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是真有密道通向外面,那……根本没必要啊,这里本就开阔,因为禹欢茶楼本就是半开放的茶楼,挖机关密道根本没这必要。
“邱烈是吧,其实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若是你不愿意说真话,咬紧了牙关,我反倒高看你一眼,你现下随便胡诌一个理由煳弄我,我若是被你煳弄过去了,岂非显得我像叶管家一样愚蠢?”
叶管家:……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指着鼻子骂愚蠢,叶管家的脸当然非常难看。
事实上作为二侠山庄的管家,叶管家从来都很受江湖同道的礼待,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二侠山庄名声在外,若有江湖中人想要请江南三侠出面主持公道,就必须通过二侠山庄的叶管家通传。
长此以往,哪怕叶管家是个秉性不错的人,也不免有些飘飘然。此刻脸面被个江湖年轻后生撕下来,扔在地上反复踩,若不是他没理在先,他早就冲人发难了。
谭昭被这灼灼目光死死盯着,哪里会察觉不到,当即就体贴地转过头去与人对视:“怎么?叶管家心中似有怒气,抱歉,我这人心直口快,还请你多担待。”
然后,叶管家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难看了,可对方都这么说了,他当然只能说没关系,年轻人年轻气盛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还是叶管家懂我,知道我们年轻人脾气不好。”谭昭话音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这位邱烈邱少侠,可是想好该怎么说了?”
邱烈很想摇头啊,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可眼前这人身上流露出来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这人就是愚蠢,对不起!是我污蔑禹欢茶楼,是我的错,求求你放过我吧,以后我一定不敢胡言乱语!”
一个本来在江湖上还有点名气的青年少侠,此刻竟哭得眼泪哗啦乞求别人的怜悯,并且还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邱烈知道自己完了,有这样的过往,哪怕他之后武功提升,江湖人也一定会记得他此刻的狼狈模样。
他心中暗恨,却不敢表露出半分的憎恶,眼前这人太强了,作为被直接针对的对象,他甚至觉得对方随便动动手,就可以在瞬间取走他的性命。
也大概是因为邱烈哭得太惨,就有江湖人为他开口:“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冤枉你们茶楼确实不对,但也是情真意切、想要找出杀人凶手,此刻邱烈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吧。”
“对啊,而且如今最迫切之事,是找到凶手为随大侠报仇!欧阳大侠心中此刻必然悲痛无比,还请这位公子高抬贵手。”
“是极是极,年轻气盛确实无可指摘,但生死大事,此刻你们茶楼也并无受损,还请诸位看在已故之人的份上,放过他吧,他也是太想替随大侠报仇了。”
有一人开口,便有无数人开口,这道德绑架一套套的,便是抓住了禹欢茶楼打开门做生意,不会对江湖人下死手这点,舆论天生会“偏爱弱者”,哪怕这个弱者是过错方,但错只要不大,有些人就觉得可以慷他人之慨。
邱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太蠢了,又太胆小了,但心肠是好的,说禹欢茶楼有密道,只是想要替随大侠报仇而已,这有什么错呢?
眼见形势瞬间转变,周恕之眉头紧蹙,他迅速看向谭兄,却见谭兄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思虑片刻,他还是决定相信谭兄。
既是柔章的朋友,他应当相信对方,而且虽相处甚短,但谭兄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无可指摘。
谭昭微微一笑,如果是系统在这里,它就会觉得这帮人简直有病,玩舆论玩到了谭某人身上,到时候估计怎么被绕进去的都不知道,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闻诸位所言,确实极有道理,生死当前,其他事端确实应当延后处理,邱烈其人又蠢又毒,诸位都愿意此刻为他开解,可悬水剑沈柔章在江湖上却极有声名,诸位当真亲眼看到她行刺玉侠随舟了?”
便有人立刻道:“那是自然,那刺客穿着沈柔章惯常穿的黑红劲装,连束发都一模一样,方才已有江湖同道查探过随大侠身上的伤口,确实是悬水剑所为!”
谭昭看向说话之人:“哦,所以就是没看见了,对吧?”
“你——”
“说句不中听的,若此事不是发生在我禹欢茶楼的地界,便是任凭你们都死了,我也不会关心你们到底谁杀的谁,但既然有人胆敢在茶楼地界行刺杀之事,我倒要瞧瞧是哪个胆大的敢如此放肆!”谭昭眼风一带,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了一圈,“若等下当真揪出真凶,诸位不会也因为他年少无知、心肠不错,就开口替凶手求情吧?”
欧阳许身形摇了摇,叶管家见此,立刻上前搀扶,并且拿出了一瓶药丸倒出两颗递过去:“二庄主,快用药,您的身体受不得这般心神大恸。”
欧阳许脸色苍白,服了药后气息平顺了许多,虽脸色依旧不好,但强撑着身体开口:“还请这位公子莫要如此咄咄逼人,今日若我等当真冤枉了悬水剑,他日我二侠山庄必然会负荆请罪。可若是悬水剑当真杀了我兄弟,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她。在此,便请诸位英雄做个见证。”
这话说得当真是漂亮极了,又体面又周全,到时候哪怕真查出沈柔章不是凶手,谁也不会说二侠山庄的半句不是。
“这个自然,还请欧阳大侠放心!”
“是的,我也愿意做这个见证。”
谭昭心想这二侠山庄的小猫腻是真多啊,玉侠没打照面就被人噶了,还嫁祸栽赃给外地的沈柔章,而眼前这位蝶侠,看着一副病到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模样,脉搏却很强健,方才他几次二番将话题引到杀人凶手的具体形象上,都被这人带偏,不是说些好听的话,就是开始卖惨,这可真是一套接一套啊。
沈柔章这是挖了人祖坟不成?!
可不应该啊,这江南二侠虽说名气大,武功却很一般,就算是二个人加起来,估计也完全打不过沈柔章。
所以,归根结底,为什么要栽在悬水剑头上呢?
谭昭看向欧阳许,然后就在众人反应不及之时,迅速抢夺走了叶管家手里的药瓶,还未等对方斥责,他便打开药瓶,药香立刻弥漫出来,以他医术,闻香识药自然不在话下:“白术、茯苓、人参、甘草……好温和的温补丸剂,没想到这么温和的药,欧阳大侠吃下去,竟见效如此之快,当真是医学奇迹啊。”
“噗——”不是掌柜的忍不住啊,而是这位公子说话的语调实在太动人,他一般不会笑,除非是真的忍不住。
医学奇迹这表述,未免有些过于生动了,这不明晃晃地在说欧阳许装病吗?
而且,欧阳许居然装病?!
许多江湖人的眼神立刻不对起来,要知道欧阳大侠从来最是善心仁慈,凡是别人请求,只要合理都不会拒绝,可自从欧阳大侠身体不好之后,请他用蝶引路的江湖人都齐齐吃了闭门羹。
若欧阳大侠因此而装病,这未免……有些叫人寒心。
叶管家一看,便知道要遭,当即先发制人:“你这年轻后生,快把药还给我!这药丸可是医仙谷的方老大夫开的,你懂什么!”
“哦?竟是医仙谷出品,那你们可以去找方大夫理论了,这药说破天都是普通温补丸剂,若诸位不信我的判断,大可再请个德高望重的大夫过来,毕竟药丸就在这里,它可不会像邱烈少侠一般会说谎。”
邱烈:你再说!你怎么还要拿我鞭尸!我不要面子的吗!
谭昭伸手塞上药瓶,随手抛了抛:“我呢,无疑探究欧阳大侠为何装病,方才我伸手阻止你鞠躬时,便探到你脉搏沉而有力,应当是比在场许多人都健康,既是如此,方才你为什么会发病?是因为我探究杀死玉侠的真凶到底是谁?你就这么想把真凶的名头安在悬水剑头上?”
看欧阳许无言以对,谭昭又掂了掂药瓶:“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你跟悬水剑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竟是宁可放过杀死异姓兄弟的凶手,也要污蔑悬水剑?”
欧阳许面色黑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凭何断定悬水剑就不是真凶?你甚至都不在现场,你难道是沈柔章派来的人?”
谭昭提着剑往前走了一步:“我想,你应该不学剑,剑不是背后伤人的兵器,悬水剑在江湖上的名声,说句不中听的,可比你二侠山庄响亮太多了,以她的武功,别说是行刺,就是正大光明地杀人,我觉得都比她刺杀玉侠、随后逃逸来得有可信度。”
“诸位方才明火执仗地说要找悬水剑偿命,还请你们多动动脑子,别说风就是雨,我们茶楼可是很惜命的,万一悬水剑真找上来,我们可打不过她。”
对哦,沈柔章那个女人可是江湖顶尖高手,而且女人多记仇,人家禹欢茶楼都知道自己撇清关系,他们为什么这么草率就断定是她行刺?
万一到时候真的不是沈柔章杀人,她可能不会动二侠山庄,但找他们这些人的麻烦,却是只能他们自己来承受的。
谁都知道沈柔章那个女人脾气古怪,她是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如此冷水一泼,就算是脑子不行,大家的情绪也都冷静了下来,正是这时,谭昭又开口了:“所以,为了不叫悬水剑记恨我们茶楼,若不由我来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吧?”
第295章 江湖剑雨(二六)
话已说到这份上,按照欧阳许的人设,他是绝不应该拒绝的。所以不过思虑片刻,他就点了点头:“好,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我姓谭,单名一个昭字。”谭昭拱了拱手,“禹欢茶楼与三侠山庄素无联系,今日玉侠随舟被刺死在我们茶楼地界,于情于理,茶楼都有知情的权利,诸位既不想报官,我便做一回主。欧阳大侠以及诸位,还请移步往案发现场。”
欧阳许刚被戳穿装病一事,此刻自然不好太过强硬,便由着人当起了江湖侦探。他心里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觉得这个姓谭的年轻人有些邪性,他似乎笃定了悬水剑不会杀人,甚至认为刺客还在现场,这是为什么呢?
是拿悬水剑当江湖前辈尊重,还是心生仰慕?更或者是沈柔章的朋友?
欧阳许心里划过许多念头,但都没有说出口。
总而言之,他倒要瞧瞧这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谭昭走在周恕之旁边,周恕之武功平平,当然不会传音入密,便小声说话:“谭兄,你可有把握?”
“不知道,未知全貌,不好断言。”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精英大会的举办现场,这里有一个巨型的戏台,从前是杂耍、唱戏班子唱大戏用的,现在稍微改了改布置,换成了英雄磋商大会。
所以原本稍显柔和的装饰都被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铁索兵器,不过都是那种大路通货,给那种没兵器却想上台露面的穷鬼江湖人使用的。
因戏台两边摆放了十八般刀枪棍棒,所以戏台变成了半包围的模样,而戏台原本的幕布也全部被拉了上去,里面两边摆放了许多太师椅,应该是提供给地位稍微高一点的江湖人坐的。
谭昭一路从戏台走到厅堂里,很快就看到了玉侠随舟的尸体。
而三侠之首的飞侠陈阳钟也终于出现了,他面色悲痛,眼角含泪,与惺惺作态的欧阳许相比,他确实是当真难过悲愤。
他此刻听到脚步声抬头,眼睛里全是充血的红血丝:“你们……抓到那刺客了吗?”
欧阳许往前走了一步,摇了摇头:“大哥,节哀,那刺客狡诈如狐,现下……”
陈阳钟却推了欧阳许一把,脸上似乎有些埋怨:“你的蝶呢!你的蝶不是江湖上最厉害的追踪术,这是那刺客身上落下来的黑布,你快用追踪蝶追她!”
欧阳许哑了哑声音:“大哥,我……”
“对啊,欧阳大侠你既是身体康健,内力强劲,为何不用蝶术?”有人忽然恍然大悟起来,对啊,没错啊,欧阳许靠什么成名?不就是追踪蝶吗?
当时三侠名声最盛之时,蝶侠之名贯彻整个江南,谁不知无人逃得过蝶侠的追踪。
“是极是极,欧阳大侠久不用蝶,我等居然都忘了还有这等好方法!”
“欧阳大侠,快快将你的蝶拿出来,你早说身体恢复了,我等何必受这茶楼的鸟气,这位谭少侠,我们恐怕并不需要你来查出真凶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都变得没那么凝重了。
谭昭挑了挑眉,看向脸色煞白的欧阳许,然后开口:“真的不需要了吗?原来欧阳大侠竟有这等大能耐,小子初出江湖,不知可否见识一番?”
那陈阳钟更是跟傻了一样,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神色有些呆愣:“二弟,你的身体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
欧阳许惭愧地低下了头,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他隐瞒了:“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其实这几年来,我一直都没有病。”
“那你这是……”陈阳钟已经傻掉了。
“我不是身体生了病,而是……我的蝶生了病,你知道的,我驭蝶靠的是药粉和蝶王,药粉是我的独门秘籍,无人可以复制,但如果没有蝶王,那些普通的蝴蝶哪怕再熟悉药粉的味道,它们也会很快忘记。”
欧阳许低下了嵴梁,仿佛瞬间老了两岁:“我这些年不是不想帮助江湖同道们,而是我无能为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外言明其中之事,只能撑病不出。”
这世上最难留住的,除了容颜易老,就是英雄迟暮。
很显然,欧阳许已经配不上他蝶侠的名声了。
此刻欧阳许剖白了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也许是因为他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江湖同道们并没有被欺骗、愚弄的感觉,毕竟如果是他们,他们也会这么做。
陈阳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他心里愈发悲痛起来:“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们!”
说到动容处,已是完全哽咽、泣不成声,已有不少江湖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就在今日之前,三侠山庄还繁花似锦,可如今除了飞侠陈阳钟,其他死的死,残的残,眼看着是撑不起三侠山庄的门楣了。
“抱歉,若知欧阳大侠有如此苦衷,方才小子必然不会直言戳破。”谭昭说完,话锋一转,“可既然欧阳大侠知道自己不抵用,为何不叫以轻功见长的陈大侠去追击刺客呢?素闻飞侠轻功了得,身体也无暗伤,若飞侠出手,此刻恐怕已经抓到那刺客了。”
对啊,而且之前欧阳大侠也是称病,为何是陈大侠守着尸体?是太伤心了没反应过来吗?
今日之事实在有些过于蹊跷,江湖人被反转煳弄了一遍又一遍,此刻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倒是这姓谭的小子,思路清晰,虽有些咄咄逼人,却也算是有理有据。
方才那话,他若是不说,他们这些人或许根本意识不到。
“这……”陈阳钟看了一眼地上仍在淌血的随舟,脸上明显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搏斗,随后才道,“事实上,方才三弟遇刺之时,并没有立刻死去。”
“我想去追刺客,三弟却紧紧攥住了我的手,瞪大了眼睛跟我说——”
欧阳许根本不知道这段:“他说什么?”
“他说让她走!不要追!”陈阳钟走到随舟身边坐下,脸上的悲痛又起,“他当时气都喘不过来了,却还紧紧拉着我的手,仿佛如果我去追了,就会死不瞑目,那种情况下,我如何……狠得下心啊。”
谭昭有些惊疑,毕竟听陈阳钟语气,玉侠随舟竟与沈柔章有交情?
而下一刻,欧阳许也问出了这个疑惑。
陈阳钟却静默不答,显然他是知道内情的,可因为碍于某种原因,他不能开这个口。但欧阳许可不管这个:“大哥,你说话啊!他们究竟什么关系?悬水剑为什么要杀三弟?你倒是说啊!”
“大哥!众目睽睽之下,你现在不说,还要憋到何时!是三弟不让你说的,对不对?”欧阳许的情绪突然开始爆发,“你和随舟总是这样,有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我有时候真的想问问你们,到底还把我当兄弟吗?”
“我们三人当初结为异性兄弟,约定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三弟死了,我想找到凶手,你却说三弟不让你找,为什么?”
陈阳钟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二弟,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你就全部说出来!有什么比替三弟报仇更重要的事情吗!还是说,你也要跟他一样包庇凶手?”
陈阳钟在欧阳许的逼迫下,终于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娓娓道来:“你与我都是苦人家的孩子,我因为学了点轻功进入江湖,而你跟路过的蛊师学了驭蝶,我们都是野路子出身,但三弟他不一样,他出身富贵,却心向江湖,他是离家出走、游历江湖的。”
欧阳许点头:“这个我知道,当初结拜时,他就说了。”
“但你不知道的是,他曾经回过一次家,听他所言,随家是诗书传家,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世家,但家里的规矩非常严苛,就是因为家里太过窒息,他才逃到了江湖,与我们一同建立了三侠山庄。”
“也幸好,他不是家中独子,不需要承担延续香火的责任,随舟应当有一个嫡亲哥哥,名字我不知道,但据说他哥哥娶亲多年,膝下却没有儿子。”
“他当时回家后,家里的气氛愈发冷凝,他跟家人大吵了一架,从此决定再不回去。”陈阳钟看向欧阳许,“但你也知道,他那人刀子嘴豆腐心,一旦离得远了,他心里还是渴望回家的。”
“但那一次回家,他是背着你我回去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陈阳钟的叙述非常平淡,但玉侠随舟的形象却渐渐清晰了起来,“他告诉我,他的大哥和大嫂感情非常不好,应该说是因为他大嫂多年没有所出,容貌又被他大哥嫌弃,他指责他大哥,他大哥就说都是因为亲弟弟逃避家族责任,父母长辈把所有的压力都给了他。”
“我不知道这种高门大院的规矩,但我听三弟的口气,好似是因为他大嫂家世出众,所以不能休妻,他大哥就冷待她、宠幸外室,等到外室有了儿子,他大哥就立刻逼死了他大嫂,并且还把他大嫂唯一生下的女儿抛弃了。”
欧阳许皱眉:“这什么人啊,竟如此恶毒?!”
“三弟说当时他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甚至连族谱上的名字都划去了,他唯一心有愧疚的便是那个被抛弃的大侄女。”
“可这跟悬水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阳钟看了一眼江湖同道们,继而开口:“如果你们见过三弟随舟的大嫂,就会发现悬水剑沈柔章跟她娘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是吧?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这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居然是亲叔侄女,这听上去简直跟天方夜谭一样,若不是出自飞侠陈阳钟之口,他们是绝不会相信悬水剑与江南三侠有关的。
“可是不对啊,哪怕他们是有亲缘关系,可抛弃沈柔章的又不是随大侠,她为什么要记恨随大侠啊!”这道理根本讲不通。
“确实,难不成其中还有未道明的事情?”
众人又将视线落回陈阳钟身上,陈阳钟却摇了摇头:“我所知也就这么多了,或许三弟他本就对侄女心有愧疚,不管悬水剑如何对他,他都愿意心甘情愿地接受。”
脱裤子脱一半,人干事啊?!
这么“欲语还休”的故事,感觉听上去是个完整的逻辑,但仔细一琢磨,就哪哪都缺一环,并且这个故事一出,直接就将刺客这个身份烙印在了沈柔章身上。
谭昭心想,这个飞侠不愧是三侠之首,道行确实比欧阳许高了不止一层。
但没办法,他在事先知道实情的情况下,真的很难会被高超的故事以及演技被打动,哎,这个江湖为什么不多一些真诚的武斗,而非要搞这种费脑子的阴谋诡计呢?
难道沈柔章的名声臭了,她就当不成天下第一剑了吗?
不是这样的,但为什么要搞臭悬水剑呢?是沈柔章得罪过什么人,还是……阻止她进一步精进剑术?如果是前者,就是报复,而后者,则是“同行相轻”。
可如果是真正的剑客,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呢?
谭昭更倾向于前者,哪怕不是得罪的人,也是讨厌记恨沈柔章的人,如果系统在,问问它准没错。
“谭兄,你怎么不说话?那个地上躺着的,不会真是……”
谭昭抬头迅速瞥了一眼周恕之,随后直接传音入密:“别表现出你认识沈柔章,一旦这事传出来,你的禹欢茶楼绝对会被他们直接拆掉。”
周恕之:……这什么江湖人的悄悄话技能?我可以学吗?
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靠得近的人只能听到茶楼少东家说了什么,却听不到谭公子的回答,便有人直接说:“谭公子,似乎有话要说?还是说,你又在怀疑陈大侠说谎?”
谭昭瞥了一眼这人,是个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一张脸:“这话我可没说,再说了,陈大侠说悬水剑与玉侠兄长的原配夫人长得一模一样,可我既没有见过悬水剑,也没有见过那位原配夫人的长相,再说斯人已逝,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我可不敢妄加评论。”
一句话,给人定义成家务事,这位谭姓少侠的嘴巴是真的厉害啊。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确实是家务事,随大侠都不愿意追究亲侄女的罪行,他们确实也没有任何立场,要不散了吧?反正他们也干不过悬水剑,顶多出去讲讲悬水剑心狠手辣不顾亲情的小话。
这场精英节开幕进行到如此地步,大家伙儿的热情也已经耗干,加上第一天就死了一位大侠,实在有些晦气,三侠如此悲伤,之后的比武估计是难以进行了,而且玉侠已死,所谓传承也肯定没有了。
想到这里,大家脸上都有些意兴阑珊。
正是这时,陈阳钟开口,话语直指谭昭:“你是谁?我陈阳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从无半句虚言,你是认为我胡诌故事,攀扯别人吗?”
这位大侠的脾气,看来没有欧阳大侠好,谭昭往前走了一步:“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方才在门外问过几位英雄,听过大家的描述,只说刺客着一身黑红劲装,提一柄剑,出剑极快,一剑便杀了随大侠,对不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单凭这些,连正脸都没看到,就说悬水剑杀人,这未免有些偏颇了吧?还是说,陈大侠看清楚了?”谭昭用剑柄指了指众人,“不知诸位之中,何人见过沈柔章本人?”
“虽未见过,但看过奇遇客栈的丹青,以及悬水宝剑的画像。”
“对,江湖上许多人都见过,奇遇客栈会绘制所有江湖出名侠客的丹青,只要出一点点钱,就可以翻阅,那柄剑就是悬水剑,不会错的!”
谭昭耸了耸肩:“原来如此,但既然大家都见过,我相信仿制也不算太难吧?”
陈阳钟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与沈柔章又有何关系?你提着一把剑,难道是她的剑友?”
谭昭晃了晃手中的不给剑:“我只是提出疑问罢了,毕竟悬水剑盛名在外,剑术非凡,以一位剑客的立场来看,哪怕你口中的身世是真的,沈柔章内心阴暗,连已经在族谱上死了的人都要杀死,甚至不惜在诸位英雄面前杀人,杀了人还二话不说就离开,听着不太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赌上江湖名声,就为了杀一个隔房的小叔,离谱这两个字他已经说腻了。
谭昭话说到这份上,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多费唇舌了,这两位大侠一个比一个看着仁义,虽不知所求如何,但很明显是为了将杀人罪名烙在沈柔章身上。
今日盖棺定论,他日哪怕沈柔章找到洗清嫌疑的证据,但那时候这个消息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古代不像现代,辟谣可以靠网络纸媒,甚至哪怕是现代,辟谣也是很考究实时性的,一旦某个印象深入人心,就算后面澄清,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
人是有先入为主的,这个栽赃实在不算高明,但牵扯出悬水剑的身世,绝对能传得非常快,奇遇客栈和彩灯楼必然连夜赶制情报。
谭昭将视线落在地上的尸体之上,一条人命换污蔑江湖名人沈柔章,怎么看都不太划算,而且这三人传闻感情不错,这代价未免太高了吧?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随舟身量比欧阳许略高一些,虽然已经年近知天命的岁数,但因为习武的关系,他并不显老,且因为出身世家,他的衣着打扮更加考究。
随舟的尸体并不呈现大字型躺着,而且还不是背部中剑,好歹也是江湖上知名的剑客,在视野充沛的情况下,被刺客一剑毙命,要么是随舟太菜,要么是刺客的本事很高。
因尸体是朝陈阳钟的方向侧着,谭昭看不见随舟的脸,刚准备往旁边走两步,却被陈阳钟一把拽住:“你做什么!”
谭昭还未动,尸体却因为陈阳钟的带动,不小心翻躺过去,右手随之落在了众人面前。但众人的目光,都在起了争执的两人之上,唯有被起争执的谭某人,眼神略带奇异地看向了这只手。
这只手,确实是个武人的人,但绝对不该是一位剑客的手。
很多人认为,拿剑、拿刀、拿斧头、拿锤子的手都是一样的,手上的老茧应该都分布在同样的地方,但其实是不同的。
兵器的重量不一样,使用方式不一样,茧子就会出现不一样的分布。
“哈哈哈哈!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如此啊!陈大侠,好算计啊!早知如此,我们禹欢茶楼绝对不会出借场地,今日算我们倒了大霉。”
真是,人放剑山庄至少知道放火烧毁尸体,你这太敷衍了,又或者说,陈阳钟守在尸体旁边,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查探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