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by燕行泽
燕行泽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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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到要传晚膳的时候,顾峤却变了主意。
“既然要出宫,不如直接到街市上去吃些点心,京都里那几座酒楼,朕也许久未去过了。”
的确是许久未去,从登基之后顾峤就没怎么在京都酒楼当中吃过东西。平时跟商琅在街市上逛的时候,买完点心也会试过毒之后再入口,而酒楼当中人多眼杂,防不胜防,就算顾峤想,商琅和其他的朝臣也不敢随便让他独自一人微服到酒楼当中去。
这一次商琅也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瞧着帝王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变成一声:“好。”
如今京都已经安稳,顾峤也都二十有一的年纪,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轻易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
听他应允,顾峤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拉着人便出了御书房,吩咐了宫侍备马车之后,便要带着商琅回寝宫换身素雅点的衣裳。
方才在御书房的时候一直有披风垫着,带人出来的时候因为欣喜,顾峤一时间也忽略掉了自己身上的不适,到更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腰有多酸。
随后其他地方也开始酸痛起来,顾峤咬着牙,恨自己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这件事,一边将衣裳给穿整齐,去院中等商琅。
顾峤本来以为自己将人给瞒过了,毕竟方才商琅出来的时候一言未发,但是在上马车的时候,商琅还是抬手托了他一下,甚至还给他身下多垫了一块软垫。
帝王的耳尖又攀上了红,商琅一言未发,只是在他坐下之后,伸过手去,紧紧地抓住他,十指相扣。
这一个动作就让顾峤心里安定下来,放松身子靠到后面,听见商琅同他说:“若陛下不适,改日再出宫也来得及。”
“不必,”顾峤摇了摇头,“朕还不至于……这般娇气。”
分明是一起闹了一整夜,怎么商琅半点事情也无?
顾峤有些郁闷,心里憋着一股气,加上一早上过药之后身上的酸痛已经缓和了不少,倒也不至于连出宫都出不得。
商琅瞧他坚持,也没劝,只松开了手,将胳膊搭到他腰上,好让人靠得再舒服些。
顾峤简直受宠若惊。
从醒过来,商琅也知道自己昨夜有多过分,一直都小心地护着顾峤,生怕再伤着人。
甚至还有点战战兢兢,怕顾峤会为此留下什么阴影。
好在帝王在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上从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根本没有要跟他多计较的意思,也让商琅暗自松了口气。
两个人这么偎着出了宫,马车还是停到了一处偏僻巷子,顾峤直接被人给扶下了马车,走路的时候倒也还好,不至于到那等一瘸一拐的地步,不过商琅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两人贴得极近,他的手虚虚地搭在顾峤腰间,像是准备随时扶住他。
顾峤神色复杂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算是明白了,商月微此人哪里是什么遵规守礼的,先前那些分明是隐忍之下不得不装出来的表象,是担心自己靠得太近会控制不住。
眼下终于得到了应允,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跟他亲近,今日顾峤没让人上朝,见到这样的商琅,他都有些担心,明日朝会上面丞相大人会不会也这般……孟浪。
应当不会。
在宫外他们两个都易了容,没什么人能认出来,可以不用顾忌太多,但朝会不同。
好不容易弹劾丞相大人的折子少了不少,若他们两个得意忘形了,恐怕又是铺天盖地的劝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个人刚刚确定下来关系,有些还是得从长计议。
商琅并不知道自己在顾峤眼里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只静静地陪着人走在街上。
两个人这副亲密的模样难免会吸引来不少目光,顾峤视若无睹,带着商琅直奔他熟悉的那几处买点心的摊子面前,没过一会儿就抱了满怀。
商琅站在一旁,也不出言制止,只静静地等人将买累了停手,才带着笑意问他:“公子先前不是说,要到酒楼去吗?”
顾峤顿时一僵。
垂眼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袋子,轻咳一声,赶忙到了个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喊出云暝来,让他将东西给尽数带走,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来,对商琅道:“好了,去酒楼吧。”
他方才一直在买,吃得并不多,也好在云暝一直都跟着他们两个,他才不至于抱着那一堆点心到处晃。
两人寻了家酒楼,朝着那边走的时候,商琅问他:“公子很喜欢这些街市上的点心?”
顾峤“嗯”一声:“毕竟同府上不同。”
加上他又向来喜欢宫外的烟火气,每次出来瞧见这些点心,也就会忍不住多买一些。
“除了京都,各州也都有些不错的吃食,”商琅道,“若公子喜欢这些,日后云游之时,也可以多尝试一番。”
“先生这般说,倒是让我迫不及待了,”顾峤忍不住叹气,“只可惜京都当中还有这般多的事情,真要安定下来,怕是还需月余功夫。”
“不过,”顾峤赶在商琅开口之前又笑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倒也不急于一时。”
“的确,”商琅原本劝慰的话重新咽回去,瞧着顾峤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弯了唇角,“只是月余时间,日后公子还有数年可以到京都之外去瞧一瞧。”
他们的余生还有许多时间相依偎。
两人边聊边进了酒楼当中,本来只是想要单纯吃一顿便直接去朱家,谁知道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句“朱公子”。
京都权贵当中,也就只有那一个朱家。
顾峤眉梢一挑,顺着声音看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了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其中一个还与朱五德的眉眼有几分相像。
商琅对世家的人何其了解,扫过那几人之后,就明了身份,贴到顾峤耳边同他一一介绍。
毫无疑问,那几个都是世家中人——如今京都当中,但凡不想被顾峤给盯上的,都知道跟世家当中的人撇清关系,眼下还能混到一起的,也就是同为世家的了。
不过,除了朱家公子,其他那几个家中都能称得上十恶不赦,也不知道朱五德知不知道这位朱公子平日都跟这群人混迹在一起。
方才商琅同他说,他们眼前的这位朱公子就是朱五德嫡出的小儿子,顾峤不信在家中,朱五德没有敲打过他。
“公子可要上前?”商琅轻声问他。
顾峤摇了摇头:“静观其变,先用膳。”
说着,他直接带着商琅到了角落一个位置,在这既能瞧见那边的情况,也不担心被人注意到。
坐下来之后,他直接招呼来小二点了几道菜,都是些宫中鲜有的民间小菜。
“我先前常来这里,”小二离开之后,顾峤托着腮,一边倒茶水一边道,“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菜有没有变化。”
毕竟连宫中御厨,这几年来都换了几个,这样的酒楼,换人添人的,也实属正常。
顾峤点的也都是些简单菜样,但凡会点厨艺的都能做,不过是味道或许能有分别。
等着小二上菜的间隙,顾峤把玩着手中茶盏,目光一直落在远处那几个人身上。
好像只是几个纨绔子弟随意的闲谈。
堂中嘈杂,若非顾峤习武,恐怕也听不清那么远的声音。而商琅自然是半点也察觉不到,也干脆不去费力,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给人斟茶,等小二送过菜来的时候,也是商琅接下的。
顾峤这时候才收回目光,一边看着小二,一边问:“那几个位公子,常来你们酒楼?”
小二听着他这话,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没有开口。
顾峤直接摸出来一锭银子,随手搁到桌上。
那小二眸子亮了一亮,但到底是在京都这繁华地方,见过的阔气的主有不少,还在犹豫:“您也应当知道,那几位公子背后权势不简单,小的……”
顾峤又“啪”地扔出一锭银子,这一次连商琅眼中都带了点复杂。
两个人在宫外买东西,也向来是用铜板的。以至于商琅根本没想到,顾峤身上还能放这么多完完整整的银锭子。
顾峤丢出这锭银子之后就没有了继续的意思,向后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小二。
这小二在酒楼之中做活这么长时间,不可能半点眼力见没有,顾峤这一身打扮也不像个好惹的,他知道见好就收,不然让人不耐烦了,他连这两锭银子都拿不到。
脸上立刻展开笑,小二将自己知晓的消息都尽数告知,那几个人果不其然时常来此,只不过大部分时候都会到楼上雅间,像这般直接在堂中交谈的,一般过不了一会儿便会离开。
“所有人都在?”顾峤追问一句。
小二闻言犹豫了一下:“这……小的倒是没仔细瞧。”
“那那个呢?”顾峤直接指的朱家那位公子。
提到单独哪一位,小二倒是有了印象,点一点头。
顾峤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一颔首,又给了一锭银子权做封口之后,就让小二离开了。
他转过头来,看向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商琅:“先生觉着如何?”
“朱家主御下不严,育子有失。”在顾峤跟小二说话的功夫,商琅已经给顾峤碗里夹了不少菜过去,这个时候都还没停,一边动筷一边道。
“好生犀利,”顾峤笑一声,见他还想往自己那堆成小山的碗里加菜,连忙抬手压住他的手腕,“如此,先生觉着,稍候我们带着朱公子一同过去见朱家主如何?”
商琅被他制住,也不挣,就安安静静地停了筷在那里,温声道:“朱公子与友人相谈甚欢,我等怎能轻易将人带走?况且在外到底人多眼杂,在下以为,劝着朱公子与其余人到朱家府上那等有护卫在的安全地方谈论才算妥当。”
商琅此言,简直是——妙极!
若非这是在酒楼的大堂,顾峤几乎就要大笑出声了。
即使这般,弯起来的嘴角也落不下去:“先生说得是,学生受教。”
两人想好了计划,便专心用起晚膳来。虽然小二说他们若直接在堂中商议,不会在此久留,但是顾峤在这听着他们谈论的内容,反倒是觉得一时半会儿人走不了。
果不其然。
等两人前后用过膳,那边的几个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他们两个的速度太快还是今日特殊。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停在这里未动,也适合他们两个上去实行计划。
顾峤跟商琅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他自己去。
虽然说两人都易了容,但是商琅与世家接触良多,难保以他们几人不会从声音和身形上辨认出来。而顾峤与世家中人的接触就要少上许多,眼下换了一张脸,他们应当是认不出来的。
敲定之后,顾峤便直接走上前,露出个笑来,扬声道:“朱公子,巧遇啊。”
那几个人齐齐停下来,看向他这边,其中一个皱着眉看朱公子一眼,问:“这是谁?你认识?”
朱公子摇了摇头,警惕地看向顾峤,冷声质问:“你是何人?”
顾峤本来就是顶着个假身份,怎么可能指望朱公子“认识”他,闻言就只是笑:“你不识得我,我识得你就是了。”
说到这,顾峤眉眼间笑意更深了:“实不相瞒,在下方才从府上出来,原先还纳闷公子到了何处去,没想到竟然在此地巧遇。”
朱公子听他这话,立刻变了脸色。
顾峤瞧他这样子就知道他猜得不错,朱五德果然不知道这件事。
以朱家主那性子,就算心里有别的打算,也不可能直接这般明目张胆地让儿子去联系其他世家的人。
毕竟帝王手中暗卫无数,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被监视着。
所以这些事情,定然是这小儿子自己所为。
好在方才商琅给他一一介绍过,顾峤这个时候也就没露怯,挨个跟朱公子身后那几个人打了招呼。
这下好了,这几个公子哥的脸色齐齐沉了下来。
顾峤还站在那里,神色无辜。
商琅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走出来,朝着几人一颔首,然后直接看向朱公子,用自己原本的声音,道:“在下恰巧要去寻朱家主,不知公子可要回府?”
两人一唱一和,顾峤也丝毫没管演得像不像,甚至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其他几位小公子若是同朱公子没聊完,同去也好。”

顾峤和商琅反客为主, 几个人敢怒不敢言。
他们几个也不是什么傻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俩人是一起来的?加上商琅半点也没有要在他们面前隐藏身份的意思,也算变相地告诉了他们另外一个人究竟是谁。
能肆无忌惮待在当朝权相身边的少年人, 除了龙椅上的那一位还能有谁!
这两个没有一个是他们惹得起的!
更别说世家如今已经算得上是苟延残喘,若是他们再一时不慎惹得两人不快, 整个家族都得遭殃。
从先前那一次对世家的打压之后, 因为荆州的事情,他们两个将京都这边的世家给搁置了许久,以至于这些公子哥还并不知道他们两个要彻底将世家这一心腹之患给解决掉, 还在想着如今顺从一点,以保全家中, 便只好喏喏地答应下来,一行人就这么被顾峤跟商琅的三言两语给拉到了朱家去。
一下子有这么多个富贵公子走到一起,不少百姓都忍不住地停了手上的事看过去,目送着几人一路到朱家门口,顾峤耳力好, 听见旁边不少人在那猜测,朱家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让这么多人上来找茬。
但也有人认出来了朱家公子, 原先的猜测便变得有些立不住脚, 人群也静了不少。
顾峤只是听着, 也没多管,有意让商琅走在首位,也没管旁边那几个猜出了他身份来的人惊疑不定暗含探究的目光, 站在朱府门前等着朱家主来迎。
看门的两个家丁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家的公子, 瞧见人竟然落在后面, 就知道前面这两个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 在商琅提出要见朱五德的时候,也半点也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回府上喊人去了。
人很快便迎了出来。
瞧见易了容的商琅和顾峤的时候,人还愣了一愣,等听见商琅开口,立刻反应过来,瞪了一眼自己儿子之后就连忙将商琅和顾峤给迎进门,后面那一摞累赘自然也是跟着进了来,朱五德如今心里慌得很,瞥见那几个世家公子的身影就一阵地头疼,不敢去想待会儿这两个祖宗要怎么来质问他。
到了院子里面,朱五德怕人多再生事,就连忙让下人将那几个世家的公子请到后院去歇息,只把儿子给留了下来,遣退下人之后直接就给人使了个眼色,呵斥:“孽子——跪下!”
在这个时候朱公子啊还哪敢反抗,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缩着头不敢说话,朱五德脸上赶忙堆起笑,朝着两个人深深一拜:“小子顽劣,冲撞了两位,草民之后定当狠狠地罚。”
“哪里,”顾峤静静地等人说完话才笑盈盈地道,“朱公子可没冲撞过朕和丞相,反而是朕打扰了朱公子同他人的交谈,该赔罪的是朕才对。”
帝王半点台阶也不愿意给他,朱五德听着那含笑的声音,心底只觉得一阵发冷。
原先他给顾峤的态度一直都是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家这边的,还有先前荆州的事情作为投名状,无论如何顾峤都不会再对他们做些什么事情了,至少能给他们留下足够的喘气的余地,世世代代,等顾峤百年之后,朱家还能寻机会东山再起。
但是如今叫他这个蠢儿子这么一折腾,估计在顾峤眼里,朱家就不是什么老实的了。
不再多管也还好,但这两尊大佛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到他府上来?就算微服私访的时候意外撞见了这几个公子哥,这么不给面子地将人给带到他朱家来,也定然是有旁的原因。
朱五德要聪明得多。
在想到这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顾峤还想整顿世家——他压根没打算给他们这群人留活路!
而到如今各家衰败至此,就算想要再联合起来跟皇帝抗衡也极难。
只能任人摆布。
只能——摇尾乞怜。
“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陛下及时喊住小儿,没让他误入歧途,是陛下宽仁。”朱五德又是一拜,咬了咬牙,直接毫不客气地将那几个世家公子贬成了“不三不四的人”。
顾峤抿了口茶才掩下去嘴角的笑意,对于他们这等狗咬狗的戏码乐见其成,缓了一会儿才悠悠道:“荆州朱家的那套宅子尚在。经历了一场地动,仍然坚不可摧。”
朱五德听他突然提起来荆州,心中一惊,维持着那个拜下去的姿势,没敢开口。
顾峤也不在意,继续道:“京都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以朱家如今的情况,家主维持下来应当不容易。”
这情况,也不知道说得是朱家如今被打压得铺子都没剩几家,还是说的这群由奢入俭难的纨绔子弟还在毫不顾忌地挥霍家中钱财。
但无论哪种,朱五德也就只能点头——就算还能撑下去,只要顾峤想,随时都能让他变得“不容易”。
“如此,朕倒觉得,荆州是个极不错的地界,家主以为如何?”顾峤依旧是笑盈盈地,“况且如今荆州的齐知州勤勉于政,家主若是到那里去,想必也能安安稳稳的——总比在京都这般担惊受怕的好,不是么?”
帝王丝毫没有掩藏目的,连虚与委蛇都懒得,余光瞥见了跪在地上的朱小公子已经颤颤地彻底伏到地上去,也只是轻勾了一下唇角。
他让朱五德将朱家给迁到荆州去,并不担心先前那般情景在重演一遍。且不说现在荆州知州是齐尚,就是在地动之后顾峤潜移默化地给百姓灌输的那些思想,都不止于让人轻易被朱家给欺负了去。
况且如今京都的朱家虽然是主支,但当下的势力恐怕连在荆州深耕多年的江南朱家的半数都无。
不敢往远了说,至少在顾峤在位的这段时间里面,朱家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的可能性并不大。
之后的,交给后世来处理就是了。
顾峤想要对世家大开杀戒,留朱家一命,也是看在了先前荆州的情报上面,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朱五德也明白这一点,明白顾峤放他们生有多难得,哪敢再多有怨言,连忙跪下来谢恩。
顾峤没让人再起来,直接转身同商琅走了出去。
“陛下原先不是说,交给臣来解决么?”两人一路无言,一直到了马车上,商琅这才开口。
顾峤还没从算计当中回过神来,听见他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又带了歉意,去抓他的手:“朕一时间忘了——如此也好,没让先生劳累。”
“分明今日是陛下更劳累。”商琅轻轻摇了摇头,端的是一副贤惠模样,半分怨言恨语都没有——虽然这点小事也犯不着到这个程度,但是看丞相大人这般善解人意,顾峤还是忍不住地心虚了一下。
“总之,事情已毕,只等着将谋划布置下去,过段时日直接收了网将这腐根给彻底挖干净了便好。”顾峤直接靠过去,强撑了一整日的身子的确是有些疲惫,他一靠到商琅肩上,顿时就像没了骨头,撤了力气,一边乏累地阖上眼,一边黏黏糊糊地开口:“今夜没什么事情,就早些歇息吧。”
“听陛下的。”商琅瞧着人靠过来,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人靠得舒服一点,顾峤的眼闭着闭着便直接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两人已经停在了寝宫门口。
马车不知道停了多久——商琅一直都保持着那一个姿势没动,他靠得舒服,也就一直没能醒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顾峤尚存的一点困意顿消,坐直了身子,抬手就去给人捏肩膀。
“陛下,先下去吧。”商琅乖顺地让他捏了一会儿,见帝王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便忍不住开口。
顾峤点头应一声,先商琅一步从车上跳下去,然后朝着他伸出了手。
小皇帝才刚刚睡醒过来,身上各处的感觉尚未完全恢复,此刻便不觉得疼,一直到商琅搭上他的手下了马车,两个人一路走进寝宫,在天井之下的时候顾峤才后知后觉地觉出痛意来。
商琅瞧得分明,紧紧地扣着人的手,问道:“陛下沐浴的时候,可要臣相助?”
沐什么浴?
刚睡过一觉,眼下又变得晕晕乎乎的顾峤眼下想不得更多东西,一心只想回到自己松软宽敞的龙榻上面好好地睡一觉,便直接摇了摇头。
商琅看着人不甚清醒的模样,心中轻叹了一声,对他的摇头不置可否,将人扶到寝殿当中之后就去寻宫人备水沐浴,等到热水端过来的时候,顾峤已经是撑着胳膊在桌边脑袋一点一点的了。
若他方才直接把人抱到榻上,此刻怕是已经熟睡过去。
丞相大人又是一声轻叹,然后任劳任怨地将帝王身上的衣裳给除干净了,抱进浴桶里面。
水花溅起,若非方才他也解了外袍只剩中衣,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商琅没再多想,伺候神志不清的少年沐浴过后就准备转身会偏殿去,却没想在转身那一刻被顾峤抓住了手腕。
小皇帝尚未清醒,还闭着眼,但不忘嘟嘟嚷嚷问他一句:“去哪?”

“臣回寝殿歇息。”商琅没有挣开, 只垂下眼瞧他,温声道。
顾峤蹙着眉,睁开了眼, 不甚清醒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在这?”
商琅一惊,定定地瞧着他:“陛下……是何意?”
这样的问题对于眼下困倦的帝王来说实在是太难回答, 顾峤便没说话, 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黏黏糊糊地蹭过去:“先生陪着朕。”
商琅瞧着黏上来的人,整只胳膊都已经被抱住, 抽不出来,便只能轻叹一声:“臣遵旨。”
顾峤满意了, 松开他的手,兀自滚到里面去,给他让开了好大一片地方。
昨日酒醉脑中混沌,今日却不同。丞相大人头一次在这么清醒的情况下上龙榻,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又怕压到顾峤将人惊醒,动作小心翼翼地,缩到里面去的小皇帝却是嫌他磨蹭, 冷不丁地伸过手来, 抱住他胳膊, 将他往里面猛地一拽。
哪还有什么距离,顾峤直接攀上来,将他抱紧了, 整个人都快要挂到了他身上。
商琅的身子一下子僵住, 甚至怀疑顾峤是在装睡。但是等垂眼瞧见人乖顺地依偎在他胸口, 眸子轻轻阖着的时候, 他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一声。
随后主动伸过手,将人拥得更紧。
虽然黏人,但是顾峤夜里睡觉还算老实,没让商琅太过为难,两人安安稳稳地睡了这一觉,端的是岁月静好,不过睡梦里又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彼此便不知晓了。
顾峤对于自己不清醒的时候做了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情半点不知,从种种绮梦当中脱出来之后,还没完全回神,就发觉自己紧紧抱着商琅,顿时魂又飞了半分。
他下意识一抽手,商琅也悠悠转醒,一偏头就目光相对,再淡定的丞相大人也被这亲密无间的距离给惊了一惊,桃花眸立时清明:“陛下。”
醒了,便又重新披上了那层温顺的皮,商琅收回手,坐起身来,与顾峤隔开了一些距离。
落在顾峤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下了榻便不认人的负心汉。
于是帝王的神情立刻变成了谴责,幽幽地盯着他,脸上带着因为迷梦生出的晕红,脖颈尚且留着浅痕,商琅见他这副好像被他给欺负狠了的模样,呼吸沉了沉:“该到上朝的时候了,陛下可要更衣?”
丞相大人半点也没有意识到他隐晦的控诉,顾峤抿了下唇,随着冷静,脸上的晕红退去,他点一点头:“朕派人备水备膳。”
休息了一日之后身子果然是爽利不少,两人迅速收拾完上了轿辇,顾峤的目光始终都落在商琅身上,过一会儿,开口:“昨日先生未曾上朝,也不知他们会如何想。”
商琅没想到,顾峤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昨日的事情。
他稍稍一愣,随后便笑:“猜疑也不是一时,陛下何必在意?”
“原先他们是怕你功高盖主,如今怕是要开始怀疑先生失宠了。”顾峤穿着一身冕服,却随意地靠在车中一角,姿态散漫。
昨日他们是微服,虽然后面在朱家表明了身份,但是在那等情况下,也没有什么人胆敢将他们的行迹给捅出去,于是在朝臣眼里,商琅已经被帝王留在宫中一整日未曾露面了。
对于那些朝臣心中想法,商琅是当真不在意,毕竟原先他们就觉得他是那殃国的祸水,有不少朝臣都说他是以色侍君媚上惑主——商琅巴不得坐实这个罪名。
试问谁家罪臣还有被帝王留在宫中的殊荣?比起猜测“失宠”,商琅更相信他们会觉得他惑主成功了。
“只是猜测,况且,臣不是还有陛下撑腰么?”商琅轻笑着开口,自从两个人确定了心意之后,商琅同他说话的语气便愈发温柔,像是贴在他耳边低语,着实是让顾峤有些受不住。
尤其还是说出这种同撒娇无异的话来。
皇帝陛下被这祸水惑了个五迷三道,当即伸手紧握着他,一本正经地同他承诺:“也是——先生放心,朕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先生。”
“那臣便谢过陛下了。”商琅弯着眸子,鲜少将欢喜表示得那般明显,顾峤已经晕晕乎乎地忘了去探究丞相大人的笑究竟几分真情实感,握紧他的手,坐直了身子,朝着人挨过去。
商琅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接下来的动作,余光瞥着神色神情自若的少年,暗叹一声,试探地低了头,俯身过去。
两人的唇挨得极近,只要顾峤稍一仰头就能同他吻上去。
但是小皇帝茫然极了,瞧他靠得这么近,耳根已经习惯性地泛红,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商琅的意思,立刻松开他的手,改攀住肩膀,一仰头送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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