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离霍然清醒,有那么几息,他眨着眼看着周昭宁,不知如何反应。
“哦,对,你与周廉说自己还没好,劳累不得。”
“唉哟,好疼。”封离抱腿喊了一句,第二句实在喊不出口,讪讪闭了嘴。
“不想见本王?”
“也不……也不是。”封离发现自己的脚踝还被周昭宁按着,颇有些?尴尬地动?了动?,示意?他松手。
周昭宁似乎也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确认了他的腿伤已?好,便径自解衣。
“你脱衣服干什么?”
“太晚了,不回前院睡了。”
周昭宁手已?经解开了腰带,余光瞥见刚才还质问他脱衣服的人,这?会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那目光直勾勾的,半点不带遮掩。
看的人明目张胆地期待欣赏,被看的人却心思百转。周昭宁走去了屏风后?,又到浴房简单洗漱,然后?躺在了榻上。
“你不来床上睡?”封离一直在听他的动?静,问道?。
“嗯,我?睡榻上。”
“嘁,你避嫌你别来我?房里,还睡榻上……真有点什么你也不吃亏。”
“闭嘴。”周昭宁发现自从娶了他,自己越来越没修养了,“睡觉。”
“行叭,你是王爷,依你喏。”
一夜无话,第二日封离起身时,周昭宁又是不见了人影。他感叹,这?上朝的王爷不如狗,起得比鸡早,干的比驴多。
他就不一样了,他只需要想今天怎么玩。可玩还没想好,他先被周廉找上了门。
周廉一打眼就发现他今日没有拄拐,也没让人搀扶,顿时喜笑颜开。王爷真是神机妙算,七爷果然是已?经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
周廉在一旁候着,待他用过早膳,便把他请去了前院的一处新整修的小?院落。那院子里头书房、演武场齐备,兵器架上的兵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院里坐了一排人,有儒生打扮的,也有武人打扮的,封离一个?都不认得。
周廉带着他进?去,那一排人起身看向他,个?顶个?的威严,且没一个?人跟他见礼。
封离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像是当年他给家中塞来的小?侄子请老?师的情景。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一排可能的“老?师”,感觉没一个?简单好糊弄的。
他没猜错,很快周廉就向他介绍:“七爷,这?是王爷为您安排的授业老?师,居左三?位是文师傅,居右两位是武师傅,以后?会负责您的课业。”
“为什么我?还有课业?”还真让他猜对了,可他不解,怎么,当个?王妃还有课业,还得文武全才?谁定的标准?
周廉不答,只继续说自己的:“三?位文师傅分别负责教?授您经史、词赋和礼乐,武师傅教?授您体术和兵器。”
“我?还要去考科举?而且是文举武举都考吗?”封离脸都黑了,这?是一个?政治符号该有的生活吗?他只想当一条咸鱼而已?。
“科举是不用的,您出身皇室,不符合科举应试的条件。”
“你也知道??!”
“您说笑了,自然知晓。”周廉面带微笑,看起来无比慈和,可话题却半点不被带偏,“王爷交待了,您的课业王爷会亲自考校,闲暇时也会来为您授课的。”
“哈?他看我?哪里不顺眼?我?都改。要不我?搬到别院、城外庄子去住,免得碍他眼?他能不能别折腾我?了?”
封离苦大仇深,周廉如沐春风:“七爷说笑,王爷是盼您成才啊!”
“成不了,年纪大了,学不进?去。身子弱,弱不禁风,打不了拳舞不动?刀。哎呀,这?风要把我?吹晕了,我?伤还没好……”封离作势扶额,转身想跑,那站在最右的武师傅运起轻功一个?空翻,霍地挡在了他面前。
“今日的测验您想跟我?两谁过招?”那武师傅直入主题,没有拒绝项,只能二选一。
这?人身型壮硕肌肉虬结,双手抱胸往那一站,铁塔一般,封离看一眼就想起自己手下?一位副将,人称黑铁塔,跟这?位武师傅有的一拼。
嘶,还是周昭宁那样的身型更养眼……
封离一边回想着周昭宁的模样,一边身子一歪直接滚到了地上。
“哎哟,真的打不了啊……”
两位武师傅:“……”
他们是对付过不少不服管教?的纨绔子弟,可他们没对付过耍赖的摄政王妃。
这?位是皇子不说,还是摄政王妃,这?身份多少不似一般男子,简单说,别人的媳妇儿,还是摄政王的,得保持距离,哪能真上手。
武师傅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五位师傅眉眼一碰,立刻换了文师傅们出手。
可不管什么师傅来,封离是打定了主意?要赖。他文不用经世致用,武不用安邦定国,还想让他苦哈哈地读书习武?做梦!
周昭宁夜间一回府,就听说了封离今日的丰功伟绩。周济学封离在地上打滚,又拿书遮脸睡觉的样子,学得惟妙惟肖,周昭宁一时不知该气该笑。
他点了点手边的翡翠镇纸,说:“玉不琢,不成器。”
“可王妃是王妃呀,您想让他成什么器?”周济脱口问道?,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僭越唐突,立刻跪地请罪。
“不知。”周昭宁起身,往后?院走去,“且行且看。”
封离耍赖一天也是挺辛苦的,早早洗沐躺上了床,于是……就被周昭宁粗暴地拖了起来。
他穿一身月白中衣,被周昭宁扯松了领口,露出半截锁骨。
“王爷……”封离快睡着的脑子瞬间清醒,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周廉所?说,周昭宁会亲自考校他的课业。
这?是人干的事?大晚上,他都睡了,把他拖起来,不会要他演武背书吧?!
“听说你不想读书习武?”
“嗯!”封离重重点头,脸上四个?大字——视死如归。
他强硬了一息,在周昭宁的打量下?败下?阵来,声音都软了。
“我?不是都出卖了皇子身份,不够美色我?也可以考虑卖卖?”说着,他把自己松散的领口更拉大了些?,“我?与你各司其职各安其位,这?文武全才是你的事才对。”
“我?只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下?不了海的咸鱼,不躺着我?就会死。”
周昭宁原本拽着他的腕子,闻言松开了来,他沉默着抬手,为封离这?毫无下?限的离经叛道?之语鼓起了掌。
“你是在夸我??”封离不敢置信。
“你既不愿读书习武,那本王安排你一桩差使,办好了就允你所?求。”
“真的?”
“当然。”周昭宁点头,不像忽悠人的样子。
封离盯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权衡了那么一小?会,说:“行,那王爷安排我?就是。什么差使?”
“明日你便知晓。”周昭宁起身往外走,“睡吧。”
他来如雷霆,去似秋波,封离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人是喜是怒,是真是假。但他心大,既然说是明日再说,那就明日再说好了。
封离一觉睡到大天光,然后?就收到了沈蔷亲自送来的帖子。
他揉着眼睛,看一遍上头的簪花小?楷,又闻了闻笺纸上的清新花香,眨眨眼,再眨眨眼,还是对上头的字不敢置信。
那是一封邀请函,邀摄政王妃赴云华郡主的赏花宴。
“云华郡主每年都办赏花宴,京中贵女命妇云集,是各府夫人小?姐们的交际盛筵。王爷说王府既有了王妃,今年也当去的,请您赴会。”
封离把被子往头上一盖:“……”他还是再睡会,肯定是在梦里。
第28章 授业(2)
夫人小姐们的宴会, 封离不是没有耳闻。当初他家那几个堂妹每次赴宴回来,要么是说谁家小姐又穿戴了什么新花样的衣裙首饰,要么是说谁家和?谁家准备议亲, 要么就是说打马吊、作诗文。
对这?些,他真是敬谢不敏,尤其小姑娘们还容易哭……他就是挂一打王妃的名头他也是个男人,他混进去是该跟她们搭个帘子说话吗?
封离捂在被子里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夫人小姐们讨论妆扮的情景, 浑身一激灵。
这绝对是报复!周昭宁惩罚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这?肯定是为了罚他不肯读书习武。难怪他昨天那么好说话,原来一切都等在这……
封离打定主意装死, 可沈蔷让明福递了帖子进来后,就坐在外间不肯走, 那是比她阿娘年纪还大?的沈姑姑, 他在这?赖床很有点?难为情。就是换周管家来送帖子都行啊, 该死的周昭宁,真是会拿捏人心?。
封离又在被子里捂了一盏茶时间,几番煎熬, 然后认命地爬了起来。
大?男人、大?丈夫,就是会败在一些对女子的尊敬包容上。可和?她的主子一样心?如铁石的沈姑姑,一见他起身便毫不留情地吩咐:“给七爷收拾妥帖, 不得有半分错漏, 传膳。”
沈姑姑话音落下,捧着托盘的侍女们鱼贯而入, 里头放的全是衣饰。
他平日里不爱戴冠,一般是一根簪子、一条发带挽起来了事?, 可今日他被按着戴了金镶玉的发冠,手戴扳指, 腰悬美玉,又缀荷包、香囊,还给他塞了把?折扇。
封离看着自己,那千金美玉身上缀,直把?公子比妆奁,他跟个行走的展示台也?没差。
鬼使神差地,封离便问沈姑姑:“王爷都没见过我这?般打扮,真要这?么出去?”
“七爷赴宴归来可以先不换,到时候王爷就该回府了。”
封离撇撇嘴没接话,心?里只有四个大?字——想得倒美!
军中历练出来的人,吃饭就没几个慢条斯理?的,封离也?不例外。可是今日,他吃得尤为优雅,一边嚼水晶虾饺一边想,他到底去不去?
按照他的本心?,那肯定是不想去的,可是他昨日答应了周昭宁,让他就这?么认输他不甘心?。越是被拿捏,越激起他那只剩些微的逆反心?理?,不战而退?开什么玩笑!
封离吃完最后一个虾饺,掸了掸衣摆上本没有的褶皱和?灰尘,问:“几时出发?”
“赏花宴办在云华郡主的城西别院,从王府过去车行小半个时辰,咱们现在出发正合适。”
想好了要去,封离便不纠结,无?非是注意避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蔷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在车上便与?他解释:“云华郡主乃是高兰长公主的女儿、太?后的嫡亲外孙女,十六成婚,郡马是卫国公世子程毅,在京中命妇贵女之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云华郡主是热心?人,也?爱热闹,每年都要办几场花会、诗会,各府都争相前往,要扬美名、才?名的,诗会上要相看的,不一而足。当然,其中更多?是各府间的交际和?利益交换。”
“若论辈分,她是太?后外孙女,应当叫您一声皇叔,若论咱们王府的辈分……”
沈蔷没往下说,辈分太?高有时候也?不好,年纪相差不大?,怪尴尬的。
可封离只觉得有意思,脱口接下:“那要叫我皇爷爷了!王爷真是,会占便宜,不仅有我这?么乖巧懂事?的外甥,还有云华郡主那样的大?孙女。”
“咳咳……”沈姑姑被他的话呛到,赶紧转了话题,“您到了赏花宴上,云华郡主不管欢迎与?否,不回明面上为难,大?可放心?。”
封离心?想,卫国公世子之妻,这?卫国公世子程毅他没见过,可他见过卫国公家的小公子程寅,那可是个妙人。
“不过这?宴上人多?眼杂,您是男子,虚得小心?,保不齐会遇到一些阴损招数。”
封离点?头,他对此也?早有预计。后宅阴私,对付起男人来有时比战场拼杀更好用。他在脂粉堆里走一遭,若有人说他辱了谁的清白,那或许百口莫辩。
“沈姑姑,您可得寸步不离跟着我。”
“那是自然。”
到了云华郡主设宴的云禾苑,封离的到来也?令各家夫人小姐惊讶不已,他才?下车进园子,消息便已长了翅膀般飞了满园。
封离步行入园,一路上各色眼光都在打量他。云华郡主的花会向来只邀女宾,诗会才?会男女宾都邀请,因?此这?赏花宴上还是头一回出现男宾。可这?位男宾,确实特殊,来参加这?赏花宴也?不算完全违和?。
到了主宴客的花厅,更是坐得满满当当,好奇的、等热闹的,不一而足。还有一波封离没想过的,偷偷迷上他和?周昭宁这?一对的,很想看他们一起出现,听他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的。
花厅里夫人小姐们借着帕子、团扇的遮挡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她们中有许多?是第一次见到封离本人,没想到竟是如此丰神俊朗、天人之姿。
封离目不斜视,径直和?主人家见礼。
云华郡主如沈蔷所说,确实是个热心?人,对封离谈不上特别热情,但礼数周到,让人如沐春风。尤其是自从在皇家猎场周昭宁发难之后,满京城无?人再敢面上轻慢于他,云华郡主称他一声“七殿下”。
“七殿下光临,令我这?园子蓬荜生辉。”
“郡主过谦,荣幸之至。”
封离随云华郡主的指引与?她并排落座,云华郡主说:“今日还有几位贵客,容我为殿下引荐。”
云华郡主看向左侧,一一为他介绍。说到前面两位郡主的时候封离只是点?头示意,介绍到第三人时,他倒是多?看了一眼。
“这?位乃是明川侯夫人,郑贵妃之母。旁边的是明川侯府二小姐郑宛姝,郑贵妃胞妹。”
郑夫人和?封离一对视,面上和?颜悦色,尴尬全在面下。郑贵妃因?千秋宴排座次一事?开罪摄政王,在皇上那也?没讨着好,因?为这?事?各家看他们明川侯府笑话的不少。
郑夫人沉得住气,郑二小姐却年轻气盛,封离看过来时她直接头一拧,那声冷哼就怕封离听不见似的。
“宛姝,不得无?礼。”郑夫人忙赔礼,“七殿下见谅,小女今日和?犬子闹了些脾气,姑娘家心?性还在气头上,无?意针对您。”
郑夫人的话谁都听得出来是打圆场,封离无?意跟女眷计较,当即一笑:“无?妨。”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从厅外传来:“郡主,我没有来迟吧?”
来得最迟,声音最大?,封离看向门口,直觉这?是个来找茬的。
“不迟,当然不迟。我正为七殿下介绍人,您来得正好。”云华郡主起身一步迎接,请对方?落座。
那来人看着四十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就是举手投足间有些趾高气昂。
“噢?为七殿下介绍?云华你这?说法未免失礼,他是晚辈,我是长辈,怎么也?该是将他介绍与?我呀。”
这?话一出,简直把?云华郡主架在火上烤,她怎么说都是得罪人。但皇家女的骄傲,这?位来客显然是体会不够。
只见云华郡主的笑容淡了些,她八风不动?地坐下,语气不轻不重:“便是国公夫人,为人臣者,面对皇室威仪也?需得礼让三分才?是,您说呢?”
她母亲高兰长公主,她外祖母当朝太?后,她夫家卫国公府,都给了她底气。云华郡主绝没有被信国公夫人当众拿捏的道理?,既然对方?不给她面子,她也?没必要留什么面子。
封离一下就知道这?位是谁了,毫无?疑问肯定是信国公夫人。作为当今皇上的亲舅妈,也?想以他的舅妈自居?
封离微微侧目,去看信国公夫人的脸色。嘶,脸垮了,也?太?经不住攻击了。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好歹把?笑憋住。
云华郡主离他最近,自然没有错过他这?个小表情,微微讶异,不禁莞尔。这?位先帝皇七子,倒与?传言中不太?相同,通身豁达洒脱之气,又带点?小促狭,很鲜活。
难怪摄政王会喜欢。
“既是皇家子弟,当为天下表率,仁孝为先!”信国公夫人直指封离,疾言厉色,“当今皇上也?称我一声舅母,怎么,当不得七殿下一句问候?”
话说到这?再等云华郡主出头就不合适了,封离一笑,云淡风轻。
“仁孝为先,信国公夫人说得在理?,本宫仁爱,就不计较夫人方?才?的失礼之处了。至于孝嘛……我母妃娘家不是走了黄泉路就是被流放,夫人以舅母自居,可考虑过受不受得起?”
此言一出,全场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封离的生母仪妃因?巫蛊获罪,全族被牵连,这?桩陈年旧事?过去太?久,突然被仪妃之子大?大?方?方?翻出来说,听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封离说出这?话跟没事?人似的,在场年长些的却都谈之色变。
当年苏仪妃也?曾盛宠,苏氏满门煊赫,抄家那日苏家少爷小姐和?奴仆们被串成一串,拉出来游街示众,当场便有两位小姐不堪受辱,在朱雀大?街上触柱而死。
后来菜市口斩首,苏家的鲜血染红长街,人头滚滚,如今想起来仍觉惨烈。
再看上首端坐的封离,通身气度,泰然自若,只是一时竟辨不清他的喜怒。
信国公夫人这?话再接不下去,忿忿不已地偃旗息鼓。云华郡主作为赏花宴主人,理?所当然地出来打圆场,邀众人往园中赏花。
从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脱离出来,女眷们求之不得,纷纷起身。封离没有再与?云华郡主并行,一出花厅他便有意识地与?众人拉开一些距离,在一个相互看得见却不太?打扰的位置站着。
本来她和?众人保持着距离,却有人一直在看他,他迎上那视线,竟是刚才?冲他冷哼的郑宛姝。
封离有些讶异,不禁多?看了两眼。谁知不看还好,他这?一看,郑宛姝眼看着变了脸色,当即发作起来。
“郡主,今日机会难得,可不能遗忘了贵客。七殿下一直不说话,我等闺阁女子,平日里没机会瞻仰殿下大?作,不若今日请殿下以菊为题,做些诗文让我等观摩一二?”
年轻女子们方?才?说要赏菊作诗,云华郡主早已安排了笔墨,众人正往水榭而去,水榭的位置也?是赏菊的好地方?。郑宛姝这?一说,贵女们纷纷点?头附和?。
作诗封离当然也?是学过的,但他只愿意酒酣耳热时拿来一书胸臆,并不喜欢与?闺阁小姐们作赏花词。
因?此,他直接话一撂:“我就不献丑了,没甚诗兴,更无?诗才?。”
“七殿下如此自谦,可别辱没了王爷的才?名!”
封离眉梢一挑,顿时来了兴致。他还说呢,这?和?郑贵妃结的仇,郑夫人尚未如何,这?位郑二小姐却对他竖眉瞪眼,原来不是应在郑贵妃身上。
这?竟是,周昭宁的桃花债。
有意思!
封离挑眉浅笑,眸若朗星。他折扇轻摇,指向近前的一盆粉菊,悠然道:“粉靥金裳怜寸心?,露痕千点?,不解相思意。”
词句一出口,场中投向郑宛姝的目光各异。明川侯府曾试图与?平嘉大?长公主府结亲,在京中并不是秘密,世家贵女们也?都知晓,郑宛姝倾心?摄政王一事?并不是秘密。
“你——!”
封离以词驳她的嘲讽,更暗喻她的心?意不被摄政王接受,这?是郑宛姝心?底的痛,那等伟岸男子,怎么能娶一个废物质子做王妃?
她从十二岁情窦初开便心?里只有王爷一个人,哪怕如今她姐姐已嫁入宫中,他们家与?摄政王府本应划清界限,她的心?意也?从不曾变过。
没见到封离时还好,见到以后嫉妒便如疯长的野草,令她再难自控。想到这?些年的痴心?,她一时失控,就连郑夫人在旁都没拉得住。
“你配不上王爷!”
这?短短半个时辰,第二场闹剧,全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平日里夫人小姐们针锋相对也?是在台面下,今日这?是怎么了,七殿下有什么引人争执的魔力不成?
“二小姐说我太?过自谦,我已自证,为何还要说我不配?”封离不欲与?小姑娘计较,但是她这?副拉下来的脸实在刺人。
是个人都来说他不配,他还觉得周昭宁不配呢!心?肠歹毒,喜怒无?常,手段狠厉。
他又是一笑,话锋一转:“不过二小姐所言甚是,本宫在才?华上确实配不上王爷。其实这?词非我所作,乃是昨夜王爷与?我赏菊,王爷作给我的。他怪我呢,说我不解风情,不领他的一片痴心?。”
郑宛姝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她仿佛已看到花前月下,周昭宁拥着封离,温声软语地哄劝。
“宛姝!放肆!”郑夫人也?黑了脸,当即怒斥,面上再无?半点?笑意。
这?一年来郑宛姝不愿说亲,她都由?着她,但是在赏花宴上这?般丢人,看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放纵了。
她不想这?般丢侯府的人,别人却不在意侯府脸面,信国公夫人闻言出声:“七殿下毕竟是男子,当为摄政王府子嗣计,为王爷迎娶一位平妻才?是。郑二小姐出身高贵,才?名在外,正合适。”
信国公夫人这?话一出,郑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身边嬷嬷扶住她,她几乎要倒下去。这?话打的不是七殿下的脸,是她明川侯府的,说的是她侯府小姐毫无?教养,舔着脸肖想有妇之夫。
“二小姐身体不适,我们先送她回去。”郑夫人吩咐身边嬷嬷,郑宛姝还想说什么,郑夫人一把?掐住她的手,强塞给了嬷嬷。
封离看向郑夫人的脸色,有些意外,这?位倒是明白人。
既如此,他不介意再帮一把?,让这?位郑二小姐彻底死了这?条心?,好去寻她该有的姻缘。郑氏母女二人还未走出水榭,他便以她们能听到声音说起来。
“我可没有不愿意,只是王爷心?中只有我,独宠我,后院姬妾发卖的发卖,冷落的冷落,一个都不愿碰。若是给王爷娶平妻,岂不是糟践好人家的姑娘,王爷不会同意的。”
“郡主,今日本该在贵府用膳,但王爷下了朝便要找我,我不在他吃不下饭,我只得与?你告罪,先走一步。”
封离与?明川侯府母女先后离开,赏花宴被搅,却让贵女们津津乐道。
封离回到王府,不久,日日晚归的周昭宁竟然在午膳前回来了。封离得到通报时,人已到了正院外。
封离刚在女眷堆里矫揉造作完,哪里愿意见“罪魁祸首”,当即便喊:“赶紧传膳,让他吃剩的!”
“封离,听说本王独宠你,没你在侧连饭都吃不下……怎么,今日你却要撇下本王,让本王饿着?”
周昭宁人未至,声先到,封离看向门外,正对上他的目光。
“怎么,阿离刚刚才?说过的话,此刻便已忘了?”
一声“阿离”,让封离浑身一凛,多?久了,久到他已差不多?忘了,曾经被唤作“阿离”的岁月。他抬眸看向周昭宁,双目空茫,仿佛无?根浮萍般飘摇,那一眼,将周昭宁定在原地。
“别叫我阿离,我不喜欢。”半晌,封离撇过脸,冷冷说。
我不喜欢。
周昭宁看向封离的侧脸, 目光中带着些探究,这是第?一次,封离在他面前用这般带有情感强烈的言辞。这人素来满嘴胡话, 什么都敢说,为达目的撒泼耍赖,可?以在他面前装出一腔深情,却从来不会真心说——他不喜欢。
周昭宁突然想起他们大婚的第?二天, 他为了?肃清封离的陪嫁宫侍,把人关在祠堂那一次。他当时以为祠堂里?没有别人,说话时的状态倒是跟现在有些像。
那是一种再如何把人抓在手中, 也抓不住的感觉,他仿佛一缕幽魂, 在这世间没有了?归属, 也毫无眷恋。但说起北疆的广袤草原, 说起“阿离”这一称谓时,就有了?一些落地?的实感。
周昭宁本来不过是逗他,才叫得?如此亲密, 毕竟过去这人动不动便自称“离儿”,又以唤他“皇叔”取乐。当时他未说什么,如今礼尚往来, 怎么就不可?以了??
“为何不喜?”
封离看他一眼, 他本来就不高兴,更懒得?遮掩, 直言道:“不喜欢你喊而已。”
“那便是有其他人喊了?。”
“那当然。”这是他阿娘在世时才喊的。
他十?二岁那年冬天阿娘病重?没熬过去,过完年他爹就续了?弦。他一怒之下随舅舅离家从军, 从那以后便再没人唤他“阿离”。
“只许你唤我皇叔,却不让我叫你阿离……”周昭宁似笑非笑, 低声说道。
下人们已将菜上齐,周昭宁挥手让人退下,一时屋中便只剩下他二人。
封离的耳朵敏感,被他埋怨一般的话刺激得?弹了?一下。
“咳咳,那还不是因为你喜欢?变态……”最后两个?字封离声音很小,耳尖却有点红。
“我可?从未说过。”
“嘁……”封离心想,需要说吗?那模样?就说明喜欢,还不肯承认。伪君子,男人有点哪方面的癖好又不算什么。
被认定有叔侄恋癖好的周昭宁没反驳,虽然和那声“皇叔”关系有多大说不好,但?封离软下来求饶的模样?他确实受用。
“本王看你今日?赴宴,如鱼得?水,以后这些事便交给你了?。”
“唉,别!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跟女人掰扯,我宁可?去和男人打架。”封离忿忿夹菜,“而且什么叫如鱼得?水,你坏我清名?,我可?不爱混在姑娘堆里?。”
“不爱混,还能与人说起王府的私房话?”
封离一咯噔,刚光顾着生气了?,忘了?这一茬,这人是来跟他算账的。他夹菜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脸上挂上笑,灵机一动,亲手给周昭宁斟酒。
“王爷,话这么说就太?伤人了?,我的良苦用心你真的不懂?”
“良苦用心?怎么个?良苦?”
“你看哈,你如今已有王妃,还招惹别人家的小姐,岂不是有损声名??”
周昭宁举杯的手重?新放下来,问道:“等等,本王几时招惹了?别人家的小姐?”
他就知道,要喝封离一杯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人每每示好,背后全是坑。
“那郑二小姐对你这般痴情,外?头?会说若无你的暗示默许,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明知你已婚还不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