一起轻手轻脚地走到西屋门前,各自不说话,侧耳去听屋里的动静。
尚不知温二妞用的法子好不好使,毕竟她的脑瓜子可远不及三伢的灵光。
但很快,二人听到了温三伢的一声惊呼。
温二妞赶紧拍了三个巴掌,这是他们昨晚商量好的暗号。
喻商枝与温野菜迅速推门而入,三人齐声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同时迟到了多年的祝福。
“三伢,生辰快乐!”
作者有话说:
王家快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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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者可以与天争命不假,可也并非每一回都能赢过命运
温三伢是个很少哭的孩子, 今日却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从出生后就没有过过生辰,起初甚至不知道生辰是什么东西。
后来去学塾那阵子接触到了别家的孩子,才知道人人都有一个生辰, 到那日能吃到长寿面和鸡蛋,有时候还能吃到糖。
可温三伢回家后却从没问过一句, 为什么自家的人从来不过生辰。
因为他隐隐约约能猜到,个中因由怕是与自己有关。
“三伢,生辰这天你可不能哭, 如果这天哭了, 那你未来一岁里都要哭了。”
温二妞叉着腰教育温三伢, “生辰多好呀,快看看包袱里的东西, 喻大哥和大哥都给你买了贺礼,我也有一份!”
喻商枝和温野菜也跟着进了屋坐在床边,看三伢仔仔细细地打开包袱。
压在最上面的是温野菜买的镇纸。
“三伢, 你认不认得上面写的字?”
喻商枝指了指镇纸上的刻字装饰,就听温三伢不假思索地答道:“君子慎独,出自‘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温三伢抑扬顿挫地背完, 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喻大哥, 我背的对不对?”
喻商枝虽说没考过科举,可他从小就受祖父亲授的国学教育, 听了温三伢的这句话, 便想起上回在书坊也看到了《礼记》。
“背得很对, 这是你大哥给你选的, 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大哥!”
温三伢抱着镇纸扑进温野菜的怀里,把后者稀罕得不行。
把小弟揉了好半晌,才舍得松手。
接下来是第二份礼物。
“是新毛笔,还有新的纸!”
温三伢看着雪白的宣纸,半天都合不拢嘴。
这回换做温野菜道:“这是你喻大哥挑的,说是你在家习字,需得有好纸好笔才行,不然反而越练会越荒废。”
但这纸实在是太好了些,过去在学塾,夫子用的也是宣纸,可远没有这么细腻洁白。
再看那只笔,温三伢简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写几个大字了。
“喻大哥,其实你送我的书就很好了。”
温三伢就算还没去镇上亲自买过这些东西,但也猜得出,无论是镇纸还是纸笔,一定都不便宜。
“书是书,贺礼是贺礼,这是两码事。”
喻商枝帮着温三伢把宣纸和笔都拿到一旁放好,上面压上簇新的镇纸,最后包袱里显露出来的,就是温二妞亲手缝的书包了。
温三伢自是一眼就看出这是谁的手笔,他珍惜地把书包从包袱里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最后扬起小脸道:“谢谢二姐!”
温二妞上前指了指那点刺绣的花样。
“瞧瞧,我的绣工是不是进步了可多?”
温三伢频频点头,至少这回自己一眼就认出了绣的是什么。
看来二姐和虎妞姐姐的比着绣蝴蝶时,真的下了工夫。
“不就是区区绣活么,我若是想学,还不是手拿把掐。”
温二妞小大人一样,拿出了当姐姐的范儿。
“快背上我看看,若是带子太长,还能打个结。”
好不容易比划完了书包,长寿面也端了上来。
因为温三伢的食量小,说是一根面,其实就是在小碗里盘了几圈。
汤底是骨头汤,上面点缀着绿油油的青菜和红通通的柿子,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温三伢在家人的注视下嘬完了一根面,连汤都一滴没剩下。
喻商枝转过头看向温野菜,见他眼底满是欣慰之色,遂在桌下默默牵了牵对方的手。
温野菜眼底含笑,手指尖不安分地在喻商枝的掌心里挠了两下,传递着只有夫妇两人知道的小心绪。
等到日上三竿,隔壁苏翠芬来了一趟。
先时温野菜打算给温三伢过生辰,就同苏翠芬这个最亲近的长辈商量过。
如今苏翠芬一来,果然也不是空手。
打开掌心,里头是一根红线编的手绳,上头系了一个小银牌,上面刻了四个字:长乐康健。
“三伢,这是婶子给你的生辰礼,祝咱们三伢往后少病少灾。”
温野菜锁了眉心,“婶子,这东西我们可不能要,他一个娃娃罢了。”
银子做的东西都值钱,哪怕只是一个小牌牌。
苏翠芬却把温野菜作势想来阻拦的手给怕到了一边去,“我是三伢的长辈,又是你娘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姐妹,怎么还连这么点小玩意都送不出手了?这可是在观音寺开过光的,三伢过来,婶子给你系上。”
最后红绳还是到了三伢的手腕上,他看了又看,甜甜地道谢。
这个生辰温三伢可谓是收获颇丰,看得温二妞也心生向往。
寻了个机会,她偷偷问喻商枝:“喻大哥,你知道我的生辰在什么时候不?”
喻商枝早已记住了温家三兄妹的生辰,此刻却故作不知。
“我还真不知道,你且说说,到时喻大哥也给你备贺礼。”
温二妞扭扭捏捏,“哎呀,我不是要贺礼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喻大哥你,我的生辰在十月初一。”
这事儿传到温野菜的耳朵里,乐得他喂鸡时的鸡食都险些扬错了地方。
“这丫头,成日里多是些鬼点子。”
喻商枝见鸡都撅着屁股去吃食了,便从一旁拿过铁锹铲鸡粪、
他现在做这事已经很熟练了,还在院子里辟出了一个专门的堆肥处。
不然像以前那样堆在墙角,就算可以拿草木灰去掩盖,也总会招一堆的蝇子蚊虫。
很快地面收拾干净,喻商枝撑着铁锹,对给大黄牛的水槽里添水的温野菜道:“说起来我刚刚看着二妞,倒是冒出个念头,想着说给你听听,看看合不合适。”
温野菜见喻商枝有事和自己商量,就赶紧把水倒完,走了过来。
“什么事这么正经?”
喻商枝勾唇道:“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就是我看二妞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再和三伢睡一个屋子,哪怕隔了帘子,总归不太合适。咱们得了钱家赠的田地,买地的银钱可以算是省了下来,我便想着,不如在院子里起间新屋。”
温野菜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
“怪我,成日里忙忙叨叨的,总觉得二妞和三伢还是加起来十来岁的娃娃,没到避嫌的年纪。”
其实村户人家穷的多,讲究也少,还有那家里只得一张土炕,一家老小都挤在一起的,哪里顾得上分什么男女哥儿。
“你是他们的亲大哥,在你眼里他们多大都还是孩子。”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前院,温野菜指了指东屋旁的一处空地。
“其实那块就是我爹当年留出来盖新屋的地方,他当初置地盖屋,地皮圈得大,也正是为了这个。那时候想的就是等我们几个都长大了,总要一人一间屋,到时候让二妞挨着我的屋子,三伢自己继续住西屋。”
喻商枝这才恍觉,怪不得他从复明之后就总觉得温家的院子布局有些奇怪,原来是他岳父大人深谋远虑使然。
“地方都是现成了,就更容易了,不知现今盖一间屋要多少银钱?”
温野菜没盖过屋,可也听人说起过。
“花不了几个钱,咱们家不是青砖房,土坯屋的话,无非是做些土坯夯实了做墙,再请些村里汉子帮忙,一天给个十几二十文的工钱,管顿饭就成。”
这么一算,盖屋可比买地便宜多了。
“我还想着咱家早晚要盖砖瓦房的,这新起一间屋会不会有些浪费,既然价格划算,就不需要担心了,哪怕只住上一年半载的也划算。”
温野菜虽有个盖新房的梦想,可还没怎么跟喻商枝提过,如今听到他也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不禁道:“不浪费,到时咱们家要是盖新屋,我就去找村长重新划一块地,这边的老屋我不想推倒。”
喻商枝一下子就明白了温野菜的意思,老屋是温永福和乔梅住过的地方,也是三个孩子对爹娘仅剩的回忆了。
他很快赞成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到时把老屋留下,盖新房时也不愁没地方住,且两块地都是自家的,谁还嫌屋子多不是?”
温野菜知晓喻商枝这话是刻意绕开了自己的伤心事,他咬了下嘴唇,很快改换了心情。
日子越过越好了,他不能再一想起爹娘就鼻子酸。
“既如此,咱们找人盖新屋的时候,一并在后院起个猪圈如何?之前二妞就说家里要养头猪崽就好了,正好村长家的母猪入秋就会下崽,我去跟许家定一头。”
说完他有些为难地看向喻商枝,惹得后者有些奇怪道:“作何那样看我?”
温野菜不太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有点怕你嫌脏,毕竟猪和别的牲口还不太一样。”
猪什么都吃,听说以前还有人把茅房建在猪圈上头呢,想也知道那些猪吃的是什么。
不过例如村长家养猪就很讲究,都是煮专门的猪食,说是这样猪才养得肥,能卖上价。
但一头猪养到能宰了卖钱,少说也要一年,这一年吃的东西海了去了,因而不是谁家都养得起猪。
喻商枝失笑道:“哪来那么多穷讲究,其实猪不干净,都是因为养猪的人没打理干净。咱们到时候勤快些就是,家里牲口越多越好,猪粪还能拿去浇地,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而且说起猪,其实本身是爱干净且聪明的动物,要知道现代还有不少人把猪当宠物。
见喻商枝不嫌弃,温野菜也就没有心里的包袱了。
“那我回头就去麻烦村长,到时候给咱们留一头猪崽。”
待和许百富说定买猪崽的事,已是过了小满,天气愈发热起来。
村里许多汉子已经换上了短袖的衫子,头顶戴着草帽,干活累了就摘下来扇风。
地里的麦子一株株直挺挺地站着,只要不下“烂场雨”,再过小半个月就能到夏收。
庄稼人一年到头就指着夏收、秋收这两个关口过日子,若是收成好,自是欢天喜地,若是收成差,就得勒紧裤腰带等下一年。
就在大家都提心吊胆地祈求天气晴好,等着夏收打麦子时,四月底的某个黄昏,一辆板车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自斜柳村拉走了一个系着红腰带的哥儿,头上还扣着一张红盖头。
板车上还有一个贴着红纸的大竹箱子,想必该是嫁妆。
歪脖子柳树下的几个老太和老夫郎悠悠摇着蒲扇,望着那颠簸的板车,砸吧着没有几颗牙的嘴,议论道:“哪成想这王家玉哥儿,就这么嫁出去咯。”
“听说他许的那个水磨村的书生病了,这是赶着嫁过去冲喜呢。”
这是常金莲自王小玉和唐文婚期定下后,就放出来的说辞。
毕竟村里也常有人来往水磨村,多的是人听说过水磨村那个书生病得起不来床的事情。
如此多了这么个由头,便显出他们家可不是上赶着倒贴要过门。
只是这“冲喜”,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谁也想不通王家是怎么琢磨的。
谁不知道,若是都指望办喜事来续一口气了,多半人也快完了。
这等嫁过去的,多半没过门几日就要守寡。
按理说这门婚事王家应当是能推就推的,如此大家都猜测,说不准先前王小玉被锁在家里后,村里的那些闲话八成是沾点真。
既然唐家还要王小玉,大约不是王小玉招惹了别的汉子,而是他和唐文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勾勾连连。
“说不准肚子都大了,不然为何不敢让他出门?”
“先前闹着跳河,想必是小哥儿脸皮薄些也是有的,但到底一个巴掌拍不响,一遭没死成,还能怎么办?只能嫁过去保名声。”
说罢几个老太和老夫郎都纷纷摇头。
遥想几个月前,温家菜哥儿还没纳婿的时候,谁不知道他们两个哥儿成日别苗头?
那时人人都笃信,温野菜这辈子必定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比起王家的王小玉,那可真是差远了。
谁知这才过了多久,两人的际遇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人各有命,强求不来。”
一个幼时认得几个字的老夫郎,文绉绉地感叹道。
很快天色暗下去,快到饭点了,几个人纷纷拿起杌子,慢吞吞地回家去。
此时谁也不知,这会是斜柳村的人最后一次瞧见王小玉。
当夜,水磨村最后一个安歇的人家也挂上了卧房的门栓,整个山村除了偶尔一声犬吠,再无其它动静。
唐家隔壁的赵家二房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却是睡不着,索性拉着自家哈欠连连的汉子说闲话。
“没成想唐文还真娶了王家那个哥儿,你说唐文到底得了什么毛病,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撇撇嘴道:“我听说是娶亲冲喜呢,可别是人真的要不行了?”
她摸了摸肚皮,吐出口气,“若是真病死了,我还嫌这院子晦气。”
她家汉子叫赵麻子,虽是叫这个名字,实际上脸上也没几颗麻子,长得还算过得去。
“想那么多作甚,咱俩现今也不可能分家出去单过。再说,我猜那唐文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不过……”
他眼珠子一转,在被窝里拉着媳妇的手,贴着其耳朵说出去镇上的花楼送菜时听到的传闻。
片刻后,赵麻子媳妇一把捂住嘴,一双细凤眼此刻瞪得溜圆。
“真的假的?这话可不能乱传!”
赵麻子虽也是道听途说,可这时却摆出一副懂得甚多的样子。
“自然是真的,你是不知道,那唐文也就是在咱们村里装的人模狗样,实际早在溢香楼出名了,说是他没钱还嚷嚷着给楼里一个哥儿赎身,后来听说那哥儿染了脏病,死了!他就吓得再也没出现过。”
赵麻子媳妇都要当孩子娘了,又怎会不知脏病是什么,听完以后抓了抓胳膊,倒吸凉气道:“都怪你,大半夜说这个,搞得我浑身不得劲。”
赵麻子忙哄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别不得劲,你要是不得劲,你就踢我一脚,打我一拳也成!”
赵麻子媳妇被他逗乐了,一拳头正想往他身上砸,隔壁却突兀地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一嗓子令赵麻子一把抱住了媳妇,两人默然半晌,赵麻子听见自己媳妇有点打哆嗦的声音。
“你可听见了?那是什么鬼动静,我怎么听着……像是隔壁唐家传过来的?”
可唐家今天刚把冲喜的新夫郎迎进门,作何会半夜三更有人叫得这么惨?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唐文这会儿一蹬腿人没了,哭丧也没这么个哭法。
眼看自家媳妇吓得不轻,赵麻子只怕她动了胎气,当即就披衣起身。
“你在屋里好好等着,我出去瞧个究竟。”
一出门,就见自家大哥也被吵起来了,兄弟两个结伴出了门。
路上赵麻子的大哥赵大还朝地上啐了口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坏人好事!”
两人朝着隔壁唐家走,赵大却突然鼻尖动了动。
他小时候跟着姜屠子学过一阵子杀猪,哪知他天生闻不得浓重的血腥味,白瞎了家里一笔钱。
所以这时当他意识到那股味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时候,当即浑身都僵住了。
“老,老二……先别往前去了。”
赵麻子听见大哥磕磕巴巴的话,心下狐疑,正想张口说什么,就听方才那声惨叫过后,再度归于沉寂的唐家院子里,有两道人影直接扑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
“杀人了……杀人了……”
赵麻子已认出这两人是唐文的爹娘,而还没等他回过神,听清对方在喃喃念叨些什么,就见唐文的老娘尤彩霞形容癫狂地朝他们兄弟二人跑来。
这回的喊叫声仿佛突破了所有的桎梏,几乎响彻整个水磨村的上空。
“救命啊!杀人了!”
枝头睡着的鸟雀“呼啦”一下,被尽数惊起。
一缕云彩不知何时遮住了月亮,而整个村落,今夜注定无眠。
喻商枝时隔许久,又被从睡梦中叫醒。
院外大旺和二旺叫了几声就不叫了,他忖着来人应当是村里认识的人。
“有人叫门?”
温野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两人今晚胡闹了一顿方歇下,所以小哥儿困倦地不行。
“多半是有人上门看诊,我去瞧瞧,你躺着别动。”
之前温野菜出了一身的汗,虽说自己帮他都擦干净了,也怕他出去吹风着凉。
喻商枝套上外衫和鞋子,出门后就见家里两条大狗都围在院门前。
他快步走过去拉开院门,未曾料到来者是村长许百富。
“村长?”
许百富见他出来,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就一脸急切道:“喻小子,水磨村出大事了,那头的村长老郑头遣了家里的小子来寻我报信,说要请个郎中过去!你行行好,拿上药箱,随我跑一趟!对了,多带些外伤用的药!”
这一番话有点将喻商枝砸懵了,可既是半夜跑到邻村喊郎中,事情定然不会小。
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睡意也唰地一下散干净了。
“村长稍等,我这就回去拿药箱。”
许百富不忘道:“你不用动家里的牛车,我让我家清水赶着牛车送咱俩去!”
回了卧房,温野菜也已经坐了起来。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村长的声音?可是村里出什么事了?”
喻商枝随手拆了簪子,头发散乱地不成样子,若要出门见人还是得重新束一遍才成。
可惜他来了这么久,对束发一事仍旧不得章法。
“不是咱们村,是水磨村的村长派了人来找咱们村长,请个郎中过去。”
温野菜连忙令喻商枝挨着床坐下,自己则跪在其身后,接过了木簪子。
“这大半夜的,难不成是有人犯了急症。”
喻商枝答道:“听起来像是外伤。”
一句话说的温野菜心又提起来。
但忧心归忧心,没耽误他手上的动作。
他从小帮温二妞和温三伢打理头发,手法利落,汉子又用不上多复杂的样式,三两下就把喻商枝的一头长发整理地利利索索。
“夜路难走,你路上定要小心,要不带着大旺一起去?”
喻商枝转过身抱了一下自家夫郎,暗叹一声。
当医生的就这点不好,夜里出急诊时甭管你在干什么,便是从温柔乡里生跳出来,也得认命地赶紧去履行天职。
“有村长和清水哥跟着,坐村长家的牛车,不碍事。”
温野菜闻言才放下心,最后替喻商枝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把人送到了卧房门口。
“早去早回。”
他夜里怕热,这会儿就穿了一件小褂,怕被门口等着的许百富瞧见,便没再往外送。
从窗户往外看了两眼,见喻商枝跟着村长走了,方有些心神不定地躺回床上。
睡意朦胧间察觉到自己的睡姿,伸手胡乱扯了被单的一角盖住了肚子。
不然若是喻商枝回来了,看见他露着肚皮大喇喇地躺着,少不得又要啰嗦。
村路上,许清水卖力地赶着老黄牛,后头板车上坐的三个人一路摇摇晃晃。
除了喻商枝和许百富,还有水磨村村长郑秉石的孙子,名叫郑有良。
郑有良连夜来斜柳村请郎中,却没想到斜柳村的郎中这么年轻,竟比自己年岁都小。
等到上了牛车,便在许百富的示意下同喻商枝说了前因后果。
“唐家?莫不是那个唐文家?”
在听到郑有良说有人在唐家行凶时,喻商枝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问道。
郑有良抓了抓头发,也是一脸的发愁。
“可不是!还能有哪个唐家!”
至此喻商枝才搞明白,为何不仅连夜喊了自己出诊,连许百富这把老骨头都要跟着一道前往。
因为压根不是有人得了急症,而是有人行凶伤人。
且此事,还和唐家的新夫郎,斜柳村的王小玉脱不掉干系。
“他伤了哪里,你可知晓?”
提起这个,郑有良一脸菜色。
“说句实话,我也没瞧见,是我阿爷进去看的。说是……”
他往身下比划了一道,“那二两肉被割了,出了好多血!”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汉子都觉得□□一痛。
而对喻商枝来说,若方才他还在犹疑王小玉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会儿听到唐文受的伤,倒是也倾向于是王小玉下的手了。
这得是多大的怨气,才会手起刀落断了唐文的子孙根。
想到这里时,他不由地回忆起那日王小玉求自己告知真相后的反应。
莫非那时对方就已经做好准备,要找机会和唐文鱼死网破了么?
喻商枝一边想着这宗伤人案,一边只盼唐文能等得到自己过去。
要知道那个部位遍布血管,有静脉更有动脉,一个不好,就是大出血。
莫说在这个缺少手术器械还不能输血的时代,就算在现代,救治晚了依旧会伤及性命。
一时间,板车上的人都是眉头紧锁。
许家的老黄牛虽赶不上喻商枝和温野菜买的那头,但因为许清水知晓此事紧急,故而驱着牛车一路加速,没多久就到了水磨村。
郑有良率先跳下车,喊了声“阿爷”。
远处郑秉石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地扶着,在灯笼的照亮下快步上前。
“老许头,你可算来了!快看看你们村哥儿闹出的乱子!你们村的郎中呢,可带来了?”
许百富对郑秉石一上来就扯上斜柳村很是不满,但顾及到底是自己这头理亏,压着脾气道:“带来了,这便是我们村的喻郎中。”
郑秉石看了喻商枝一眼,第一反应也是这草医作何这般年轻,当真能治病救人么?
可里头的人就剩一口气了,他也顾不得太多了。
“快,成材成田,你们快领着郎中进去瞧瞧唐小子!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保住他的命!”
喻商枝来不及跟郑秉石争辩这有些无理的要求,脚步飞快,跟着郑秉石的两个儿子进了唐家,一进门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只见唐文倒在床上,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且床上大片的血迹,都自下身洇染而开。
他进门前听了一耳朵,说是唐文的爹娘早就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了,眼下正在另一个屋躺着,由唐家亲戚看顾。
现场没看见王小玉,但若真的事他行凶后又逃窜,就该是镇上捕快的工作了。
喻商枝左看右看,现场也没个能帮把手的人,只好对郑成材和郑成田道:“劳驾给我备些东西,我需要热水煮过的剪子和干净的棉布。”
等这两人出去忙活了,喻商枝才赶紧给唐文搭了个脉,霎时间眉头紧锁。
还是来得晚了,看这个出血量,能不能活全看命数。
农家的土灶烧水,只要柴火给得足够是很快的。
眨眼的工夫剪子和布就送了过来,喻商枝先上前掀掉唐文的衣服,随即接过剪子,剪开覆盖在伤口上的布料,随即简单拿着棉布蘸水,清理了一下周遭的血污。
这么一收拾,创口的情况顿时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郑秉石恰好在这时候进了屋,一见这场景,险些没站稳。
“这……可还有救?”
同时心里想着,这可真是做了大孽,就算是留下一条命如何,这辈子也都毁完了!
“出血过多,我只能尽力为之,保命为上。”
喻商枝掏出针囊,在油灯上过了火。
顺便询问其他人道:“在我来之前你们可与他接触过?”
众人纷纷摇头,都这幅样子了,他们哪敢动!
喻商枝转而嘱咐道:“多备沸水,从这个屋子出去后都用皂角洗手,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伤口的人不要进来。”
花柳的传播方式多样,他自己心中有数,但还是要提醒旁人防范。
郑秉石见他动作有条不紊,倒是对眼前的小草医多了几分放心。
可看到床上的人,忍不住拿手使劲拍大腿。
在场的人谁听不出喻商枝的言下之意?
那玩意是连根断的,就剩一层皮肉连着,想也知道是没可能接上了。
这可是水磨村最有前途的后生!
“那王家哥儿当真是个毒夫!”
听到郑秉石这般感慨,喻商枝不禁面色冷了冷。
但到底救人才是眼下的大事,他快速行针止血,期望能从阎王手里抢回这条命。
至于王小玉作何行凶,唐文先前又做了什么腌臜事,自有该评判的人去评判,与他无干。
止血过后,还需要对下面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包扎。
多亏有许百富那句提醒,出门前喻商枝带足了外伤的药材。
他清理好伤口后将药粉倒上,再以干净棉布包扎,又摸出一粒药丸,掰开唐文的嘴强迫他咽了下去。
到了这一步时,他的身上也难免沾了些血点子。
喻商枝有些疲惫地短暂喘了口气,分心想着,还是得早日寻个可栽培的苗子带在身边当个帮手,毕竟他也是凡夫俗子,长不出两个脑袋八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