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害怕,会恐惧,会偶尔善良,也会本能的自私,更会在“锁长生”中逐渐丧失自己作为“人”的那一面,就算他们能苟活到彻底脱离游戏的那一天,但那时的他们,还是曾经的他们吗?
如此的可怜又可悲。
谁知叫众人深感意外的是,吴月寒在云美臻面前站定后,并没有为她颁发卒业证书或是戴学士帽,甚至连金色校徽也没给她别上,只是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然后取出一朵艳红的小红花放在掌心,递到云美臻面前。
云美臻怔怔地望着那朵小红花,又仰头看向吴月寒,眼泪再一次汹涌滚下:“吴老师……”
以诺见此也不由叹息,走到云美臻面前问她:“这位同学,你集齐了五朵小红花,也获得了保送资格,请问你是要选择保送升学,还是正常卒业呢?”
云美臻泪眼潸然说:“我选卒业……”
以诺闻言便笑道:“那么就恭喜你顺利卒业了,希望你离开学校后,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云美臻听着以诺的话,将吴月寒给她的小红花捧在心口,失神悲戚:这明明是她梦寐以求的结局,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不过你要记住,人生路漫漫,要做事得先做人,正如今天的【人】课。”以诺亲自为云美臻戴上学士帽,并将卒业证书放到她手心,真如一位为学生点燃明灯的校长那样教诲道——
“善与恶的岔路,下次别再走错了。”
云美臻含泪拼命点着头,别的话因着哽咽全然说不出。
“凭什么……”
孙灵犀却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她趔趄着几步,布满血丝的眼珠中满是执拗与魔怔:“她也参与了期末考试啊,她也用刀伤了吴月寒啊……凭什么她能不进高等部?!”
然而以诺并未搭理她,更不会为她解释答案,他俯身给同样集齐五朵小红花的柳不花发了卒业证书和戴好学士帽后,就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人。
“至于没有完成本学期课程的同学们要怎么办呢?”
被点到名的张彩霞、金曦和纪珊珊等人闻言都挺直了身体,紧张地等待着以诺宣判她们的最终结局。
以诺神色慈祥,包容地摊开双手:“你们又没犯错被关禁闭,可能是本校的教学方案不适合你们,那就只能给你们办理退学手续,让你们自寻其他出路咯。”
“真的可以通关?!”
张彩霞激动的近乎失声,不敢去搞谢印雪,只好拼命摇着金曦的肩膀喊道:“这他妈和谢印雪猜的一模一样,这都能通关?太叼了吧!”
“你得庆幸咱们触犯校规的次数不到三次,没被抓走光禁闭。”金曦被她晃得头晕,希望张彩霞能淡定一点。
“我并未全部猜中。”谢印雪轻轻摇头,歉声说,“校规这条限制我没算到。”
看来不集齐五朵小红花通关还有个前置条件在,那就是不能被教导主任抓去关禁闭,如此周密的副本设计,真是令人叹服。
“也已经很厉害了!”纪珊珊也无比钦佩的望着谢印雪,“如果没有你阻拦住我们,恐怕我们也会和裴清嵘他们一样,下个副本要被送去那什么永劫无止学院高等部。”
谢印雪听着她们的感谢,只是谦逊的微笑。
纪珊珊、江茉她们谢完谢印雪,又去叠声感谢陈云,毕竟若非陈云帮忙,她们说不定连最后一天都撑不到。
“本校长觉得谢老师教导学生很有一手,不知您是否有兴趣前往高等部继续任职呀?”
以诺在解决完所有学生参与者后,便笑眯眯地为老师颁发“优秀讲师证”作为他们的通关钥匙,最后走到谢印雪跟前邀请他。
谢印雪听着以诺的话,唇边的笑容越深:“高等部的校长是你吗?”
“当然……不是。”以诺感受着步九照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身体逐渐变得僵硬,立马改口说,“我只是初等部的校长。”
“那不去了。”谢印雪断然拒绝,惋惜道,“校长不是你的高等部学院,没有灵魂。”
以诺:“……”
“本校长还有事要忙,你们自己离开学校去过暑假吧。”
以诺擦着额角涔涔的冷汗,觉得自己要是再在步九照面前晃悠,很可能会被他捏死,便转身想要开溜。
但他没走出多远,谢印雪便扬声唤他名字:“以诺——”
以诺哪敢停步?他当自己聋了,跑得还更快了。
青年却不疾不徐继续与他说话:“有空去整个容吧,不然下次再见,就是我来为你整容了。”
这句话话音才落,以诺就飞了出去。
那四肢同时腾空的姿态很像是被人踢飞的,不过谢印雪没看到始作俑者如何动手。
而以诺走后,所有参与者就都恢复了成人体型,他们身上的衣物也变回了刚进游戏时所穿的那一套,张彩霞、江茉等人都不想在这所阴森血腥的校园里多待,等大门一开就亟不可待地冲了出去。
路上,张彩霞又小声和金曦嘀咕:“这个副本的摆渡者到底是谁啊?真不是谢印雪吗?你看他分明就是认识引导者npc,这哪个参与者可以做到啊?”
“我哪知道?我们都通关了,是谁都不重要。”金曦说着回头望了一眼仍站在校园操场正中央的青年,蹙眉喃喃,“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与npc相熟的参与者……”
她进入副本数次,都没见过相同的npc,更别说是认识他们。
所以谢印雪真是普通的参与者吗?
那一身鹅黄长衫立于操场正中央的青年,仿佛这无尽的晦暗中唯一的一缕明光,似乎仅仅是靠近他都能获得融融的暖意。
金曦收回目光,头也不回踏出学校大门,心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谢印雪自己才知晓了。
谢印雪也转过身,不再看死寂沉默的永劫无止学院,而是侧面仰目望着身旁的男人说:“这个副本真有意思。”
“你又觉得有意思了?”步九照回应着谢印雪的话,并掀眸瞥了柳不花一眼,示意他赶紧滚,别打扰他和谢印雪进行最后的温存交流。
柳不花纵然不愿,也因为欠了人情只能幽怨地离开。
步九照见状心满意足,听着青年继续和他闲聊:“好人全活了下来,坏人都得到了报应,这还不够有意思吗?”
闻言,步九照右眉一挑:“你在夸你自己是个好人?”
谢印雪眉眼微弯,眸中漾起脉脉笑意:“我是在夸你是个好人。”
步九照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纯粹觉得青年是在夸他,便不住心悦欢愉,又不想笑得肆意,赶紧抿直唇角故作平静。
“只是到底没能让教导主任画完那九十九万个圆。”谢印雪看他这样,眼底笑意更浓了几分,“九这个数字多好呀,可惜了。”
这下男人彻底按捺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挽唇笑了笑,但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笑容短暂存在几秒后便黯淡下去,又不笑了:“一点都不好。”
“你讨厌我名字里的‘雪’字时我都没生气,怎么我夸你名字中的‘九’字,你反倒恼了呢?”谢印雪有些无奈,柔声问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步九照沉默不语,苍眸中似被风雪卷席,带来无边无际的凛寒,却不是对着谢印雪,而是掠过青年望向昏暗无光的天穹。
沉寂许久之后,他方才重新开口:“不喜欢。”
“噢,不喜欢雪,不喜欢阴天,不喜欢白色的衣裳、不喜欢旁人打翻你的烧烤架,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喜欢了。”
谢印雪问他:“那你喜欢什么?”
步九照垂眸睨他一眼,又移开目光,轻声道:“你明知故问。”
谢印雪闻言不禁又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渗出了些水光,莹莹沾在他睫羽上。
步九照看见这人笑得这样厉害畅快,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随后,他听到青年说:“我在笑我自己。”
步九照皱起眉。
下一瞬,他却见青年抬手轻轻抚着他的面庞,张唇道:“步九照,或许就算我不是为‘长生’而来,但只要知晓这里有你,我也会为你而来。”
青年的五指没有多少温度,他身体孱弱,一贯如此,出口的一字一句也似寒峰玄冰,又沉又重地砸在步九照心尖上。
但他不觉得疼,只觉得自己心跳的感觉是那样强烈,让他也忍不住抬手,想回应青年的触摸,哪怕青年的面颊白若寒雪,触手只得刺骨冰凉,他也想主动触碰一次。
只是他还未碰到那一寸莹莹的雪,青年便化作白芒光点,如同一场落地即融的新雪消散,再无踪迹可寻。
唯有他的面庞上还残存着些被摩挲的余感。
步九照怔怔地抬手覆住自己左颊,仿佛这样做就能将青年的气息留得更久些,最好永不散去。
第103章
谢印雪和柳不花回到现世时,他们依旧坐在奶茶店门外那颗青榕树下的长木椅上,周围的行人像是川流不息不止,蓝空落下的暖阳如故明媚灿烂——一切景物都维持在他们进入“锁长生”前一秒的状态,没有丝毫变化,除了曾经被谢印雪拎在手里,如今却已然消失的行李箱。
可行人们是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的。
或者说他们就算注意到了,也会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抹去相关记忆。
“我们回来了?”柳不花环顾四周,欣喜的接住一束暖光说,“还是外面阳光好啊,那什么永劫无止学院总是阴沉沉的,待的人好难受。”
“是,外面还有奶茶喝。”
谢印雪说着从长木椅上站起来,再度走进奶茶买了一杯珍珠奶茶,好像柳不花一开始扯谎说的那样,奶茶就是他的续命药,不喝不行。
柳不花对珍珠奶茶倒是没有这么强烈的瘾,但那是因为他多了一种新瘾:
“干爹,我们去买点蝎子再回家吧?然后让陈妈给我们做油炸蝎子吃。”
“……你自己吃吧。”
谢印雪忽然觉得就算没有自己,柳不花大概也能很好的适应“锁长生”里的生活,起码油炸蝎子这种东西连步九照都不想吃,柳不花却还活生生吃上瘾了。
并且这瘾还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陈妈看着柳不花和谢印雪出门一趟,却载回来半斤活蝎子时都愣住了。
柳不花缠到她身边,嘿嘿直笑:“陈妈,我晚上想吃这个。”
“……这东西怎么吃?”陈妈在明月崖掌厨多年,今天也是头一回见这种食材。
柳不花闭上眼睛,满怀憧憬道:“油炸,撒点孜然和粗盐就行,这样应该就能保留住它的原始风味。”
陈妈听完他的叙述表情一言难尽,却还是点头答应了:“我尽量做吧……”
心愿得到了满足,柳不花别提有多高兴,一直在那傻乐呵。
谢印雪陪他走出后厨房,就想回自己卧室换个完好的梨花镯戴上,毕竟他右手那支梨花镯在《卒业》副本中破了两个洞,瞧着着实不太美观。
然而谢印雪刚走进内院的垂花门,便被天上一缕色形怪异的黑云给拦住了脚步——那道云细而长,色泽近乌,犹如黑蛇横亘不散,与周围湛蓝的空际极不相称,让谢印雪一瞬间就想起古籍上所记载的一段话:
【昼中或日落后,天际晴朗,而有云细如一线甚长,震兆也。】①
慢他几步进内院的柳不花瞧见谢印雪驻足,也跟着他一块抬头望天,在看到了这道怪云后讶然问:“干爹,这云长得好奇怪啊。”
“传说这种形似黑蛇的乌云是地震云。”谢印雪微微蹙眉,为他解释,“一旦出现,必生地震。”
“啊,会有地震吗?”柳不花琢磨了片刻,挠头道,“那我好像知道江茉、云美臻他们学校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进‘锁长生’了……”
他们很有可能都是在这场即将发生的地震中濒死的人。
谢印雪颔首:“如果真有地震,估计应当就在今晚,等会你去提醒一下陈妈和阿戟,让他们夜里别睡太死,你也是一样。”
柳不花点头应下:“是。”
入夜后,柳不花牢记着谢印雪的叮嘱,早早就和沈秋戟与陈妈说了这件事。只是他仍不太放心,临睡前又出门晃悠了一圈,想着要是有什么异动,他就立马去叫沈秋戟和与陈妈起床躲震。
不过柳不花转了几分钟,地震的先兆没寻出,却发现内院的邻崖小凉亭那边还亮着光,似乎有人正待在那里。等他走过去一看,就见谢印雪仅着一身轻薄白衫,正正坐在凉亭对崖的风口处。
“干爹,您还不睡吗?”柳不花拿了一条绒毯过去,递到谢印雪腿手说,“已经入秋了,山风渐凉,您得注意身体。”
谢印雪知道柳不花虽然一贯听他的话,如果事关他的身体健康就绝不会纵着他胡闹,于是老实接过了柳不花递来的绒毯盖在腿面上,垂眸笑道:“喝了点酒,便没觉得有多冷,以后会注意的。”
柳不花闻言这才注意到谢印雪面前还放着一只空碗。
那碗中虽空无一物,却盈满了幽然绵长的梨花清息,与月辉交织留存,经久不散,让人光是闻到酒香便醉了三分。
柳不花疑声问谢印雪:“这是您酿的酒吗?”
“对,我随意取了一坛出来,这坛好像是前年年初酿的梨花酒吧?”谢印雪抱起酒坛,借由自己落下的墨字辨认年份,还向柳不花发出邀请道,“你要尝尝吗?”
“当然要啦!”
柳不花迫不及待回道,说完他也拿起个碗捧到谢印雪面前,等着他给自己倒酒,还说:“我还没喝过您酿的酒呢。”
谢印雪有酿酒的爱好,酿酒所用之水还极为风雅讲究,最喜欢用冬日第一场不沾地的初雪,以及开春梨树花梢未消融的残露。
所以柳不花从住在谢印雪身边的第一日起,每年都见他不辞辛劳,入冬收集新雪,春初采集朝露,用以酿酒。
但问题是谢印雪根本不爱喝酒,明月崖也无人爱喝酒,所以柳不花年年见他酿酒,却年年不见他开封取酒来喝,没想今晚破天荒瞧着了,还能一饱口福。
只是柳不花豪饮一碗后,虽感觉这坛梨花酒口感甘洌清爽,余香悠长,酒意也浓郁醉人,可实际上……入腹才知它酒味淡得出奇——徒有异香,却不真的醉人。
柳不花纳闷的嘀咕:“酒味好淡啊。”
是不是谢印雪酿酒途中出了什么差错,才导致这酒酒味不浓?
柳不花都发散思维猜测谢印雪酿的那些酒说不定整是因为酿毁了喝不了所以从不开封,却不想在下一刻听见谢印雪笃声道:“是淡。”
谢印雪说着再倒出一碗酒一饮而尽,复又开口继续道:“我师父嗜酒,但他只喜欢喝这种淡而无味的酒,因为他觉得醉酒误事,便从不饮烈酒。”
闻言,柳不花微微怔神:“那您的这些酒……”
“都是为我师父而酿的。”谢印雪扯唇笑了笑,“不过他应该喝不到了。”
陈玉清的离去在谢印雪这一直是个不能触碰的禁忌,他鲜少提及,柳不花更从不敢问,如今谢印雪主动说起,柳不花反倒不知如何接话。
而谢印雪看柳不花沉默不语,便对他说:“夜深了,你要是困了就回去休息吧。”
“我不困啊。”柳不花摇头否认,还反问谢印雪,“干爹您都知道夜已深,那你怎么不回屋休息呢?”
谢印雪昂起面庞,用下巴指了指夜空道:“我在观星。”
柳不花一听就精神了,八卦的问:“观谁的星?观什么星?”
沈秋戟这徒弟就是谢印雪观星后收来的。
收徒的前一晚谢印雪也是坐在这个凉亭里对星月望了大半宿,第二日就去了趟沈家本家,将沈秋戟带回明月崖收为徒弟。
结果今夜谢印雪却告诉他:“在观我的红鸾星。”
红鸾星是主婚配等喜事的吉星,
道门更是常云:红鸾星动,喜事将近。
柳不花听见谢印雪这么说,立马就想起了在“锁长生”中那个与谢印雪有诸多不清不楚暧昧关系的步九照,因此他闻言便下意识地问:“您红鸾星……动了吗?”
谢印雪轻轻嗤了一声,笑着问:“我都没有姻缘线,何来的红鸾星动?”
柳不花皱眉道:“……好像也是。”
可他仍有些地方想不通,比如:“那您离开《卒业》副本时和步九照留在后面做了什么事呀?”
柳不花觉着,都需要支开他了,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谢印雪却漫不经意道:“就那么两三分钟时间,能做什么事?”
柳不花叹气:“这可就不好说了。”
谢印雪:“?”
为了防止柳不花想些不该想的事,谢印雪及时掰正他的思想,揭晓答案道:“我给他摸了下骨。”
“摸骨?”柳不花神情更懵了,“您要为他算命吗?”
提到摸骨这个词,柳不花唯一能联想到的事就是算命。
谢印雪望着自己的右掌,回忆着自己离开副本前与步九照的那一回触碰,勾唇道:“倒也没有,我就是想知道一下他的命格。”
柳不花嘿嘿笑了两声,追问道:“我也想知道,您能和我说说吗?”
谢印雪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自己依据步九照骨相推算出的判词讲与柳不花听:“此命威权不可挡,奈何身寒骨冷苦伶仃,缘来易散难握住,得到之时在梦中。”
柳不花满脸茫然,如实说:“听不懂。”
谢印雪只好简化一下用词遣句,重新道:“命格贵不可言,但无亲无友,易孤苦终老。”
“太准了!”柳不花思忖须臾,拊掌道,“喜欢上您,那可不得孤苦终老吗?”
谢印雪:“……”
“重点不在于此……”谢印雪摁着额角叹气,“他也不是喜欢我。”
柳不花却不太赞同谢印雪后一句话,小声为步九照说话:“我觉得他很喜欢您啊。”
先不说步九照觊觎谢印雪的身子都到什么地步,光凭步九照愿意以自身安危,为谢印雪试探不吃完食堂的饭会是否触犯校规一事,就足以证明他的真心了——起码柳不花是这样觉得的。
“不花,你觉得那是喜欢吗?”
但谢印雪似乎不这么认为,他道:“步九照的命格注定他生来就非寻常人,可却这种尊贵,于他而言反是一种折磨,无亲人可依,无友人陪伴,即使能得爱人一时相偎,也难以抓住这难得的缘分,只能别后忆往昔,恐相逢是梦中。”
“而他的性格、他的诸多习惯和表现都在昭彰:他有一段痛苦的过往回忆,且目前没有任何人能给予他温暖,带领他逃离往事的囚笼。”
说这些话时,谢印雪眸中无波无澜,没有一丝涟漪,只有近乎冷漠的平静,如同他能猜到步九照喜欢自己一样,如今也能将这个人剖析的透彻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出现就相当于他多年荒芜生命中的一截救命浮木,能予他片刻喘息,所以他必定会死死抓住这截浮木不肯松手。”
终年晦暗昏沉,寒风肆虐的世界忽然出现一缕明光,哪怕它没有温度,可只要看上去是暖的,是亮的,就能牵引着每个看见它的人靠近。
那些人会欢喜这缕光的存在,甚至贪心到想仅有自己一个人能沐在明光下,独占它。
“可这就是喜欢吗?”
“他这样的喜欢又有几斤几两重?”
“纵然是——”
青年再度弯唇,他那双柳叶眸笑起时常常眼波潋滟,哪怕他说着最残忍无情的话,也总会予人一种款款含情的错觉:“于我而言,又值几何?”
柳不花怔忡地望着青年,回忆着步九照在看到谢印雪跃下天台那一刹迸发的所有情绪,半晌后轻声道:“分文不值。”
步九照真情假意,情深与否,和谢印雪都没什么关系。
谢印雪也不会在乎,他只是凭着自己性子与喜好行事,可能是觉得步九照有意思,愿意陪他玩上一段时间;也可能是觉得步九照有价值,相熟之后可以加以利用;甚至他就是纯粹感觉步九照很可怜,施舍他一段看得到终点的温暖而已。
“唉……”柳不花颇为惆怅,“所以我早就告诉他了,这是孽缘啊,他却不肯听。”
“谁叫他自己看上我的?”
谢印雪又为自己斟酒,想到步九照是别有目的接近他就忍不住笑起:“自作孽罢了。”
步九照对他来说,最有价值的便是他的身份——“锁长生”的摆渡者npc。
既然能借着这阵东风扶云直上,他何必弃置不用?
若无“锁长生”,他便不会知晓步九照;
他既然已为“长生”而来,就不会为步九照而来。
这句话假设永远不可能成真,但是说了能让哄哄步九照,让他高兴开心一会儿,谢印雪不介意多说几回。
后续柳不花没再和谢印雪聊什么了,他们俩默默对坐,将一整坛梨花酒分着喝完后,柳不花终于有些熬不住想回屋睡觉了。
不过转身走出几步后,仍坐在凉亭里的谢印雪忽然问他:“不花,你会怪我这样无心冷情吗?”
柳不花回首看向谢印雪,继而笑道:“永远不会。”
谢印雪也笑了,柔声说:“快去睡觉吧。”
“您也早些休息。”
“好。”
谢印雪如此应下,却不动身,唇边的笑意也在柳不花离开后渐渐消失。
他再度垂眸望着自己抚过步九照面庞的五指,良久嗤道:“傻子。”
这声低喃太轻,除了今晚的月色,再无旁人听到,也不知到底是在说步九照,还是别的什么人。
地震最终在早晨七点天刚破晓时发生,震度似乎还不小,故住在山头的谢印雪一户人感受到的震意尤为强烈,幸好那时明月崖上除了陪谢印雪熬了大半宿的柳不花以外,该起的人差不多都醒了,所以没人受伤或是出事。
沈秋戟现在正在放暑假,早上起来他后刚准备绕山晨跑锻炼身体,走到后山那看见谢印雪般蹲在一株梨树前不知在弄些什么,便上前和他打招呼:“师父。”
谢印雪没起身,只抬眸看了他一眼:“要去晨炼了?”
“是的。”沈秋戟稍侧身惦记,发现谢印雪正在摆弄一截枯枝,不免有些疑惑,“您在做什么?”
“这山上住着一条小白蛇,颇有灵性,平时不见踪影,入冬了偶尔会来我们家院子里晒太阳。”谢印雪说,“我在给它布置今年冬眠的树窝。”
沈秋戟才来明月崖住了一年,不过他已经见过谢印雪口中这条小白蛇了,闻言便记起道:“噢,我去年好像还见过,眼睛像瞎了一样灰蒙蒙的。”
谢印雪听着他的比喻既觉无奈,又有些想笑:“人家的眼瞳那叫苍色,怎么就像瞎了呢?”
“反正我觉得很像。”
沈秋戟“啧”了一声,把卫衣帽子戴好,向谢印雪道别:“那我不打扰师父您忙了。”
“嗯。”
谢印雪摆手让沈秋戟走。
可他才送离沈秋戟,那边柳不花就拿着手机哈欠连天的来找谢印雪了:“干爹——本家那边来电话了。”
这回谢印雪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问他:“说什么了?”
柳不花转述:“刚不是地震了吗?本家的人都担心您,就打电话过来问我情况。”
“哦。”谢印雪淡淡应道,“还有呢?”
柳不花就继续说:“还有就是中秋节不是快到了吗?沈秋简想问问您今年要不要回本家聚两天,吃个月饼和大家过中秋什么的,或者您不想跑他们过来也行。”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谢印雪双眉微蹙:“沈秋简是哪个?”
“我问问啊。”柳不花对手机那端的人讲了几句话,又转告谢印雪,“他说是今年刚选上的沈家家主。”
谢印雪听到这,手上动作顿了几秒:“原来的沈怀慎呢?死了?”
“没死,病重。”柳不花告诉他,“不过好像也快死了,可能中秋过后就……”
“不去。”
“啊?”
“今年中秋不去本家了。”谢印雪站直身,拍拍手上的泥灰道,“再说我拢共也没去过几次,让他们打个视频电话给我贺节就行。”
“哦哦,那我转告一下他。”
柳不花点头,又举着手机走远了。
谢印雪一夜未眠本来不觉得困或是怎的,听完柳不花说的那些有关沈家本家的事,他却倏地觉得额角有些跳疼,仿佛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和抛之脑后的记忆再度袭来一般。
沈家本家的人,他一共就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带着他向陈玉清拜师。
第二次,是在他重病的床榻前。
最后一次,就是在陈玉清的葬礼上。
谢印雪总觉得他每一次和沈家本家人见面都没什么太好的回忆,平时也不见联络的有多勤,一个普通的节日,就更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不仅如此,谢印雪还不要沈家本家人给他寄礼物或是月饼,说是用不上,也吃不下太多月饼,送来就是浪费。
然在中秋节当日清晨,谢印雪还是收到了一份被装在雕花绿梨檀木盒中的月饼。
那绿梨檀木盒上镂刻的纹样还是谢印雪最喜欢的梨花,雕工精美,栩栩如生,捧至身前仿佛还能嗅到梨花甜香,通体上下都完美迎合了谢印雪的喜好。
作者有话说:
①《地震解》
不过地震云并没有被科学界认可,大家随便看看就行了,不要相信。
谢佬:两三分钟?
柳不花:不对吗?
npc:对吗?
柳不花:哦,时间太长了。
npc&谢佬:?
第104章
以至于柳不花将那木盒月饼带到谢印雪面前时,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毕竟他不久前才在“锁长生”中遗失了一套最喜爱的雕花檀木桌椅。
谢印雪瞧着它叹气:“我不是说了不用给我送月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