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你羡慕?”
“哈?我羡慕他什么?有人陪吗?笑话!”白无常大笑三声,“以我的魅力,随时都能一个电话叫来一车面包人陪我过节。”
黑无常:“叫给我看看。”
白无常横他一眼,拿起签字笔,正色道:“叫什么叫,工作时间不要谈那些乱七八糟的。”
黑无常:“那你还抱怨什么?”
“我只是不愿大过节的在这儿加班,并且抬头低头都是你这张……唉算了,不造口业。”
黑无常沉默片刻,冷笑了一声,将手里厚厚一沓文件落在他面前小山一样的文件堆里。
白无常怒喊:“别再给我送了,批不完!”
“崔绝怎么能批完?”
“我怎么知道?”
“批不完你就别惦记下班了,七夕跟你无关。”黑无常凉凉地说着,转身往外走。
白无常放下笔,叫:“你去哪儿?”
“去过节。”
“什嘛???”白无常喊破了音。
黑无常背对着他,唇角无声扬了扬,沉声解释:“偷渡案有新进展,蛇头今夜将带他们从止观渡口乘船出海,我去调查。”
“哦,那你小心。”白无常端起茶杯润润嗓子。
“帮我带渡口左侧美食街D区二楼西数第三家的螺蛳粉回来。”
黑无常假装没听到,抬腿走了。
“哎!!!”白无常在后面拍着桌子大喊。
黑无常理都没理,心道:那家螺蛳粉排队至少两个小时,我脑子抽了才会再去给你买!
鬼魂在阳间行走有诸多不便,最大的问题便是阳光,为避免灼伤,“义躯”应运而生,这是一种专门打造出来寄放灵魂的仿真躯体。
经过多年发展,现在义躯制作工艺已经十分高超,魂体附在里面,跟真人几乎没有区别。
话是如此,一些没有修为的魂体——比如崔绝——还是觉得阳间的太阳实在太炽烈了。
阴天子打起一把黑伞,遮住头顶烈日。
崔绝弯起眼睛:“多谢陛……”
“私下里,不要再拘泥于礼数,”阴天子打断他,“像我们当年在人界,我叫你子珏,你叫我阎罗。”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身份,还以为是个普通降魔师。”
提到过往,阴天子笑起来。
崔绝歪头,看着他俊美的笑颜,不由得有些晃眼。
阴天子轻声道:“现在你也可以当我是那个普通降魔师。”
“哈,”崔绝笑了一声,“那恐怕魔界要疯。”
“随他们疯去,我只在意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崔绝想了想,缓缓道,“当年你化身降魔师,我们并肩战斗,斩妖除魔;现在你是阴天子,而我是你座下判官,我们君臣联手,守护冥界安定,本质并没有改变,不是吗?”
阴天子点头:“不错。”
崔绝抿唇轻笑:“所以纠结称呼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不管叫什么,我们始终是我们,从来没有变过。”
“你说的对。”阴天子心情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他撑着黑伞,和崔绝并肩而行。
走了几步,他蓦地反应过来:“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君臣相称?既然从来没变,你为什么不像当年那样,叫我阎罗?”
“你的名字也不叫阎罗呀。”
阴天子顿住:阎罗是他的殿号,不是名字,是他当年去阳间游历时随便借取的一个称呼。
名字在冥界有着重要的意义,是缘也是劫,亡魂经过冥殿审判,前尘尽付天地君亲师,走出地狱后,很多人会重新取一个名字,表示旧劫已灭、新缘将起。
冥王的身份特殊,他们无父无母,是由幽冥创界之初散逸的神力诞生出来的,生来就没有名字,因为没有人有资格直呼他们的名字。
直到迎娶冥后的时候,和冥后互相赠名,表示此后无论缘劫、俱系一人。
他曾有很多次,想拐弯抹角地问崔绝在心里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但又知道,这很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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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他俩是互相明恋,都心知肚明,没有什么追来追去火葬场,时机到了就结婚。
就想写个老夫老夫你宠我我宠你秀了一辈子恩爱的故事。
白邺市的城隍庙人气很旺,临近中元节,前来烧香的市民络绎不绝,附近还发展成了商业街,热闹繁华。
崔绝咬着糖葫芦,蹲在一个地摊边,盯着一尊巴掌大的小泥偶看,只见其一身花红柳绿,虽怒目圆睁,看上去却格外喜气:“这是?”
摊主:“阎罗大王,十块钱一个。”
崔绝:“哎?”
摊主从身后掏出另一个花红柳绿的泥偶:“还有阎罗王后,一起买可以便宜,十五块钱一对。”
崔绝:“哎???”
哪来的王后?
我们阎罗大王还是处男呢。
阴天子拉起崔绝:“走了。”
“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崔绝直到被拉到城隍庙大殿前,仍顽强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我看旁边还有个小的,手里拿着纸笔,应该是判官,说不定能当添头。”
阴天子没有出声。
崔绝抬头看去,见他嘴唇紧抿,凌厉的下颌线写满了不悦,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不满。
想来也是,堂堂幽冥之主,才十块钱,带上个莫须有的王后还要贬值两块五,搁谁都难以接受。
“太丑了。”
“嗯……嗯?”崔绝一怔。
阴天子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太!丑!了!”
崔绝噗地笑了出来,安慰道:“陛下苏醒之后还没有亲政,民众都无缘得见天颜,怎么知道陛下是绝世英姿?”
“哼。”阴天子神色稍缓,顿了顿:“不许叫我陛下。”
“是~~~”
两分钟后,被文件淹没的白无常突然收到一条指示:通知鬼政司宣传处,即日起加大陛下的宣传力度,三个月,我要陛下的绝世英姿传遍天下。
世事无常爱有常:你被盗号了?
判官:本人。
世事无常爱有常:那你解释一下陛下的绝世英姿是什么玩意儿。
判官:是事实。
世事无常爱有常:别装了,大胆小贼,盗号盗到冥府来,你死定了。
世事无常爱有常:30秒内定位你。
世事无常爱有常:定位不到?哟,没想到你手机挺高级啊。
世事无常爱有常:本掌司现在怀疑你是妖界的007,已通知斩邪司。
世事无常爱有常:24小时你手机必炸。
判官:你被开除了。
“在想什么?”阴天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崔绝收起手机,低笑着应了一声,认真回忆当年是谁把白骨笑这货招进冥府的。
……好像是自己。
只怪当时太年轻。
阴天子:“注意门槛。”
二人踏进大殿。
殿内光线阴暗,令鬼舒适。
崔绝打量起这座庙宇。
——曾经辉煌过,梁木上遍布彩绘,如今已褪色斑驳,神像两侧立柱悬挂对联:此间不问人贵贱,彼岸自识正与邪。
城隍虽是冥府公务员,却也领阳间的册封,白邺市曾经地位崇高,此地城隍获人皇册封“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后经数百年岁月更迭,降为明灵公。
现任明灵公叫东方有雪,曾是位护阵师,擅长阵法,造诣极高,后弃武从文,来到阳间当了城隍。
崔绝踱到供桌前,仰头看向高大的神像,只见其紫衣金冠,身披黄绸,浓眉大眼,方脸长髯,威严而又不失悲悯。
阴天子:“他就是东方有雪?”
“呃……是,也不是。”
“这神像是他,但……太不像了。”崔绝扶额,解释道,“东方有雪是公认的美男子,有一年回冥府述职,不到三个小时,车窗上被留了十多张加好友的二维码,有人说他是冥府第一美人。”
阴天子哼了一声:“不可能。”
“你都没有见过他,怎知不可能,审美是主观的,但也有很大的客观基础,大家普遍认为他好看,那他就是好看的。”
阴天子看着崔绝的脸,又哼了一声,笃定道:“不可能。”
“……”崔绝跟他对视片刻,抿唇轻笑。
阴天子转头望向大殿中其他的布置,状似不经意地出声:“你也同意大家的看法?”
崔绝恍然大悟,谄媚道:“当然不是,论美貌,天底下怎么有人比得上陛下。”
阴天子恼火:“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崔绝笑眯眯,“那你是什么意思?”
阴天子一顿,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说到美貌,”崔绝偷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们白无常也可堪一战。”
阴天子顺势下了台阶:“他们两个的情债是怎么回事?”
“纯属误会。”崔绝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蓦地一滞。
阴天子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仿佛有什么开关突然打开,庙宇中气氛一变,神像还是那座神像,立柱还是那些立柱,甚至庙里的香客都还在虔诚跪拜,二人却都明显感觉到,他们已经在另一个空间了。
空气中萦绕着极为强烈的虚无感,如笼轻纱,如梦如幻。
崔绝低头看一眼脚下青砖,抬头看向阴天子,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无知:“我似乎踩到机关了。”
“粗劣的阵法。”阴天子淡淡地说,“站着别动。”
他一手背负,另一只手按着崔绝肩膀,环顾自周。
阵阵阴风穿堂而过,满殿黄幡纹丝不动。香火弥漫,模糊了视野,道歌幽远,夹杂着鬼音。
阴天子的目光抬起,望向端坐高位的神像。
神目低垂,似悲悯,似睥睨。
双方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阴天子突然冷笑了一声:“阵眼在这里。”
霎时,磅礴死气从他脚下喷涌而出,翻滚着冲向四周,与此同时,阴天子凌空腾起,掌印一翻,狠狠击向神像。
崔绝只听耳畔一阵尖锐的碎裂声,下意识双手捂住耳朵。
下一秒,周遭环境顿变——熙熙攘攘的香客消失不见,门窗紧闭,一丝阳光也无,阴暗陈旧的庙宇中尽显阴森。
幻阵退去。
大殿之上,一个白衣白发的清隽身影端坐在神座,取代了那尊目含慈悲的神像。
阴天子二指停在对方眉心。
那人坐着没动,双目淡然,唇角微含笑意,如画的眉眼在幽深老庙中风华夺目,卓然出尘。
阴天子:“东方有雪?”
“他不是东方有雪。”崔绝道。
“哦?你凭什么说我不是?”那人摸着自己的脸笑道,“这么俊的脸难道世间还能找出第二张?”
崔绝:“东方有雪曾是刑狱司首席护阵师,以他的阵法造诣,不至于这么轻易被破,你太弱了。”
那人沉默片刻,恼羞成怒:“你懂什么?不是我太弱!是你身边这位太强!就算真的东方有雪在这儿,也不会比我多撑十秒钟。”
崔绝:“你果然是假的。”
那人:“怎样!”
崔绝一笑:“冒充东方有雪,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想当官算吗?”那人指尖勾着发丝,笑嘻嘻地说,“城隍爷的权力这么大,我当得很快乐。”
崔绝点头:“贪恋权力,人之常情,那真正的东方有雪呢?”
“被我吃了。”
“好吃么?”
“好吃!好吃得很。”那人无意识抹了下嘴唇,似有些意犹未尽,“冥府第一美男的味道,果然鲜美香甜。”
“?”阴天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怪异。
崔绝笑道:“你冒充东方有雪,却又不好好工作,未免太败坏他的口碑了,东方有雪连续三年被评为年度优秀城隍,从业以来出的纰漏加起来没有你这一个月出的多。”
那人:“因为我是一个贪官。”
崔绝:“你贪图什么?”
“你猜?”
“我猜不出来。”
那人挑眼看向他,语带挑衅:“我听说冥府判官算无遗策,任何邪魔歪道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何妨让我见识一下?”
崔绝咦了一声:“你竟然自认是邪魔外道。”
崔绝:“你懂阵法,是阵门之人?那就是东方有雪的同门了,冒充他一个多月却没有被发现,可见伪装得十分到位,应该是非常了解他的人,你们关系很亲密……”
“嘿,”那人美滋滋地说,“我喜欢这个说法。”
崔绝继续道:“冒充一个人,要么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来获取利益,要么是想掩盖什么真相。如果你想获取利益,那在我们找上门的时候就应该极力伪装,让我们相信你就是东方有雪,但你没有,你轻易就暴露了,暴露得太快反而好似另一场阴谋。”
那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逐渐深沉起来。
崔绝:“那么,可以直言相告,你想让我知道的真相吗?”
“哈,一派胡言,大名鼎鼎的鬼眼判官,也不过如此。”
崔绝叹一声气:“何必嘴硬?露出真面目吧。”
“我不……”那人话未说完,脸色蓦地一变,身形灵活地往后翻去。
却感觉一道森寒气息从背后袭来。
浓郁死气化作一只鬼手,一掌击在其后背。
掌劲浩瀚,死气磅礴,被击飞出去的瞬间,伪装脱落,一张平平无奇的陌生面孔出现在二人面前。
“不愧是阴天子,”那人匍匐在地,抹去唇角的血迹,哑声道,“鬼神之威,势不可挡。”
“一掌,教会你与判官说话的态度。”阴天子冷冷地说,上前一步,掌心再度凝聚起浓郁的死气。
“别!别!别打!”那人提高声音,强撑着摆手,“其实我不是坏人……坏鬼。”
崔绝从阴天子背后探出头,看向那人的面孔:“可是你冒充冥府命官,这行径怎么都不像好鬼,更像犯罪分子,身份证明拿我看看,还有入境许可。”
“天地良心,我可是真的良鬼,合法入境的。”那人狼狈地坐在地上,从衣服里掏出护照扔了过去。
阴天子伸手接住,递给崔绝。
崔绝打开护照。
阵门一脉在冥府是出了名的美貌,东方有雪自不必说,冥府第一美人,其师弟鬼门提督也是大众男神,没想到有两位师兄珠玉在前,这位名叫千寻竹的小师弟竟然如此平平无奇。
不过也算破了“阵门看颜值收徒弟”的洗脑包。
“判官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儿?不相信么?”千寻竹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看,这是我们师门的合影,这个是东方有雪,这个是我。”
照片上有五个人,一名男子坐在沙发里,东方有雪彼时还是黑发,与鬼门提督、千寻竹并肩站在男子身后,另有一个红衣少年,正调皮地趴在沙发靠背上。
崔绝一眼望去,感受到了不讲道理的美颜暴击——除了千寻竹,其他师徒四人都各有各的美貌,连那个尚未长开的红衣少年都神采飞扬,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千寻竹,发现当身边全是美人的时候,平凡也成了一种突出。
千寻竹:“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崔绝:“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冒充东方有雪,他本人呢?”
千寻竹犹豫:“他……”
“他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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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有几棵古树,枝叶遮挡住阳光,让这座存世数百年的庙宇光影黯淡,穿过屋廊的时候,崔绝多看了几眼院中的布置,隐隐觉得这里的阵法比方才大殿之中的要高深很多。
二人落座,千寻竹泡上茶水,坦然讲述:“我一个月前路过白邺市,来找大师兄喝两杯,没想到他却不在,庙里的童子说他去业海祭拜老师,从此便没回来……”
东方有雪出自阵门,老师是刑狱司的首席护阵师,后来因故殉职,魂元永沉业海,所以东方有雪每年都会去业海上洒一杯好酒,算是祭奠亡师。
崔绝疑惑:“为什么没有上报冥府呢?一个市的城隍失踪,这可是相当严重的大事。”
“哈?”千寻竹怪异地笑了一声。
阴天子抬眼。
就见那厮摊手,语带嘲讽:“判官大人,您在责怪我吗?可惜我不是贵府的公务员,城隍失踪再严重,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崔绝温声:“他是你的师兄。”
“是啊,所以我就用自己的办法去寻找他了呀。”
“那你找到了吗?”
“遗憾啊……”
这厮油腔滑调,显然不见棺材不掉泪,崔绝深不见底的眼眸在镜片后危险地眯起。
“千寻竹。”阴天子淡淡地出声。
阴天子缓缓抬起手,掌心的黑气迅速流转成团,透着浓浓死丧之意。
千寻竹精神一凛,抹一把脸,正色道:“倒也不是全无收获,经我百般探查,这件事情或许和二师兄有关。”
崔绝:“鬼门提督?”
“对,就是那个给你们冥府看大门的。”
崔绝:“听起来你们关系不太好。”
“你是他的领导,不知道这家伙脾气有多坏吗?”千寻竹满腹苦水,“连那么温柔的大师兄都跟他聊不到一起去。”
崔绝心下了然,他对鬼门提督的做事风格略有耳闻,时常有鬼差投诉这位镇关大将性格乖张,但自己一直对其印象还不错,大概因为他曾让白无常惨亏,实在大快人心。
崔绝:“此事为什么会和鬼门提督有关?”
千寻竹:“因为他们每年都一起去祭拜老师,然后不欢而散,东方有雪回来后还会大骂鬼门提督是神经病。”
崔绝:“……”
“但今年东方有雪祭拜完老师却没有回来,说不定两人再次吵起来,鬼门提督一下子把他打死了呢。”
关系这么差为什么还非要一起去祭拜?
崔绝:“这只是你个人的猜测。”
“我有证据。”千寻竹掏出手机,找到聊天记录。
——你把大师兄怎么了?
——与你无关。
“这是……证据?这四个字?”崔绝讶然,手指又上下滑动了几下,发现再往前的记录已经是三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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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门提督没回。
崔绝一言难尽地看了千寻竹一眼,觉得这师兄弟的感情实在太过勉强。
“我二师兄脾气很坏,非常不合群,”千寻竹解释道,“整个师门里只有东方有雪跟他能聊两句。”
崔绝:“所以你想说……”
千寻竹握拳:“他一定与东方有雪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怎么看怎么像是公报私仇,但鬼门提督那个说法,也确实说明他知道东方有雪的下落。
除此之外,再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这个千寻竹说起话来如同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东拉西扯油腔滑调,听得阴天子不胜其烦,直接一掌击晕。
崔绝调了两个鬼差过来,将其押送回冥界审判。
城隍庙失去东方有雪一个多月,工作乱得一塌糊涂,崔绝召来庙中童子和下辖土地,一一安排分派好任务,才和阴天子离开。
外面已经天黑,鳞次栉比的仿古建筑亮起华灯,满街人声鼎沸,游人摩肩接踵。
崔绝喜静不喜闹,踏进这样乱糟糟的街道,迎面全是人,一时懵了,走不到一百米,被擦肩而过的路人撞了七八次。
阴天子伸开手臂,虚护在他身后。
崔绝浑然不觉,边走边思索刚才的事情,缓声问:“陛下觉得这个千寻竹怎么样?”
“我不喜欢他。”
“他也不喜欢我们。”
“那是他眼瞎。”
崔绝失笑:“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又不是冥币,凭什么让他喜欢?”
阴天子理直气壮地说:“整个冥府所有冥币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你的万分之一,他不喜欢你,说明他不但眼瞎,而且耳聋和脑瘫,对世界没有基本的认知能力。”
“咳……”崔绝左脚绊到右脚,往前一个踉跄。
阴天子眼明手快地扶住他。
崔绝狼狈地稳住身形:“多谢。”
阴天子松开手:“走路小心。”
“是。”崔绝扶了扶眼镜,继续道:“你相信千寻竹的话吗?东方有雪不仅是城隍,还是他的师兄,师兄失踪了,不但不报案,还顶替了师兄的身份,这行为能不能用一句‘想做官’来解释清楚?”
“他是想坐牢。”
崔绝笑着横他一眼。
阴天子收敛玩笑心态,正色道:“庙里的童子说千寻竹经常来找他师兄喝酒,应该是有几分情谊的。”
“嗯。”崔绝点点头,“有情谊还这么做?”
“说不定他心里很清楚东方有雪现在没有危险,整件事情就是他自己策划的,即使不是,他也是知情者。”
崔绝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白无常发来的资料——
千寻竹,冥历6723年拜入阵门。师门关系极差,与二师兄互殴,误爆大师兄头;被小师弟咬伤,打恶鬼疫苗过敏;参加过6次鬼差考试,未进面试;当过3个月快递员,丢件90次;自主创办招魂工作室,招来恶灵;全职写网络小说,扑街。
下面还有个链接,点开,是千寻竹正在连载的作品:《死后我成为六个妖鬼恶魔的白月光》。
开篇第一章,鬼门提督就变成了凶灵。
第二章,凶灵被道士收了。
“他话里的真假不得而知,但至少……师门关系极差是真的。”崔绝收起手机,“就那张聊天记录来看,鬼门提督似乎也脱不了干系。”
阴天子:“他和东方有雪关系不一般。”
“是啊,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下次却仍然要一起,这样扭曲的兄弟情我只见过白无常对黑无常。”崔绝笑着吐槽,眼底却浮起一层阴霾:如果鬼门提督当真与这事有关……
鬼门关是冥府的大门,亡魂越过业海,首先面对的就是鬼门雄关,镇关大将的忠诚度至关重要。
即使东方有雪的失踪跟他没有关系,同为冥府官员,坐视一市城隍失踪而不上报,他在想什么?
崔绝:“去鬼门关看看吧。”
阴天子:“不急。”
阴天子看着眼前光影辉煌的建筑群,淡淡道:“鬼政司准备重新规划无相区商业街的建设,我认为这里可以作为参考,走,陪我转转。”
“是吗?”崔绝狐疑地看他,心里嘀咕:你还没亲政,鬼政司规划什么事情何须你参与?
“嗯。”阴天子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
两人将整条商业街都走了一遍,从华灯初上,走到灯火阑珊,最后坐在花坛边吃芋泥麻薯盒子。
崔绝:“与这里相比,我们的商业街还有很大发展空间。”
阴天子:“你已经打理得很好。”
崔绝:“好是没有上限的,冥界和人、妖两界比起来,环境恶劣、资源匮乏,如果没有格外突出的优渥条件,很难稳住民心。”
“冥界确实资源不足,”阴天子挖了一勺蜜豆,觉得太甜,系数拨进了崔绝的盒子里,“但是,子珏,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冥界有你,便是有了全世界最宝贵的资源,并且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
崔绝咬着蜜豆,抿唇低笑。
不远处一阵清脆的音乐声响起,喷泉齐出。
两人转眼看去,见水柱映着灯光,璀璨夺目,很多情侣在音乐喷泉前甜蜜地拥吻。
“人间果然很好。”阴天子轻声说。
崔绝:“否则鬼魂们也不会千方百计想要重返阳间,甚至不惜偷渡,宁愿当一个没有身份的鬼,惧怕阳光、躲躲藏藏,也要留下来,因为这样繁华而又温暖的人间确实令人眷恋。”
“是吗?”
阴天子盯着水池中摇荡的细碎光影,喉头一阵发紧,过了一会儿,淡淡地出声:“你也会眷恋吗?”
崔绝了然地笑起来,含着一颗蜜豆慢慢咀嚼,腻甜的细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细细品味片刻,吊足了胃口,才笑着说:“我现在位高权重、志得意满,人间有什么能让我眷恋?”
是让人开心的答案。
阴天子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崔绝生得极为秀美,梨涡清浅、眼角弯弯,说话时眉眼含笑、语调轻缓,让听者十分舒服,不由得便被其说服。
崔绝看一眼时间:“不早了,走吧,去鬼门关。”
喷泉的水柱随着音乐节奏跳跃,灯光下流光溢彩。
水池边的移动冰激凌车旁,千寻竹舔着甜筒上的尖尖,仿佛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到阴天子虚揽着崔绝,两人在人群里有说有笑,渐行渐远。
“崔瑾……”
地上光影凌乱,他伸出另一只手,模仿着阴天子的姿势,乐颠颠地走了几步,吃完甜筒,将最后一点蛋卷皮塞进嘴里,笑着滑进旁边的广场舞队伍里,跳得婀娜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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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浪水拍打堤岸,晚间最后一班渡船发出汽笛声,缓缓驶离堤岸。今日是七夕,很多鬼魂前往阳间过节,此时渡船上载满了回返的旅客,人声鼎沸。
崔绝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人间灯火。
背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过头,被一瓶冰镇啤酒贴在了脸上,冰得一个激灵,笑着伸手去接,却被塞了一瓶酸梅汤,还不加冰。
“凭你的酒量,这瓶下去,就该横着回府了。”
“这些年我有练的。”
“不信。”
阴天子拎着冰镇啤酒,和崔绝一起靠在栏杆上,望着满天繁星。
星河寥落、流云游走,空气中夹杂着海浪的潮气,两人都没多说话,一时间只有浪花拍打船舷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阴天子看向崔绝的笑靥,觉得他精气神比在冥府要好很多:“你该多出来走走。”
“工作怎么办?”
“你一天不工作,冥府倒闭不了。”
“可以交给白无常。”
崔绝失笑:“他吊死在阎罗殿门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阴天子想了想:“快乐?”
崔绝觉得他说得对。
渡船渐渐离开人界海域,驶入业海,层云遮蔽星空,浪潮汹涌,黑色的海水泛着隐隐的暗红色,夜风卷起浪头,夹杂一丝浅淡的血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