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 by陈隐
陈隐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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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很长,可以容纳十个人入座,不过匡延赫更喜欢坐在唐蕴旁边的位置。
“这么大一份?”匡延赫扫了一眼唐蕴面前的盘子,里面是烤得酥脆的面包片,中央抹了点水果酱。
“我怕你不够吃嘛。”唐蕴把盘子往匡延赫面前推了点,“你要吃不完可以分我一点。”
松饼的一半淋了可可酱,另一半是芒果酸奶,匡延赫用餐刀尝试将松饼对半切开,可刚动刀便预感这个操作不可行,松饼一共好几层,叠得太高了,如果硬切下去的话会像爆破后的房子,轰然倒塌。
唐蕴显然也看出这一点,对他说:“你先吃,吃剩下的给我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匡延赫戳了面上的那一块,放进嘴里。
“都是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唐蕴的样子比昨晚轻松多了,甚至还敢开他玩笑,“我不嫌弃你。”
匡延赫把餐盘往边上推了推,唐蕴也没有故作矜持,用叉子戳了第二片松饼:“芒果那边你吃吧,我芒果过敏。”
匡延赫用叉子帮他摁住另外一半,俩人就这么愉快地分食起来。
梁颂又发来一段语音:“那如果他私下约你,你要和他见面吗?”
唐蕴瞄了一眼匡延赫,没回。
匡延赫先忍不住,问道:“你要和谁见面?”
“哦,没有要见面啦……”唐蕴解释说,“就我直播间一个网友,这两天给我打赏了好大一笔钱,我和我朋友正在推测他的真实身份。”
原来还没有头绪。
匡延赫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不为人知的得意,眉梢略微扬起,问:“那……有什么进展了吗?”
唐蕴低下头,戳了两下面前的松饼,像是被问到什么羞赧之事。
“大概率是我的初恋吧。”
他的回答震耳欲聋。
匡延赫被一口原味酸奶呛得半死:“你说什么?——”
唐蕴见他一副又是震惊又是好奇的样子,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就是我们的一个推测啦,因为沈医生——就是我初恋啊,养了只缅因,和榜一头像上的那只是一样的,而且我昨天翻我初恋微博,看到他和他爱人离婚了。”
匡延赫顾不上嘴里的东西还没完全咽下去,委屈得近乎咆哮:“不是,就一只缅因猫而已,你怎么就确定那个人是你初恋呢?再说他和他爱人离婚跟打赏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唐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男人的一种直觉啊,那个人讲话的方式和沈医生很像。”
匡延赫回想自己在直播间说的那两句平平无奇的话,实在摸不透:“哪里像?”
“哎哟,说了是直觉了!”
分明是心里装着初恋放不下,才看谁都像初恋,还试图用直觉来掩盖思念。
果然啊,失去的白月光就是最好的,谁也没办法打败。
匡延赫没好气地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直觉不准。”
唐蕴觉得他的反应很怪:“可你又不认识我初恋。”
匡延赫沉默地放下叉子,没有反驳什么,起身去倒水。
松饼还有很多,唐蕴转过头问他:“你怎么不吃啦?”
“我早上不习惯吃太多甜的东西。”匡延赫的嗓音掷地有声,像是在发泄什么。
唐蕴望着甲方爸爸说变就变的脸色,沉默了,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了,也许是有点起床气要撒干净,梁颂有时候没睡饱就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一阵像是破壁机打东西的声音传入唐蕴的耳朵,他试图去分辨声音来源,但还是不知道究竟是从隔壁传过来的还是从楼下传上来的。
匡延赫像个易燃的炮仗,一通电话打给服务台,说这边有个像装修一样的声音,很吵,让他们前来处理。
服务台立即道了个歉,然后询问是在哪里听见的声音。
“我也不是很确定,应该是隔壁吧。”匡延赫皱着眉头说,“昨天凌晨三点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很影响人休息的。”
“真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马上就来。”
凌晨三点,也有这个声音吗?
唐蕴那会儿还是醒着的,可是完全没听见这动静,匡延赫是怎么听到的?
一个闪念掠过脑海,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浑身战栗地拍了下桌子:“我靠,我好像知道张雨薇是怎么操作的了!”
匡延赫被他一惊一乍的举动吓一跳,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唐蕴一把拽住衣袖。
“快快快!车钥匙给我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匡延赫不明所以地指了指靠墙的矮柜,车钥匙就摆在小盒子里。
“我陪你一起吧。”
“也行。”
水撒了一地,匡延赫也没顾得上收拾,上楼拿了下手机,又给闫楚发了条语音信息,说自己今天先不去公司了,晚点再说。
唐蕴已经整装待发,着急忙慌把他推出门。
气喘吁吁到了酒店大厅,唐蕴好像想起了什么,松开匡延赫的衣袖:“我先出去买点A4纸,待会儿还要向检察院递申请材……”
他是侧着脑袋走路的,走得又很急,话音未完,“咚!”一声巨响,他的小脑瓜就撞在了酒店那高透的玻璃门上,身体向外反弹。
“嗷!”唐蕴只感觉两眼一黑,双腿发软,像一个即将倾倒的花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匡延赫不经思考地冲过去,张开双臂,一把兜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后背撞入结实的胸膛,唐蕴从惊惧中回过神,脚上也有了一些力气,可被撞的地方还是好痛,痛到他几乎睁不开眼,像刚结束一场刺激的过山车,泪水自己往外冒。
“妈呀,疼死我了。”他倒抽几口气,在匡延赫的搀扶下,站直了,揉了揉撞伤的地方说,“谢谢你哦。”
他以为匡延赫会像之前那样担忧地看看他的伤口,或者帮他揉一下,谁知道匡延赫竟无动于衷地望着他,冷嘲热讽:“哎,真可惜,不是沈医生来接住你,要不然还能顺带看看你的脑子。”
唐蕴:?

第四十四章 调查
张雨薇住在五楼的503室,警方提交的证据材料里显示,楼下403室的阿姨曾在十一日当晚听见张雨薇的呼救,但是只有一个大概的时间。
唐蕴生怕打草惊蛇,先坐电梯上了四楼。
“所以你是怀疑张雨薇用提前录好的音频干扰了403的阿姨?”匡延赫跟着走出电梯。
“对。”
“那如果真是这样,阿姨的口供就不作数了吗?”
“是的,”唐蕴解释说,“警方提交的那些口供和物证都属于证据材料,在开庭前,是要进行证据排除的,所有与案件无关、来源不合法、真实性存疑的材料都会被踢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强奸罪很难成立的原因,若是男方有预谋侵犯,都会规避其中风险,比如提前下药之类的,没有反抗痕迹的话,几乎不可能被认定强奸。”
“可是张雨薇反抗了。”
“所以啊,我们现在只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试试看了。”
唐蕴敲响了403的门,是一位短发阿姨开的门,站在门口打量着他们。
“你们是?”
唐蕴亮明身份:“我是澜锦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唐蕴,李晓博的代理律师,他是我的助理,我们过来是想跟您了解一下五月十一号晚上的具体情况。”
“哦……”阿姨原本和善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警惕,“你是那个强奸犯的律师啊。”
许多人都习惯性地将被警方带走的人称之为罪犯,其实是不正确的,在法院宣判以前,李晓博都只是犯罪嫌疑人。
但唐蕴也不想在这里和阿姨咬文嚼字,笑笑说:“可以耽误您几分钟,配合下我们的调查吗?”
阿姨似乎并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把门打开了,还让他们戴上鞋套,别把家里的地板踩脏了,她刚才才拖过。
家里面还有个看起来三四岁大的小孩儿,正坐在客厅里面搭积木,见到唐蕴他们,忽然人来疯似的在沙发上蹦蹦跳跳,即使是奶奶阻止,他也依然当做没听见,好像是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唐蕴他们的注意。
小孩一只手握着积木,另一只手还握着大一片软化了的巧克力,跳一下,抿一口,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棕褐色的污渍,看起来脏兮兮的。
这世上有很多人恐同,但唐蕴认为,还有一类人是恐童的——包括他自己在内。
每当看到这种长相普通,邋里邋遢,眼神愚蠢,动作夸张调皮的熊孩子,他都发自内心地想要远离他们。
但作为孩子的奶奶,她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困扰,把孩子从沙发上哄下来,带他去洗手,擦干净脸上和身上的巧克力。
可是很快,男孩一张嘴,唇角又被巧克力涂满了。
唐蕴凑到匡延赫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喜欢小孩儿吗?”
匡延赫也小小声地回他:“还行,只要别把巧克力擦我身上就行,我会受不了。”
唐蕴有些小小的意外,毕竟匡延赫看起来像是会远离孩童的人。
“我觉得有点恐怖,这么个小祖宗摆在家里,每分每秒都得伺候着,一点自由都没了。”
匡延赫:“那你是不婚不育主义咯?”
唐蕴:“那是当然。”
阿姨熟练地把丢了满地的玩具收拾进收纳箱,为孙子空掉了的水壶接上温水,再督促他多喝水。
最后她去厨房洗了个手,唐蕴以为她的哄娃任务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她老人家又从果篮里挑了个翠冠梨慢悠悠地削起来,对着小孙子喊道:“宝,过来吃梨。”
唐蕴再也等不下去了,上前问道:“我想请问您一下,十一号晚上您都听到些什么了呢?”
阿姨抬头看了他一眼,削梨的动作并没有停顿:“就是楼上那个女人喊救命啊,警察都已经来问过了呀。”
唐蕴手握资料夹的一端,另一端抵在小腹的位置,问道:“具体喊了什么?您能再给我重复一遍吗?”
“一开始是两个人在吵架,吵什么呢,我听不太清,那个女人忽然一嗓子喊‘你放开我!再这样我要报警了!’那男的也吼‘你报啊!你有种就报啊!’然后我就听到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在扔东西。再后来就听到那女人喊‘救命啊,救命啊——’”
提起当晚的情况,阿姨的眼里还是充满了同情:“早知道是那么个情况,我就上去看一眼了。”
唐蕴核对着口供上面的信息,问:“您确定她一共喊了两声救命?”
阿姨说:“她喊了几声我不确定,反正我只听到了这两声。”
这时候小孩儿也开口道:“我也听见了!阿姨在喊救命,那时候我正在看《猫和老鼠》。”
小孩子就爱瞎凑热闹,唐蕴没搭理他,又问阿姨:“那您确定那个声音是张女士发出来的吗?”
“这个我没办法确定,我又不认识她。”阿姨似乎已经意识到唐蕴在找案件里的漏洞,又补充道,“但那是她家啊,不是她还能有谁呢?警方先前也来调过电梯监控了,那个时间段,就她和那个李什么的在家里,肯定是她在喊咯,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唐蕴从手机里翻出一段李晓博的录音,问道:“你听听看,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吗?”
阿姨一听就觉得这声音不对,那天吵架的男人声音很难听,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还有明显的地方口音,但录音里的却很年轻,普通话标准,但她很快又为这点不合理作了解释,毕竟是吵架,声音难听也正常。
“应该是吧。”
唐蕴又放了一遍给她听:“阿姨,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是应该啊。”
阿姨心想,反正警方那边已经调过监控,确认强奸犯的身份了,她倒不如再帮一把那姑娘呢。
于是果断道:“是他了,就是他喊的。”
阿姨的脸色从犹疑到笃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唐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确信这阿姨根本无法断定那是李晓博的声音。
他觉得有必要和阿姨科普一下了。
“阿姨,如果您不确定的话,可以说不确定,但不能撒谎,因为您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嫌疑人的指控,将来会递交到法官面前,如果您撒谎的话,就属于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轻则罚款拘留,重则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阿姨的小孙儿,意思是,要是您进去了,可就见不到小孙子咯。
那阿姨脸色立马变了,老实道:“其实那天听到的那个声音,是有点外地口音的……你放的这个没有,所以我不太确定。”
唐蕴和匡延赫对视一眼,觉得这事儿说不定真有反转了。
“那您大概是几点钟听到他们吵架的呢?”
“这我真不记得了。”
就在唐蕴失望之际,匡延赫忽然说:“是在看《猫和老鼠》的时候,阿姨您家电视机有浏览记录可以查吗?”
唐蕴犹如醍醐灌顶,朝匡延赫竖起大拇指:“有当刑警的潜质啊你。”
“小意思。”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十一号晚上的播放记录。幸运的是,那天晚上小孩儿只看了一集《猫和老鼠》,退出时间为七点二十分,一集动画片是七分钟。
再加上阿姨的回忆,基本可以将呼救时间锁定在七点十五分到二十分之间。
而在李晓博的口供中有提到,他是在七点十四分进入浴室洗澡的,之所以那样笃定,是因为他洗澡前给同事回了条消息,说自己现在手边没有电脑,文件晚点再传。
李晓博洗澡用时十分钟,期间总不能边洗边和张雨薇吵架。
但警方那边显然更倾向于报警人,所以并未对此疑点进行深究。
唐蕴保留好证据材料,和阿姨道了别。
俩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唐蕴还在翻找口供材料,决定再去李晓博买水果刀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一会儿去趟长桥路的赵二妹水果店。”
“好的,唐律。”匡延赫说完,恭恭敬敬地替唐蕴打开副驾的车门。
“这么客气。”唐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
“你忘啦?今天我是你的助理。”
唐蕴忍不住笑了。
俩人默契地上车,关门,扣上安全带。
匡延赫问:“时间节点不一样的话,张雨薇的口供是不是就不能用了?”
唐蕴解释道:“也不是不能用,只是证据有瑕疵而已,一般这样的证据会被退回到公安局,等待补充侦查,如果补侦再没有结论,那对于李晓博而言,就很有利了,我可以为他作无罪辩护。”
匡延赫感到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不需要赔钱了吗?”
他虽然不怎么懂法,但新闻没少看,很多和解的强奸案都是用钱解决的。
“都无罪了,还需要赔什么呢?”唐蕴笑了一下,问,“你知道民法和刑法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刑法要坐牢啊,民法不用。”
“是‘疑罪从无’这个基本的刑事程序规则,如果检方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可以证明嫌疑人有罪,那只能做出无罪的判决,但判决无罪,又不代表嫌疑人真的无罪。”
唐蕴的眉梢微微一扬,瞳仁乌黑,像宝石一般露着锋芒。
匡延赫想了想:“所以说到底,自由还是被视为人类最宝贵的东西,不能被轻易的剥夺。”
“匡总好会总结。”
匡延赫强调:“今天是匡助。”
“你真的好爱cosplay。”
过了红绿灯,匡助就说要下车去买一包烟,唐蕴让他帮忙带瓶水。
等了三分钟,匡延赫回到车上,递给唐蕴一瓶水和一支盐水棒冰。
车内开着冷气,唐蕴讶异地盯着冰棍:“还没有热到这种程度吧……”
“给你敷脑袋的,”匡延赫指指自己的额角,“都肿成什么样了,你自己没感觉的吗?”
“啊?”唐蕴只顾着想案情,倒是真没顾得上自己的脑袋,一照镜子才发现前额被撞到的地方已经肿到变颜色了,他接过冰棍,往脑袋上贴了一下,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刺得倒吸一口气。
“都已经这样了,敷冰块真能管用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这我可不清楚,毕竟我又不是医生。”匡延赫一把夺过冰棍,话语中含着一股戏谑,“不需要的话我就吃掉了。”
“哎你这人——”唐蕴被他逗笑,伸手去抢他手上的冰棍,但是匡延赫一抬手,他便抓了个空,“我没有说不需要啊,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匡延赫的目光凝在唐蕴嘴角突然出现的小梨涡上,眉心的不悦顿时化开,兴味盎然地说:“那你求我。”

第四十五章 蚊子
“求求你啦。”唐蕴几乎脱口而出,这种程度的要求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之前为了到梁颂那混口吃的,他还学过狗叫,被梁颂录下来当短信铃音,直到梁颂的手机被偷,证据才销毁。
但匡延赫似乎觉得他很敷衍,又说:“太勉强了,都听不到诚意。”
“这还没诚意啊?”唐蕴不明白了,“那你要什么样的诚意?我给你现场磕一个吗?”
“你换种声音跟我讲话。”匡延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他想念了很久的声音,“就那种软软的、甜甜的、又很阳光的……”
唐蕴听到这个形容,率先想到的是女大学生,于是清清嗓子:“求求哥哥了,把东西给我吧。”
匡延赫对此充耳不闻:“不是这个声音,是另一种,男人的……”
男人的,软软的,甜甜的,还得很阳光。
唐蕴打了个响指,反应过来了,他又沉了下嗓音,用和小哑巴说话的那种腔调,软声软气说:“哥哥,可以把东西给我吗?”
“我没太听清欸。”
唐蕴不正经起来:“哥哥,可以把你的大冰棍给我吗?”
匡延赫笑了一下,重新拆了包纸巾包在冰棍外边,说这样贴在额头就没那么凉了,也避免化开来的水滴到裤子上。
唐蕴说:“那你要先抽烟吗?一边开车被拍到的话要扣分。”
匡延赫说他没有买烟。
所以说,是专门下去买冰棍的?
这该死的熟男魅力。唐蕴的脑袋里又开始放烟花。
他从小就爱吃这一套,理性不起来,嘴角笑意掩藏不住,就把头转向窗外,独自消化这令人心动的瞬间,但他又不敢往深处去猜,生怕自作多情。
燕州的马路旁栽植的都是梧桐树,近百年的浇灌与保护,让它们变得挺拔粗壮,树叶繁茂浓绿,掩映着老街上颇具年代感的店铺。
唐蕴一只手掏出手机,随便一拍,便是一幅写实派油画,大片的绿色泛出热烈与生机。
但他的真实目的并不在此。
趁着匡延赫正在认真开车,唐蕴悄悄将镜头调转成自拍模式,又将快门声关掉,迅速拍下一张与匡延赫的合影。
然后躲在匡延赫察觉不到的角度,放大欣赏。
要说上天是真的不公。
怎么能有人既出生在罗马,又长出一张这么完美的脸蛋?要是匡延赫去当艺人,一定会有很多人把他的五官当做整容模板。
“到了。”匡延赫的车在赵二妹水果店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店名字虽土,门面儿倒是挺大,放眼望去,赵二妹家是整条街规模最大的水果店,门口卖空了的水果箱子成捆堆叠,两个穿围裙的阿姨坐在屋檐下,一个剥菠萝蜜,一个给荔枝去皮装盒,俩人相谈甚欢。
在警方的材料中也有来自水果店店员的口供,其中一位负责收银的员工能证明李晓博当天来水果店买西瓜,顺带买了把弯头水果刀。
唐蕴进屋便找到老板娘,询问能不能回忆一下十一号当晚发生的事情。
老板娘四十岁左右,正忙着给客人削凤梨,让他先等一下。
唐蕴一回头,看到匡延赫正在吃一片切好的西瓜。
“你哪来的瓜啊?”
“阿姨给的试吃。”匡延赫把西瓜递到唐蕴面前,很随意地问,“你要尝不?”
唐蕴望着那片被匡延赫咬出缺口的西瓜,心绪澎湃,却也佯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快速地咬了下去。
由于满脑子都是“又间接接吻了”这样的弹幕,一口瓜没咂摸出什么味道来,就给咽下去了,仿佛猪八戒吃人参果。
“怎么样?口感还可以吧?”匡延赫好像真的在询问他的吃后感。
“还不错。”唐蕴很给面子地说,“一会儿可以来一个。”
匡延赫直接让阿姨来三十箱,全部送去公司给分部的同事们分一分。
“给我留一个就行。”他说。
“好嘞!”阿姨满脸的雀跃,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又确认了一遍,“一共三十箱哈?我们这个瓜一箱有六个的。”
“嗯,”匡延赫转了一圈,“哪边扫码?”
“这这这……”阿姨立即朝墙上的二维码指了一下,笑逐颜开地打包去了,还说要再送一点他荔枝和菠萝蜜尝尝,都是最新鲜的。
这一大单的成交,使得老板娘对他们的服务态度变得热情又坦诚。
据老板娘回忆说,十一号当晚店里很忙,因为有个客户定了团单,她和几个阿姨在门口打包的时候,李晓博进来了。
他买完瓜,又说家里的水果刀坏了,想买一把新的,店里的实习生这才喊了老板娘,问店里有没有多余的水果刀了。
老板娘特意从二楼仓库翻了一把崭新的出来递给李晓博,让他用的时候当心一点,刚开刃的,非常锋利,轻轻一划就容易割破手,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唐蕴打开相册里面存着的物证照片,问道:“是这把水果刀吗?”
老板娘十分笃定地点点头:“就是这把,我们楼上还有呢,都一样的。”
唐蕴又问:“那您还记得他那天的精神状况是什么样的?高兴还是不愉快?”
“挺正常的啊,还和我们说说笑笑呢,”老板娘说,“他是我们这边的老主顾了,每次和女朋友过来,都是买最贵的精品水果,对我们嘛,也是客客气气的。”
“女朋友?”唐蕴忙又把张雨薇的照片递给她看,“是这个女人吗?”
老板娘看了一眼,确认道:“对的,就是她,很漂亮的小姑娘。”
老板娘自顾自地说道:“我是想不通,男女朋友谈得好好的,还一直手挽手进来的,怎么就要告男的强奸了。”
看来张雨薇的事情,已经弄得人尽皆知。
唐蕴问:“那您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和她男友过来买水果是几号吗?”
要是在强奸案发生之前,俩人还甜甜蜜蜜手挽手来买水果,那岂不是推翻了张雨薇先前在微博上的说辞?
证明强奸案发生前,俩人并未分手。
“这我倒是记不太清楚了,但肯定也是这个月的事情。”
老板娘扭头问店里的员工,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记起来确切的日子。
唐蕴站在店门口,四下张望,还真被他发现了一处监控摄像头——来自水果店隔壁的烟杂店。
不过烟杂店老板可没赵二妹那么好说话,他的胖脸一横,必须要唐蕴出示公安工作证才能调监控给他看,说他的律师执业证说不定是假冒的。
“不是,”唐蕴都要给他气笑了,“我的证你能看出来是假冒的,那公安的证就一定不是假冒的了?”
老板打量了一眼后脚跟进来的匡延赫,老神在在地说道:“冒充律师被抓到顶多是罚个款,但冒充公安肯定是犯罪行为,一般人不敢这么干。”
唐蕴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蒙的,但从法律层面出发,还真被他说对了。
从业这么些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唐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正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旁的匡延赫又娴熟地运用他的“钞能力”,朝老板比了个手势:“一口价,两百,我买你的监控录像。”
老板的眼神很不屑,摆摆手说:“不可能的,你们没有证我是不可能给你看的,你们拿来工作证,我免费给你们看。”
匡延赫又换了个一口价:“两千,不卖我就走了。”
唐蕴震惊地转过头,试图用眼神唤醒匡延赫:贵了贵了,太贵了!没有这个必要!
然而刚才还在说不可能的那位把两条腿从收银台上收了下去,换上了客客气气的语气,问匡延赫:“你想要几号到几号的啊?有u盘吗?”
视频资料很大,拷完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坐回车里,唐蕴还是很心疼匡延赫的那两千块钱,其实他可以去找民警过来帮忙调下监控的,只是过程会麻烦一些。
“太坑了太坑了。”唐蕴握着u盘,关上车门,无奈地叹了口气,钱已经扫出去了,覆水难收。
然而匡延赫却不以为意:“能用钱解决掉的都是小问题,放心吧,这个钱算我账上,不用你掏。”
“你的钱就不是钱啦?”
“哦……”匡延赫发动汽车,“所以你是在替我心疼。”
唐蕴没否认。
“下次要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就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咱俩可以打配合啊,说不定就把价格打下来,对不对?”
匡延赫用力点头:“是的,唐律说的都对。”
唐蕴本来想在车上用电脑看会儿录像的,但匡延赫的车技太烂,他刚看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晃得想吐了,只好闭目养神,熬回酒店。
匡延赫提着西瓜去厨房清洗,唐蕴坐在客厅里看监控。
老板的监控是好几年前装的,据说是因为放在门口的盆栽总被人偷走才安装的,没有录音功能,图像也是黑白色,好在角度刚好对准了隔壁店门口,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人流进进出出。
唐蕴把时间调至十一号傍晚,三倍速播放,正如老板娘所说的那样,那天果真很忙,几位店员都在门口打包水果礼盒。
匡延赫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回客厅,在唐蕴身边落座,没出声,静静地陪他一起看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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