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护阵师们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急湍的水墙上悄然浮现出千丝万缕魔气,散发着令人骨缝生寒的恶魔之息。
“花欲燃!”鬼门提督沉喝,“你入魔尚有可原,可你真敢以邪魔异术撼动老师毕生心血?”
花欲燃歪头看他一眼,小声笑道:“有何不敢?”
潜艇中,崔绝拉着阴天子急问:“怎么了?”
海底黑暗无光,他没有修为,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听到众人的惊叫便知情况不妙。
“花欲燃功法邪诡,把自己的魔气掺入阵法,拼死也要破坏无央数劫阵。”阴天子说着,转身往外走去,“我去成全他。”
崔绝:“别弄太碎。”
阴天子离开潜艇,黑无常狐疑地问:“什么太碎?”
崔绝:“花欲燃的魂魄。”
黑无常:“……”
崔绝:“陛下威压浩荡,一个眼神就能让花欲燃魂飞魄散,虽说散就散了,但他身上还有偷渡案要解决,弄得太碎审讯起来会很麻烦,我不想听刑狱司掌司的啰嗦。”
黑无常:“……”
崔绝:“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黑无常耿直地表示,“这个花欲燃不弱,陛下一个眼神应该瞪不散他。”
崔绝正色反驳:“当然可以,陛下可是万鬼之主。”
黑无常看着他,觉得这个判官有时无法交流。
潜艇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白无常穿着睡衣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一脸睡眠不足的菜色:“派人去鬼门关了,没找到东方有雪,但现场有打斗迹象,估计已经自己破阵,这厮修为高得很,鬼门提督困不住他太久的。”
崔绝点头:“花欲燃的资料呢?”
“在这里。”白无常揉揉眼睛,定睛看向手底的资料,瓮声瓮气地念:“花欲燃,弃婴,冥历6723年被花重锦收养,花重锦牺牲后,他被送往五劫城,办理者东方有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的魔,但根据五劫城的记录,入城之时已有魔息。”
崔绝:“13岁,已有魔息?”
“没毛病,”白无常打了个哈欠,“少年心性脆弱,恩师牺牲,天都塌了,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而一念入魔……虽然惨了点儿但也不无可能。”
崔绝拧眉细思。
黑无常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白无常又打了个哈欠,往嘴里塞了一个奶片,强打起精神,口齿不清地说,“我没有什么想法,我想睡觉。”
黑无常:“我没问你。”
白无常:“我也不是在回答你!”
黑无常:“那你在回答谁?”
白无常:“跟你无关,别随便接话,谢谢。”
“不要内讧。”崔绝淡淡地说,回答黑无常的问题,“我在想,花欲燃入五劫城时已经入魔,鬼门提督为什么说他不知道。”
白无常哼了一声:“这个鬼门提督一看就有大问题,为了大局,我建议就地格杀。”
“你别闹,”崔绝道,“还有,当年劫海活狱的无央数劫阵为什么会松动?”
“对哦,”白无常道,“无央数劫阵是阵门的得意之作,吹嘘‘业海不枯、劫阵不止’,怎么随随便便就松动了呢?里面几个重刑犯差点就轻易越狱了。”
崔绝嘀咕:“法阵松动、花重锦献魂、花欲燃入魔……这几件事的因果关系或许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样,白无常,你立刻去查劫海活狱当年的记载,找到法阵为什么会松动。”
白无常:“是。”
片刻之后回复:法阵松动原因是受到海底地质运动引发的暗潮冲击。
“暗潮?”崔绝沉思,业海位于阴阳两界之间,受阳气和阴气的夹击,地质运动频繁,经常掀起海底暗潮,这倒是事实。
但一场能够撼动无央数劫阵的暗潮,强度该有多大,这样的大型暗潮必然是有记载的。
白无常道:“我查了天工司的记录,那段时间潮汛确实不稳定,但都发生在法阵松动之后,倒更像是海水受到法阵的影响。”
“哈,有趣了。”崔绝轻笑一声,翻开白无常发来的资料,目光落在“水文指标”一栏,“事发12小时后,海水中魔气含量为0.0076ppm?”
“我乍一看也以为是魔物攻击,”白无常道,“但劫海活狱方面给出的解释是魔气来自意图越狱的罪犯,关在这座监狱里的都是罪大恶极的邪魔,魔气自然浓郁。”
“这个记录含糊不清……”崔绝话没说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潜艇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
他感觉身体猛地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黑无常甩出勾魂索,缠住他的腰将人拉回身边:“你没事吧?”
“没事。”崔绝擦去嘴角的血迹。
黑无常:“你吐血了!”
“魂体没事,”崔绝忍着剧痛,虚弱地解释,“是这具义躯质量不行,该更新了……”
潜艇巨震还没有停止,崔绝被晃得东倒西歪,感觉脑袋眩晕得快要炸了。
“卧……滋啦……怎……滋啦……事……滋啦……黑……”通讯器屏幕狂闪,白无常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三秒钟后,彻底断了。
巨震来得突然,去得却十分平稳,崔绝踉跄着跌进沙发里,抓着扶手稳住身形,感应到一种熟悉的气息,舒出一口气来。
——阴天子释放出死气,稳稳托住了翻滚的潜艇。
崔绝抬手按住太阳穴,头痛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潜艇门突然打开,阴天子带着一身业海血腥气大步走进来,沉声:“花欲燃布了阵法,刚才引爆了。”
崔绝狐疑:“他为什……”
话未说完,忽听黑无常惊道:“无央数劫阵差点破了!”
“什么?”崔绝蓦地站起身,起得太快,大脑一阵头晕目眩。
阴天子面无表情推了他一把。
崔绝跌回沙发里,捂着额头,仰脸看向面前的高大身影,来不及纠结这小子怎么回事,急道:“他刚才是声东击西引开你,陛下,你不该回来,你应该盯紧他,你……”
“啰嗦。”阴天子哼了一声,抬手按在他头顶,一股舒缓的阴凉气息流入,让他眩晕到快要炸裂的大脑瞬间轻松起来。
崔绝话音悄然消失,顿了顿,轻笑:“多谢。”
“不用谢。”阴天子转身往外走去。
崔绝:“……”
阴天子走了两步,突然折回来,伸手直接将崔绝的魂体从义躯里抽了出来,抓着手腕拉了出去。
崔绝:“哎?”
“黑无常护卫不利。”阴天子淡淡地解释。
崔绝下意识回头看向黑无常,发现他面无表情,却仍然难掩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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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潜艇,崔绝才发现刚才的爆炸有多恐怖——方圆百米的凶兽恶灵全部魂飞魄散,猩红色的海水中漂浮着数不尽的灵魂碎片,犹如满天星光。
无央数劫阵九根石柱断折其四,水浪暴走,最终守护机制启动,无差别攻向周遭一切魂灵。
十几名护阵师不顾自身安危,竭力施法,拼死护持,试图稳住岌岌可危的阵法。
鬼门提督浑身是伤,双手结印,无数条金色符纹从他脚下蔓延而出,将所有人圈在守护阵法之中。
“哈,真贪心啊,”花欲燃声音虚弱地嘲笑一声,“这么大的守护法阵,已经超过你的极限了吧?”
他自己也被爆炸波及,遍体鳞伤,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却仍强撑着提枪上前。
眼前金光一闪,弧刀斜飞而来,插在他的面前。
“别再越线。”鬼门提督哑声说。
花欲燃:“事到如此,你还以为自己能阻止我?师兄,你和东方有雪一个从军,一个去当什么城隍,修为早已经荒废,而勤修不辍的我,可天生是阵法天才。”
“收起你的狂言,我不会任你破坏无央数劫阵。”
“那就试试。”
花欲燃手持魔枪,催动功法,残破的无央数劫阵上渐渐出现数十缕魂丝,彼此交织着,浅淡而脆弱。
鬼门提督皱眉,这种熟悉的气息……
“老师!”花欲燃失声叫了出来,只一声,便已带出哭腔。
“这不是老师!”鬼门提督沉声道,“只是残余的魂息,献魂是不可逆的,你不可能将这些魂丝复原。”
花欲燃双手结印,异术催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密织在阵法中的魂丝慢慢往外抽出。
崔绝急道:“不能让他得逞!”
“嗯,你退后。”阴天子一手将他拦到身后,另一只手伸出,澎湃的死气化作一只大手抓向花欲燃。
花欲燃体内魔影跃出,犹如一只火凤,展翅迎战上去。
双方相击,凤影应声而碎。
撞击炸开的冲天水浪中,花欲燃身影消失。
死气掌的威势亦被化开,一时失去方向,击向无央数劫阵。
阴天子眸色沉下,大手在击中阵法的一瞬倏然消失,回归死气,四散入周遭的海水中。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海水中出现一个赤色法印。
花欲燃的身影在法印中闪现出来。
“子珏,”阴天子沉声道,“一定要完整的吗?”
崔绝顿了顿,慢吞吞道:“打成碎片……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回头审判时可能要费些力气。”
“麻烦。”
阴天子哼了一声,掌心一翻,散入海水的死气在法印下轰然爆开。
赤色法印破碎。
花欲燃狼狈地倒飞出去,双手结印,在身后召唤出一个守护法阵。
他松出一口气。
气尚未松尽,却蓦地浑身一僵。
背后,法纹无声而又迅疾地改变,他的术法已然被篡改。
鬼门提督的身影从法阵后浮现出来,掌中弧刀寒光粼粼,声音漠然:“你是天才没错,可我终究是你师兄。”
弧刀穿胸而过。
花欲燃痛不欲生,竭力挣扎。
鬼门提督右手执刀,左手在刀柄连点数下,鬼炁灌注,声音平稳冷淡:“阵灵引路、圣印囚元——锁。”
“啊……”花欲燃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痛呼,狼狈跪地。
弧刀金光大振,化作阵灵圣印,锁住花欲燃的魂元。
“我不会……不会在这里倒下……”花欲燃魔魂激荡,已难以维持人形,却仍固执地抬眼,望向前方的阵法,“无央数劫阵……老师……”
鬼门提督:“伏诛吧。”
“不可能。”花欲燃死死攥紧魔枪,漆黑的枪杆上有无数道魔魂在蠢蠢欲动,他颤抖的手指缓缓划过枪杆,指尖散逸出的魔息让那些禁锢在枪杆中的魔魂亢奋地涌动起来。
鬼门提督:“阵灵圣印锁魂,你逃脱不了。”
“那可……不一定。”
“嗯?”鬼门提督心头腾起一丝异感。
“师兄,”花欲燃声音低哑而又虚浮,缓缓地说,“阵灵圣印能锁万魂之元……碎成齑粉的,也能吗?”
鬼门提督脸色一变。
“哈。”花欲燃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轻声道,“师兄,你是我的师兄没错,可我……是魔啊……”
天性极端、恣意妄为的魔啊。
魔有什么不敢的?
花欲燃猛地站起,掌中魔枪发出邪诡的鸣声,魔魂涌动,似要从枪杆挣脱。
鬼门提督厉声:“你敢自爆魂元?”
“我敢。”花欲燃挑起眼角,邪异的妖瞳中流露出疯狂,“可是你敢吗?”
花欲燃:“你敢让我在这里自爆魂元吗?我敢魂飞魄散,可是你敢承受我自爆的后果吗?”
鬼门提督不敢。
魂元里蕴含强大的力量,自爆瞬间会全部释放出来。
无央数劫阵已经松动,靠十几名护阵师全力护持才勉强没有崩溃,绝不可能承受得住花欲燃自爆所产生的冲击。
“哈哈哈……”花欲燃猖狂大笑,提枪指向鬼门提督,诘问:“你敢吗?嗯?叶深,鬼门提督,我的师兄,你敢吗?”
“有何不敢?”一个含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花欲燃蓦地扭头看去,见到一个带着单片眼镜的男子走来,他头发灰白,面相却很年轻,穿着一身黑衣,显得极为清瘦,然而这样缓步而来的时候,却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威压。
“你是……”
“阎罗殿判官崔绝。”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鬼眼判官。”花欲燃语带嘲讽。
崔绝温文尔雅地一笑:“幸会。”
花欲燃嗤了一声,传闻崔判官体弱多病、不懂武学,他凭什么敢承受自己玉石俱焚的怒火?
“少年人不要这么极端,”崔绝不疾不徐地开口,“魂元乃魂灵存活之根本,稍有破坏便大损修行,遑论自爆?那可是要灰飞烟灭的。”
花欲燃冷声:“收起你的废话。”
“欸,”崔绝道,“怎么是废话呢?尊师如果还在,恐怕也不能苟同……”
“闭嘴!”花欲燃阴沉地打断他,“你没有资格提老师。”
崔绝:“花重锦任我冥府的官职,领我冥府的工资,还要尊称我一声判官大人,我为什么不能提他?倒是在我看来,没有资格提他的,反而是你。”
“你说什么?”花欲燃脸色变了。
“我说,”崔绝从容地重复一遍,“没有资格提起花重锦的,是你,花欲燃。”
话音刚落,周围魔气顿时暴走,水浪被激起,气势滔天。
站在魔浪中心的花欲燃反而冷静下来,声音阴森空洞:“何出此言?”
“判官大人……”鬼门提督出声。
崔绝抬手止住他的话语。
鬼门提督看向崔绝,眼神复杂不明。
崔绝淡淡道:“叶提督,隐瞒并不是一种保护手段,每个人都必须直面自己的错误,否则真相暴露时引发的严重后果,他不能承受,你也不能承担。”
鬼门提督攥了攥掌心,终是没再说话,默认了崔绝的态度。
花欲燃:“什么真相?”
“关于花重锦之死的真相。”
“什么?”
崔绝转头,看向伤痕累累的无央数劫阵,十几个护阵师在紧张施术,极其艰难地竭力修复被花欲燃造成的破坏。
“当年的事,档案上只有寥寥几笔,太简略了,简略到让我捋不清楚——法阵为什么会松动,因为暗潮冲击?能令无央数劫阵松动的暗潮不可能没有记载,那这股冲击会是来自于什么力量?”
花欲燃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太啰嗦。”
“欸,别急,年龄大了爱唠叨,”崔绝继续道,“无央数劫阵是阵门的得意之作,‘业海不枯、劫阵不止’,你今天想必也切身感受过它的威力。”
他的目光落在花欲燃手中那杆魔枪上:“你出身阵门,是阵法天才,又握有这样厉害的武器,依然不能使它轻易被破,那么当年,那股使它被破坏到必须要靠护阵师献祭灵魂才能修复的力量,恐怕不简单。”
花欲燃死死盯着他。
崔绝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敌意,慢声细语地说:“劫海活狱是地狱第十八重,绝不容有失,出现这样强大的神秘力量,必须上报给我来处理的。但我收到的却只是一条事后的汇报——劫阵松动,罪犯暴动,花重锦献魂以镇之。说明这股力量,来源是很清楚的,至少对于阵门来说,很清楚……”
“力量……”花欲燃隐隐想起什么,大脑却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痛到眼前发黑,漆黑的脑海中乍然有杂乱的光线划过,照亮破碎记忆片段——
“老师……救我……”
“阿燃!!!”
“救我啊……老师,我这是怎么了……啊啊啊啊……”
“劫阵破了!不能再……首席,怎么办?”
“呃啊……”花欲燃一把捂住头,“怎么回事?我的头……怎么会……那是什么……”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鬼门提督飞掠过来,抬手,点向花欲燃额头。
却听崔绝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他的记忆被封禁过,对吗?”
鬼门提督的手指在花欲燃额前停住。
“为什么?”
鬼门提督喉头滚动,涩声道:“因为……”
“因为这是花重锦的要求,”崔绝道,“你和东方有雪都是忠臣,没有理由隐瞒这么严重的事故,除非,你们的恩师出言相求。”
鬼门提督眼神深沉地看着花欲燃痛苦挣扎的身影,没再出声,默认了崔绝的猜测。
“当年无央数劫阵为什么会松动?囚犯为什么会暴动?花重锦为什么会牺牲?东方有雪为什么会放弃护阵师的前途?花欲燃入五劫城时就已经入魔,你为什么撒谎否认?”
诘问接连而至。
“什么样的力量导致劫阵松动?为什么档案中没有记载?你们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要隐瞒?”
崔绝一句紧接一句地逼问,末了,淡然而又笃定地指向花欲燃:“这一切的源头,是他。”
鬼门提督五指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心中有无穷悲愤,多年压抑,难以化解。
“看来我猜对了。”
“不错。”鬼门提督声音低哑。
崔绝:“当年花欲燃只有13岁,就算是阵法天才,修为恐怕也不可能撼动劫阵,除非……魔心觉醒。”
这世上的恶魔有两种,一种原本是其他族类,因极端变故的刺激而一念入魔,另一种则天生是魔,生就一颗魔心,幼年时会隐藏,随着年龄增长,随时觉醒。
后者的魔能远超过前者,世间有名的顶级大魔,基本都在此列。传说中地表最强之魔——前山部魁首石饮羽当年觉醒时,魔能灭天袭地,直接将几十名降魔师联袂设下的降魔大阵爆成齑粉。
“花欲燃是原生魔,对吗?”崔绝道,“不是受到花重锦献魂的刺激才入魔,而是因他魔心觉醒,才会撼动劫阵,致使花重锦献魂。”
鬼门提督闭了闭眼,昔日之惨烈似乎仍在眼前。
崔绝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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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花欲燃捂着头痛呼出声,脑中似有什么轰然炸裂,无数记忆碎片横冲直撞,相互拼接。
杂乱的记忆逐渐连结成线——
“坤位一切正常,咦,今天劫海活狱内的罪犯似乎格外暴躁啊,阿雪,震位情况如何?”花重锦细细检查完眼前的部分阵法,在笔记上写好记录,看向身侧,“阿燃,你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花欲燃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茫然道,“感觉很怪异。”
花重锦:“你受伤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
花欲燃摇着头,惊恐地看向自己双手,不是因为受伤而发抖,而是一种莫名的亢奋,好像体内有什么怪兽,正从沉睡中醒来。
花重锦皱眉:“小心脚下,不要误触阵法……阿燃!”
花欲燃茫然无觉,浑浑噩噩地迈出一步,跨过无央数劫阵的警戒线。
一声警鸣,阵法启动。
花重锦一把拉住花欲燃,疾撤十米,躲过石柱中发射而来的水箭。
正在做着日常维护的护阵师们登时大惊:“首席,怎么回事?为什么法阵突然启动了?”
“没事,误触,快些稳住法阵。”花重锦发出命令,看向花欲燃,刚才一拉上去,他便察觉出了异状:“阿燃,你炁海在暴动。”
炁海是魂体力量聚会之处,冥界的修行者们以魂元为根基,修炼出鬼炁,汇聚炁海,有道是海纳百川,修行高深之鬼的炁海辽阔无边、深不见底。
花欲燃此时此刻,却感觉炁海中仿佛盛满滚烫的岩浆,让他浑身如遭火烧,却又似乎有种澎湃的力量,从四肢百骸翻腾而过,催动他找到一个突破口,将胸中的怪兽释放出来。
“阿燃,你冷静,”花重锦指尖凝聚鬼炁,在他眉心画出一个压制的符纹,“快运起我教你的法诀,不要让邪念夺去理智……”
东方有雪看着那个陌生的符纹,疑惑:“老师,这是什么术法?我从没见过。”
叶深看过来。
“压制邪念的。”花重锦急促地解释,“别管这个了,阿雪,你快去稳住法阵。”
劫阵忽然一震。
护阵师惊叫:“首席,罪犯暴动。”
“嗯。”花重锦沉声,“小心应对。”
话音未落,却听——
“啊啊啊啊啊……”花欲燃一声惨叫,眉心符纹赫然粉碎,一股炽热的强悍力量暴冲而出。
诡秘深海之中,犹如爆开一个巨大火球,业海沸腾,水浪翻滚。
护阵师们仓皇应对,慌乱之间,好似看到一只赤红的火凤,自花欲燃体内破封而出,穿过水浪,直扑向无央数劫阵。
“不好!劫阵破了!!!”
“是……是我……是我入魔释放的魔能撼动了劫阵,”花欲燃虚弱地摇晃着,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是我……是我害了老师……”
“不错。”崔绝淡漠地说,“是你害了花重锦,是你害他魂飞魄散,也是你害他永世沉沦。”
鬼门提督皱了皱眉,似乎想说话,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花欲燃:“我……”
“你想让东方有雪偿命、想要毁去劫阵、想要为花重锦报仇,都找错了对象,”崔绝声音轻柔缓和,吐出的话语却阴冷刺骨,“真正该为你老师偿命的,是你自己。”
温柔言语戳破残酷的真相,花欲燃浑身巨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崔绝:“花重锦是首席护阵师,一生护持无数阵法,最后也是为了劫阵的安稳而献出灵魂,此间大义已经超越了生与灭的界线,死即是生,寂灭即是永存,他的灵魂不是消散,而是融入了无央数劫阵,劫阵就是他,他就是劫阵,‘业海不枯、劫阵不止’,他早已和劫阵永存。”
“劫阵……”花欲燃缓缓抬起眼,看向无央数劫阵。
法阵破碎,石柱倒塌,水浪暴流,十数名护阵师遍体鳞伤,顶着劫阵的无差别攻击,狼狈而又紧张地试图修复。
一如十年之前。
“十年前,你撼动法阵,致使花重锦献出灵魂;十年后,你竟再次前来,将寄托他一生执念的劫阵毁坏至斯,”崔绝看向花欲燃,轻飘飘的语气里带上一丝嘲讽,“你是真的恨他呀。”
“不是!我不是!”花欲燃骤然慌乱,“我想救他,我想放他出永世沉沦……”
“可他已经和法阵融合,毁去劫阵就是毁去花重锦!”崔绝提高声音,厉声呵斥,“你口口声声说救他,难道你所谓的救,就是无视他的执念、抹灭他的心血、毁去他的灵魂,使他一生守护终成空?”
花欲燃:“不!!!”
崔绝勾了勾唇角,盯着他痛苦的脸,放柔了声音:“阿燃,如果早知道会因你而堕入这般万劫不复的境地,当年就不该收养你。”
鬼门提督猛地转过头,不敢相信地看向崔绝——这句话的声音语气,竟然和恩师别无二致。
崔绝会伪声。
花欲燃也听了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崔绝,眼前瘦削的男人和记忆中念念不忘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哆嗦着嘴唇,含糊地呜咽了一声:“老师……”
崔绝没再出声。
也不用再出声了。
花欲燃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想要触摸眼前的“恩师”。
指尖碰到的一瞬间,崔绝往后退了一步。
花欲燃扑了个空,蓦地反应过来——老师早已经不在了,早已经因自己的错误而魂飞魄散。
“老师……”花欲燃终于崩溃,“我错了……”
崔绝吁出一口气,对鬼门提督淡淡道:“缉拿归案。”
说完,他转过身,走向一直静立在一侧的阴天子。
阴天子眼神柔和,刚要说话,蓦地抬起头,看向无央数劫阵,身体已先一步动了起来。
被一把按进怀里,崔绝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才听到轰隆一声闷响。
业海巨震,劫阵支柱再断四根,一时间水浪翻涌,一股令人胆寒的罪恶气息空前浓郁。
霎时警报急鸣。
“大人!”护阵师们惊叫,“狱中的囚犯在暴动!”
劫海活狱中囚禁的都是恶贯满盈的凶徒,发觉法阵被花欲燃破坏,便想要趁机越狱。
“不用慌,他们翻不出水花。”崔绝沉声安慰众人,飞快地调动众人修复法阵。
阴天子一手按住崔绝,另一只手扬起,磅礴的死气喷涌而出,笼罩住整个劫海活狱。
强悍的鬼神之威以压倒天地之势震慑下来。
狱中蠢蠢欲动的凶徒感应到鬼神威压,暴动逐渐沉寂下来。
众人松了口气。
崔绝:“不要松懈,这些罪犯不会轻易放弃法,他们只是积蓄力量试图再次冲击,大家抓紧时间……”
话音未落,一声尖戾的凤凰鸣声划破平静,劫阵水墙轰然爆裂,巨浪奔腾而来。
护阵师们被掀飞。
阴天子站在原地没动,迎着巨浪挥出一掌,掌势浩荡,夹杂震耳欲聋的凄厉鬼号声。
一掌,巨浪被炸开。
黑色的死气在海中弥漫开来,硬生生稳住翻滚的海水。
崔绝被阴天子按在胸口,看不到外面的状况,急道:“凤凰鸣声……那是活狱里囚禁的妖界战犯——六极恶凰,罪大恶极,十分骁勇善战,咳咳咳……”
“嗯。”阴天子应了一声,“你闭嘴。”
崔绝声音戛然而止。
阴天子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改口:“我的意思是你别说话了。”
崔绝:“?”
“……算了。”阴天子闷声说,莫名对那什么“六极恶凰”十分厌恶。
此时,一扇血淋淋的凤翼从劫阵后破封而出,裹挟骇人的妖异气息,直扫向最后一根石柱。
“不好!”护阵师们惊叫,“阵法会崩溃!”
“稳住。”鬼门提督飞掠过来,挡在众人身前。
他十指结印,插在花欲燃胸前的弧刀腾空飞来,发出细碎金光,笼罩住最后一根石柱,硬抗住凤翼的聚力一击。
恶凰暴怒,凤翼卷起巨浪,击向弧刀。
“放肆!”阴天子掌风倏至。
双方相击,海天同撼。
震耳欲聋的浪声中,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嚓”——鬼神强威下,凤翼应声折断。
怒极的咆哮声从劫阵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