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 by陈隐
陈隐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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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个姿势又反复尝试几次,还是不行,唐蕴烦躁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吃了两片褪黑素强制大脑关机。
隔天,匡延赫洗干净脸,神清气爽地敲开唐蕴的房门,面对的是一张睡眼惺忪的面孔。
“你没睡好啊?”
唐蕴揉着眼睛,声音沙哑:“有点认床。”
匡延赫说:“那要不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先去点个早饭。”
“不用了。”唐蕴拿出最专业的服务态度,笑了笑说,“我洗把脸就好了。”
驱车一个多小时,俩人抵达曹萌萌的住所,是一个商住两用的高密度楼盘,俗称单身公寓,看外观像是二十年前的建筑风格,车子刚开进小区,唐蕴便闻到了一股破败腐烂的酸臭味,像是垃圾处理车的味道。
他赶紧把车窗关上了。
老小区没有固定停车位,都是靠边随便停,好在是白天,公寓里的人大多都去上班了,空位还很多。匡延赫很帅气地一把倒车入库。
唐蕴下车,发现那股怪味始终弥漫在四周,匡延赫递给他一个口罩说:“要不要?”
“谢天谢地。”唐蕴问,“你还有吗?”
“嗯。”匡延赫又从车里摸出一个戴上,口罩左上角印有可爱的卡通图案,是一只小熊在比心。
唐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在比心的小兔子,很显然,这是情侣款口罩。
这么卡通的口罩,一点也不符合匡延赫日常的审美。
难道说……匡延赫已经有恋爱对象了吗?这是他的男友帮他买的?难怪那天他想要帮匡延赫检查身体,匡延赫表现得那么抗拒……
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唐蕴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跟在匡延赫的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失魂落魄。
“你怎么了?”匡延赫回过头看着他,放慢了一点脚步,“天太热了?还是昨晚没睡好?”
唐蕴摇摇头,他很迫切地想要知道匡延赫是不是偷摸谈恋爱了,可又无比惧怕知道真相。
至于为什么会惧怕,还得怪昨晚袒胸露乳的匡延赫,为他制造了不切实际的希望。
阳光炙烤着他的后背,每一秒都是焦灼,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手中口罩说:“这个口罩是你的吗?感觉不像是你平时的风格。”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匡延赫坦白道,“我在闫楚办公桌上偷的。你别告诉她啊,她一直以为是销售主管拿的。”
唐蕴扑哧乐了,方才的忧伤旖旎瞬间消散,用力点点头:“好!”
小梨涡在唐蕴嘴角悬了很久,匡延赫实在搞不懂他的情绪为何如此变幻莫测。
“你又在笑什么?”
唐蕴把兔子口罩戴上,压了压鼻梁处:“就是觉得你有时候讲话还蛮可爱的。”
匡延赫说:“我之前上心理学的课程时,听过一个说法。”
“嗯?”
“喜欢上一个人的先兆,就是忽然觉得他变可爱了,然后情不自禁地赞美他。”
唐蕴错愕地定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应该被归纳为调情的话语,会是从匡延赫口中说出来的。
露在小熊口罩外的那对眼睛弯弯的,饶有兴味地对着他的眼睛,好像已经看破了他的窘态,读懂了他的心迹,在以此试探什么。
唐蕴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嘴唇颤抖着想说话,可是一个有用的字眼都寻不出,脑袋再一次变得空白。
“不知道唐律师之前听说过没有?”
唐蕴吞咽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我,第一次听说。”
“没听过也正常,”匡延赫戴上墨镜,轻笑一声,“因为是我瞎编的。”
唐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恶劣的玩笑。
“但我是会这样的。”匡延赫定定地看着他那对湿润而又茫然的眼睛,笑起来,“喜欢一个人的话,就觉得他做什么都好可爱。”
他既然能这样说,那心中肯定有一个形象存在了。唐蕴牵起一个笑容,觉得能够被匡延赫喜欢的那个人,很幸运。

第三十八章 轻轻
公寓楼每层都有十多户,大概因为南北不通透的缘故,也弥漫一股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气味,像是放久了的抹布散发出来的怪味,穿透口罩渗入鼻腔。
感应灯坏了也没有修,狭长的走廊里黑黢黢的,像是密室逃脱里的背景。
唐蕴开了手电光,才看清楚门牌。
“1012,就是这边了。”他关掉手电,压低声音交代,“待会儿进去注意眼神啊,别给人压迫感,能笑的话,就多笑笑,要不然对方可能会产生警惕心理,觉得你……”
唐蕴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在酝酿妥当一点的措辞,匡延赫直接替他补充道:“面相太刻薄,不是什么好人。”
“哎?”唐蕴一副嗅到同类气息的欢快表情,“原来也有人这么说过你啊?”
匡延赫简直快要被他气死:“只有你这么说。”
唐蕴理直气壮起来:“我不信。”
敲了几下门,里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放门口就行了。”
唐蕴摘下口罩,自我介绍道:“曹女士您好,我是李晓博先生的代理律师,想向您咨询点事情,方便进去聊一下吗?”
过了好一会儿,曹萌萌才开门,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曹萌萌本人和她的名字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一头短发染成银白,但仔细看,发尾又带一点灰,与银渐层的毛色很相似,她的脸很小,单眼皮,嘴角有些微微下垂,再加上半拧着的眉毛,显出一副想与世俗隔绝的厌世感。
唐蕴迎难而上:“是从警方那边知道的,我想从您这了解几个问题。”
曹萌萌没有识破他这个小小的谎言,让他们进了门。
公寓不大,单层,仅有五十平左右,厨房、客厅与卧室是相连的,中间用两排半人高的柜子作为隔断,装修虽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有股淡淡的清香。
柜子里装满了书籍,悬疑推理和心理学为主,唐蕴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还有许多法学类的书籍。
“你也学法吗?”唐蕴问。
“哦,这都是我妹的书,她家里放不下了,就堆在我这边。”
一只看起来很肥的银渐层看到他们,先是一愣,不怕生地走到唐蕴身边,嗅他裤子上残留的猫咪的味道。
“随便坐吧。”曹萌萌还算客气地给他们一人递了瓶矿泉水。
“谢谢。”唐蕴和匡延赫同步坐进沙发,那只银渐层一下蹦到了唐蕴腿上,求抚摸。
唐蕴摸了摸它的后背,小家伙爽得翘起屁股,他凑到匡延赫耳边小声说:“它好骚啊。”
匡延赫很想说,你也不赖啊,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问道:“你这猫是怀孕了吗?”
曹萌萌说:“他是公的。”
“好吧。”
唐蕴笑了一下,很放心地撸了撸猫肚皮,猫咪大概是以为唐蕴在和它玩耍,忽然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抓了一下。
“嘶——”唐蕴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右手手背被抓出几道白色爪痕,有点疼。
“没事儿吧?”匡延赫的上半身探了过去。
他想抓过唐蕴的手腕看一眼情况,只是还没来得及伸手,唐蕴就甩甩手说:“小事情,我经常被法典抓。”
曹萌萌把银渐层抱到阳台上关了起来,对唐蕴说:“它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点人来疯,不过它打过狂犬疫苗了,我也经常被它抓,没事的。”
她撸起衬衣袖子,展示手臂上那些看起来还很新鲜的红色抓痕。
阳台安装的是移动门,那只猫站立起来,用两只前爪将玻璃门推开一点缝,再把身子挤入缝隙里,硬是把玻璃门给顶开了。
它又走到匡延赫大腿上,躺下了。
唐蕴不敢再随便摸它了,只是问:“它怎么一点都不怕生?”
曹萌萌在他们对面坐下,抱着胳膊说:“它是只男同猫,只喜欢和男的玩,如果是男同性恋的话,它就更喜欢了,会跳到对方身上求抚摸的程度。”
“啊?”唐蕴和匡延赫同时抬头,连惊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这猫,这么神的吗?
“我开玩笑的,你们不会连这都当真了吧?”曹萌萌也很惊讶地看着他们。
“……”
唐蕴心虚地转移话题:“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关于张雨薇的事情,相信你已经看过热搜了吧?”
曹萌萌点点头。
唐蕴问:“你和张女士平时关系如何?”
“很好啊,她是我好朋友。”曹萌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猫,“她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哦?”唐蕴又问,“那她十一号晚上有联络过你吗?”
“有的,”曹萌萌点点头,回忆道,“大概晚上九点钟左右吧,她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她被姓李的强奸了,让我陪她一起去报警。”
从她对李晓博的称呼就可以看出她对他是厌恶的。
“你当时觉得这事儿有可能吗?”唐蕴问。
“为什么不可能?男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下意识说的是“男人”,而不是“姓李的”或是“渣男”,可见她内心所蔑视的不仅仅是李晓博一个男人,而是整个男性群体,她对男性是充满抵触心理的。
“那张雨薇和李晓博平时关系如何,会不会闹矛盾?”
曹萌萌说:“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张雨薇不怎么和你分享感情上的问题吗?”唐蕴淡淡笑了下,“你刚才不是还说,她有什么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找你吗?没找你,意思是不是他们没吵过架?”
曹萌萌大概是意识到她被套话了,目光冷了下去,思考了一下才说:“张雨薇知道姓李的是已婚男以后,闹过。”
“她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什么时候听说的?”
“就前不久啊,至于是谁告诉她的,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可以自己去问她,我只知道她想和那男的说分手,那男的不同意,就把她给强奸了。”
“她有跟你提过详细的过程吗?”
“有啊。”曹萌萌的视线歪向一边,像是在认真回忆,“那天晚上,张雨薇是打定主意要和姓李的分手的,她让姓李的过去,把那条狗牵走——就是他俩先前一起养的金毛……”
李晓博挂掉张雨薇的电话,驱车冲到张雨薇住处,几番求饶无果,他蛮横无理的本性便暴露了出来,他说除非张雨薇能把恋爱期间花掉的那两百万还给他,否则他是不会同意分手的。
张雨薇哪有那么多钱,情急之下,说要把这事儿告诉李晓博妻子,但李晓博根本无所畏惧,火气上来便把张雨薇推倒在沙发里,扒光她衣服。
张雨薇大声呼救,李晓博便从水果袋子里摸出一把提前准备好的水果刀,横在张雨薇脖子上让她闭嘴。
李晓博一边干她一边录制视频,威胁张雨薇说,她胆敢和他分手,这视频就会散布到网上,还有张雨薇的好友群,同事群。
张雨薇纠结再三,决定报警。
唐蕴问:“李晓博强奸她的时候,她反抗了吗?”
“那是当然,”曹萌萌耸了耸肩,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但她毕竟是女的,到最后也只能配合了,谁知道反抗的话会不会被分尸呢。”
“那你有看到那段录像吗?”
“没,这毕竟是她的隐私,就算给,我也不好意思看啊。”
“好的。”唐蕴大概明白了,笑了一下,起身道,“谢谢曹小姐的配合。”
“没事。”
唐蕴和匡延赫并肩走进电梯。
“你觉得如何?她有撒谎吗?”唐蕴问。
匡延赫全程都很认真地留意曹萌萌的表情,总感觉她在回避他们的目光:“我觉得她和张雨薇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怎么说?”
“首先啊,她称呼张雨薇的时候,一直都是全名,如果关系真的要好的话,都会习惯性地称呼对方的小名吧?除非朋友是两个字的。还有她说话也挺自相矛盾的,一会儿说和张雨薇很熟,对方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但问她那些问题,很多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不过也不排除她对我们有防备之心,那些可能会影响最终裁判的问题,她不想正面回答。”
唐蕴觉得他分析的挺有道理,这也是他刚才一直在观察的。曹萌萌表面上看起来一直在配合他们,但双臂始终抱在胸前,这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最奇怪的就是那段录像,张雨薇说李晓博录了,但李晓博不承认。”唐蕴无意识地咬着唇,松开时总是红红的,“我办了那么多强奸案,头一回听说强奸还录视频的。”
“寻求刺激吗?”匡延赫盯着他的嘴唇,“也许只是录了重点部位。”
电梯停了,唐蕴大步流星地走向停车位:“那要只录重点部位,张雨薇又有什么好怕的?打死不承认是自己不就好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
“而且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即使自己的视频外泄,也可以说是AI合成的,谁能证明那就是她啊?”
“那接下来还需要做点什么吗?”
警方侦查期间,律师是没办法查阅案卷的,只能通过当事人的口供寻找相关证据,而曹萌萌的证词对李晓博很不利,自然是没办法用了。
等到警方结案,将案卷移交给检察院,唐蕴才有权限查阅案卷,核对警方提交的证据材料的真实性、合法性、相关性,尝试做非法证据排除。
“等案卷出来了再看吧。”
“好。”
匡延赫紧跟在唐蕴身后,无意间瞥见他手上的抓痕变红了,他一把握住唐蕴的手腕,抬到自己眼前。
细小血珠从白皙的皮肤里渗出来,还没完全干透。
“疼吗?”他问。
唐蕴望着他皱起来的眉心,有点懵,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匡延赫在意着,可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寻常的关心罢了,换了谁,匡延赫都会问一句的,所以别太自作多情了。
手上的伤并不疼,要不是匡延赫提起,他甚至都忘记自己被抓伤了,可他还是硬挤出一点委屈来,用连他自己都嫌恶心的口吻说道:“有点,没想到伤口这么深。”
“我车里好像有创可贴。”匡延赫说着,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背包,里三层外三层地翻找一遍,终于在一个小夹层里抽出一小盒创可贴,以及一次性的消毒棉签。
“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匡延赫上车问道。
唐蕴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克制着没有笑,他都怕自己的喜出望外会在匡延赫面前暴露个彻底。
“谢谢匡助。”
匡延赫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新称呼很不适应,唐蕴后知后觉地琢磨,自己这样会不会得罪匡延赫,正准备说自己是开玩笑的,看见匡延赫笑了一下,好像并不在意。
匡延赫撕开包装,取出棉签,握住唐蕴细白的手指,朝自己拉近了一些,目光落在了形状漂亮的指甲盖上。
“你抖什么?”匡延赫问。
唐蕴崩溃极了,在这一刻他充分理解了那些患有帕金森人士的无助,他的手就好像刚搬完几千斤大米一样,抖得不受控制。
怎么会这样?
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唐蕴将手握拳,试图掩盖紧张。
一抬眼,匡延赫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盯着他,眼睛和嘴巴一起勾出弯来,唐蕴不知道他平时和别人说话会不会也突然这样,反正匡延赫拿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会有种被雷电击中,无路可逃的错觉。
“我怕疼的。”他胡乱编造了一个蹩脚理由。
匡延赫那眼神,显然是不相信他,但仿佛又因为这句话找到了什么乐子,笑了笑说:“行,那我轻点儿……”
手背传来微妙的刺痛,唐蕴的手被握住,漫无边际地想,这种台词应该出现在床上,会更有意思一些。

第三十九章 创业
路上,唐蕴接到了一通来自境外的电话,是他师父打来的,江峋最近正在处理一桩跨国的投资纠纷,好久没回南城了。
江峋先是问了问唐蕴人在哪,确认他没有出省,便让他赶紧回南城处理一桩交通肇事案。
肇事者来头不小,是南城一家建工集团的董事长,叫许峰,该集团承接了多个政府项目,包括南城最新的城际高速铁路也是由这个集团在建设。
今天凌晨一点多,许峰从会所独自驾驶汽车回家,中途不小心撞倒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大伯,大伯当场昏厥。
许峰第一时间没想到报警——他三年前因酒驾撞人,被吊销了驾驶证,属于无证驾驶。
他也不敢报120,当即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表弟顶包。
因为有证驾驶即使撞死了人,只要不逃逸,没违规,就不构成犯罪,而无证驾驶致人重伤就要负刑事责任,是要坐牢的。
表弟赶到现场用了二十分钟,以至于三十多分钟后,俩人才把大伯送进医院,目前开颅手术已经结束,清除掉了血块,但伤者已经六十多岁了,自身疾病很多,能不能醒来还是个问题。
大伯大概是独居,因为他整夜没有回家,也没人打电话给他,一直到今天中午十一点多,才有一位备注是“老三”的女人打电话给大伯。
许峰的顶包表弟接了电话,跟老三说了下情况,老三很快赶到医院,怕肇事人跑掉,她二话不说先报了警。
许董一看当事人家属报警了,整个心就悬起来了,也是第一时间找人脉,想咨询一下这样的情况要不要紧,他会不会有坐牢的风险。
唐蕴一听是凌晨从会所出发的,立刻警觉起来:“他喝酒了是吗?”
江峋说:“这个我不清楚。”
唐蕴恼火地翻了一眼,不是因为江峋,而是气嫌疑人。
如果是没喝酒,江峋会直接说没喝,如果是不确定喝没喝,江峋会说,你去问问看当事人确认一下,当他回答“我不清楚”时,就是肯定了当事人的行为。
这是唐蕴跟了江峋两年后才琢磨出来的“说话的艺术”。
律师的工作是服务当事人,不用配合警方侦查,更不必把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警方。
甚至,在律师的道德规范里有一条是:不得举报当事人的犯罪行为,除非当事人有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
所以江峋和唐蕴即使了解了真相,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唐蕴并不想碰这个案子,但江峋又暗示他,建工集团的董事长在政府机关也有人脉,且根深叶茂,之前许董事长的第一通电话并不是打给江峋的,而是打给市长的。
是市长把这个案子交给了江峋,交代他第一时间去处理。这就如同导师给研究生施压——将来澜锦律所要想在南城混得开,就只能乖乖服从命令。
这是职场人必须修炼的人情世故课。
“他这个情况,挺难搞的啊。”唐蕴面露难色,“肇事的地方有摄像头吗?有的话交警一查就知道是顶包了,两个人一起担责啊。”
江峋:“要是简单的话我为什么不让老王去干?”
老王是他们律所新招的律师,今年四十了,据说努力了十多年才通过司法考试。
意志力和信念感没得说,就是脑子太不活络了,是江峋一直挂在嘴边的反面教材,老王平时在律所的主要工作是装订案卷。
虽然江峋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分别,但唐蕴能感觉他很着急,于是答应回去看一下,进度随时汇报。
“怎么了?”匡延赫问。
“临时有点急事,得先回一趟南城。”唐蕴摸着手背上的创可贴说,“我处理完就回来,应该不会耽误多久。”
匡延赫二话不说,把目的地更改成燕州高铁站。
唐蕴说:“我的衣服还在酒店没有拿呢。”
“不是处理完了就会回来吗?”匡延赫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像孙悟空那样,快去快回。”
唐蕴简直服了他了,真不愧是资本家,自己闲不下来也见不得别人闲着。
“知道了师父,我会尽快的。”
唐蕴刚上高铁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声称是许峰的爱人。
许夫人在电话里说,就在十多分钟之前,警方赶到医院,把许峰和表弟一起带走了,还有交警现场给许峰和表弟分别做了酒精测试。
唐蕴忙问:“结果如何?”
许夫人:“还好,都没测出来什么。”
唐蕴觉得奇怪,按照刚才江峋的叙述,许峰和表弟应该是同时赶到医院的,和家属通电话的也是表弟,那为什么警方会带交警过来给许峰做酒精测试?难不成警方真的神通广大,已经察觉出什么来了?
关于这点,许夫人解释道:“是因为医院急诊室里的几个家属在说,昨晚那老头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周围人都闻到一股很大的酒味,我老公的脸很红,在急诊医生面前胡言乱语。有人就猜是不是酒驾顶包,那老头的女儿一听,立刻报了警。”
“原来是这样……”
不过交警还是晚了一步,估计从凌晨到中午的那段时间里,许峰已经想尽办法醒酒了,所以才测不出什么。
许夫人的语气紧张:“你什么时候到啊?能不能先把人弄出来?老许今天还有个会议要开的,特别重要。”
今天有这么重要的会议,还敢无证酒驾,看来之前吊销驾驶证的处罚并没有让许峰学会反思,哪怕只是一丁点。
“警方现在应该只是把人带过去例行询问,既然他酒精测试通过了,问题就不大。”唐蕴说。
许夫人继续不满地抱怨着:“开车的又不是我老公,他们凭什么把他抓进去?”
唐蕴舔了一下后槽牙,他不清楚许夫人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
那理直气壮中又带有一丝委屈的语气,仿佛她只是个替丈夫打抱不平却又无处申冤的普通女人。
不过,建工集团董事长的夫人,会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吗?
唐蕴懒得去套她的话,因为没什么意义。他看了眼时间说:“我现在还在高铁上,大概两个多小时以后可以到,他现在在哪个派出所?”
“桦南那边。”
桦南那边有唐蕴的熟人,会见嫌疑人的申请大概率是可以通过的。
“行,我知道了,我待会儿直接过去。”虽说对方年长唐蕴很多岁,但对待这样的客户,唐蕴完全不想用尊称,“你这会儿先去医院安抚下大伯的家里人,先稳住他们的情绪,态度摆上,将来好协商调解。”
“好好好,我知道,我马上安排人过去。”
由于办公地点不固定,唐蕴的公文包里配备了便携式打印机,在高铁上,他就把一些申请材料打印出来,到了派出所直接交给认识的小警员。
但很不幸的是,案件有了新的进展,民警正在对许峰和表弟两个人进行单独审讯。
询问和审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只是了解下事发情况,而审讯则是针对犯罪嫌疑人进行的程序,是要进小黑屋的。
唐蕴一听,就知道这事儿闹大了。
应该是交警查完事发路段附近的监控,发现表弟顶包了。
法律有规定,无证驾驶出了事找人顶包的,两者属于共同犯罪,许峰要是被定危险驾驶,那表弟也要跟着坐牢。
“妈的。”他在心里把许峰骂了一遍又一遍,他这辈子最烦这种酒驾的傻逼了。偏偏还要被逼着想办法把他保出去。这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分别?
唐蕴在大厅等了快一个小时,中间接了好几通许夫人的催促电话,语气一通比一通不善——因为许董错过了重要的签约会,对方公司的老总非常生气。
许夫人把气都撒在唐蕴身上,弄得他很是头疼,但还是很无奈地,像淘宝客服一样让她再耐心等等。
终于,到六点多的时候,有民警把唐蕴带进会见室。
和想象中的差不多,许峰就是肥头大耳的油腻形象,寸头,头发有点白了,脸上的毛孔粗大到隔着老远都能看清,耷拉的双眼皮和眼袋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浮肿又无神,是长期浸淫声色犬马,纵欲过度的面相。
唐蕴刚做完自我介绍,许峰就着急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他说话的语气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和早期的匡延赫有点相似,不过匡延赫起码长得好看,唐蕴发不出脾气,而面对眼下这位,他只觉得厌恶,不留情面地说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吗去了啊?为什么要找人顶包?”
许董大概是太久没有碰到过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的人了,蒙了几秒:“我不是有意的,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了。”
这话唐蕴都听出茧子来了。
“你把昨天晚上的事故经过从头到尾再跟我讲一遍。”他身体略微前倾,盯着许峰,语气凶狠且严肃,“别对我撒谎,也千万别对我有所隐瞒,否则我帮不了你。”
许峰被他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吓住了,在确认房间里没有监听设备以后,才把来龙去脉如实地告诉唐蕴。
他昨晚一共点了五个女的陪他唱歌喝酒,至于开了多少瓶酒,自己喝了多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会所离家很近,他又想着反正是凌晨了,也没有交警会查,抱着侥幸心理开车回家,谁知道在经过转弯路口的时候,大伯开着三轮电动车就冲了出来,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就撞上去了。
唐蕴问:“肇事的路口有红绿灯吗?”
许峰摇摇头。
“你当时的驾驶速度还记得吗?”
“大概四五十码左右,”许峰为自己辩解,“我当时其实没喝醉,我人挺清醒的,我开得不快。”
唐蕴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父亲当年的影子,烦躁得很,盯着他,许久都说不出来话。
许峰大概察觉了什么,问:“怎么唐律师,我的情况很严重吗?”
唐蕴叹了口气:“你继续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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