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子望着翻滚的海浪:“快中元节了。”
崔绝点头:“到时百鬼夜行,街上会非常热闹,陛下想参加的话,记得跟牛头公说一声,让他安排好警卫。”
阴天子喝一口冰镇啤酒,淡淡地问:“有什么值得参加的?”
“购物?观景?彻夜狂欢?”崔绝苦笑,“我没参加过,倒真给不了什么建议。”
各种节假日向来是崔绝疯狂加班的时候,每年百鬼夜行他都得在冥府坐镇,仔细算算,竟然一次都没亲身感受过那种狂欢。
“你今年可以……”
话说一半,阴天子蓦地转头,看向船舷之外。
海水似乎汹涌起来。
崔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见到浓云低垂,夜空下黑黢黢的海水一望无际。
渡船走的是有特殊结界护持的官方航道,按理不该如此颠簸,除非航道外的业海中出了状况。
崔绝:“那里有什么?”
“邮轮,亡魂,还有一股魔气。”
“魔气?邮轮?在航道外?怎么会?”崔绝拧起眉头,“航道外的安全难以保障,边防不会放邮轮出海,难道……”
阴天子:“怎么?”
“难道是那些偷渡的亡魂?”崔绝猛然想起那个偷渡案,“他们竟然要强渡业海,但业海中有无数凶兽恶灵,他们怎么渡过去?”
阴天子纵身跃上船舷:“我去看看,你去船舱里待着,保护好自己。”
“嗯,你自己小心,”崔绝迅速掏出手机,“这里靠近鬼门关,我立即通知鬼门提督前去调查……”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震耳轰响,渡船巨震。
崔绝一下没站稳,整个人飞了出去。
阴天子反应极快,一回身飞扑过来,伸手抓住崔绝的手,猛地往后一拉。
崔绝重重撞进他的怀中,狼狈地捂着脑门:“嘶……”
阴天子:“哪里受伤?”
“没事。”崔绝小小吸了两口凉气,是被他坚硬的胸膛撞得脑门疼。
阴天子松开手。
崔绝转头看向船舷外:“我的手机……”
阴天子:“管什么手机?”
“是。”崔绝往外退了一步,尴尬地离开他的怀抱。
轰……又是一下巨震。
阴天子一把搂住崔绝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巨震惊醒旅客,人们冲到甲板上,惊惶:“出什么事了?触礁?海啸?海面怎么突然……”
广播中响起船长的声音:“各位旅客,渡船发生小故障,暂时无法前行,维修人员正在紧急处理,稍后即可复航,请各位稍安勿躁,不要慌张。”
人们情绪更加恐慌:“什么故障?船会翻吗?怎么会这样啊?天呐……那是什么?外面……”
崔绝定睛看向结界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远处海面上怒浪翻滚,数十只狰狞可怖的凶兽恶灵正咆哮着冲出水面,卷起滔天的巨浪。
这些凶兽恶灵被以特殊阵法囚禁在业海之中,怎会突然□□?
崔绝视力有限,无法看穿巨浪之后的情形。
而阴天子却看得清清楚楚。
——引诱凶兽恶灵发狂的,是一艘小型邮轮,此刻半个船身已经沉入海水,数不清的亡魂从倾斜的甲板上滑落海中,瞬间便被凶兽恶灵争而食之。
即将沉覆的邮轮顶端,立着一个红衣身影。
海怒云沉,巨浪滔天,红衣者抬起双手,十指翻飞,捏出一个诡异的指诀。
“这是……”阴天子心下一沉。
“出什么事了?”崔绝急问。
“小事,站到后面去。”阴天子轻描淡写地说,一个箭步踏到船头。
红衣者掌印结成,海浪陡然滔天,黑色巨浪直冲云霄。
海天同震,连有结界护持的航道都不能幸免。
巨震掀起骇浪,数百吨位的渡船被整个抛起,如同一片单薄的落叶。
“啊啊啊啊啊啊……”人们惊骇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阴天子张开双手,磅礴的死气喷涌而出,化作一只大手,稳稳托住险些翻覆的渡船,缓缓落回海面。
“我们……”人们死里逃生,几乎不敢相信,恍惚呢喃,“我们被救了?啊啊啊还没结束……”
阴天子反手一挥,死气沉入海面,迅速散开,犹如一张笼天罩地的巨网,将翻滚的海浪狠狠压了下去。
剧烈摇晃的渡船变得平稳。
“这是怎么一回事?”人们惊道,“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救了我们?”
阴天子没有言语,转身扶住崔绝:“你怎么样?”
崔绝被晃得头晕眼花,一手抓住阴天子的手臂,一手揉着太阳穴,哑声:“没事。”
阴天子:“真没事?不许骗我。”
“真没事……好吧,有点被吓到。”
阴天子低笑了一声。
崔绝:“……”
所以你逼问我有没有事就为了嘲笑这一声吗?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会被这种阵仗吓到有什么好笑的?
“嗯?”阴天子忽然抬眼看向远处的海面。
巨浪已经平息。
海面下,一个庞然大物正缓缓浮出水面。
片刻之后,水花四溅,庞然大物在夜色中露出了全貌。
渡船上爆发出一阵惊呼:“潜艇???”
崔绝看不清,急问:“潜艇?什么潜艇?”
阴天子认出来:“冥鲲七号。”
冥鲲七号是冥府天工司自主研发的第七代业海巡游艇,承担海洋巡逻侦察任务,目前在鬼门关服役。
崔绝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知来的是哪位军官。”
冥鲲七号停在航道外,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挺拔身影缓步走出舰桥。
阴天子:“是鬼门提督。”
“嗯?”崔绝吃了一惊:鬼门关最高指挥官亲自前来,这件事莫非有什么隐情?
冥鲲七号和邮轮对峙,鬼门提督看向站在邮轮顶端的红衣者,漠然出声:“闹够了吗?”
“终于敢露面了?”红衣者的声音稚嫩空灵,犹如雏凤初鸣,却透着令人悚然的妖异。
鬼门提督似乎早已习惯他的刻薄语气,淡淡地说:“用300条亡魂引诱凶兽恶灵暴动,你不是只为了见我一面这么简单。”
“当然。”
“你还要怎样?”
红衣者声音一凛:“我要东方有雪为老师偿命。”
“与我何干?”
“不要装傻,我知道他在你的手里。”
鬼门提督沉默片刻,缓缓出声:“那又如何?”
“交出东方有雪。”
“不可能。”
“我早知道你会这么回答,”红衣者抬手一震,一把散发着浓郁魔气的长枪出现在掌中,“那么,我将血洗航道。”
血洗航道。
崔绝微微蹙眉,这红衣者究竟是何方恶鬼,如此猖狂?
鬼门提督只应了一声:“请便。”
两个字一出,渡船上顿时一片哗然。
“请便?”红衣者讥讽地一笑,“你的意思是,在东方有雪和航道之间,你选东方有雪?”
“不错。”
“这样的觉悟也能做鬼门提督,你的上司是眼睛瞎了吗?”
崔绝:“……”这锅太冤了吧。
他下意识抬眼看向阴天子,发现阴天子正低头看着自己。
冷不丁四目相对,双方都一怔。
崔绝扶了一下单片眼镜:“这位说的倒也不差,我确实瞎……”
“胡说。”阴天子打断他。
“哎,”崔绝悻悻地解释,“开个玩笑。”
阴天子抬手,似要去触摸他的眼睛,指尖碰到冰冷的镜框,蓦地止住。
崔绝茫然。
阴天子手指抬在半空,僵了片刻,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冷声道:“不许开玩笑。”
“……是。”崔绝脑门生疼,心道:突然抽什么风?
风中传来肃杀的气息。
说话间,红衣者扬起长枪,对鬼门提督冷笑:“你想保东方有雪,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枪杆上散发着浓郁的黑气,犹如无数恶魔的影子在盘旋涌动。
“好一杆魔枪。”阴天子神情一凛,掌心死气积聚,似乎想要出手,却又按捺下来,眼神冷厉地看向前方。
在那看不见的地方,有一道结界,将航道与外侧隔离开,他若想出手,必须击碎结界。
是否值得?
一只微凉的手按在掌心。
阴天子:“嗯?”
“一介宵小,不配万鬼之主出手,”崔绝缓声道,“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嗯。”阴天子应了一声,收敛掌心的死气,抬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冥鲲七号上。
只见红衣者猖狂逼杀,鬼门提督却只是静静地站在潜艇舰桥上,身影笔直孤高,一动没动。
红衣者嘲道:“不准备还手吗?这副引颈就戮的模样,莫非你想替他抵命?”
鬼门提督:“不是。”
“那你……”红衣者话未说完,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身形猛地一纵。
已经半沉的邮轮轰然炸开,掀起巨浪,一条索链从浪头蹿出,悍然击向他的背心。
变数极快。
然而红衣者反应更快。
他灵活地一翻,险险避过这记杀招,回身看去。
只见一个黑影从滔天的浪潮中飞冲而出,背后巨大黑色羽翼霍然张开,甩出漫天水珠,勾魂索赫然在手,一击不中,二击转瞬已至眼前。
红衣者挺枪格挡。
一阵剧烈撞击,枪杆和索链紧紧纠缠在一起。
红衣者恼怒:“谁坏我好事?”
“鬼差编号001,”黑无常漠然道,“为追查偷渡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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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为你能带他们重返阳间,没想到却被你骗来献祭,只为了引动凶兽恶灵□□,逼使鬼门提督现身,你何其可恶?”
红衣者挑眉:“他们既选择冒险偷渡,就该有承受失败的决心。”
“伏诛吧。”
黑无常动怒,身上鬼炁暴涨。红衣者长枪脱手,整个人被凌空甩起,倒飞出去,跌向怒波翻滚的海面。
海潮涌动,散发出浓郁血腥。无数凶兽恶灵在水面下暴躁地盘旋,随时准备扑上去争食跌落海中的亡魂。
一只凶兽等不及,腾出水面。
红衣者重重一脚踩在其头顶,站稳脚跟。
凶兽暴怒,想要甩下他,却仿佛被一股神秘力量禁锢住,无论怎么腾跃翻滚,都无法离开海面。
红衣者立在凶兽头顶,转头看向潜艇之上的鬼门提督:“这就是你不出手的原因?”
鬼门提督答非所问:“你脚下三千丈,是老师的葬魂之地。”
“不在老师面前杀你,是我最后的同门情谊。”
“哈,矫情什么?你站在这里看着,与你亲自动手有什么两样?”
“不一样,”鬼门提督平静地解释,“黑无常需要缉拿你回去审判,至少能留你残魂,而我亲自动手,你只会魂飞魄散。”
红衣者暴怒。
只见鬼门提督一手按在佩刀上,淡淡地说:“毕竟,我想清理门户很久了。”
红衣者突然笑起来:“不妨试试。”
语罢,他双掌相合,十指翻动。
与此同时,被勾魂索缠住的长枪腾空而起,仿佛有什么封印骤然解开,枪杆上的魔影发出一阵嘈杂尖戾的咆哮,齐齐攻向黑无常。
黑无常身上爆发出强大的威压,勾魂索挥舞,魔影纷纷被击碎成魂片。
随着魔影破碎,空气中的魔气浓郁起来,破碎的魔魂带着令人压抑的恐怖威压,落入翻滚着血腥气的海潮中。
充满罪孽的恶魔之魂,向来是凶兽恶灵最狂爱的美食。
业海之上顿时怒浪滔天,无数凶兽恶灵冲出海面,在魔魂的引诱下,渐渐失控。
红衣者双手结成一个复杂的手印。
鬼门提督认出那个手印,脸色骤变,抬手按在佩刀上,厉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然。”
“航道结界是老师一生的心血!”
“那又怎样?我说我要血洗航道,就要血洗航道,老师也不能拦我,”红衣者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妖异的笑容,稚嫩的声音在血腥海风中微微颤抖,“谁叫……他先走了呢。”
说罢,他手印一翻,按向下方的海面。
法诀吐落,一阵震耳裂响,航道两侧的结界陡然爬满悚然裂纹。
鬼门提督掌心寒光一闪,弧刀出鞘,浓烈的孤寂肃杀之气泼天而来。
“阵灵圣印,镇。”
雪亮弧刀凌空腾起,化作一个法印从天而降。
然而在法印落下的前一秒,一个恐怖魔影乍然从红衣者身后浮现——他现出了恶魔相。
只听一声惊天巨响,结界轰然炸裂。
巨震掀起骇浪,怒涨的黑色海水冲入航道,裹挟着震慑人心的血腥味,失去结界的阻隔,渡船上满载的旅客彻底暴露。
航道不再安全。
整个业海都被新鲜的灵魂气息惊醒,无数凶兽恶灵浮出水面,发出昂扬的咆哮,狂乱地扑向渡船。
阴天子一把将崔绝拉到身后,翻手挥去,掌威浩荡,凶兽恶灵猝不及防,瞬间被拍成碎片。
他掌风未停,反手击向红衣者。
却见那人在阵灵圣印落下的一瞬间,纵身跳入海中。
震耳的海浪声中,红衣者空灵而又诡异的笑声清晰传来:“二师兄,多谢你的阵灵圣印,再会。”
鬼门提督蓦地反应过来被骗,刚要召回圣印。
海面骤然狂风大作,怒浪直冲云霄。
一个阴森恐怖的魔影驾着巨浪腾起,在空中张开血盆大口,将法印一口吞下,眨眼间落回大海。
随着魔影消失,海浪顷刻间平息。
崔绝扑到船边,抓着船舷使劲往海底看,却已经难觅红衣者的魔影。
背后传来羽翼扇动的声音。
黑无常落下来:“你们没事吧?”
“没事,”崔绝道,“去冥鲲七号,我有话要问鬼门提督。”
“好,”黑无常习惯性上前一步,伸手去拉他,“你没有修为,我带你飞过去……”
话未说完,眼前鬼影一闪,已没有崔绝的身影。
黑无常疑惑抬头,看到阴天子抱着崔绝纵身跃起,穿过迷蒙的海雾,落在潜艇舰桥上。
鬼门提督没想到竟会见到这二位,微愕:“陛下?判官大人?”
“虚礼就免了。”阴天子放下崔绝,“判官有话问你,如实回答。”
鬼门提督:“是。”
冥鲲七号沉入海中,向着鬼门关的方向快速驶去。
潜艇内舱,鬼门提督军姿挺拔,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
崔绝坐在沙发上,接过黑无常递来的茶杯,端在手里,问:“阵灵圣印是什么?”
鬼门提督:“是阵门信物,在修补法阵时,可以压制周遭魂灵,帮助稳定,本来由东方有雪保管,他卸除护阵师职责之后交给了我。”
压制魂灵……崔绝眉头微微蹙起:“此人夺你阵灵圣印,定是想对哪里的法阵下手……他是你师弟?”
鬼门提督:“嗯,他叫花欲燃。”
崔绝突然想起千寻竹的那张师门合照,里面有个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年,那就是多年前的花欲燃吗?
可他为什么会化作魔影?
“先喝点热茶。”阴天子打断他的思路,屈指在茶杯上敲了敲。
崔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花欲燃似乎是个魔物,他什么时候入的魔?”
鬼门提督:“不知,当初在师门,他并未入魔。”
那就是离开师门后遇到什么意外了么?
“喝完。”阴天子再次打断他的思路。
崔绝:“……”
“?”阴天子挑眉。
崔绝:“烫。”
“谁说的?”阴天子不相信,拿起他的茶杯喝了一口,重新放回他手里,“不烫,喝了。”
崔绝:“别闹。”
阴天子:“我没闹。”
崔绝无奈,只得慢慢将一杯茶都饮尽,刚才在渡船上吹了凉风,让他遍体发寒,现在热茶入腹,果然感觉舒服很多。
阴天子:“继续。”
潜艇上众军官第一次面圣,从没想过自家大领导是这种画风,拘谨之余互相传递眼色——不愧是幽冥之主,年纪轻轻就武艺不凡,还细致入微,关心下属喝不喝茶。
崔绝问鬼门提督:“东方有雪的失踪是否和你有关?”
“是,我以阵法把他困在了鬼门关。”
崔绝:“为了保护他?”
鬼门提督沉默片刻,缓声道:“不是。”
“只是为了避免他们自相残杀,”鬼门提督道,“与他是谁没有关系,换做任何一个同门我都会这么做。”
崔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鬼门提督又道:“我知道囚禁冥府命官是大罪,待事情终了,我会去刑狱司自领刑罚。”
阴天子问:“花欲燃为什么要杀东方有雪?”
那似乎是一段十分痛苦的回忆,鬼门提督眼眸深沉,紧蹙的眉头笼罩着一团阴霾。
崔绝道:“大概是为了他们的老师——花重锦。”
阴天子:“那是谁?”
“原刑狱司的首席护阵师,十年前,劫海活狱外面的阵法松动,罪犯趁机越狱,他以自身魂元修补阵法,慷慨牺牲了。”
阴天子脸色有片刻阴沉:“劫海活狱?”
阴天子:“劫海活狱中囚禁的都是罪大恶极之徒。”
“不错,当初若没有花重锦的牺牲,后果不堪设想,可惜他自己却……唉……”
劫海活狱属于十八重地狱之一,位置在业海之下,花重锦的魂元已经融入阵法,与业海同在,所以东方有雪和鬼门提督才会每年都来业海祭奠亡师。
“以魂元修补阵法……”阴天子问,“献魂?”
鬼门提督点头:“献魂是阵门禁术,施术者在强烈的守护愿力的加持下,将自己灵魂抽丝剥茧,织入阵法,这项术法十分危险,需要有人在旁护持。”
阴天子:“那个人是东方有雪?”
阴天子了然。
这对东方有雪太过残忍了,亲手送恩师玉碎,留下的阴影不是岁月可以轻易抚平的。
鬼门提督似乎也不想过多回忆,只应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崔绝:“后来东方有雪放弃护阵师的前途,申请调职,去阳间做了一个小小的土地,虽然中间隔了几年,但我想应该还是难以摆脱这个阴影。”
阴天子问:“当时花欲燃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后,才突然想起来要东方有雪偿命?”
鬼门提督:“他当时只有13岁,修为有限,打不过东方有雪。”
崔绝点头,叹了声气:“可当初那件事错根本不在东方有雪,他找错人了。”
鬼门提督:“花欲燃从小就任性,是老师宠坏了他。”
“从小?”崔绝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想起千寻竹那张师门合照里,其他师兄弟三人都是青年模样,唯有花欲燃,当时似乎还是个孩子,问:“他拜入师门时多大年纪?”
鬼门提督:“他是老师抚养的弃婴。”
崔绝了然,怪不得这个花欲燃会反应这么大,花重锦对他而言亦师亦父,感情自然比其他师兄弟更加浓烈。
“陛下,大人,”守在监视器前的军官突然提高声音,“追踪到花欲燃的魔息了。”
众人靠近,看向屏幕上复杂的卫星图。
鬼门提督:“他在靠近劫海活狱。”
“劫海活狱……”崔绝拧眉,“献魂是可逆的吗?”
鬼门提督:“不可逆,献魂过程中为了完全释放魂元之力,会将魂体抽剥成丝,再织入法阵,没有人可以将那么碎的魂丝重新融合。”
也就是说,从献出魂元的那一刻,花重锦其实已经魂飞魄散,再也无法恢复,也不会有轮回了。
崔绝:“通知刑狱司,立即加强劫海活狱的戒备,调动双倍护阵师守候,随时准备修复法阵。”
鬼门提督:“是。”
阴天子:“花欲燃会破坏法阵?”
崔绝:“献魂使花重锦和法阵融为了一体,但是换个角度来看,何尝不是法阵吞噬了花重锦?花欲燃明知献魂不可逆,却执意前往,多半是想毁去这个害老师永世不得轮回的法阵。”
“嗯。”阴天子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崔绝盯着屏幕上代表花欲燃的符号,过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身边似乎太安静了,疑惑地回过头去,茫然撞入阴天子深沉的眼眸。
崔绝:“?”
阴天子漠然:“看我做什么?”
崔绝:“……”
阴天子:“专心你的工作。”
“是。”崔绝心道:又抽什么风,你盯着我看那么久,我看你一眼都不行?
冥鲲七号在海下潜行,随着下潜深度增加,环境愈加阴森。
无数凶兽恶灵在猩红色的海水中盘旋,体型、神态无不比之前在海面上见到的更为凶狠恐怖。
一座恢弘而又诡秘的水下监狱隐隐约约悬浮在昏暗的深海之中。
地狱第十八重——劫海活狱。
这些凶兽恶灵既是囚禁在这里的罪犯,也是游弋在劫海活狱外围的天然守卫,有他们在,活狱里面的囚犯难以越狱,外面的人也难以靠近活狱。
此时,花欲燃手持阵灵圣印,穿过猩红色的海水,缓步走向前方森然的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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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海活狱位于业海深处,是十八重地狱中最为玄妙的所在,传言道“深难见底、不宿死尸”,整个监狱无城无垣无墙,囚犯们却无法逃脱,甚至无法死亡。
因为外围有阵门最引以为傲的法阵——无央数劫阵。
法阵将监狱和外界隔绝开,禁锢囚犯的同时影响其心性,囚犯在此处渐渐失去神智,残虐暴戾,彼此厮杀。
一旦进入劫海活狱,就如同被困在一个不生不死不得解脱的斗兽场中,永不停歇、永世沉沦。
越靠近活狱,花欲燃走得越发缓慢,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左手拖着那杆魔枪,右手横在胸前,掌心死死握住一把锋利的弧刀。
那是鬼门提督的阵灵圣印,此时处于半解封状态,他不断默念法诀,以阵门功法催动弧刀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圣光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而在圣光照不到的地方,数不清的凶兽恶灵在黑暗中环伺,一双双嗜血凶眼盯着纤细的红衣身影,垂涎三尺,蠢蠢欲动。
走了不知多久,花欲燃站住脚步,仔细聆听水声,分辨阵法的走向,许久之后,他咬住下唇,往巽位又走了一步。
一步踏出,耳边似传来冰晶碎裂的声音。
花欲燃猛地脊背一僵。
刹那间,深海震动,八根参天石柱从深不可测的海底破冲而出,掀起恐怖巨浪,仿佛有一个庞然巨兽从梦中惊醒,泄怒而来。
石柱围起的浩渺空间中,似有隐隐的嘶吼哀嚎,那是劫海活狱里面昼夜不息的杀伐声。
花欲燃右手握紧弧刀,左手猛地挥起,一挺魔枪迎向冲来的水浪,霎时,魔魂咆哮,枪杆上恶魔之力暴涨,一枪劈开浩荡的水流。
无央数劫阵动了起来,静谧的海底忽而卷起巨大旋涡,海浪铸成水墙,围绕八根石柱疾速盘旋。
身后,凶兽恶灵一拥而上,咆哮着撕咬上去。
只听一声巨响,万丈金光从兽群中暴涨,恶灵们躲闪不及,瞬间魂飞魄散。
——花欲燃一身孑然红衣,静立海底,双手张开,祭出阵灵圣印。
锋利狭细的弧刀凌空腾起,在法诀催动下,封印解开,弧刀化作一个巨大法印,散发出浩然金光,金光所到之处,万魂震慑。
凶兽恶灵退去。
花欲燃借金光笼罩,逆流而上。
激荡的湍流水墙上,只见一抹红影在石柱之间飞旋腾跃,身法精妙而又飘逸。
许久之后,红影停住。
“哈,原来阵眼在这里……老师呀,果然是你的风格……”
花欲燃低声呢喃,挺起魔枪,魔气灌注,果决地穿向眼前水幕。
霎时,水墙暴起,直冲而上三千尺。
在魔枪攻击的地方,又有一根参天巨柱轰然升起,正是之前所藏匿的阵眼。
阵眼被贯穿,无央数劫阵被彻底激活,成千上万支水箭从水墙上射出。
花欲燃猛地抬头,望向急射而来的水箭,命悬一线,却不闪不躲,千钧一发之际,红衣身影突然消失,原地化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庞大魔影。
浓郁魔气腾出,结成一道气墙,硬生生抗住了水箭的攻击。
花欲燃恢复人形,双手按在魔枪上,运起阵门功法,以恶魔之力催动,弘大而又诡异的功力灌入阵法之中。
法阵之上的飞旋水墙竟渐渐逆转。
他唇角微扬,笑意尚未凝出,便骤然消散。
——一个金色的法印出现在他的脚下。
花欲燃咬牙:“叶深,你!”
鬼门提督无声无息在身后出现,双手结印,漠然道:“你实不该惊扰老师的安眠。”
“魂体剥丝,织入阵法,永世沉沦,这是安眠?”
“对旁人来说不是,但对老师来说,这是他……求仁得仁。”
“我不信!!!”花欲燃暴怒,转身一掌击去。
鬼门提督掌印重重压下,阴沉的法诀吐露而出,他硬吃一掌,发动法印,势要困锁花欲燃。
“可恶!”花欲燃蓦地拔枪,枪头一转,狠狠插入脚下,枪杆上万千魔魂发出尖锐的怒号,直冲法印。
金色法印应声而碎。
鬼门提督右手一震,被花欲燃夺走的弧刀穿水而来。
他一把握住刀柄,左手二指在刀身滑过,默念法诀,弧刀锋刃上寒光暴涨,悍然劈向花欲燃。
业海之下刀光枪影,两人本是同源,彼此熟知武功套路,转眼间已对抗上百招。
数点鬼影从水墙之后出现。
花欲燃心下一沉——时间拖得太久,劫海活狱的护阵师已经反应过来了。
“提督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护阵师惊问。
鬼门提督:“稍后再说,先修补阵法。”
护阵师:“是。”
“我一定要救出老师!”花欲燃猛地转身,魔枪腾起,他双手飞快结印,一缕缕魔气从他四肢百骸逸出,被吸入盘踞着无数魔魂的枪杆上。
鬼门提督:“你在用魔气滋养这杆魔枪?”
“这杆枪会把老师带回我的身边。”花欲燃低哑地呢喃了一声,催动术法,魔枪顿时魔息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