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by燕行泽
燕行泽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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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朕每次同先生在一起的时候,都这般容易困顿。”顾峤叹一声。
他原先也就只猜测过是沉香作祟,还纳闷过商琅这沉香究竟是如何才做到药劲大成这样的,原来是还有其他的安神香料。
商琅对他这样隐晦的控诉不置可否:“若陛下实在是困倦,不若出去走一走。”
去外面吹一吹冷风,无论如何也该清醒了。
的确是个好主意。
只不过——“夜里风凉,朕担心先生染上风寒。”
在冬日染风寒,可不是个什么好事。
而且商琅的身子这才刚刚好转没多长时间,若是再到先前那般一日三顿药膳的地步,顾峤估计要恨死自己。
“陛下不必如此担心,”商琅轻叹,“何况,只是到院中走一走,若是是在天冷,臣与陛下再回来便是。”
也算有理。
“那,先生若是觉着冷,一定要告诉朕。”顾峤最后松了口,嘱咐他一句,随后拿起那件厚实的大氅来,披到了他的身上去。
果不其然,再多的困意都会被室外的寒冷给驱散个彻底,顾峤一出门便觉得脸被冷风刮得发疼,最后甚至都没敢让顾峤迈步往天井下面去,两个人只在连廊上面站了一站。
宫殿空旷,如今这在偌大皇宫中本应是最热闹的帝王寝宫,也就剩了他们两个人。
月光不见,如今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身后的寝殿当中的烛光映出来一小片明亮的天地,遮掩了漫天星子闪烁着发出来的微弱的光。
好生寂寥。
顾峤轻叹了一声,手腕忽然被人攥了一下。
极轻极快,以至于顾峤都觉得那是错觉。
但他还是偏过了头,恰好对上了商琅的视线:“陛下有心事。”
他听见商琅道。
顾峤没有否认,只叹了一口气:“只是觉着,当真是高处不胜寒罢了。”
“不过,”顾峤没给人开口的机会,话锋一转,“有先生在,朕已经足够欢喜。”
少年帝王眸底的阴翳在看向商琅的那一瞬间尽数都散了,又是一片干净澄澈:“所以,先生不必多担忧了。”
商琅眉头轻蹙了一瞬,很快就舒展开:“好。”
顾峤只是笑,没有再多言语。
两人在廊中歇了一会儿,顾峤被这冷风彻底吹了个清醒,没有困意,就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那浓浓夜色出神,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半空还是纷纷扬扬落了雪,黑暗当中添了白点,又渐渐铺成一片。
已经到了初一。
“瑞雪兆丰年啊,”顾峤忍不住感慨,“这雪下得,当真是赶了巧。”
“今岁必当丰稔,百姓也一定会和乐安康,”商琅在他身侧开口,“陛下会心想事成。”
顾峤忍不住笑。
他没有办法告诉商琅,他心中所想的并非家国,而仅仅是些情情爱爱。
他只轻轻缓缓地道:“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下了雪,外面也就变得更冷,加上时不时还有雪花飘过来,顾峤没再多待,就拉着商琅重新进了寝殿当中。
过了那段困倦的时候,顾峤眼下清醒得很,之后的一两个时辰便也不觉难熬,与商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就到了天明。
外面重新热闹起来。顾峤推门出去瞧,昨夜的雪一直都在静静地飘,在地上堆起来厚厚的一层,就是连廊栏杆上,都堆着一层。
顾峤随手拨开,瞧见院中已经有宫人在打扫,便直接开口让他们准备洗漱的物件和早膳,才转身回去。
商琅还坐在贵妃榻上,只不过这一次是卸了力靠在那里的,一只手还搭上了额边,阖着眸子,似乎是在小憩。
顾峤却是一下子紧张起来。
“先生可是有什么不适?”
商琅闻言睁开眼,瞧向他的时候眸子里还带着茫然,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结果顾峤瞧见他这副模样,更加慌了,抓住他的手,已经开始低声自责了:“是朕的错,明知道先生身体不好,还让先生陪着朕守岁。”
一整夜没睡,又跑出来吹了一阵风……是他一时疏忽大意了。
“不是陛下的错,”商琅听完他这一串话,方才意识到人误会了什么,哭笑不得,开口解释,“臣身子无事,只是想要稍微歇上一会儿,陛下莫要多想。”
顾峤紧蹙着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先生当真无事?”
“当真,”商琅笃定地点点头,又补上一句,“臣怎敢欺君。”
顾峤这才作罢,但还是一刻不离地守在他旁边,主动给他倒了热茶,拿来暖身子。
两人昨夜没睡,也就一直没有更衣,给顾峤黏在商琅身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丞相大人自然不会对帝王的主动靠近多说什么,垂眼在那里收拾古籍。
其实昨夜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们两个在交谈,商琅从始至终就没怎么有时间翻阅过这些书,怎么从御书房搬来的,眼下,或许就要如何给搬回去了。
古籍被收整完之后,早膳也恰好被呈了上来,商琅顺势将东西交给了宫侍,让他们重新将东西归置到御书房去,坐到桌边同顾峤一起用膳。
按照大桓的惯例,除夕与元日当天都是家中团圆的时候,等到了正月初三,宫中才会设宴,君臣一聚。
这两天顾峤跟商琅闲得自在。
第一天是家宴,初二的时候应当是皇室其他的旁支入宫来,但顾峤对他们向来没什么感情,他刚登基的时候又一直忙着政事,就干脆废了许多繁文缛节,只有寥寥几家人会坚持上请入宫来。
顾峤对这几家,也没有额外地去给什么好处,知道对方同其他人一样,没有真情,全是利益,也就干脆一视同仁,顶多是容许人留在宫中吃上一顿御膳。
不过今年也不知道是如何了,就连那几家也好像没了这样的心思,只递了贺辞,一整日都安安静静。
商琅陪他守了这一次岁,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这两日都睡得极早,加上外面一直都飘着雪,他们也就只能待在屋子里,随便寻事情消遣。
看着似乎有些无聊,但对于忙惯了的两人来说,却格外地享受这样安宁的时光。
只可惜——顾峤忍不住叹口气:“明日还有宫宴。”
商琅正待在他旁边,手中执着一支狼毫笔,在书卷上写着什么,闻言,抬眸瞧向帝王,笑意一点点渗出来:“陛下不喜宫宴?”
顾峤颇为苦闷地点了点头:“年年如此,无外乎迎合奉承。”
“也是陛下布恩泽的好时候,”商琅听到他的评价,眸子里还含着笑意,“若君臣之间只有朝会之时论公事,久而久之,也会离心。”
“陛下若不喜,小办便是了,夜间早些散席,也好让诸位大人回府歇息——何况,为了赈灾,国库一时吃紧,太过铺张也于国无益。”
先前荆州地动,为了处理这件事,京都诸位尚书半点也没闲着,拨了不少的款,倒不至于像商琅那般说的“国库吃紧”,但要是再铺张也不合适。
而且商琅说的这般,显然是个让顾峤小办明日宴席的极好的理由。
戒奢从简。
想到这里,顾峤立刻唤人去给礼部尚书传话,心情立时舒畅不少:“先生当真明智。”
商琅但笑不语。
礼部尚书接到帝王的旨令的时候也没有杀到皇宫来跟人哭什么不合礼制,顾峤松口气之余,就忍不住想,估计在一开始筹办的时候,礼部跟户部在花费上就拉扯过。如今帝王的选择,说不定也正好随了他们的意。
次日宫宴果然是比往日素净了不少,顾峤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回到商琅身上。
丞相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紧挨着的下首位置,算不上远,虽然他没有办法直接接触到人,但是吩咐宫侍去做点什么并不困难。
于是随着宴席的进行,丞相大人面前的桌上不知道多了多少从帝王那边递过来的吃食。
好在他们两个人坐得高些,下面的朝臣并不容易注意到——也或许是早就察觉了,只不过这么多年已经习以为常,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彼此交谈。
顾峤坐在上首,无聊地拿指节去敲桌子,时不时往嘴里塞点糕点,看殿中舞女起舞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乏味。
年年如此……也不知道他父皇当年是如何撑得住的。
一旁又有宫侍端东西过来,顾峤想也不想就吩咐人送到商琅那边去。
那宫侍好像顿了一顿,才依言要转到丞相大人那里去。顾峤因为她这一顿抬了眼,看过去,这才意识到那端来的东西是一壶酒。
他瞳孔顿时一缩:“慢着。”
帝王开了口,那宫侍顿时僵在那里不敢动弹,商琅原先也没对她太上心,听见顾峤的声音之后才疑惑地抬了眼,随后就瞧见了那壶要往他桌子上放的酒。
顾峤自己也在那顿了一下,方才道:“放到朕这里来罢。”
那宫侍听见他开口,连忙将这烫手山芋一般的酒壶给搁下,便匆匆地退开,又只剩下顾峤跟商琅两个人。
“臣还以为,那壶酒是陛下给臣的。”两人沉默着,商琅先弯着眸子开了口。
“自然不是!”顾峤急于自证,忙道,“是方才朕一时疏忽,朕怎么敢让先生饮酒?”
“原是如此。”商琅应一声,瞧上去竟显得有些失落。
倒是让顾峤傻了。
他原先以为,商琅误会他给他递酒,会觉得是他不顾他的身体乱来。
可那失落的样子……显然不是如此——为什么会是失落?
顾峤没想明白。
商琅自己先前也说过,是天生弱症。从小就喝药的人,应当也不曾沾过什么酒,绝不会是个嗜酒的人。
那是为了什么?
苦思冥想不知结果,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问商琅这种问题,顾峤最终就只能憋着,问商琅:“先生可用好了?”
眼下宴席已经快要进行到了最后,顾峤有些想离开了。
商琅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放下筷,颔首,开口说的却是另一番话:“若陛下乏累,便先回寝殿歇下吧。臣在宴上再多带些时候。”
顾峤一下子便蹙了眉:“宴席无趣,先生可是还有什么事情么?”
“并无,”商琅轻轻摇头,“陛下是君,可随心所欲;臣为臣,若再特立独行,怕是又要招致旁人不满了。”
“先生在朕身侧这么长时间,怎么忽然便在意起这些来了?”顾峤倾身过去,直勾勾地瞧着他:“还是说,这只是个借口,先生有什么要瞒着朕做的事情?”
商琅循礼守矩不假,但大都是守的一些君臣礼制——这些礼制还是在被顾峤一次又一次地打破,面对着那些朝臣,就是商琅封相之前,也没怎么在意过,向来都是光明正大地做一个权臣:瞧着温和,却也就只是在帝王面前,其他时候,怎么狂便怎么来。
因而,顾峤更倾向于,这只是商琅随意扯出来的一个借口。
但丞相大人眸子还是干净得过分,半点心虚也没有,声音平稳:“怎会。”
顾峤差点以为商琅接下来又要说一句“臣从不欺君”了,但是没有,他甚至在与帝王对视了一会之后,起了身:“若陛下不信臣,那臣同陛下一起回寝殿便是。”
商琅这样的坦荡顿时让顾峤有种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应当是羞的,双颊有些烧:“……不必了,朕自然信任先生——先生,想必也不会辜负朕。”
无论商琅说的是不是实话,顾峤都不算太在意,毕竟两个人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信任还是有的,商琅不会害他,真要瞒他,只会是旁的事情。
在开口那一瞬间,顾峤就一下子想起来商琅先前说的,今年要送给他的生辰礼物的事情。
所以他选择了放任,将话说完之后,便转头起身离开了。
宴上温暖热闹,走出来之后顾峤重新回归到寒冷的冬日里面,双颊温度渐渐退下去,头脑也清醒不少。
但还是蠢蠢欲动地,想让云暝留在那里,瞧一瞧丞相大人究竟是准备做什么事情。
但是不行。
顾峤走在宫道上,深呼吸了一下,被寒凉的空气灌得重新冷静下来,最后认命地、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离开了此地,回到寝殿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的宴,顾峤只知道商琅回来得很晚,亥时三刻了才听见声响。
他没有出门去见人,忍不住地心烦意乱,觉得自己当真是能忍,一直都没有回到宴上寻人,放任人做事。
外面只有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随后就是开合门的声响,最后重新归于寂静,顾峤自己在那兀自烦闷了一会儿之后,便直接和衣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都没发生什么大事,雪在初四的下午彻底停下,露了阳光,离着上朝仅有三日多,顾峤担心雪化的时候会更冷,就干脆在下午的时候带着商琅出了宫。
顾峤被这雪困了几日,眼下一出宫,跟脱了笼的囚鸟一般,俊秀的眉眼间全都是欢欣雀跃。
哪怕街上的雪还没有完全被清理干净,也已经有了不少小贩出来摆起摊,街上集市依旧热闹,顾峤放眼望过去,竟还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两人这几日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了宫外,一是为了赏雪景,二也顺便体察一下民情。
当真是应了初一那日商琅所说的“瑞雪兆丰年”,顾峤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么漂亮的雪景,还有雪中绽放的红的白的幽香十里的梅花。
因着这几日的心情舒畅,到了要上早朝的时候,顾峤甚至都没有什么烦躁的情绪,跟朝臣说话也都笑吟吟地,分外温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忽然这么好说话,一个早朝下来,去瞄商琅的人不知道多了多少。
顾峤对其他的不是很上心,但对于落在丞相大人身上的目光从来都是极为敏感的——商琅这张脸太引人注目,又是千年难遇的贤才,落到他身上的目光自然总是许多的。
钦佩、仰慕、贪色、嫉妒,什么样的情绪,顾峤都曾在那些看向商琅的人的脸上瞧见过。
所以在发觉不少朝臣往商琅那边看的时候,顾峤嘴角的笑意顿时变浅了一些,立刻警惕起来。
但那些朝臣落到商琅身上的目光,顾峤并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恶意。
反倒是大部分都很复杂,像是……一言难尽。
连顾峤这个旁观者都开始变得一头雾水。
莫非是正月初三那夜……?
顾峤思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这一件事能解释得了这群人看向商琅的目光为什么是清一色的难以言喻。
全然没往自己身上去想。
商琅从五年前顾峤刚登基开始,在朝中权势就极大,虽然有些朝臣还在锲而不舍地上奏劝谏帝王小心商相,但大部分都已经默认了,他们帝相二人那紧密的关系。
譬如现在,发觉顾峤的心情千载难逢地好之后,他们大多数的反应都是——莫非商琅做了什么给人哄得这般心花怒放了?
可顾峤这样在人前基本都是喜不形于色的帝王,究竟是遇见什么事情才能有如此好的心情?
如果真的与商琅有关,那一定是君子不齿、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朝臣心中这样想着,看向商琅的时候目光里又带了点谴责,顾峤坐在上首瞧着他们情绪变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敲了下身下的龙椅,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问:“不知诸位爱卿在朝会上禀事,是对着朕,还是对着商相的?怎么一个个都瞧丞相去了?”
朝臣听见顾峤开口,顿时一激灵,回过神来,齐齐朝着顾峤拜下去,俨然一副心虚的模样。

顾峤不阴不阳地“呵”了一声, 脸上的笑意尽数散了,又恢复成往日那般样子。
朝会中规中矩地结束,顾峤也没太把这插曲放在心上, 等到百官退出去之后,就直接寻商琅去了。
顾峤还是好奇丞相大人给他准备的那个生辰礼物, 但是之后的一个月里面商琅还是一直同他待在一起, 顾峤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他到底要去怎么给他准备。
全权交由旁人?
左思右想得不到答案,顾峤只能作罢, 兀自焦急等待着生辰那一日的到来。
虽然说商琅每一年都会给他送生辰礼物,但是先前从来不会有煎熬这么长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商琅原先总是瞒着的, 只会安静地等到他生辰那日再把东西给拿出来。而这一次,却那么早地告诉他这一次的礼物可以媲美去岁从众世家手上夺来的奇珍异宝,他不好奇才怪。
再怎么好奇也没有办法,商琅当真是将这件事情给瞒得死死的,一直到他生辰的前几天, 才像是稍微松了口,告诉他,要回府一趟。
顾峤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神, 试探地问:“那……先生打算何时回来?”
“万寿节的时候, ”商琅稍一沉吟, 大概也是觉得这时间实在是太长,又补上一句,“只是有些事情要做, 白日若是陛下需要, 臣随时可入宫伴驾。”
顾峤闷闷应一声, 没有表示太多。
商琅要回府这件事, 在他意料之中。
甚至他都怀疑,丞相大人这整日整日地陪着他,根本就没有时间亲手给他准备点什么,等到最后这一段日子了再回府着手去做。
所以顾峤早就做好了商琅同他请辞回府的准备,到这么晚的时候丞相大人才开口,已经让他觉得意外。
但也不得不说,因为就只剩下这几日,他就算是好奇,也没有了派人去商琅府上打探的心思——他既然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到如今,他也不再急于那几日了。
顾峤点了头才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一动:莫非商琅连他这样的心思也猜测到了?
他没有办法开口去求证,只看着人将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坐上马车出宫。
皇宫当中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顾峤坐在御书房当中忍不住地叹气。
算算时间,从去岁冬日到现在,商琅几乎每一日都同他待在一起。这是再之前他想也不敢想的。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先前不觉得如何,如今跟人黏久了,才离开一会儿他便有些受不住,想要追上去跟他一起回丞相府待着。
好容易才忍下来。
之后这几日里面,哪怕每日朝会都能瞧见商琅,但顾峤想着那生日礼物,担心商琅的时间不够,生忍着没将人给留下来,眼睁睁地瞧着他随着百官走出殿去,离开皇宫。
郁闷到差点想把自己的生辰给提前。
好在这样的郁闷只有三日时间,到了万寿节这一日,虽说罢朝一日,等到巳时才开始准备宴席,但顾峤心中惦记着商琅,还是一早就起了身。
“先生准备何时入宫?”顾峤一醒过来就派云暝去丞相府探查了一番,见人回来,也顾不上用早膳,连忙开口问。
云暝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商相……还未起身。”
眼下这还不到辰时,就算现在商琅的身子好了不少,也是能多歇息一番便歇,顾峤听着这话,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好静候着巳时宴席开始。
顾峤提早半刻钟到了地方,谁知道到那个时候,也不见商琅的身影。
帝王神情略显焦躁,又仔仔细细将场中的人瞧了一遍,确定下来这其中的确是没有商琅的身影。
丞相大人惯来守时,平日早朝的时候至少也会提早这么一刻钟到地方,怎么今日这般重要的时候,就……
“他没出事?”顾峤忍不住问候在自己身旁的云暝。
云暝被帝王这漫无边际的猜测问得一愣,才开口:“相府亦有皇室暗卫,若丞相有不测,他们会立刻将消息传到皇宫来。”
眼下没有什么消息,就意味着商琅那边没出什么意外。
顾峤憋闷,张口还想要问,忽然就见到了从宫门才走进来的那道白色身影。
自然是商琅。
那一瞬间,场中喧闹好像尽数沉寂了,顾峤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已经不自觉地站起身来,见到一旁有臣子朝他围过去,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坐下来,忍着 没有直接跑下去见人。
但是过去跟商琅答话的那些臣子瞧着也实在是碍眼。
顾峤闷闷地想着,唤过一旁的宫侍来吩咐一句,让人下去传话,准备开宴。
听见了帝王的旨令,朝臣们才散开,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商琅也紧跟着坐下——坐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顾峤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只要丞相大人一抬头就能瞧见。
但商琅今日不知如何了,沉默至极,坐过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同顾峤见礼,一直都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得顾峤郁闷无比。
不过好在,这一次不像去岁冠礼那般繁复,很快就进行到了朝臣贺礼这一步。
商琅身为百官之首,理应第一个献上贺礼。
但等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谪仙一般的人的身上的时候,丞相大人却还是不动如钟,只缓缓抬起头来,眸子清透平静:“先由诸位来吧。”
顾峤轻蹙了一下眉。
商琅瞧着淡然,但是落到帝王的眼里,那平静之下多少是带着点紧张。
紧张什么?今日他迟来莫非也是因为这件事?
是给他的那份生辰礼物……商琅没有准备好?
顾峤那一瞬间多了许多的假设,却被他自己给一一推翻。
商琅可不是那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的人。
他选择在那个时候同他开口,说明心里早就有了计划。
他想要问,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根本没法跟人开口。
就只好等着其他人依次将自己准备好的贺礼送上,除了京都的百官,地方各州也都派了人来,还有几个他国的使臣。东西都是极好的东西,只可惜虽然珍贵,在顾峤这样看惯了泼天富贵的人眼里,也并非什么需要珍之重之的东西。
流水一样依次将东西给呈上来,顾峤没有等太多时间,就轮到了商琅。
丞相大人终于从座位上起了身,缓步走到中间去,躬身朝帝王一拜。
随着他的一拜,外面也有宫侍带着东西走了进来。
但只有一件。
被红绸蒙着,约莫与商琅等身。
在发觉后面再没有人进来的时候,顾峤就挑起了眉,好奇被彻底激起来,甚至都忍不住倾身,想瞧一瞧,究竟是怎样的东西,能让商琅说出来可以媲美那么多奇珍异宝的话来。
商琅自己也知道,他先前很早就跟帝王提了这件事,眼下顾峤一定对这件生辰礼物好奇至极,他若是再卖关子,也就太过分,于是没有拖沓太久,就让人掀开了那红绸。
乍一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那只是一块白玉板。
上面雕刻着的,正是顾峤。
只不过不是穿着帝王冠冕的顾峤,雕刻者只是随便在人的身上按了一套华服。
身后的背景并不显眼,顾峤离得有些远,只辨认出来山水,估摸着是江山的寓意,至于旁边的东西,他就再清楚不过了——
都是商琅先前送给他的白玉物件。
狼毫,笔搁……被繁花给托举起来。
顾峤隐约觉得那些花的模样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就只当自己是见惯了太多的花鸟画卷才会有这样的错觉,没有多想。
目光一寸寸扫过那块白玉板之后,顾峤将目光落到了商琅的身上:“这便是……丞相给朕的生辰礼物?”
顾峤语气轻快,听着也算不上多惊喜。
商琅却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只在听见帝王问的这一句话之后,微微颔首:“是。”
“朕很喜欢。”顾峤眸子弯着。
朝臣或许感知没有那般强烈,但是对于顾峤来说——这上面的每一笔,刻着的都是他跟商琅之间的回忆。
明明是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商琅却选择了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东西。
目光扫过去的时候,顾峤顺着回想起来许多,哪怕面上不显,心底却漫溢着欢喜。
“只是不知……这斫玉匠是何人?”能将每一处都雕到他心上,或许是丞相大人亲手画的图纸,但那位雕刻的人,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顾峤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人能帮着商琅将他们之间的情谊给刻画出来,一来是想要感谢赏赐一番,二来也得见其技艺高超,他想要收为己用。
却没想到,他这话音刚落,就见商琅抬眸瞧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快很轻,若非顾峤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丞相大人的身上,恐怕压根都不会注意到,枉论下面的臣子。
除了帝王本人,没有人知晓丞相大人在这个时候直视了一次天颜,只见到他再度拱手,躬身一拜,语出惊人——
“斫玉者,是臣。”

全场都被丞相大人这一句话给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顾峤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般, 愣了一下之后,心尖被酸涩充满,连带着声音也轻了下来:“朕竟不知, 丞相还有这般本事。”
那声音轻得像耳语。
商琅为了献礼,站的位置已经挨着帝王很近, 就在阶下, 这才模糊听清了帝王的话。
若是再近些——顾峤或许连称呼都会变。
商琅想着这些,心中难免带上了点惋惜,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再一拜。
丞相大人在这等时候, 向来礼数周全。
许多话都只能私下里讲,顾峤一挥手, 让人将那白玉板搬到自己寝宫去,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开了宴。
觥筹交错。
白日的宴席中规中矩,顾峤也没有太多兴致,反倒是心里憋了不少的话想要同商琅说, 难免是坐立不安,食不下咽。
头一次觉得生辰这般难熬。
宴席持续了很久,顾峤很快便饱腹, 支着头去看丞相大人坐在阶下细嚼慢咽, 不知道看了多久, 等到人搁下筷子抬头与他视线撞上,才迎着商琅错愣的目光弯了下唇角,站起身来, 对着朝臣客套一句让他们自便之后, 就直接离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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