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的瞬间,法杖上的灵火陡然一闪,小府君挥刀,却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低头看去。
只见在他们脚下,方才被他一刀斩断的灵丝零散地分布在脚下,形成一个白色的法阵。
“下去吧。”夜后挥动法杖,灵火在织梦网中迅速旋转。
诡异的力量从法阵中传来,不容抗拒地拖着二人往地底陷下。
“凭这也敢算计我?”小府君一手手揪住崔绝后领,猛地往上跃起,另一只手握紧刀柄,庞大的鬼炁灌注,雷厉一刀劈向法阵,强悍的冥王之力在法阵中爆裂开来。
崔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被余威冲击得刹那间两耳轰鸣,狼狈地捂住耳朵:“收敛点,我耳朵要震聋了。”
小府君感觉自己这一刀简直帅爆了,没想到这厮居然还抱怨,怒道:“收敛什么,这是战场!”
崔绝嘀咕:“我只是一个病弱书生……”
“战场上没有书生!”小府君大声打断他,慷慨激昂道,“站在这里的,不管病弱还是健康,都是战士!”
“……”崔绝觉得同为冥王,这厮比阴天子简直差了九万八千里。
小府君一刀劈碎法阵,片刻未停,纵身冲向夜后,连砍三刀皆被躲开后,战意更加亢奋,整个刀身按捺不住地泛着耀眼的金光,赞道:“好功夫……真没想到,居然有这样强大的术法,再战!”
他转身跃向湖边,将崔绝放下,挥刀一划,登时大地轰动,一圈山石从地底钻出,迅速搭建成一座囚牢,将崔绝围在其中。
崔绝:“哎?”
“得罪了,”小府君飞快地说了一句,“你先在里边待着,等我打败夜后,再来放你出来。”
“哎,不是,你就把我扔这儿……”崔绝话没说完,小府君的背影已经如一阵风般刮到湖面上。
“……她肯定有帮手的啊!”崔绝无奈地叹一声气。
话刚说完,数条活死灵的影子从周围浮现出来。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判官吗?”一个相貌甜美的女孩趴在囚牢上,从石头缝里往里看。
崔绝微笑颔首:“初次见面,阁下如何称……”
“真好看啊。”女孩吸着冷气惊叹,“特别是这双眼睛。”
崔绝一顿:“过奖。”
女孩:“我决定了,我要挖这双眼睛留作纪念!”
“!!!”崔绝连忙摆手:“不不不,不要这么血腥,我们和平一点解决问题。”
女孩双掌化现出两把精巧锋利的□□,甜甜地笑:“别怕,我手法很好。”
崔绝:“……”更怕了呀。
“嘿,你刚才问我叫什么,”女孩笑道,“记住咯,我叫香……”
“不要随意泄露身份。”旁边一个影子沉声打断他。
女孩不高兴地撅起嘴。
“没关系哦,”崔绝笑眯眯地安慰她,“我马上就要被献祭了,知道你的身份也不要紧。”
“啊对!”女孩立即开心起来,拍着石头,大声道,“我叫香雪。”
崔绝点了点头:“原来是夜后的堂妹,散脂城的香雪公主。”
女孩脸色一变。
几个影子瞬间变幻身形,将女孩掩护在身后,警惕地盯向巨石囚牢:“你怎么知道公主的身份?”
巨石之间的缝隙细密而零碎,崔绝站在巨石囚牢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势,只能根据空气中微弱的气息艰难判断,和气地说:“你们也知道我是判官,十殿冥王的婚事都得由我掌眼,怎能不知道活死灵当前有哪些适婚的宗亲?”
女孩娇哼:“十殿冥王算什么,我就算嫁,也要嫁一个像你这么好看的。”
“噫,”崔绝笑道,“我这算什么好看,我家陛下才是倾国倾城。”
女孩突然亢奋:“那我要嫁给你家陛下!”
“不行,”崔绝摇头,正色道,“他是我的。”
“你喜欢你的上司?”女孩惊讶地问,“那他也喜欢你吗?”
崔绝:“嗯哼。”
“我改变主意了,”女孩掌心的□□飞速旋转起来,高高兴兴地说,“我要扒下你的皮,套在我的身上,然后嫁给你家陛下!”
□□速度极快,崔绝听到石牢外面微风被切割粉碎的声音,心下不由得稍沉,尝试着化现武器,剑影仍然只闪烁了一下,半秒钟都维持不了便消散。
风声忽然接近,崔绝提起心,感觉到刀枪斧钺……数种武器齐齐击下,巨石微微一震,却仍然屹立不倒。
“没想到小府君一万个不靠谱,召出来的石牢倒挺坚固的。”崔绝腹诽。
女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美判判,你等着,不要急,我马上就施好术法,只要听到嘭的一声,你就可以含笑九泉啦!”
崔绝:“我已经在九泉了啊。”
风从巨石缝隙里刮过,发出飘渺而又凄厉的尖声,崔绝一边说笑,一边仔细辨认着风中夹杂的武器声。
“好啦。”女孩开心大叫,“看我自主发明的超强控灵术——雪山童子,去!”
气温骤降,无数雪花从石缝中飘入,狭小的囚牢内没来由刮起旋风。
崔绝警惕地看着风卷狂雪,低头看了看指尖,叹一声气,二指捏诀,点在自己眉心,接着往下,连点十几处穴位。
点完之后,他垂下手,疲惫地停顿半秒。
疾速旋转的寒风中,雪花快速凝集,化作一个白发白眼的少年模样,崔绝拿下眼镜,锐利的视线扫去,看到数百根晶莹的丝线连结在少年身后。
突然,几根丝线蓦地一动。
少年乍然有了动作,双掌结印,直直地击向崔绝。
囚牢狭小,避无可避,崔绝用力皱眉,再度催动鬼炁,一股力量从炁海涌出,沿着几乎枯竭的经脉,悍然传向四肢百骸。
他猛地定睛,见雪山童子已攻至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蓝色剑影从掌心闪出,他一把握紧剑柄,狠狠地劈向雪山童子。
只听石牢外女孩痛呼一声,雪山童子被齐腰斩断,委顿落地,瞬间化作一摊雪水。
接着雪水涌动了一下,仿佛有个人影在水中抽搐,片刻之后,一个女孩从水中挣扎着钻了出来。
崔绝咋舌:“你……”
“美判判!”女孩双掌旋转着□□扑上前来,亢奋地叫道,“我来剥你的皮啦!”
崔绝挥剑抵挡。
刀光剑影,两人顷刻间已过了几十招,囚牢再无保护作用,反倒成为禁锢,崔绝剑身过长,处处制肘,狼狈地举剑挡住飞来的□□,心道自己还是太单纯,居然觉得小府君靠谱。
那厮一个石牢把自己困到跑都没法跑,真是不靠谱到家了!
“公主,”崔绝出声,“先休战,我有话说。”
女孩接住飞旋回来的□□,在指间灵活地转了几圈后收回掌心,好奇地问:“你要说什么?”
崔绝:“关于你们这次计划失误的地方。”
“哈哈,”女孩大笑,“夜雨姐姐布的局不可能失误。”
崔绝:“不,她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什么?”
“她不该对我下手,”崔绝道,“灵光断缚阵需要祭品,但以我的修为,显然不可能担此重任,你们选定的祭品只是小府君,而我,是顺带的。”
女孩眨眨眼睛,笑了:“别这么妄自菲薄呀,你虽然武功差,但你颜值高呀,说不定煌灵王老祖宗喜欢你这号呢。”
“多谢夸奖,”崔绝笑笑,“你们需要九生眼寻找通道,所以带我前来,如果在我眼前献祭掉小府君,那我肯定不会擅自罢休,我这样的老鬼,心眼不多,而且很小,肯定会对活死灵进行报复打击,为避免麻烦,索性连我一起献祭了,对吗?”
女孩捧脸:“哇,是真的呢。”
“但这样做,后果很严重。”
“因为我是当今幽冥天子心中最爱的男人。”崔绝严肃地表示。
女孩仿佛要晕倒:“你的天子被调虎离山啦,五劫城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等他赶过来,你早已经被沉塘了,再爱又有屁用。”
崔绝:“我说得是后果,没说要让他来救。”
女孩:“后果是什么?”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崔绝道,“活死灵亡族灭种只是时间问题。”
“少来,吓唬谁呢!”女孩狂妄道,“到时我方煌灵王早已经放出来,你的阴天子实力比天孙如何,再说,活死灵亡族灭种……哈,无所谓,我不在乎。”
崔绝眼眸闪了闪,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孩。
——她与夜后的意志应该类似,夜后为了活死灵,甘愿舍弃冥后的身份,孤注一掷,策划这次事件,而她呢?却表现得如此不在乎,活死灵对她真就这么不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为何还要做这事?
会不会她们所图的,根本不是、或者说不全是放出煌灵王。
破坏长夜九幽法阵除了会放出封印在下面的煌灵王之外,还有一个后果——阻断被源源不断传入冥王体内的浊炁流动。
他突然想起前一夜在甜品店里买杨枝甘露的平等王——她和夜后相敬如冰,并没有表面那样般配。
因冥府和活死灵之间的微妙关系,和结婚之前没有感情基础,冥王和冥后的组合历来都是怨偶,但为了缓解冥王鬼炁,一代又一代的活死灵公主们两眼一抹黑嫁入冥府。
如果夜后的目的不完全是放出煌灵王,那么……毁去长夜九幽法阵,从根源上彻底终结这个导致了一代代公主丧身婚姻的“邪恶”机制。
“长夜九幽法阵终将会改变。”崔绝突然说。
一直大吃大喝、口若悬河的女孩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崔绝:“我在尝试着终结这种不合时宜的婚姻制度。”
女孩:“终……结?”
“是的,终结,”崔绝笃定地说,“我一定能够实现。历代冥王都在幽冥湖里看着我呢。”
女孩眉头飞快地蹙了蹙,仍旧没说出话来。
崔绝又道:“等这个制度被彻底终结,再也不会有谁,被迫放下一切,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石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破风声,崔绝心下腾起一个不好的想法,猛地提起长剑挡在身前,就听一声裂响,巨石囚牢轰然倒塌。
夜后拿着法杖站在不远处。
崔绝疑道:“小府君呢?”
“已经先一步下去了。”夜后看着尘埃之后的崔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过不用急,你马上就能追上他。”
说着,举起法杖,喃喃地说:“没有人能来救你了,乖乖下去吧,你可以尽情恨我……”
话未说完,她忽然浑身一震。
只见空间骤然扭曲,一袭深沉的黑袍在崔绝身后悄然出现。
崔绝笑起来:“谁说没有人来救我?”
夜后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人,皱起眉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人声音冷淡,没有一丝温度,“事关长夜九幽法阵,孤不会坐视不管。”
旁边的女孩疑道:“姐姐,这又是谁?”
“请容我为你介绍,”崔绝微微欠身,含笑解释道,“这位是我的盟友、十殿冥王之一,楚江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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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后的脸色阴森沉冷, 盯着楚江王,半晌,沉声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她用法杖指向崔绝, “他圈禁你, 你竟然还会救他?”
楚江王漠然不语。
崔绝笑道:“公主殿下, 他不是救我,而是救你。”
“什么?”夜后横他一眼, 冷冷道,“如果你想说他阻止我杀你,从而帮我躲过阴天子的制裁, 那就闭嘴吧, 不要让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只会仪仗阴天子威势狐假虎威的佞臣。”
崔绝低声笑了笑, 识趣地没有再挑衅她, 问:“小府君呢?”
“大概淬灭了吧。”夜后淡淡地说。
“哈。”崔绝视线扫一眼静立在身侧的楚江王,对夜后道,“你确定要当着楚江王的面这样说?”
夜后尚未回答, 楚江王出声:“他的一切与孤无关。”
崔绝无奈地摇头,正色道:“以你的修为,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败小府君……你事先做了手脚?”
夜后:“种下一点灵火的火种。”
这段时间小府君为了请夜后翻译灵歌, 频繁往平等殿走动,确实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废物。”楚江王低低地骂了一句。
“别这样, 小府君一腔赤诚,怎料到人心险恶。”崔绝忍不住为小府君开脱, “夜后是以有心算无心, 小府君的中招也算在劫难逃。”
楚江王冷声:“孤并不关心他是否中招。”
崔绝失笑, 抬眼看向夜后:“游戏到此为止吧, 公主, 现在收手,事情还尚有转圜之机。”
“你又在骗人了,”夜后淡淡地说,“灵光断缚阵即将成功,煌灵王的残魂就要重现冥界,活死灵的荣耀将再度降临,我为何要收手,将到手的胜利拱手让出……”
“别装了。”崔绝突然打断他。
夜后一怔。
崔绝:“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夜后眼眸沉了沉:“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起码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荣耀。”崔绝笃定道,“你的灵魂没有这样狭隘。”
夜后笑了起来,她是个极漂亮的女子,嫮目峨眉,轻轻一笑让背后的湖水都失色,然而却不是幽冥众人所熟悉的温婉笑颜。
此时她的笑,像是在战后废墟上开出的一朵纯白色的花,淡漠、随性、懒洋洋的、沾着残血,是对杀戮和死丧都满不在乎,是无所畏惧,是一无所有。
她看着崔绝:“你的灵魂也不该如此狭隘。”
崔绝:“哦?”
夜后:“安于现状,逆来顺受,这不是我所听说的崔子珏。”
“哎?”香雪公主叫起来,“姐姐,你在说什么,原来判官是这样的性格吗?这跟我所听说的也不一样啊。”
崔绝:“别说你,跟我自己所认知的都不一样。”
夜后慵懒而又笃定地说:“世人说你阴险狡诈,是冥府最大的佞臣,他们错了,我看你最是忠信无私不过。”
“谬赞。”崔绝颔首,对她将要说的话语隐隐有了预感。
“长夜九幽法阵引整个幽冥的浊炁入冥王体,致使冥王炁海混乱无序,若要娶亲只能是活死灵,”夜后说,“你竟然能轻易接受这样不公的制度,甚至还竭力维护它。”
崔绝淡淡道:“我不接受的话又能怎样呢?”
“改变它。”
“如何改变?”
夜后转身,看向幽冥湖中无风却汹涌的湖水,在这湖水底下,就是泽被整个幽冥的长夜九幽法阵:“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有想过摧毁这个罪魁祸首。”
崔绝没有说话。
“判官。”楚江王突然出声,“如果你敢对长夜九幽法阵下手,孤一定会让你魂飞魄散,他也保不了你。”
崔绝笑了起来,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笑着调侃道:“这么不给陛下面子的吗?”
楚江王:“没有人可以危害幽冥的安危,即使是幽冥之主也不行。”
崔绝看向夜后,摊手:“听到了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是不敢来犯这滔天大罪啊。”
夜后峨眉微蹙,许久,低低地叹出一口气,重新握紧掌中的法杖,织梦网中的灵火在迅速旋转,感应到灵光断缚阵的忐忑不安,看来长夜九幽法阵着实厉害,自己拼尽全力、献祭了小府君,竟然还找不到被镇压在法阵下方的煌灵王残魂。
“滔天大罪……哈,”她嘲笑道,“你崔子珏居然也畏惧起了滔天之罪,时间当真改变了你,变成鬼,你的热血早已凉了。”
崔绝眼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已经阴冷下来——夜后言语之间似乎很了解自己的过往,她想煽动自己跟他一起摧毁长夜九幽法阵。
“我已经是魂体,连血都没有,谈何凉热?”崔绝温声说,“至于你说的畏惧,不错,我确实畏惧,我畏惧的是如飞蛾扑火一般自寻绝路却如竹篮打水一般劳而无功,你既然了解我,那你该知道,我所追求的从来都是以最小的损失谋换最大的利益,而不是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发现难以收场,甚至还因此累及亲族。”
夜后冷下脸:“你威胁我?”
“我无此本意,但你可以这样理解。”崔绝无所谓地说,“对于长夜九幽法阵,我的憎恨并不比你少,你刚才说的没错,我承认,我无日无夜不在想着怎样摧毁它……”
楚江王掌心骤然亮起剑光。
崔绝微微侧过脸,微笑:“殿下,我如果真对法阵动了手,不用你出马,陛下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楚江王:“以他对你的感情……”
“在与我有情之前,他首先是冥界天子,”崔绝打断他,“守护幽冥安稳是他的天命,同为冥王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楚江王收起杀意。
“崔绝,”夜后懒洋洋地道,“这样看来,你也挺可怜的。”
“欸?哪里可怜?”崔绝眨眨眼睛,坦然道,“我所倾慕的,本就是胸怀万民的帝王,个人私情跟家国天下是没法放在一个天平上衡量的,如果他不爱江山爱美人,那也不至于迷得我神魂颠倒。”
楚江王皱眉,不赞同地低斥:“轻浮。”
“哈。”崔绝忍不住笑了一声。
夜后:“所以你非但不打算摧毁这个邪恶的法阵,甚至还要成为它的帮凶?”
“倒也不是。”
“嗯?”夜后定睛看向他。
崔绝温和地说:“我不会对法阵下手,因为一旦法阵动荡,危害的是整个幽冥的浊炁平衡,除非……”
他抬眼看向夜后,镜片后的九生眼波平如镜,却隐约有怒涨的潮水在漆黑的眸底暗暗涌动:“有十足的把握控制住从阳间倾灌而来的所有浊炁。”
夜后心头一动,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他崔绝,确实没打算对法阵下手,他打算下手的,是冥界的根基。
创世之初,阴阳混杂,生灵和亡魂共存导致天地混乱,所以天孙拼尽一身神力开辟出了冥界,将亡魂从阳间剥离,与亡魂一同被流放到冥界的,还有阳间万物生长过程中产生的无效能量,也就是浊炁。
灵魂能够轮回,而能量却不能轮回,说得难听一些,冥界是阳间人、妖、魔等界的轮回之地,也是他们的垃圾场。
一个系统的有序是以其他系统的无序为代价的,冥界盛载了源源不断的浊炁,必将走向混乱,于是天孙又建立长夜九幽法阵,将浊炁引入十殿冥王体内,从而稳固住冥界的能量平衡。
如果崔绝的想法成真,如果他真的能控制住从阳间倾灌而来的所有浊炁,那么长夜九幽法阵就没有存在意义了,那么冥王将不再被体内的浊炁所困扰,那么活死灵的王族也不用再一代又一代地嫁入冥府了。
“你准备怎么做?”夜后问。
崔绝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开口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跟平等王共同生活这么多年,你布局的时候是否曾有犹豫过?”
夜后蓦地一顿。
“不是吧!”香雪公主突然叫起来,“你们聊上感情了?”
崔绝转头看向她,弯起眼睛笑道:“是哦。”
香雪公主扶额:“这什么走向?严肃点好不好!”
“你似乎在刻意打断夜雨公主的思考呢。”崔绝笑眯眯地说,“是不希望她认清自己的内心吗?担心她顾念感情,害怕她临阵倒戈?哈,我明白了,原来你千里迢迢从散脂城来到幽都,并不是辅助她,而是监视她。”
香雪公主没想到被看穿,脸色霎时难看,心虚地看夜后一眼,斥道:“胡说八道!”
崔绝:“你得到的命令是什么?如果她真的顾念感情,你们会怎么处理?杀了她?还是封印他?”
“闭嘴!”香雪公主恼羞成怒道,“你这张嘴着实讨厌,等我扒了你的皮,我一定要把你的嘴缝起来!”
说话间夜后已经恢复冷静,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无妨,香雪,我都知道。”
“姐姐……”香雪低低地叫了一声,咬住下唇。
崔绝了然地垂眸:“即使知道自己并不被上峰信任,依然要完成任务吗?”
“不错……”夜后刚要说什么,掌中的法杖突然寒光大涨,织梦网中的灵火迅速旋转。
香雪瞪大眼睛:“冰上燃火它……是灵光断缚阵出了什么问题。”
夜后二话没说,立即转身,往湖心飞掠过去。
动作的瞬间,忽然感觉一股澎湃的水压上涌,她猛地凌空一跃,踩着法杖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躲过前方陡然从湖面腾起的水瀑。
她转身,看到楚江王一手持剑格挡住香雪的短刀,另一只手半抬,控制着她面前汹涌的湖水。
香雪动作极快,双刀既快又猛,在几个手下的掩护下,身影快得只剩残影,接二连三攻击向崔绝,却始终被楚江王一柄长剑密不透风地阻拦住。
崔绝站在楚江王的庇护下,看向夜后:“事到如今,我仍愿意最后再提醒你一次,长夜九幽法阵一旦被摧毁,危害的是整个幽冥的安稳,届时不但活死灵将被卷入战事,整个冥界或许都将重返战乱时代,你仍然要一意孤行?”
湖底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湖面水浪翻滚,阴风大作,她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声音冷淡中透着疯狂:“想要推翻旧制度就不可能没有战争,崔子珏,千年前你颠覆大梁朝时,难道曾因百姓的安危而手软?”
崔绝闭了闭眼睛,喃喃道:“我明白了。”
夜后看向挡在眼前的水瀑,提高声音:“香雪!”
“是。”香雪突然弃战楚江王,双刀飞旋,划破手臂,两股雪白的魂息从伤口流出,她手指引动魂息,飞快结印,双手猛地往脚下一按。
只听一阵轰鸣声从湖中传来——她的术法竟然能让整个广阔无边的湖面瞬间结成寒冰。
夜后抬起法杖,织梦网中的灵火突然爆发,纯白色的火球几乎吞没整个杖头。
她催动术法,一杖击破眼前的冰瀑,冲入湖心。
忽然,天地剧烈一震。
夜后蓦地止步,盯着不远处的湖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艹你爷爷的!”伴着一声狂怒的咆哮,一个人影卷起冲天的火焰和水浪从湖底直冲而出。
崔绝定睛看去,见水浪中亮起暗金色的光芒,小府君破冰而出,翻了两个跟头,狼狈地滚落在冰面上。
他半个身体都燃烧着纯白的灵火,却死死攥着辟阴阳刀,落地的瞬间,不待喘息就反身一刀,狠狠劈向夜后。
身后的气压骤然阴沉,崔绝回头,见楚江王盯着被灵火灼烧的小府君,双眸不知何时泛起赤红。
耳边突然一阵破风声,香雪鬼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掌心薄薄的短刀飞速旋转着,划向崔绝咽喉,嬉笑:“哇,露出破绽了吧!”
“愚蠢。”楚江王哼了一声,干脆没救崔绝,趁香雪攻向崔绝的瞬间,提剑挥去,三尺寒水一般清澈的剑身骤然赤红,犹如从血池中拿出的一般。
一剑划破虚空,崔绝下意识往后一撤,堪堪躲过贴着脖颈擦过的刀刃,眼眸尚未聚焦,就恍惚间看见一条手臂飞了起来。
香雪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断臂跌落在冰面上。
“公主!”随从们惊惶大叫,一拥而上,将她牢牢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莫名爆发出恐怖杀气的楚江王。
“我说,”崔绝捂着差点被划破的脖子,无语道,“你是不是打算借她们的手干掉我?”
楚江王瞥他一眼,没有理会,看向被保护起来的香雪公主,抬手一挥,一股汹涌的血浪突然从地底冲出,暴戾地冲散活死灵随从们的阵型。
香雪眼前屏障骤失,坐在地上狼狈地往后移了两下,眼神惊恐地看着眼前提着剑踩着血河一步一步靠近的男人,喃喃道:“你不能杀我……”
“该结束了。”楚江王淡淡地说,提起血色长剑,刺向香雪的胸口。
一道白光闪过,法杖从远处飞来,重重撞开长剑,片刻之后,夜后嘶哑的声音传来:“放过她。”
崔绝转头,看到小府君半边身体包裹在火焰中,手中的辟阴阳刀几乎全部没入夜后体内。
夜后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虚弱得站不住,几乎是挂在刀身上,哑声:“我愿赌服输,求你们……放过她。”
楚江王的剑刃担在香雪脖颈,对夜后道:“解开泰山王的灵火。”
小府君怔了怔,喜出望外:“子衿,你关心我……”
“孤维护的是冥府尊严。”楚江王打断他,“身为冥王,被下了暗招还不自知,是为废物。”
小府君咬住下唇。
“被灵火烧了这么半天还能反杀,就算冥王,也不一定都能做到吧。”崔绝忍不住为小府君美言。
“他说得对,”小府君咧嘴笑了笑,“被下暗招确实是我废,哈哈。”
“中我的暗招……”夜后嘶哑地说,“不算废。”
她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搭在小府君的肩上,催动术法,那包裹着半边身子的大团火焰渐渐消退,最终化作一朵微弱的小火苗,落在她的指尖。
“啊……”小府君痛快地叫了一声,活动两下肩膀,松出一口气,抱怨道:“我感觉我被烧掉了一半修为。”
“没那么多。”夜后摇了摇头,问,“你破了灵光断缚阵?”
小府君:“暴力打破的。”
“煌灵王……”
“我说,”小府君道,“你们王族那个历史八成是假的,我在湖底什么都没看到,你的灵光断缚阵好像也是假的,沉在湖底就跟个LED灯一样,屁用都没有。”
夜后:“不可能。”
小府君:“我骗你干嘛?你以为我是你吗,一天到晚骗人的?”
夜后:“……”
“别说废话了,”崔绝打断他们的争吵,对两位冥王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回冥府吧。”
小府君:“嗯。”
楚江王刚要擒住香雪,忽然一怔,一把抓住崔绝,身影猛地往后飞撤。
“晚啦!”香雪笑了一声。
她身底竟不知何时出现密密麻麻的咒文,如同一条长蛇,迅疾漫延向夜后脚下,鬼炁灌注,法阵骤然发动,千万条冰针从冰面上喷出,狂风骤雨一般射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