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简抑说,“忙人可比不得我们闲人。”
俞扬不轻不重地提一句:“闲人也最好别熬夜修仙。”
这一来一往,显得他们熟稔之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
还好简抑一如既往地果断挂了电话。
俞扬抱着靠枕在沙发上蜷了会儿,到底是困了,把手机充上电,然后,睡觉。
俞扬每天的忙碌,不光在于自己的宫商角徵。
他还有除演艺行业以外的产业,例如河道治理专用的水泵,宝江边新开发的旅游村落,以及大大小小的饭店咖啡厅。
跨界太多,小心闪着腰。
这是母亲给他的劝告。
事实上他劈叉功夫不错,至今保持着八爪鱼般的端水水平,样样抓,样样都不松。
甚至因为过于熟练,他还有难得能保持八小时睡眠的日子。
可惜只能保持八小时,如果没有这些活儿,他得和考拉保持一样的作息。
俞扬最大的人生追求是睡觉,其次是吃饭,最后是当一只人形的考拉。
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拉。
很完美。
奈何他实际上活成了只蜘蛛,每天守着他的网和网里的苍蝇们,日日夜夜,不眠不休。
虽然没人逼他去追求这些功名利禄,但他要没这些就容易教人看不起。
对于吃饭睡觉的热爱,到底敌不过对被人看不起的恐惧。
实际上他在县城里生活的十五年,都自在潇洒无法无天,没有人看不起他,他也自己看得起自己。
可是老豆死后,他来到G市,他的人生就都变了天。
在家里被忽视,在学校被排挤,身上新伤旧伤无数,有的直接揍到了脸上。
在每个自己咬牙给自己处理伤口的夜晚,俞扬总是会想起以前他因偷跑去网吧被老豆拿皮带抽的事情。
原来老豆每次打他都留了几分力,而且每次打他都是抽的无关紧要的地方,抽完冷着脸问他知错了吗,等不到他回答其实就已经准备好了活血化瘀的红花油。
老豆不是为了打他而打他,但别的人是。
甚至于打他只是为了找些低级的乐子。
因为他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因为他是母亲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人不能在拥有童年的时候感受到童年的存在,等俞扬感受到的时候,维护他童年的人已经不在了。
每每到老豆的忌日,俞扬躲在犄角旮旯里给老豆烧纸钱,总是想对老豆说声抱歉。
对唔住,老豆,我唔会再去打电玩了。
可是他没说,倒不是好面子的问题,而是他一旦说了抱歉,老豆就知道他过得不好。
他不想让老豆担心。
不想让人担心,办法除了隐瞒,还有使自己慢慢变得强大。
这是老豆教他的,所谓做人的道理。
老豆的人生道理很多,一套接着一套,很早的时候俞扬就知道,这些套话是所谓的心灵鸡汤。
街边五元钱一本的小册子,里头写的比老豆讲的都好听。
没办法,俞扬得说实话,老豆没什么文化,看的最多的书就是那些五元钱的小册子(他看还老不给人家钱,打着借书的旗号,把一书摊的老板给薅了干净),每看完一本,都认为自己向着伟大先知柏拉图又更近一步。
不过老豆知道柏拉图倒是出乎俞扬的意料,老豆为此自得许久,并得意洋洋地列举出其他古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等。
只是这个等字颇有灵性,以及老豆搞错了三位哲学家的关系,认为柏拉图是老大,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是他的小弟。
幸好俞扬不听他胡咧咧。
俞扬看的书比老豆多,哪怕他那时最高的学历是初中,但也远超过老豆了。
老豆连幼儿园都没读过,可以说是自学成才——靠着看鸡汤文小册子。
俞扬看完了四大名著,且是名著的未删减版本,在老豆出摊以及他自己也有空的日子里,给老豆讲因为出摊错过的《水浒传》电视剧的剧情。
俞扬对宋江的做派不屑一顾,老豆还会跟他急,说及时雨宋公明是最仁义慷慨不过,个小孩儿家家懂什么。
老豆一跟他急,俞扬就直言不给他讲后续剧情,爷俩你来我往斗嘴三百回合,最后握手言和,俞扬得已讲到故事的结尾,水泊梁山全体接受招安,又陆续在为朝廷的征战中纷纷殒命、不得善终。
老豆为这个结局沉默,最后点了根客人给的皱巴巴的纸烟,抽完直接收了摊儿,也不管还有几块排骨没卖完。
“很多故事都不一定是大团圆结局啦,老豆。”俞扬稍微有点良心,知道安慰一下老豆受伤的英雄心。
老豆点了点头,或许听进去了他的安慰,又或许没有。
很多年以后,俞扬自己给自己点了根香烟,在又一次翻完《水浒传》之后。
他依旧对故事的结局不上心,也依旧不喜欢宋公明。
他的共情能力太弱,把故事只看做故事。
但他稍微能理解老豆,知道老豆是把故事看做了人生。
但是对于老豆的人生,他一无所知。
若是探究老豆的人生,母亲应该是最绕不开的那一个人。
可是母亲比老豆还神秘,俞扬仅知道她有钱有势,在G市商圈里能呼风唤雨。
除此之外,就是母亲那边有很多难缠的亲戚,俞扬被霸凌的那几年多拜他们所赐。
后边俞扬大学毕业,接管母亲手下一家小小的宫商角徵,他的那些同辈的亲戚们,或是在国外顶级高校留学,或是借着母亲在圈子里的实力花天酒地作威作福。
事实上,俞扬在接手宫商角徵的时候就已明了母亲的用意,只要在他这个位置且脑子没糊涂的人都知道,母亲是在有意培养他,而养废与他有血缘关系的表哥表姐们。
哪怕他是非婚生子,但母亲也确实只有他一个孩子。
等到他如今劈叉成为一只八爪鱼,没有那么废物的舅舅姨母觉察出来母亲的用意,纷纷向母亲各种撒泼打滚,但都为时已晚。
俞扬可以肯定,事实上母亲是在意他的,哪怕仅仅是作为对继承人的在意。
理所应当地,俞扬对这种在意没有感恩。
甚至“没良心”地想,如果老豆还在人世,他大概会在小县城里读完高中,然后考一个免去学杂费的师范,再然后回到县城里当中学老师,没事就去黑网吧里逮逮学生,下班遇上老豆收摊,爷俩儿一个蹬车一个推,商量着晚饭吃什么,慢悠悠的一天就过完了。
也许还会跟他初中那会儿喜欢的隔壁班花结婚,到三十岁达成老婆孩子热炕头成就。
无聊到一眼看到头的人生,没有那么多故事,很适合他这种内里枯燥乏味,现实到毫无激情的人。
工作闹铃响起,俞扬游魂一般起身,刷牙洗脸刮胡茬。
新的一天开始,他毫无干劲地对着镜子里的俞扬勾了勾嘴角。
是一个皮笑肉不笑。
到小区楼下卖早点的间隙,他看到简抑的讯息。
“我今天去一趟公司。”
算是给他这个经纪人报备行程。
“别又把人小年轻说哭鼻子就行。”俞扬回复。
简抑那边又没了动静,啧,看起来是又要开启他的魔鬼教导法了。
俞扬为小演员们默默地划了十字。
可惜他不信教,不知道上帝保不保佑。
不过今天他没打算去宫商角徵,除了给鞠导打个回复的电话,其余事务都与演艺圈无关。
八爪鱼的生活,不是在劈叉,就是在劈叉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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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又一次他来公司待满一整天,没有跟俞扬打上片刻照面。
不过俞扬说已经帮他回复了鞠导,就等着拟订合同,到时候再一块围读剧本。
简抑不爽的心情稍稍和缓了些许。
看得出来,俞扬对什么工作都很上心。
跟前的小年轻又在怯怯地喊“简老师”,可怜巴巴得活像他会吃人似的。
简抑蹙眉:“剧本读完几遍了?”
小年轻缩了脑袋:“按照您说的,十遍,通读完了。”
简抑把身侧的凳子拉到对面,示意小年轻坐过来:“讲讲你现在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可以不用分点作答,但最好要有前后逻辑。”
眼前的小年轻颤颤巍巍,不远处的其他小年轻探头探脑。
“别急,”简抑环视了一圈教室,“待会儿一个一个点名作答,都做好准备。”
简抑当然知道自己在公司这群小年轻眼里,是何等的凶神恶煞。
奈何这两年演艺圈里流行跨界,俞扬交到他手下的这群小年轻有一半都非科班出身,属于是因为唱歌跳舞没舞台而被迫卷上演员的赛道。
简抑从接下这活儿起就开始发牢骚,觉得俞扬这当老板的钻进了钱眼儿里。
可惜俞扬滚刀肉一块,油盐不进,简抑抱怨东,他就能嗯嗯啊啊地扯到西。
到最后吹捧一下简抑的绝世演技,以及打着为他退圈后当老师做准备的旗号,顺利把简抑哄到表演教室里,与这群非科班的愣头青们大眼瞪小眼。
好在俞老板对小年轻们的基本要求不变,即是给每个人都制订了严密的看书学习计划,让这群愣头青们好歹积攒一些文化底子。
不至于读个剧本还一问三不知,只是没什么生活,理解尚浅——这倒可以原谅。
简抑也不是很有生活的人,毕竟打小生活在阔绰的家庭里,衣食住行自然没被短过,结交的人也都模样周正、彬彬有礼,对比起很多同龄人,他这也算神仙日子了。
只不过少时体弱,因配合治疗打了些激素,造成了一段时间的身体肥胖,特别那段时期还是敏感的青春期,在学校里遭了些罪。
大哥不是没帮过他,只不过明面上一帮完,暗地里他会被欺负得更厉害,属于是治标不治本。
简抑相信,以大哥的聪慧程度,不会不理解这一点,只是不情愿真正帮他罢了。
后来他得罪圈子里的大佬,大哥为他做的也只是趁机取缔那个简氏不需要的娱乐经纪公司,倒腾了点儿钱出来,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俞扬,也顺带解决他这刺头的就业问题。
其中当然有几分真心,但更多掺杂的是假意罢了。
简抑看得清楚,也正因为看得清楚,稍稍得了些真实的生活。
俞扬和大哥是一类人。
简抑离不开大哥,是因为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双生子,纵使各自心里再不爽对方,也不会真的断绝了明面上的兄友弟恭。
俞扬不一样,他在简抑生命中,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罢了。
所以眼见着倒计时响起,他离开宫商角徵、和俞扬减少甚至于断绝来往的日子要到了。
说不上是解脱还是什么,反正他还在宫商角徵,和俞扬的关系也就那样。
大学毕业后,简抑就从父母家里搬出来,先开始是租房,后来进入宫商角徵,接了部小成本的网剧,爆了,赚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而后便买下了现在住的老旧小区二手房。
那部小网剧算是他正式意义的处女作,之前演的剧要不然是上学期间为蹭学分打的白工,要不然是因为他打了导演而彻底流产。
青春校园,带点儿穿越的奇幻因素,据俞扬的分析说,是抓住了当代年轻人的审美需求。
当时俞扬建议他走的路子是,抓住年轻人的需求,毕竟公司小且穷,需要大把大把的现钱,和大把大把的知名度。
作为扛把子艺人兼大股东,简抑演演网剧,再配合着上上综艺,就是为公司发展谋福利。
但简抑以大股东的身份拒绝了这个提议,并在自己本科老师的推荐下跑去演了一两年话剧,之后就以此刷了刷各大电影导演的眼缘,捡到了个不轻不重的配角,头也不回地迈入了电影的圈子。
一直走到了如今。
宫商角徵没因他不帮着赚钱打名声而颓废,俞扬想方设法走出了别样的路子,顺带不知不觉地收回简抑作为大股东的身份。
这挺好,他是他,俞扬是俞扬。
他们倒是各不相欠。
至于小年轻们的演技培训,算是简抑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给俞扬的一份礼物。
俞扬也积极采纳了他这前大股东的建议,给签约进来的每个小年轻都打好文化的底子。
简抑倒真希望俞扬能签进来一些师出名门的学霸孩子,但以宫商角徵以前的体量和俞扬本身的扣扣搜搜,这希望倒是不大——哪怕现在宫商角徵的体量不小,俞扬挑选艺人的原则依旧没有与时俱进。
相貌周正,有一技之长,肯吃苦耐劳,无不良嗜好便是全部原则,至于脑子灵不灵光,是不是科班出身,那都不重要。俞老板已经准备好了踏实耿直人设、美貌笨蛋人设、搞笑吐槽役人设等,任小年轻们对号入座。
另外,俞扬费了些心力,和公司所有经纪人一道,整顿了小年轻的粉丝圈子,不设粉丝后援会,不设粉丝官方群,主打一个散养粉丝,如果发现有粉丝打着偶像的名义集资,公司这边第一个报警。
“他们走流量路线的,组织不起来粉丝,可赚不到钱哦。”本身没啥固定粉丝圈子基本与流量绝缘根本不怎么赚钱的简抑适时跟俞老板说了些风凉话。
俞扬神秘莫测地笑笑:“那就把他们打包进组,无休拍剧拍综艺好了,总能赚到通告费和出场费。”
“有些能唱能跳的小朋友接接商演也不错。”
好吧,他还是高估了俞老板的底线。
当然事实上,俞扬也没怎么压榨员工劳动力,不然也不会放着简抑这尊可以来快钱的财神爷不管,让财神爷随便接戏,抽空指导下年轻人了事。
而小年轻们的行程安排,基本是由一对一的经纪人专门处理,保证是符合他们本人能力与意愿才接下。
总的来说,进入宫商角徵的艺人多半有在公司干一辈子的打算,合约期满离开也能收获满满的知识积累和良好的身体素质——公司里有专门的营养师和医师,经纪人也基本都是公司的老员工,有相当一部分进入公司管理层,和俞扬一样,只是顺带带一个艺人。
公司的股份,俞扬占了百分之十五,剩下的百分之八十五都按比例分给了底下的员工,勉强算是给了老员工们一个家。
简抑没有,简抑只是个被剥夺身份的前大股东罢了。
俞扬大抵是瞧不上所谓的上流圈子,哪怕他曾经为了进圈子而挤得头破血流。
他是想做一些实事的,不然也不会去投资治理河道的水泵。
这些年简抑脱离了圈子,总算能用相对客观的视角,捋出俞扬大致的出身。
估计不像外界传闻定义的那样,俞扬仅仅只是俞氏家主收留的故人之子,在俞家不受重视。
要真不受重视,故人之子,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何至于放任他被轻视被打压被欺凌,与此同时又给他适当的机遇崭露头角,逐步获得在圈子里的话语权。
这算是很古早的继承人培养方案,像简抑他们这体面人家早早舍弃了,故一向运筹帷幄的大哥在算计俞扬身世上稍稍栽了个跟头。
好在,大哥是个体面人,没有明面给俞扬找过不痛快,甚至还做过顺水推舟的人情,所以至少明面上俞扬和简家的关系还过得去。
过不去中间还隔着个简抑。
得,被简抑和俞扬所谓的友情骗到的人是真不少。
挨个指导完小年轻们,人都排排站好要鞠躬齐声说“老师再见”,简抑叫住了其中几个女孩,在人家战战兢兢的目光里,诚挚发问道:“你们能帮我搭配几套衣服么?”
虽然出演的角色是女扮男装,且就目前的剧本来看没有换回女装的戏份,但简抑还是想尝试打扮成女孩。
从外表开始,一步步适应女子的身份。
这也算是一种体验式表演。
做不到表演死亡去死一次,好歹也是能做到扮演女性角色去当一回“女人”。
但他这骨架确实太大了,女孩们面露难色,说可能市面上没有适合您身材的女装,只能走定制。
定制也行,简抑不差钱。
虽然确实除了拍戏外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但简抑这几年的存款也不少。
怎么说,简抑最火的那几年,都还是圈子里的头部演员。
不过定制需要一定工期,简抑回头还得跟鞠导确认,这戏到底啥时候能定下来,他至少需要一个月的适应准备时间。
把衣服定好后,简抑才想起来给他的经纪人打个预防针。
“过些日子,你来我家见到个女人,千万别惊讶。”
俞扬这现实主义者秒回:“你终于又谈恋爱了?”
简抑跟他无话可说,但到底还是要说:
“不是,是我想提前适应角色,穿穿女装。”
俞扬那边沉默了,很快俞扬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说话。”简抑不耐烦于对面的寂静。
俞扬明显是在忍笑,语气都分外快活:“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好歹跟着我干妈,见了些大世面。”
他所说的干妈,也就是现任俞家的家主,换成现代用语,是俞氏集团现任的一把手。
简抑有在家族聚会上见过这位女士,因着和俞扬的“交好”,他还被特地叫到这位女士跟前,应酬地握了握手,听了一番长辈式的客套勉励。
俞女士年过五旬,却依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跟俞扬站一块,更像是姐弟,而不是母子。
对,母子,简抑有着身为演员的敏感直觉,确定他们是一对真正的母子。
虽说二者的相貌并不搭边,俞扬身材高挑劲瘦,侧影甚至于凌厉,但面部五官柔和亲近,特别是眼睛。
俞女士个子不高,可以说是娇小秀美,五官则跋扈张扬,嘴角含笑都能让人平白打个冷颤。
可能外在的不相似,也是让圈子里笃信俞扬只是俞女士养子的原因。
但俞女士只有俞扬这一个养子。
“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去看俞阿姨了。”简抑定了定神。
“你要得空,这两天去一趟都行,那我就不用帮你参谋。”俞扬说,“你可以直接问她要旗袍师傅的联系方式。”
“嗯,旗袍?”简抑没反应过来。
“嗯,旗袍。”俞扬的笑意着实没能掩住,“你演的是民国电影啊,穿现代的女装有什么意思?”
嘶,说得也是。
“你还挺懂的。”简抑悻悻地磨了磨后槽牙。
“那可不,”俞扬的得瑟没下去,“好歹也经过了大艺术家这么多年的熏陶。”
简抑抬手摸了摸脸,没由来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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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声说,简抑其实特别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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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爪鱼终于结束他一天的工作,试图以游魂的状态飘回他温暖的居所。
奈何俞扬并没有请司机的习惯,还得自己手动开车。
告别合作伙伴,从会场一路飘到停车场,他瘫倒在汽车的驾驶座上,差点就倒头砸方向盘上睡着。
佛主啊,来个佛陀罗汉救他于困倦的水火之中吧!
俞扬扒拉扒拉手机,试图找些事情来使自己打起精神,例如应承下母亲早上十点发过来的早茶邀约,现在晚上十点,答应下来也不晚。
顺带告诉母亲他要带简抑一块来。
说好的,给人定做旗袍。
这里面多多少少包含着一些俞扬个人的恶趣味,毕竟提议简抑去反串的始作俑者是他。
想一想旗袍,俞扬稍稍来了精神,指尖一滑,不小心点进了简抑的聊天界面。
回过神时,对面已经点击了接听,俞扬被屏幕里简抑突然出现的脸而吓了一跳。
“干嘛,这么晚了?”简抑脖颈上还挂着套头的耳机,头发抓得很乱。
背景昏暗,就只他面前亮着屏幕的的反光,俞扬稍稍联想了时间,便推测出他又在熬夜打游戏。
“我说打错了你会信么?”俞扬玩笑道,虽然他说的实话。
简抑蹙了眉,视线移开,估计看向了电脑的屏幕。
“还在外边啊,你?”
“马上就回了。”俞扬也不勉强自己去抓住那视线,“刚刚上车。”
简抑有多擅长捕捉镜头,就有多擅长躲避镜头,包括别人的目光。
犹如抓不住的蝴蝶一般。
“你冇嘢吓话?”简抑问。
“冇。”俞扬答得干脆。
简抑冷哼了声:“痴线。”
“係。”俞扬笑着应下。
他精神提起来许多,足够他开车回家。
“说起来你也应该注意一下作息,至少把皮肤养好吧。”挂断电话前,俞扬特别提醒了一句,“怎么说也是要演姑娘家。”
“我又没吃热气的东西,熬熬夜而已。”简抑不以为然,眼睛并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他也有资本不以为然。
在远比不得专业摄像机的手机镜头下,四周就只电子屏幕打出来光,简抑那张脸依旧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俞扬暗暗感叹下这世界果然对相貌好的人更宽容,连带他自己都被简抑这话给说服。
“那你继续,别忘了后天早上八点,白天鹅宾馆的早茶。”
“玉堂春暖?”简抑冷不丁问。
“嗯,虽然我觉得宏图府也不错。”俞扬顿了顿,“我干妈挑的,特地预约了包间。”
“你也难得有空去吃回早茶。”简抑道。
“到时我去接你。”俞扬打断任何煽情的可能,“大概七点二十到你楼下,最好别迟到。”
“随你。”简抑抬手揉了揉肩膀,估计是一直保持看屏幕的姿势太累,“挂了。”
挂得干脆,没等俞扬回一句话。
是简抑的风格。
俞扬彻底不瞌睡了,把手机撂一边,还能兴致勃勃地打开车载音箱。
经典粤语老歌,列表循环播放。
说是老歌,其实就是俞扬学生时代的流行歌曲,真正要说老,得是老豆成天哼的《甜蜜蜜》。
不过如今距离他的学生时代,也确实过了十来年,当年的流行歌曲被岁月冲刷,自然就沉淀为了经典老歌。
有些曲子,似乎专门配合了G市潮湿的天气,和夜晚流转的路灯光相得益彰。
俞扬开了雨刷器,把拍打在车前窗的雨点抹成扇形,车子驶过一个个红绿灯路口,周遭愈发的冷清——入夜,也都入睡了。
原谅我不再送花
伤口应要结疤
花瓣铺满心里坟场才害怕
如若你非我不嫁
彼此终必火化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歌曲播到了《富士山下》,俞扬在“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时回过了神。
医生所有的苦情歌里,他最喜欢的还是这首,不管从哪一句开始听,都能接上旋律继续往下哼唱。
他拿捏不准这个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什么代价,也拿捏不准到底是在等着怎样的一天。
是婚礼呢,还是葬礼呢?
但人的一生中,很大可能都会经历这样的两个一天,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社会与自然结合的规律,人自己是无法选择的,那么为何还需要代价呢?
这可能跟俞扬的爱情太顺理成章有关,也跟俞扬从来没有真实地死过一回有关。
他参加过自己的婚礼,参加过老豆的葬礼。
在两个仪式上,他都是相对重要的主角,作为婚礼的新郎,作为死者的直系亲属。
时间地点不同,现场氛围不同,参与者也不尽相同,可时隔多年俞扬自己回想起,莫名地感受到两者之间微妙的相似。
作为其中主角的他,对于仪式上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兢兢业业地犹如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按照既定的模式一步一步地走。
无悲,也无喜。
心始终悬在那半空中,与周遭的一切都有了隔膜。
哪怕葬礼上的死者是他的父亲,婚礼上的新娘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但……
冷漠,还是冷漠。
所以到如今,也没有支付过什么代价。
离婚后大醉一场算吗,还是会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想起老豆,算吗?
如果这些算是代价,那也太过浅薄。
哦,对,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老豆的死掉过一滴眼泪。
离婚也没有。
他习惯性带上笑容的面具,去面对种种挑战,甚至于面对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两场仪式。
与其说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如说彻彻底底是一个假人罢了。
车窗外的雨细细密密,拍到玻璃上折射着远处近处的路灯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回南天的雨。
连续两天高强度的工作,终于挨到第三天,也就是和母亲约定早茶的那一天,总算抽.出来半晌空闲,得以好好地慢悠悠地叹早茶。
七点二十分,俞扬准时把车开到简抑楼下。
老式小区道路窄,且弯绕多,好在他对这里头的布局了如指掌,轻易就找到了目的地。
简抑已经在楼道口等着了,俞扬借着后视镜,看到了他百无聊赖的侧影。
今早没有下雨,但简抑还是带了伞。
上车,理所应当地坐在车的后排。
“早晨好。”俞扬率先打了招呼。
简抑略一点头,没有回应,只不经意问了句:“你又换了佛珠?”
说的是俞扬挂在车内后视镜上做装饰品的佛珠手串,其实大体的颜色与上一串没太大区别,就是珠子细密了些。
“嗯,是前段日子我干妈去惠能寺求来的,让我给换上。”
“也是,惠能是六祖禅师,总比别的什么庙灵。”简抑话语淡淡,略带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