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阎罗殿里那双恶煞,楚江王一脸不高兴:“就是判官猜测这两天将达成协议,让提前动身,至于你那五哥……”他露出厌烦的神情,“他有什么事不听判官的?”
小府君:“啊,也是。”
“你既与他亲厚,”楚江王目光落在小府君的脸上,面无表情,语带讥诮,“不如直言进谏,劝他早日禅位,把阴天子的宝座让给判官。”
“……”小府君心里嘀咕:那宝座判官肯定已经不知道坐过多少次了。
再一次从谈判桌上下来,小府君不由得对楚江王更加称赞,大步穿过陈旧的走廊,来到楚江王的临时寝室前,抬手敲门:“子衿,你猜得真准,我一说让秦广王代嫁,那混蛋立刻神色就不对了……”
话没说完,他蓦地瞬移五米,只见几乎同一时间,一道水汽洞穿了房门,直冲小府君炁海。
楚江王低哑的嗓音:“滚!”
小府君盯着门上的大洞,惊怒:“你下狠手?就因为我打扰了你睡懒觉,你就下这样的狠手?!”
楚江王又出声:“滚!”
“你已经睡十五个小时了!”小府君冷下声音,断定,“这肯定不正常,你究竟怎么了?”
室内沉默,楚江王没有再回答,要不是感应到里面的人正醒着,小府君简直要怀疑他又睡着了。
一会儿后,房门无声地打开。
小府君板着脸进门,打定主意要骂他一顿,一抬眼,却猛地怔住——楚江王穿一件白色晨衣,披着长发坐在床沿,赤着脚,露出纤细的脚趾。
“你……”小府君看着他,满肚子怒火憋出一句:“别冻着。”
“呵。”楚江王对他露出冷笑,明晃晃地嘲笑他,冥王有天孙传下来的冥王之力护体,就算跳进寒江中洗冰水澡都不会冻着。
小府君也知道自己说话尴尬,重重哼一声,假装自然而然实际十分僵硬地开口道:“你猜那个活死灵混蛋是谁?”
楚江王:“林幽篁。”
“一提到秦广王他神色就不对了,我立刻就……欸?”小府君讶异:“你已经猜出来了?”
楚江王:“是你在门外鬼叫,说孤猜得很准。”
“……怎么就称孤了?”小府君嘀咕一声,站在门口,盯着他的脚,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涌出一大堆黄色废料。
——瘦窄而又白皙,指甲饱满,脚尖纤细,多么适合被握在掌中……操!我在想什么?!
小府君艰难地将目光移开,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道:“这人之前想杀判官来着,被判官设计抓了,还拿他跟活死灵换了一大堆利益,当时活死灵来接他时我见过一眼,记得他的样子,这次他可能不想被认出来,做了点伪装,但貌似技巧不是很熟练……”
“他故意的,”楚江王淡淡地说,“此人疯疯癫癫,不按常理出牌,但还不是傻子,活死灵的协议底线是逆魂主拟订的,林幽篁只是故意恶心你。”
小府君感觉十分糟心,他隐约知道一点秦广王的烂桃花,但没想到这朵桃花烂到这种程度。
“大哥那么稳重的人,为什么会和一个变态闹绯闻。”
“你该去问陛下,”楚江王冷声道,“他都能看上判官。”
“……”小府君尴尬地转移话题:“那什么……虽然林幽篁是个变态,谈判结果倒是挺理想的,五哥让我完成的任务我都完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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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签订协议, 并发布通告,一边称逆魂主气度恢弘、绝世超伦,另一边赞阴天子锐意图治、举世无双, 彼此吹了十几页彩虹屁, 宣布将在已有的贸易基础上进行深度合作。
然后私下里悄悄交换人质。
顶堕峰, 罗酆山的最高峰,位于中舆之地和极北寒境的交界线。
连番肆虐一个多月的暴风雪稍稍消减, 寒风中仍夹杂着被刮起来的碎雪冰碴。
一顶轻罗玉辇停在积雪上,仿佛有结界,将寒风与冰雪全都挡在外面。
楚江王斜倚在华美的锦绣软垫上, 冷眼看着对面一列车队从风雪中驶来, 活死灵军兵纪律严明地排列整齐, 恭候一个戎装青年从车上下来。
他肩章上的级别很高, 慢悠悠地走了几步,抬起帽檐,目光穿过雪风, 望向空中的轻罗玉辇,和下方的小府君,似笑非笑:“派两位冥王前来交接, 规格挺高啊。”
“前来交接的是楚江王殿下,”小府君看见他笑就牙疼, 板着脸道,“我只负责谈判, 在这儿等交接完成, 一道回家。”
林幽篁唇角扬了扬:“我还以为是判官不放心二位, 要你们互相监督……”
“离间计不好使!”小府君打断他, 嘲道, “你是不是判官ptsd了,来这儿交接的是楚江王,跟你谈判的是我泰山王,背后做决策的是阴天子阎罗王,你往判官身上扯什么?喜欢扯是吧,来,我跟你扯一扯我大哥秦广王。”
林幽篁的笑容加深,优雅而阴冷,看了他一会儿,说道:“许久未见贵府秦广王,甚是思念,若非今日公务缠身,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真想随二位一起,去冥府叨扰一番。”
他声音轻柔而又干净,带着一点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喑哑,如同退潮之后细腻的软沙,这样隔着纷纷扬扬的碎雪悠然说来,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恻。
听着这样的声音,小府君是真想揍他呀——他居然敢说“甚是思念”!自家秦广王大哥清风朗月,是大众男神,他敢肖想他!
他也配?!
“少在那儿扯东扯西,”小府君没好气,“人呢?赶紧交接了我们好回幽都,马上天就黑了,夜里还有暴雪。”
林幽篁挥了下手,两个灵兵推着一个男人下车,那人握着一柄手杖,在雪地里走路踉踉跄跄,走到两军跟前,不经意地抬眼,看了小府君一眼。
小府君跟他对视,眼神交汇的刹那,脊背倏地一凉,仿佛冷不丁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蓦地绷紧精神,定睛看去,却见方才一瞬间的那种恶感如同梦幻,顷刻间消失,眼前只是一个憔悴的男人,受到了不轻的苛待,眉宇间笼着愁云。
“原自障?”小府君唤了一声,心中有点怪异,听说他是判官的师弟,可这潦倒的模样和气度,跟判官没有半点相似。
倒是那份斯文和瘦弱挺像判官,病歪歪的,分分钟就要归西。
看着这人,小府君有一个疑问哽在喉间,特别想问:贵师门到底是个什么门派?看健康情况收徒的?老弱病残救助组织?这特么不是收徒,是收容吧。
林幽篁指尖灵丝一闪,原自障的喉间有一抹灵纹悄然消失,他猛烈咳嗽了半晌,发出嘶哑的声音:“府君殿下,准备如何验明我的正身?”
小府君:“我见过你的照片,认得出。”
“照片?”原自障笑了一声,“哈。”
——这种欠揍的笑声也很像判官,好像就他懂得比别人多一样,特别气人。
小府君下意识就想怼他,但又想到阴天子特意叮嘱过的,要以礼相待,表现得十分尊重才行。
“原先生不要妄自菲薄,你的音容笑貌早已让我神往已久,深深刻在了鬼炁中,一个照面即可认出,何须再做什么多余的验证?”
“哼。”轻罗玉辇中传来一声冷笑。
小府君头皮发麻,觉得没发挥好,惹了子衿耻笑,但看对面林幽篁一脸吃了死耗子的表情,又隐隐觉得似乎发挥得还不错。
冥府方也拉出了香蜃城主,他是被楚江王装在古老的囚车里带来的,一路风餐露宿,惨得无以复加。
不过林幽篁的同情心有限,看到他这惨状,不但没有激发同族爱,甚至还哼笑了一声:“这么惨?”
“阿方,救救叔父!”香蜃城主哀叫。
“……叔……父?”林幽篁的眼中掠过一丝狞戾,眨眼即逝,脸上依旧似笑非笑,轻飘飘道:“叔父莫慌,侄儿这就救您回去。”
双方交换人质,一队灵兵拘着原自障,一队鬼兵拘着香蜃城主,慢慢靠近对方。
目光穿过风雪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香蜃城主已经控制不住,几乎要扑上去撕了原自障,怒骂:“卑劣小人!”
原自障抬眼看向他。
“你们师兄弟里应外合,害我至此,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这样啊……”原自障听着他的嘶吼,安静地笑了起来。
香蜃城主越发愤怒,恨不得当场变成恶鬼跟他同归于尽,却奈何被楚江王施术封住炁海,一丝鬼炁也运使不出来,连幅度大些的动作都不能做,只能动口不动手。
“叔父。”林幽篁悠然地开口,“您轩裳华胄的礼仪呢?这么舍不得原先生,日后自有再见之时,莫急。”
“贤侄你不知道,他……”香蜃城主刚想揭露这奸贼乃判官亲师弟,忽地又想到万一林幽篁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肯交换人质了怎么办?
他不禁一阵惊心后怕,暗中庆幸自己反应得快,说不定是煌灵王在天之灵保佑着自己。
“他什么?”林幽篁笑问。
“没、没什么。”香蜃城主咬牙道,“我只是太恨他了。”
林幽篁点头:“这样啊。”
天光渐渐暗下去,傍晚来临,风雪变得大了起来,双方在分界线上站定,林幽篁和小府君的神色都悄然严肃起来。
“一起解除术法吧。”林幽篁十根指尖各有一点微光,渐渐发出灵丝。
小府君转头看去。
寒风吹开轻罗玉辇的纱帐,露出楚江王端坐在其中的真身,他伸出的掌心,夹杂着雪片的空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气旋,凝出晶莹的水汽。
双方仿佛心有灵犀,同时运起鬼炁。
一团水汽击在香蜃城主后心,眨眼消失不见,化作无数水汽微粒冲入他的经脉中,接连冲破十八道禁制。
同一时刻,千百根灵丝从原自障体内钻出,如同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被从他的经脉中拔了出来。
两人齐齐踉跄了一下,跌进雪中。
小府君反应敏捷地往后撤了一步,差点被激起的雪瀑扑一脸,看着原自障趴在雪里的样子,手指在袖中暗自捏了个禁锢鬼魂的术法,假惺惺地凑过去:“原先生,你没事吧?他们的控灵术特别狠辣,是不是伤到你了?”
旁边传来林幽篁格外有同族爱的关怀:“叔父,您无恙乎?对方的缚魂禁极为歹毒,莫不是留伤在身?”
小府君顿了顿,抬头看向林幽篁,想要张嘴嘲讽两句。
忽然风雪凝滞了一下。
他蓦地出手。
变数就在一弹指间——趴伏在雪地上的原自障猛地起身,在他手中的术法施展开的前一刻,握着手杖往地上重重一震。
刹那间,整座山峰发出轰鸣。
庞大的怨气从地底涌出,犹如数以万计身披戎甲的兵士,挥舞兵器,在手杖的指引下厮杀上来。
小府君眼疾手快地打出缚魂禁,另一只手伸向旁边,鬼炁喷出,化作一座泰山虚影笼罩住轻罗玉辇,为楚江王挡下第一波攻击。
冥王之力催动的缚魂禁既快又狠,势不可挡地击向原自障。
千钧一发之际,白茫茫的雪地中骤然炸开满眼斑斓,一条五彩华丽的巨蛇悍然竖起。
鬼螣阿迦奢!
缚魂禁打在蛇身,一沾即入,肉眼可见的暗金色鬼炁冲入他的经脉中。却见触目惊心的斑斓巨蛇陡然倾颓,一张轻飘飘的蛇皮落在雪地上。
而在小府君身后,另有一条蛇影悄然浮现,吐出湛蓝信子,咧嘴扑向他的后颈。
“放肆!”
随楚江王一声冷呵,滂沱的水浪凭空出现,轰然冲向蛇影。
“卧槽你怎么连我一起喷???”小府君哀嚎着跃出水浪,长刀出鞘,带着强大的压迫力,劈向原自障。
却见轻罗玉辇不知何时消散,楚江王仗剑飞掠而出,泠然剑光直击巨蛇。
巨蛇躲闪不及,被剑光正中七寸,极其痛苦地挣扎了一下,发出嘶哑的鸣声,庞大身躯蓦地解体,化作无数条小蛇,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小府君大叫,“别管他,打原自障,别让他跑了!”
楚江王哼了一声。
小府君脑中有根弦猛地被弹了一下,霎时反应过来。
——幻境!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一身水,简直火冒三丈,为什么又瞒着我构建幻境??!就算是幻境,被黄泉水喷一头还是会疼的!!!
“好精巧的幻境。”原自障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
小府君二话没说,拎起刀狠狠劈砍过去。
“好霸气的刀。”原自障悠然说了一句,在刀锋劈到咽喉的前一秒,扬起手杖。
浓黑的怨气裹挟暴风雪急冲,在头顶挥洒成一个巨大的符纹。
手杖挥落,符纹重重砸下,引动空间剧烈扭曲,悍然冲破楚江王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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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坍塌, 楚江王倏然凌空,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捏诀, 浩荡壮阔的鬼炁散发出来, 如潮水奔腾, 想继续困住原自障。
冥王威压强势震慑鬼魂,原自障在对方的压迫之下节节败退, 咬牙举起手杖,试图引动怨气,对抗冥王威压。
罗酆山脉是冥府和异魂的分界线, 数千年鏖战中各自有不计其数的将士葬魂于此, 此时被原自障唤醒, 发出震耳欲聋的怨恨和嘶吼。
凄厉的喊杀声中, 几声裂响微不可闻——手杖抵抗不住楚江王威压,寸寸皴裂,忽然一团怨气爆开, 轰然迸裂。
楚江王胜势在望,却倏地怔了一下。
只见手杖碎而未断,外层一片一片地剥落, 犹如脱胎见骨,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气中, 一杆细长秀美的法杖赫然出现。
杖杆素雅洁白,杖首是一个金丝笼, 笼中囚着一颗狰狞可怖的骷髅。
原自障趁他怔顿的瞬间, 手指飞快变化, 骷髅法杖迸发出势不可挡的力量, 强势抽出漫山遍野的将士怨气, 击向浮空的楚江王。
“子衿!”小府君立即回防。
然而原自障却是以进为退,趁隙果断抽身,猛地后撤十几米,鬼螣巨蛇从地底钻出,长尾一甩,卷住原自障倒飞出去的身体,回头喷出大量毒液,冲入厚重的乌云层中。
毒液疾如暴雨倾盆,小府君将鬼炁凝成虚影般的屏障笼罩住身体,想强冲过去。
“退后!”楚江王一掌将他击飞,挺剑上前,剑气卷起狂潮,挡住洒落的毒液。
小府君被击得差点脸砸地,踉跄着稳住身形回过身来,看到楚江王背对自己站在漫天飞雪之中,身姿挺拔,长发飞扬,大袖灌满了风,素白而有力的手指握住一柄长剑,正发出光华夺目的万千剑光。
——他怎么这么好看……
——操!我在想什么?!
小府君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抬眼望向云层,试图寻出原自障的身影,却只见浓厚的乌云在翻滚游走,踪迹全无。
任务办砸了!
他恨得直磨后槽牙,不死心道:“我去追……”
“等等。”林幽篁突然现身,“这是怎么回事?”
小府君:“我上哪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让开!”
给冥府寻到霉头,活死灵就开心,一看对面两位冥王这么急切地想抓人,林幽篁立即挺身而出,慢悠悠地问:“原自障不是你们的座上宾吗?看样子他似乎不太想去冥府做客。”
“关你什么事???”小府君气急败坏。
林幽篁:“我毕竟跟贵府秦广王有些私交……”
“放你娘的狗臭屁!!!”小府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敢提秦广王?他还敢提秦广王!
林幽篁被成吨的怒骂砸脸,顿了一下:“你为什么如此生气?”
被林幽篁一打岔,原自障和阿迦奢的痕迹是再也寻找不得,两位冥王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
楚江王闭着眼睛,躺在轻罗玉辇中,慢慢想着事情,脸上阴晴不定。突然他察觉到一丝异常,转头看去。
纱帐微动,露出的缝隙中,小府君正在窗外,顶着肆虐的暴风雪,与玉辇保持相同的速度御风而行。
“滚回你的车里。”楚江王淡淡地说。
小府君:“我要进你的车。”
“荒唐。”
“愚蠢、放肆、不成体统……”小府君嘴里熟练地蹦出一连串楚江王常用词,“好了,我帮你骂完了,放我进去。”
楚江王沉着脸,不肯配合他的胡闹。
小府君叹气:“我有事跟你商量,求你放我进去吧,好哥哥。”
又过了一会儿,玉辇的纱帐被风吹起,小府君立刻跳上去,还担心自己一头雪会化水弄脏内饰,将脑袋伸到纱帐外面抖了抖。
楚江王:“愚蠢。”
“这词儿我刚才骂过了,麻烦换一个,谢谢。”
楚江王:“……”
小府君缩回脑袋,一屁股坐在另一个软垫上,左右动了两下,嬉笑:“你还真的挺会享受,这垫子坐上去简直就要陷进里面,回头我也搞个来坐。”
楚江王面无表情:“你要商量什么?”
小府君脸上的笑容渐渐瓦解,他透过纱帐,看了一会儿外面肆虐的风雪,慢慢地问:“那原自障的修为,是什么路数?”
“召唤怨灵,抽取怨气。”
“我不是没见过召唤师,但他的怨力,是不是太强了点儿?”小府君道,“跟他交手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冲天的烽火。”
楚江王点头:“他应当参与过极惨烈的战争,抽提将士们的亡魂来淬炼怨力,遍身杀孽,深到看不尽。”
“罪业这么深的人,不应该都关在地狱吗?”小府君忍不住诘问。
楚江王哼了一声:“这个问题你该去问判官,他掌判生死、赏善罚恶,为何单单放过了他的师弟。”
“……”小府君没有应声,他知道子衿对判官有着莫名的仇恨——全世界都对判官有着莫名的仇恨——但他觉得判官对自己其实还不错,下意识想为判官说话,此时却又说不出来。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判官当上判官这么多年,原自障这个师弟是仍然在逍遥法外。
楚江王:“此间的内情不简单。”
小府君心道当然不简单。
楚江王对他的沉默毫无意外,微闭着眼睛倚在软垫中,缓缓地说道:“你也发现了,他的那根法杖,有判官的魂息。”
“或许,”小府君艰难地试图去解释,“师兄弟……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楚江王没有回话,只低低地嘲讽了一声,就不再理他了。
小府君觉得自己在子衿眼里可能已经跟阴天子一样是被判官下了降头的废物了。
小府君在天子办公室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五哥,手指无意识地按亮手机屏幕又按熄,看着锁屏上的时间好久才跳一分钟,焦躁难忍,第十遍拨通阴天子的电话,准备大骂他一顿。
“来判官院。”阴天子的话一如既往的沉静阴冷而简短,还略带一丝嫌弃。
小府君第一反应就掉头回家,不跟这混蛋哥哥玩了,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觉得被晾这么久,不大骂他一顿,实在很吃亏。
于是他又转回去,气势汹汹地杀向判官院,然后大吃一惊。
他去罗酆山谈判,前后不过半个月,判官的头发竟然全白了,正窝在一张躺椅上,惬意地摇摇晃晃,偶尔歪头从阴天子手里叼一颗荔枝吃。
“这季节哪来的荔枝?”小府君惊问,“哎,不是,判官头发怎么白了?哎,那个……”他板起脸瞪向阴天子:“你把我晾在办公室,就是在陪判官干这个???”
“是府君殿下来了?”崔绝含笑的声音响起,“快尝尝这荔枝,从妖界空运过来,早上才摘的,还带着露水呢。”
小府君赌气:“我不喜欢吃荔枝!”
“殿下消消气,”崔绝温柔地说,“陛下不是故意晾着你,而是被我刚才晕了一下给惊着了。你才从罗酆山回来不久,那边气候恶劣,受了不少罪吧?让你五哥花钱,请你去烛冥温泉放松放松。”
小府君:“!!!”
判官的声音像春雨一般细腻如酥,瞬间就抚平了怒气,让他简直要落下泪来。
“我没事,不辛苦”小府君坚强地说。
“我没钱。”阴天子坦然表示。
“???”小府君扭头看向他:“干嘛啊,泡个温泉能花几个钱?再说,我又没真让你破费,至于吗?”
阴天子:“我真没钱。”
小府君:“……”
“哎呀,”崔绝一拍脑门,“我倒把这件事给忘了,陛下虽没有钱,臣却有不少,都是陛下的。”
小府君:“……”
一时不知道该质疑崔绝贪污还是该谴责他不给陛下零花钱,还是羡慕那句“都是陛下的”。
崔绝歪头“望”向他:“什么都不用做,微笑就好。”
“我不需要钱,你留着花。”阴天子对崔绝柔声说完,转脸看向小府君,板起脸:“你找我什么事?”
小府君觉得他态度很不好,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把任务办砸了,那原自障不是别人,是判官的师弟兼仇人,到嘴又飞了,搁谁谁生气。
他不得不伏低做小:“关于原自障……”
“楚江王在报告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阴天子打断他。
“不是,是他那把法杖实在奇怪,我想了好几天,怎么都想不明白。”
阴天子:“世间术法无奇不有,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
“没有可是!”
小府君拧眉看向他:“你好像在回避我的问题。”
“没……”
“他的法杖中有我的魂息,”崔绝悠然地插入他们的争执,笑着问,“府君殿下是不是想问这个?”
小府君错愕,没想到他竟然猜出了自己的问题,不禁钦佩,点头道:“五哥没亲眼见到他的法杖,那兵器邪乎得很,怨力强大到连子衿都被压制,不知吞了多少亡魂的怨气。”
崔绝:“你怀疑可能有我的?可我的魂体好好在你眼前呀。”
小府君:“所以我想不通啊!”
“想不通就别想,”阴天子没好气,不讲理地呛他,“事事都要想通的吗?那你怎么不想想楚江王为什么不爱你。”
“!!!”小府君怒道:“不带这样的!!!”
崔绝拍拍阴天子的手,对他微微张口,要吃荔枝。
阴天子放弃跟小府君的小学生吵架,低头剥了一颗荔枝,送到他的口中,眼神深沉地看着他舌尖一卷将荔枝肉衔入口中,闭嘴,唇齿微动,喉头动了一下,低头吐出一颗荔枝核。
小府君抱臂站在不远处,满脸郁闷,委屈,而又有一丝艳羡。
崔绝吃完荔枝,对小府君道:“魂息的问题,其实我曾想过,你见过我的剑。”
他抬起手,想要化现出兵器,被阴天子一把按住。
小府君没想到判官已经虚弱到武器都化现不出来,连忙道:“我见过,见过,很漂亮的一把剑。”
崔绝笑起来:“叫九界情执,是陛下找材料帮我铸造的哦,很珍贵呢。”
小府君:“……”
“但当时是双剑,”崔绝的笑容渐渐无奈,“还有一把,叫九彻印明,我前世死后,被师弟捡去了。”
小府君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可能将九彻印明与他自己的兵器进行了融合!”
崔绝点头。
“怪不得,这就说通了。”小府君又想到自己办砸任务,低声道:“抱歉,判官,我没能将他带回来……”
阴天子冷声:“那是楚江王的任务。”
“可是……”
“没什么。”崔绝宽慰他,“原自障诡计多端,修为又诡异得很,你没跟那种邪道打过交道,被他走脱也情有可原。”
小府君还是沮丧。
崔绝拍拍阴天子的手。
阴天子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对他这温柔纯良的性格实在不认同,但还是捏着鼻子原谅小府君:“别太在意,原自障被冥府追缉,被活死灵驱逐,最可能的去向是逃回阳间,我已经联系人界特侦组,有消息会……”
“陛下!”牛头公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特侦组传来消息,已经击毙原自障!”
小府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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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公打开判官办公室的投影,整面墙的巨大屏幕上出现一个青年的大脸,不知道在干什么, 脸红得几乎冒蒸汽。
小府君认出来:“这好像是跟在颜如玉后面的那个秘书, 满嘴钢牙那个, 他干嘛呢?”
阴天子拧紧眉头,一脸阴森。
“哎等等, ”小府君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特侦组的执法记录仪是挂在胸前的吧,这人跟颜如玉什么姿势???”
牛头公解释:“这不一定就是颜组长的视角, 说不定是从其他人的记录仪里拷贝下来的……”
话音未落, 颜如玉气喘吁吁的声音就从音箱中传来:“快……快点……”
“太紧了……”青年哆哆嗦嗦。
颜如玉:“啊疼!”
牛头公眼疾手快地关了视频。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没有一个人说话, 小府君窥了一眼阴天子的脸色,发现已经黑成锅底。
他碰了下牛头公,手指头幅度极小地对阴天子指了指, 小声问:“他怎么又生气了?”
牛头公:“不知道。”
崔绝看不见画面,但那两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却十分响亮,即使在座都是处男, 也很难不明白。
他迷惑地问:“放错视频了吗?”
牛头公重新打开信息对话框,确认对方发过来的文件标题确实是“击杀原自障执法记录11/03/23:37”, 他拧紧眉头:“没错。”
崔绝想了想,抿唇一笑, 转向阴天子, 调侃道:“猝不及防地有了个姐夫, 难以接受是吧?当弟弟的, 难免有这一天。”
阴天子板着脸:“别胡说, 颜如玉跟我没关系,陆行舟和石饮羽确实对我重塑魂体有恩,但我绝不会管他们叫父亲!”
崔绝:“那陛下在生什么气呢?”
“那个男的他凭什么???”阴天子脱口而出,说完顿了顿,稳住声线强调:“我没生气。”
“好好好,没生气。”崔绝连声笑着答应,“其实那小钢牙长得不错,清秀可人又斯文,身上福泽深厚,是个能让人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