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只能暂时搁置。
俞扬又嘱咐他,争取在进组前考核完那群小年轻,俞老板可指着这帮子小年轻又为公司进账一笔。
简抑没那么急功近利,准确地说,他也不关心这群小年轻何时能正式进组,斟酌了自己近段时间的精力,随手点了几个在课堂上看得过眼的,说这几个能参加考核,其他的再回去练练,过半年再来考,等不及考核的,干脆一直当唱跳爱豆,别端演员这碗饭。
这一下子就大大减轻工作量。
考核那天,俞老板果真因为他劝退小年轻们的事情找上门来。
简抑正对着教室里的全身镜理自己的假发,檀木色微卷,一直垂到腰。
其实可以不用那么长的头发,特别戏里还一直保持着男性妆造,简抑就看着好看,顺手买了下来。
也顺手穿戴了出来。
配的衣服也偏保守,田园风的浅蓝格子裙,裙摆遮到小腿。
鞋是棕色的乐福鞋,带一点点高跟。
为穿出效果,他还特地去做了个全身激光脱毛,估计得有一段时间,身上都是这种滑溜溜的状态。
也不是难受,就是有一点点微妙。
简抑从镜子里看到打后门进来的俞扬。
小年轻们都压低声音问完好后,自觉闪到了教室角落。
简抑回过头,正好迎上俞扬的视线。
耳夹有点松,挂在耳垂上摇摇欲坠,他抬手去扶,顺势避开了俞扬的视线。
“这就扮上了?”俞扬道。
“提前适应。”简抑安放好耳夹,“怎么,来视察考核情况?”
俞扬扫了眼角落里的小年轻:“借一步说话。”
简抑心下已经猜到他的来意。
二人就走到门口的走廊,靠窗的位置。
回南天,窗户雾蒙蒙,隐约能看到楼下的车水马龙。
俞扬开门见山,简抑自然也坦诚,说不适合就劝退。
“现在圈子里合适的唱跳舞台少,我主要想着能多一条路子就多一条。”俞扬解释道。
“唱跳舞台少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演戏的理由。”简抑平静回应,“我有的校友,科班出身,也还是会没有戏演。”
“提到演戏你就寸步不让了。”俞扬叹气。
“是你让我负责管,那我肯定管到底。”简抑蹙眉,“不满意可以换人。”
“我不是这意思。”俞扬连忙解释道。
“那又为什么多此一举找我说这件事?”简抑脾气也上来,“你之前请我帮忙,也是说一切按我的规矩来,现在触碰到你的利益,你就反悔了。”
“真不是,我就是问问,总得有个说法。”俞扬摆摆手,往窗户边靠了靠,“你按照你的标准来吧,其他的我再想想办法。”
“所以说,一开始就别找我当这个指导老师。”简抑不满道。
“这事儿是我理亏。”俞扬不想与他多纠结此事,接连让了步,“打扰你考核了,午饭我请你,当是赔罪。”
类似于这样意见相左的时候很多,他们总是无法爆发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因为没说两句,俞扬又会这样眯眼笑着打圆场。
把火.药.味带了过去。
简抑倒真想声势浩大地吵一场,最好吵得脸皮撕破、不复往来,但也总是会在俞扬敷衍打圆场时泄了气。
谁先动了真火,谁就先失了体面。
而俞扬往往是不可能失了体面的那一个。
简抑不想输给他。
“那俞老板,您先去忙吧,中午见。”
只不过,离开前先阴阳怪气一把。
“耳环,要掉了。”俞扬提醒他。
简抑把两个耳夹都摘下:“改天我就去打耳洞。”
“挺好的。”俞扬干笑了声,“你做什么打扮都合适。”
简抑觑了他一眼,没搭理,自顾自穿过走廊,走回教室。
然而步子迈太大,差点崴了脚。
高跟的鞋,还需要适应。
或者干脆换成平底鞋好了,民国男装特工,出任务肯定不会穿高跟鞋。
但又怕到时候改剧情需要穿,简抑咬咬牙,觉得自己也还是能克服的。
这话他同样送给等待考核瑟瑟发抖的小年轻,因为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们要想吃这份饭,那就想办法端好碗,有困难就克服困难。”
非常老气横秋的说辞,谁让他其实不算年轻。
当然也算不得老,就是卡在人生的中间,不上不下。
不上不下年纪的人,处在的位置也不上不下的尴尬。
简抑家庭条件和事业发展都不错,自然没有普通人到这个年纪应该承担的压力。
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没有着落的迷茫,即是活好像活够了,死又离得太远。
他不考虑自杀,那确实太疼。
他向往着自然如老树叶子般凋零,可惜要等很久,特别现在医学发达,人的寿命延长。
如果能来场意外,让他瞬间失去知觉地死掉,那该多好。
他又不求神拜佛,但神佛都怜惜他,没有让他遭遇特大的意外。
活了三十年,遭遇种种,皆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烦恼是真实的,痛苦是真实的,迷惘是真实的。
唯独死亡不是真实的。
他只在戏里体验过死亡。
故也寻不得真实。
戏分明是假的,但作为专业的演员,却要挖空心思地琢磨如何弄假成真。
这是简抑对自己的要求。
好就好在,哪怕再怎么寻求扮演的真实,他也没有彻底困在戏里。
戏一杀青,他就顺利地脱出角色。
而他的观众,他的对手演员却会被他骗住,以为他还是那戏里的人,像那位买云吞的大叔,像他前任快要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友。
说起来展颜比他年长几岁,他们合作拍戏时,展颜常调侃地称呼他为弟弟。
那部戏简抑出演一个有听力障碍的肥胖人士,又毁形象,又没有台词,全靠眼神和肢体语言支撑完整部戏。
展颜则是本色出演,在戏里扮演一位明艳动人的女明星。
有听力障碍的胖子是女明星的保镖、情.人和小狗,在暗中保护女明星免于私生粉的骚扰,对家明星的攻击……和上司的侵.犯。
胖子有什么呢?无父无母,又先天残疾,凭借一身蛮力在街头生存,有吃的就抢,没吃的就睡,不在意食物是否干净健康,也不在意每天吃五顿以上。
发胖就发胖,撑死就撑死。
作为一个撑死的胖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而且他在成长过程中,发现他块头变大,受到的欺负也就更少。
他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抢到更多的食物。
答应做女明星的保镖也在他逻辑能接受的范围内,因为女明星答应他,给他提供稳定且足量的食物,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帮女明星赶走她不喜欢的人。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都不过问,都一并毫不客气地赶走。
渐渐地,他的生活从在街边游荡,变为围绕在女明星身边游荡。
女明星夸张地说他是守护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身形壮硕的幽灵。
可存在着,可不存在着。
刚刚答应女明星时,他并没有很计较存在感,因为在街边的生活也是这样,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后来他计较了,在解决掉女明星不知第几任的男朋友时。
大约是发出了些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吼叫,像一只失去控制的大猩猩——还好不像野猪,他那时已经减了肥,为了迎合女明星的审美。
但他没对女明星做什么。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他,也不知道应该对女明星做什么。
然后,他就被女明星收为了小狗。
是小狗,也是情人。
都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
他也不需要见光,他的职责到底还是,在没有光的地方处理掉那些会威胁到女明星声名和生命的人。
只不过以前是驱赶,现在是抹杀。
抹杀到一定程度,外边的光透了进来。
他看不清是黑是白,但他已经杀死了女明星的上司,以极其残忍的分.尸手段。
他杀.人不喜欢分尸,喜欢一刀毙命。
女明星的上司惹恼了他。
上司要把女明星做成一道菜,邀请其他一群同等级的人来品尝——他偷听了许久,没听懂。
但身体里的血在烧,一直烧到了胃部。
他呕吐掉了晚餐的饭食,昏天黑地。
上一次这么稀里哗啦呕吐,是在女明星督促他减肥,控制他饮食的时候。
胃袋吐空得干净,他找到了厨房白瓷一般的菜刀,按照记忆里街边肉摊的大叔剁肉的方式,一刀一刀将上司切成了血块,按照部位装在不同的袋子里——肉摊大叔就是分部位向客人兜售肉块的。
至于女明星去哪儿了,他不知道。
但他可以肯定,女明星没有被上司做成菜。
他在警笛声中睡去,告诉梦里温柔地给他戴上项圈的女明星,说这是一件好事。
简抑并不认为沉浸在这样戏剧里对人生有何好处,但展颜却因为这戏里的角色对他有了好感,并犹如飞蛾扑火般追求他。
似乎要拿出余生作为这场恋爱的赌注。
简抑没太多道德,并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展颜的筹码有多么沉重,轻易就答应了恋爱交往,心想着左右不过结婚。
可他到底不是戏里聋哑小狗般的胖子,纯粹到只有那么一点真心,毫无保留地给一个人。
不出意外,展颜对于真实的他感到失望。
分开前半是调侃半认真道:“弟弟,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把人骗到的感觉呢?”
简抑有很多说辞反驳她,但最后还是选择默认。
他对展颜其实不无好感,展颜其人就是明艳二字的最好诠释,单单站在那里,便是回南天里为数不多的阳光。
可惜他性格着实说不上好,总是会觉得人家跟他在一起为了图谋些什么。
他说展颜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戏中人的扮演者。
而展颜反问他,是不是很享受欺骗人。
他有在欺骗吗?
戏剧创作本来就是一个欺骗的过程啊。
展颜是多年专业的演员,横扫了海内外的影后奖杯,怎么会被骗到呢?
简抑想不通这一茬。
结果只能是他们婚礼在即,却友好地一拍两散。
近两年也有联系,逢年过节发个祝福问候。
简抑还能看到展颜的朋友圈,知道她这两年又谈了恋爱,现在快要结婚了。
挺好,没什么不好的。
“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可以把结果发给你们各自的经纪人了,到时候他们会参考我的评语,给你们选该类型的戏。”
“想接其他类型的戏也可以,只要你们能够担保,在戏上映时不成为最拉胯的那一个,出了问题不要报我的名字就是。”
“好了,诸位,有缘再见。”
简抑踩着高跟的乐福鞋走出门,发现俞扬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这人非等到小年轻们问好走掉后,才慢悠悠地和简抑一道晃去另一个电梯间。
“我才注意到你没化妆。”俞扬冷不丁道。
“因为不会。”简抑理直气壮。
“我当然知道,就是夸你皮肤不错。”俞扬笑笑。
“下次夸我别那么委婉。”简抑顺杆就爬。
“好。”俞扬应。
电梯门开,他做了请的手势,让简抑先进。
“我还以为你要扶我一把。”简抑一步迈进电梯门,转身时,俞扬已经靠边站好,抬手按了1的按钮。
“你需要吗?”俞扬反问。
简抑答:“倒是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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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简:哪日惹出祸事来,切莫说我是你们师傅。
一些身为人师的道德修养。
简抑的做法,俞扬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
最后考核的那四五个小年轻里,也只有一个完全符合标准,简抑给的评语是“可以尝试正剧”。
其他的没给及格,但也给了Ta适合哪一类型角色哪一类型剧的指点,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看了俞扬的面子。
至于其他早早被劝退的小年轻们,俞扬和他们的经纪人开了个线上小会,一致决定没有正式的舞台就接商演,不再强求艺人磨练演技。
“多历练历练也是好事。”俞扬道。
潜台词是,能多赚点儿钱也是好事。
虽说他这公司保证艺人的五险一金以及人生安全,但其本质和其他经纪公司没啥差别。
签了人,就是要赚钱嘛。
不管是演戏,上综艺,还是跑商演,作为老板,他都不挑。
所谓黑心资本家是也。
另外综艺已经拍完前三期,后期制作也都差不多,可以先端上视频网站试试水。
俞扬看一看日期,周六晚七点更新第一期,可惜他那天大概要忙到十点。
又得熬大夜了。
虽说身为老板,他可以不用精细到查看一个自制综艺播出什么内容——本来也不在他管的范围内,有专业人士。
但该死的就是,这综艺的核心点子:文化之旅,是他想出来的。
一个读名著纵使会读偏且对文学没有半点共情能力的人,竟然一拍脑门想出来个走进作家故乡、阅读作家代表作的超级考验文化素养的综艺点子,这到底是他哪根筋搭错了地方?
而上综艺的小年轻们,小半辈子都搭在唱歌跳舞上,高考文化成绩勉强过艺考线,进入公司后才被他这老板逼着高强度阅读,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写微博小作文都够呛,还要去作为读者去采访作家本人……
老板只是想开辟新的赚钱道路,顺带博个好名声,但老板不想丢人。
以至于后边每每打电话询问导演拍摄进度,俞扬都问得简洁明了,生怕触及细节问题他会瞬间反悔,叫停综艺拍摄。
但导演每次都说一切顺利,并且会善意调侃俞扬,说老俞你这隔三差五打电话来问,好像老父亲关注住宿中学生在校情况。
俞扬假装恼怒地回怼,说他才将将满三十岁,单身未育,哪里见老。
不过也确实,老大不小。
为晚上的综艺,俞扬忙完工作,就特地顺路去超市买爆米花和可乐。
出来时路过一家珠宝店,他瞅了两眼,进门便问橱窗里展示的雪花耳钉出不出售。
俞扬买下了耳钉,盒子拎在手里时才发觉自己走神严重,干了件无厘头的蠢事。
就像G市常年无雪,他买下一对雪花形状的耳钉,又能送给谁?
把爆米花和可乐放车后排,耳钉的盒子就巴掌大,他揣进了兜。
十点半左右到家,一期综艺两小时,看完得到凌晨。
俞扬先行干了半瓶可乐,以提精神。
看完综艺,他还得去各大网站瞅瞅,看网友们对综艺的评价。
只要小年轻们没被评价为文盲就是胜利,俞扬想到了简抑的话,终于觉得他是有道理的。
不过,慢综艺,真的好催眠。
俞扬嚼着爆米花,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
他又一次回到了年少时县城的小电影院,空间逼仄、空气混浊,放映仪始终没有被调整到端正的位置,方方的投影在方方的幕布上方方地歪斜。
他跟着偏过头,被文艺片导演特有的手持镜头摇晃得仿佛坐上了一辆远行的车。
那车还是拖拉机,开起来一颠一颠的,他开着颠簸的拖拉机,副驾驶坐着鼾声如雷的老豆。
少年时的俞扬以为那辆拖拉机能带他去很遥远的地方,事实上拖拉机只开出了一场梦的距离。
梦醒,他就和老豆回家去。
老豆走在他身侧,单手插兜,裤腰上的钥匙串叮铃当啷响。
成年后的俞扬考了驾照,不过不是拖拉机驾照,拖拉机在大城市里无用武之地。
他的副驾驶常年空缺无人,和程程结婚那两年,被程程占据着。
他会抽.出时间送程程去学校,哪怕程程说坐公交地铁也很方便。
后来程程离开,副驾驶位也就空缺到了如今。
俞扬准许过不少人坐他的顺风车,大家都很有礼貌,自觉坐到后排。
简抑也是。
开车过程中,他的余光没办法波及到后排,就借助车内后视的镜子,看到简抑偏过头望向车窗外锋利的侧脸。
简抑的长相没有半点柔美的意思,瘦下来后轮廓更为锋利逼人。
是的,逼人。
俞扬看他的戏,总觉得他会用他的脸,杀死所有他的对手演员。
按照专业术语讲,这大概是一种强大的演技张力,甚至于他增肥出演一个胖子时,身形庞大到可用山峦作比拟,俞扬仍然可以看出他作为一把刀的锋利。
简抑的那部戏,俞扬特地邀请母亲一道观看。
一个聋哑甚至于有些痴傻的混混,和一个光鲜亮丽在闪光灯下生活的明星。
这两个人的故事,或者说事故。
期间俞扬特别外行地感叹一句:“杀了不少人啊。”
母亲看得目不转睛,荧幕上女明星的红裙子烧在她的眼睛里:“是死了不少人。”
“果然还是环境太极端,不用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俞扬接茬,依旧是在谈电影。
母亲说:“不用肢体的暴力,也会死人。而肢体的暴力,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保护措施。”
俞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确定她不是在说电影。
当然,他也没有很多闲心,专门来陪母亲看电影。
他不是电影爱好者,只是某位影帝的经纪人。
俞扬是被桌子的硬度硌醒的,睁开眼时贴着桌子的那半张脸生疼。
他一边胳膊撑着桌子,一边手捂住脸直起身。
平板电脑倚靠在支架上,已经黑屏待机。
俞扬迷迷瞪瞪地伸手解锁,发现视频进度条已拉满,而现在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但他半点节目内容都没有看。
算了,俞扬打了个哈欠,把手机从桌子另一边勾过来,反手按摩着酸痛的颈椎,准备去微博看看网友的评价。
不过,在此之前,他看到了简抑的讯息。
“综艺还不错。”简抑说。
时间显示是零点。
按照俞扬对他的了解,估计眼下这个点儿他还在打游戏。
“你都觉得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发完消息,困意再次涌了上来,俞扬决定现在就洗漱睡觉。
明天至少睡到十点钟。
“难得,这个点儿你还醒着。”简抑很快回复过来。
“马上就睡了。”俞扬又打了个哈欠,他该放下手机起身,但没有。
迷迷瞪瞪地捏着手机,迷迷瞪瞪地等待着什么。
最后差点一脑袋又嗑回桌子上,俞扬揉揉尚未遭殃的额头,稍稍提了精神看对话框。
没有回信。
他迷迷瞪瞪地想,迷迷瞪瞪地试图辨认键盘,最后放弃,直接发了条语音。
“话时话,你有冇有穿耳窿?”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打耳洞)
他隐约记得简抑是说要去打耳洞。
说完他就起身,游魂一样飘进浴室。
把外衣外裤扔进洗衣机时,听见有盒子坠地的闷响。
但俞扬没精力去管了。
他草草地冲了澡,草草地扯了条浴巾裹身,再草草地把自己砸进卧室的大床。
中断的梦境得以继续。
他坐在电影院光影的明灭里。
身侧的母亲右手腕子上带着水色的镯子,磕到椅子扶手时叮当脆响。
荧幕上的母亲身着榴红色的裙子,飘扬在血腥味的风里无声无息。
一时让俞扬这梦中人也疑惑,他到底是在陪母亲看简抑的新电影,还是母亲带他来看一场前半生的故事。
“你心底就半点没数么?”身侧的、荧幕上的母亲齐声问。
“我怎么可能有数呢?”俞扬轻声答。
他是一个毫无共情能力的人。
最后饰演混混的简抑杀死了幕后的老板。
简抑瘦下来的背影更像是一把刀。
俞扬只是疑惑,为何混混一个聋子,能在不借助助听器的情况下,听到老板要谋害女明星的计划。
这大概是一个剧情的疏漏,母亲没有看出来,简抑也没有额外跟他提起过这个情节设计的含义。
甚至他找导演的采访,找创作团队的采访,找饰演女明星的展颜的采访……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一点。
俞扬想,他陷在了一个陷阱里。
大约是文艺片共有的陷阱。
他问老豆看懂了吗,老豆从来都坦然,说:“没看懂。”
岂止是没看懂,老豆在影院里呼呼大睡,没有半点想要试图看懂的意思。
“你不看,怎么知道她骗没骗你?”
“横睇都睇唔明。”
(反正看也看不懂)
所以不听不看不想,只用当一把刀就好了。
二十七岁那年的俞扬,想明白了父母亲的关系,说服自己在简抑的婚礼上谋得一个主婚人的位置,生命达到了无限充盈的状态。
结果,简抑放弃了结婚,母亲也着手准备把俞氏的产业逐步交到他的手上。
俞扬感受到生命充盈又迅速衰竭的瞬间,原因是母亲并没有为他的顿悟表达出额外的情绪,母亲唯一想的还是要把他推上继承人的位置。
而简抑,他和简抑的关系有好些个质变的节点。
其一是他自己的婚礼,其二便是简抑的婚礼。
可惜他们都没能维持自己的婚姻,从而导致干瘪的友情还在以干瘪的方式继续。
仔细想想,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只能继续勉强维持干瘪的亲情,和干瘪的友情。
至于爱情……他和老豆一样,都没有资本谈论这个东西。
早上十点,俞扬醒了过来。
睡够了,梦够了,脑子昏沉。
习惯性先寻觅到手机,打开,看到无数个消息小红点。
他努力地往下滑,找到简抑的头像。
简抑回了信息,是一个问号。
俞扬这才点开自己的语音听了听,嗯,问人家打没打耳洞。
俞扬捂住脸,但身上的浴巾往下溜,他只好扯住浴巾,回卧室找身衣服套上。
期间发语音给简抑,说自己昨天喝得有点多,脑子不清醒。
发完他便去处理其他信息了,简抑这会儿估计在睡觉。
上综艺的那五人组给他发的消息最多,一个二个都刷了屏,总结一下就是:“老大,您看我们表现得好不好?”
据某位小年轻说节目在昨晚还上了热搜,俞扬用牙咬着衣领,把衬衣穿上。
他决定去看看某博,虽然这会儿估计也下了热搜榜——零点的热搜榜,分钱不花但时效比较短,全靠活人在话题里叽叽喳喳。
简抑的消息来得及时,完全不像一个这会儿还在睡觉的人。
“我预约的十点半,现在在排队。”简抑说。
“?”这会儿轮到俞扬发问号。
简抑解释说:“排队打耳洞。”
“你买了耳环给我?”简抑问。
来自影帝的底气。
“不是。”俞扬下意识否认,不过消息没发出对话框,他紧走几步进了浴室,果真捡到了那只盒子。
“买的耳钉。”俞扬发出了消息。
“什么样式的?”简抑问。
俞扬卖了个关子:“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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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意识流,大概是因为俞扬真的睡迷糊了。
我尽量隔两天更一次,最近比较忙。
感谢在2023-05-16 17:43:36~2023-05-19 22:4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简抑走出医院,临街的风潮潮地扑面而来,轻悄地穿过他刚打好的耳洞。
麻药的效果没过,两边的耳垂都凉丝丝的麻木着。
他手上拎着医生给的碘伏和棉签,说是早晚给耳垂消毒,快则两三天,慢则一星期,就差不多可以戴耳环耳钉了。
医院门前一整条街的行道树都是木棉,左望是一片火烧的红,右望还是一片火烧的红。
春季,每一棵木棉都是一束火炬。
简抑转身去找自己停在路边停车位的车,快到饭点,该找家馆子吃饭。
想吃叉烧,也想吃鱼生,更想吃腊味的煲仔饭。
但他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正寻思着要不要只吃煲仔饭好了,俞扬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约个午饭?”
哦,看来还挺清闲。
简抑矮身钻进车门,一手捋着自己亚麻色的及肩假发,一手简洁地回复了消息:“吃哪家?”
“炳胜,我想吃他家的鱼生。”
那还凑巧。
“行,你要先到就先拿个号。”
把车停在炳胜的地下停车场,简抑终于感受到耳垂的疼痛。
麻药劲儿过了。
简抑把碘伏和棉签拎手里,顺着手机上俞扬发的位置上了电梯。
“嚯,今天又换了一身。”
见他坐到桌子的对面,俞扬抬眼,语调微微惊讶的上扬。
“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一周前,”简抑拆开了棉签,拧开了碘伏,“我要还不换衣服,那得多邋遢。”
他今天穿的是一条纱裙,月白色,长直发过了肩。
很秀气斯文的打扮,可惜他长相不太秀气,打耳洞的时候,差点吓到操作机器的小姑娘。
俞扬推了份菜单过来:“看看,要吃啥?”
“一份黑叉烧,然后一份腊味煲仔饭。”简抑专注给自己耳垂消毒,“剩下的,你看着点。”
“你这什么时候能戴耳钉啊?”俞扬把菜单收回,招手喊服务员前,顺口问了一句。
“过两天吧,如果伤口恢复得不错。”简抑拨了拨假发,开始给另一边的耳垂消毒,“你倒是有心,直接给我买好了耳钉。”
“客气什么,反正顺手买的。”俞扬笑笑。
服务员已经走了过来,俞扬熟稔地点好单:“南瓜布丁最后上,要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