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鬼故事往往都是开放式结局,在写到他们发现收到的钱是冥币时便戛然而止,这样文学上的留白是为了给读者留下想象空间,也让整个故事充斥着一种细思极恐的韵味。
“你也知道都是死了。”谢印雪嗤了一声,“光从收到冥币这点来看,的确无法断言蔺建贤死了,可他收到的冥币,是在烧给那位意外亡故工人后,才出现在他口袋内的。”
阴阳两界之物不相通,亡魂也不能直接使用阳间之物,所以才需要亲人为其烧纸钱,点香烛。
而纸钱一旦焚毁,便在阳间再无踪迹,只在阴间流通,蔺建贤又怎么可能重新收到已经焚烧殆尽的冥币呢?
除非,他也是鬼。
或者说……他才是那个鬼。
“我怀疑根本没有什么从十八层意外坠亡的工人。”谢印雪也直接将自己猜测告诉给了朱易琨,“真正从十八层坠下死去的,就是你那发小——蔺建贤。”
“不、不会吧……”
朱易琨被谢印雪这句话骇得倒退两步,虽然还是觉得谢印雪说的话过于夸张,可反驳的语气却不如先前那般坚定了:“蔺建贤可是我发小,他死了我不可能接不到消息啊……”
“不信?”
“你应该有蔺建贤其他亲朋好友的电话吧?随便挑一个打过去问问。”
谢印雪将手机递还到朱易琨面前,对他说:“问他们蔺建贤死了没有?”
朱易琨脸色煞白,如丧考妣的接过手机,颤着手在电话簿那翻了许久,最终停留在一个叫做“苏良辉”的名字前——苏良辉是他还有蔺建贤的酒肉好友,每逢节假日时他们几人总会在一起聚会喝酒,今年中秋节那天苏良辉虽然没再约他和蔺建贤出去聚会,不过却给他发了祝福短信,如果蔺建贤真的出了什么事,苏良辉不可能不知道。
于是朱易琨应谢印雪要求,颤着手按下苏良辉的电话号码。
云蔚大厦的电梯果然不影响通话,这通电话对方不仅接起的很快,而且说话时声音也清晰流畅,完全没有卡顿或是电流音:“喂,老朱,怎么大早上的就给我打电话?”
“苏老哥……我问你一件事啊。”时间紧迫,朱易琨也不敢和他寒暄太多,连连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起变得缓稳,开门见山的问,“你知道老蔺最近怎么样吗?”
可这个问题出口后,对方却蓦地沉默了。
虽然苏良辉只短暂的沉默了几秒,但朱易琨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在死寂结束后,苏良辉给出的回答更是让朱易琨遍体生寒:“老朱,你在开什么玩笑?”
“老蔺他已经……去了半个月了啊。”
“他下葬那天,还是我们一起去给他送行的,你怎么回事?”
朱易琨的眼睛随着苏良辉的话越瞪越大,他颤着嘴唇问:“他是不是葬在……安福园?”
“你这不是废话?”苏良辉反问他,“那天我们下山时你还说,如果你以后死了,你也要埋在这给老蔺作伴。当时我就劝你说这种话别在葬礼上说,不好,你还他妈半点不放心上……”
后面苏良辉再说了其他,朱易琨也全然听不进去,他死死盯着电梯内显示屏上的“-18”数字,终于想起了死去的人到底是谁:谢印雪说的没错,真正从坠下十八层楼死去的人,不是什么工地上的工人,而是蔺建贤自己!
半个月之前,蔺建贤的确去了一趟他新建的大楼,那栋楼内所有高空作业的工人都系了安全带,也戴了安全帽,没敢有半点敷衍,只有蔺建贤这个老板不按章程来,巡检时连安全帽都没戴,最终因着不知什么意外从还未建好的电梯井坠下,当场死亡。
蔺建贤叙述的邪门事中,他说他常常看到死去工人的家属跑到自己办公室去哭,又说给工人烧的冥币到了自己口袋里……其实去哭的哪里是什么工人的亲属啊,分明是他老婆!冥币烧毁后会出现在他口袋里,也本就因为那些冥币烧给的人是他自个!
而苏良辉、他还有蔺建贤今年中秋没像往年那样聚一聚,也是因着蔺建贤早就葬在安福园里了,又怎么能与他们聚会喝酒呢?
朱易琨放下手机慌慌张挂了与苏良辉的电话,点开通话界面再看他先前与蔺建贤的通话记录——有是有,可蔺建贤的号码,这一回全部变成了曾经的通话中,蔺建贤告诉他的那串数字:安福园的电话号码!
所以到头来,撞鬼的人竟是自己?
谢印雪看着朱易琨打完电话后就一副天塌了的恐惧表情,又笑着给他添了把火,说:“朱老板,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没‘锁长生’,你昨天可能就已经死了。”
朱易琨如今的命和柳不花是绑在一起的,柳不花代替他通关了锁长生,他便能延续一个月的寿命,期间无论发生任何事,“锁长生”都能保证参与者不死——当然,也仅仅是不死而已。
故昨日蔺建贤要朱易琨去找他时,朱易琨才会碰上那么多阻拦他离开云蔚大厦的“巧合”。
也由此可见,朱易琨昨日要是真见了蔺建贤,他必死无疑。
“我、我……”
朱易琨闻言抖若筛糠,刚讲了两个字,他的手机便再度响铃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还不是旁人,又是蔺建贤!
来电显示中,蔺建贤名字底下的电话数字,也成了“44444……”这种压根就不存在的号码,于是朱易琨剩下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害怕的惨叫。
“谢先生救我!谢先生救我啊!”
朱易琨肠子都悔青了,痛骂自己怎么就那么嘴贱,非要在蔺建贤下葬之日说那样的话。
谢印雪却噙着浅笑看他哭天喊地,还撺掇他道:“接吧,你老实和人家道个歉,或许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他就放过你了呢?”
“……真的吗?”
“嗯,记得道歉时真诚些。”
谢印雪认真在胡诌,不过朱易琨还真信了,战栗着摁下接听键。
但不等他开口道歉,电话那端夹杂着嘈乱电流和蔺建贤嘶哑嗓音的声响便一并传出:“老朱……电梯上不去……电梯上不去啊——!”
蔺建贤说的话还是和上一次电话中的言语一模一样,然而这回,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便骤然尖锐凄厉起来,发出像是电梯坠下时缆线急刹的刺耳怪声。
谢印雪他们所处的电梯则伴随着这道声音开始颠簸晃动,仿佛要掉下电梯井底般摇摇欲坠。
芳芳要是还醒着,肯定得吓得尖叫。
朱易琨反倒谨记着谢印雪瞎扯的谎话,跪在地上一边抽自己嘴巴一边给蔺建贤道歉:“老蔺……我对不起你!我再不会胡乱说话了,你原谅我吧……”
电梯厢内,一时之间之间只听见朱易琨抽打自己脸颊时清脆的巴掌声。
谢印雪闻之倍觉悦耳,心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好鬼,上赶着帮他不让朱易琨好过。
而朱易琨的道歉似乎也没起什么作用,因为电梯按钮区那边原本暗下的楼层键忽地亮了起来,可电梯中无人触碰这些按钮。他停下自扇耳光的动作,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便猛地起身朝按钮区扑出,想按住关门键阻止电梯门打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朱易琨满目恐惧,骇然瞪着缓缓打开的电梯门,谁知门外什么都没有。
电梯门开后,迎接众人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深渊鬼口,等待着吞噬每个踏入其中的人。
朱易琨望着那片黑域咽了咽口水,高悬的心脏刚得一口喘息,便见一条血手迅速探进电梯内部,死死攥住了距离电梯门最近的他的脚踝。
“老朱……”
“老朱——!”
血手的主人很快也出现在门边,他上半身扒在电梯门口,下半身消失在黑暗处,浑身上下像是用尸块临时拼凑出似的血肉模糊,肩胛处黄色的脂肪和森白的骨头都清晰可见,让人一看便能联想到他的死因:从十八层坠入电梯井,身首异处,尸状惨烈。
“我上不去……”
蔺建贤龇牙怪笑,朝朱易琨阴恻恻道:“老朱……你快拉我一把!”
话是这样说,可他实际上却是拽着朱易琨的脚踝将人往电梯厢外拖去。
谢印雪凭轼旁观,原想着再让蔺建贤多吓一会朱易琨他再出手——这也是他一直无所作为的缘故,却不料朱易琨瞅着蔺建贤的鬼相,几秒后居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朱易琨便再无力挣扎,方便了蔺建贤将他往下拽不说,还逼得谢印雪无法再冷眼漠视。
于是他闭上双眼,待睁开时,已是瞳色如雪,满目霜色。
谢印雪垂掀眸一扫四周,看破方圆迷障后才发现他们其实根本就没进电梯,一直在八十八层朱易琨套房外电梯前的走廊里待着,不过如今电梯门的确已经开了,但电梯厢并不在那处,朱易琨若是被蔺建贤拽下去,必定会从八十八层坠入电梯井,死状要比蔺建贤凄烈数十倍。
眼瞧着朱易琨半截小腿都已经被蔺建贤拽下电梯了,还剩上半身依靠肥硕的体重还撑在地上,谢印雪纵然再不喜朱易琨,也得顾忌着柳不花的安危出手救人。
因此他扯下束发的白棉麻绳,挥袖成剑,起手破风。
那银剑刃锋仿若燃有玄火,顷刻便将周遭幻象割裂焚尽,蔺建贤虽被剑芒暂时逼退,却还不甘心离开,双目赤红如血,嘶吼着卷土重来,竭尽全力想朱易琨拖入电梯井内。
然而谢印雪旋身一脚踩住朱易琨的肩膀,蔺建贤就如同妄凭一己之力撼动巨树的蚍蜉,任他再如何狰狞咆哮,都无法再移动朱易琨分毫。
下一瞬,谢印雪再次挥剑,斩断蔺建贤与朱易琨手机缠绕难解的怨气丝线,却不对蔺建贤下死手,只蹙着眉褪下右腕梨花镯,扬手掷向蔺建贤,将他打入电梯井中。
至此,旁人便再看不到蔺建贤的踪迹,仅能听见他随着坠楼而渐行渐远的惨叫,最后连那声音也被合上的电梯门彻底隔绝,还予世间一片安静。
在地上横躺良久的朱易琨则适时发出一声呻吟,缓缓睁眼望向垂眸睨着他的青年,佯装虚弱道:“谢先生……我刚刚晕过去了吗?”
谢印雪扯唇冷笑,抬腿又踢朱易琨一脚,让他滚远些。
朱易琨领会其意,立马麻溜起身给谢印雪让路,灵活的样子半点看不出他是刚从吓晕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的人。
谢印雪走到电梯旁重新按下开门键,待电梯门重新开后,便弯腰从电梯厢地面上拾起梨花镯,将它扔给朱易琨。
朱易琨捧着镯子话都说不顺畅了:“谢、谢先生……我发小是被装到这里头去了吗?”
“祸从口出。”谢印雪没正面回答朱易琨的问题,一边垂着眼睫为自己束发,一边道,“朱老板,你那么怕死,怎么在这种事上却不小心谨慎些呢?”
朱易琨打着自己的嘴巴,懊悔道:“是我嘴贱。”
随后他又小心询问谢印雪:“谢先生,我发小到底是……”
谢印雪道:“他目前附着在这个镯子上,你带着送去附近寺庙或是道观,请高僧或道长为他做场法事,送他投胎。至于镯子,做完法事后你就自己留着吧,可以辟邪。”
朱易琨接着问:“那做完法事,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吧?”
“还未。”
青年短短二字,就让朱易琨刚安稳下来的心脏狂跳起来,瞠目恐惧道:“还没吗?!”
谢印雪睨着他眉尾轻抬,负手启唇道:“把报酬给我,才算了结。”
“报酬?这……”朱易琨和他装傻充愣,“您看我发小都变成一只镯子了,怎么给您报酬呢?”
“和他有什么关系?”谢印雪也与朱易琨笑,只是笑意浅浅一层,客套生疏的很,“撞鬼的人是你又不是他,我替你解决了邪事,这报酬理应由你给我。”
朱易琨张口还想再讨价还价,柳不花却瞧得不耐,打断他道:“朱老板,你也知晓我师父从不轻易下山,总不可能叫他空手而归吧?”
“好好好,我给。”朱易琨赶忙服软,“这也是我欠老蔺的。”
谢印雪道:“知道就好。”
说完他便取下肩头一瓣梨花,将其没入朱易琨额心,又示意柳不花把芳芳抱到朱易琨套房的客房床上去休息。
朱易琨跟在他们进屋,一路上反复摸着自己额头,紧张道:“谢先生,我何时会开始生病啊?”
“三日后。”谢印雪重新在沙发上落坐,并抬了抬下巴示意朱易琨赶紧伺候着倒茶,“我给你三天时间解决杂事。”
“那我先打电话叫几个护工来这里候着吧。”
朱易琨脸露愁苦拿起手机,解锁开屏时不可避免看到了通话记录界面上蔺建贤的名字,如今他名字备注下方的那串电话号码已经变回了蔺建贤真正的手机号。
但是朱易琨知道,这个号码,永远也无可能再被打通了。
第109章
谢印雪和柳不花一直在朱易琨这待着,当芳芳醒来走出客房门时,他们三人就在客厅里坐着看电影。
“我……”芳芳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然后抬手按着自己太阳穴问,“我睡着了?”
好像还做了个噩梦。
不对……那是噩梦吗?还有她怎么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芳芳神情愕然,张了张口还未出声,朱易琨就先发制人,本色出演大恶人皱眉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请你过来可不是让你在这睡大觉的,我要向你们总经理投诉!”
“朱总,抱歉抱歉……”
对于辛苦赚钱的打工人来说,被客人投诉就意味着会扣工资——这是比见鬼更可怕的事。
所以芳芳一听立马吓得连连鞠躬和朱易琨道歉,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却又不知从何解释,难不成告诉朱易琨自己好像撞邪了吗?这种话朱易琨会信?
她不由将求助目光投向沙发上的另外两位青年,毕竟这两人是和她一块乘电梯过来的,电梯内的异状他们也见过。而后面他们几个一起又进电梯后的那些事……应该是她的梦吧?不然她怎么会从朱易琨套房的客卧内醒来呢?
“朱老板,算了。”柳不花收到芳芳的眼神求援后也如她所愿,唱红脸道,“芳芳脸色不太好看,她应该是身体不舒服,人家挣个钱也不容易,你就体谅体谅吧。”
朱易琨说到底就是配合着柳不花演一出戏,好让芳芳误以为第二次在电梯厢内发生的事都是她的一场噩梦,因此现在柳不花出来打圆场,他也就顺势应下了,柔和脸色说:“既然柳先生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计较了,你身体不舒服是吗?那你先回去吧,我不会和你经理说什么的。”
芳芳是想走,可她仍不敢一个人走,就怕自己进入电梯后会经历噩梦中的那些事,急忙摆手道:“不不……我还能撑一会儿。”
说着,芳芳含笑走到朱易琨身后履行自己的工作,给他捶肩道:“朱老板,我给您按按肩吧。”
朱易琨没有拒绝,因为他肩膀确实有些酸痛——在电梯里被谢印雪踩的。
“行,那你按吧,按这里。”
他还给芳芳指了下位置,让她多按按自己“受伤”的地方,随后朱易琨偷偷觑了谢印雪一眼,见青年没别的反应这才安心地往后一靠,边享受芳芳的按摩,边放松身体观看大荧屏上播放的电影。
但这是一部前不久刚上映的喜剧电影,据说当时票房还挺高,可里面的反派是个胖子暴发户,经常被主角团捉弄,重点是演员长得和他有1唱红脸相似,所以朱易琨总感觉谢印雪和柳不花就是故意挑这么电影来讽刺他的,观看期间完全笑不出来。
反倒是给他按摩的芳芳在看到反派被主角们刷得团团转时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朱易琨听见她笑,便转头瞪向芳芳。
结果今日似乎格外寡言的谢印雪却先开口叫住了他:“朱老板。”
“欸~”朱易琨脸色陡变,换了张谄媚的面孔道,“谢先生,我在呢。”
青年斜瞥他一眼,启唇问他:“怎么,这个电影不好笑吗?”
朱易琨最善察言观色,可谢印雪今日较以往要更疏离些,眼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掂量了会谢印雪的神情也没看出青年心情好还是不好,不敢惹他,就违心道:“好笑啊,很好笑!”
这部电影是谢印雪挑出来要看的呢,自己说好笑肯定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笑?”不料谢印雪还是挑出了他的毛病,以手撑额漠然道,“还拦着别人不给笑?”
“我没有啊,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哈哈哈……”朱易琨闻言立马硬着头皮干笑几声,还转头盯着芳芳让她也一块笑,“你也笑啊。”
“哈哈……”
朱易琨这么要求,芳芳也只能憋出两声笑,却使得客厅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谢印雪望着朱易琨看了须臾,片刻后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我觉得这部电影不好笑,不想看了。”
朱易琨脸上的笑容又霎时僵住。
幸亏谢印雪没有再继续挑刺找茬的意思,从沙发上起身对柳不花说:“不花,我们回去吧。”
芳芳见状就和朱易琨道:“朱老板,那我也走了。”
朱易琨全不在乎芳芳是去是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谄谀取容跟在谢印雪身后卑躬屈膝道:“那我送您下楼。”
四人再次步入电梯,不过这一次倒没出事了。
芳芳一出电梯就拦了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云蔚大厦。
柳不花望着她的背影问谢印雪:“干爹,您觉得芳芳会认为后面的那些事是一场噩梦吗?”
“总归蔺建贤不会缠上她,会与不会,她都没有性命之忧。”谢印雪负手说完这句话,便侧眸对朱易琨道,“你也别送了。”
“好的,那您慢走。”
朱易琨笑着抬头,刚直起身体,复又瞧见了谢印雪发间那抹雪色发绳。但他清楚记得,谢印雪束发素喜用红绳——唯有陈玉清去世那一年,谢印雪才换了白色。
可陈玉清已故七年,如今谁还能叫谢印雪为其戴白呢?
朱易琨心中虽有好奇,却没多问,目送谢印雪和柳不花上车驶离就进了云蔚大厦。
他回到套房时,客厅的投影荧幕上还在播放那部令他生恶的搞笑电影。
朱易琨没拿遥控器将其立刻关闭,而是斜眸乜了一眼谢印雪留下的梨花镯,随之笑起将其放入客厅墙柜的抽屉内紧紧锁好,就此搁置,全然没有要遵从谢印雪交代,把镯子送去附近寺庙或是道观的意思。
做完这一切,朱易琨抬手摸了摸自己瘦出骨头的面颊,再拿起茶杯,喝了口已然凉尽的冷茶。
凉茶入腹,更生寒凉,朱易琨却畅快喟叹道:“少了阴气,这屋子果然暖和了不少。”
殊不知楼下的柳不花和谢印雪并未真正走远,他们的车仍停留在云蔚大厦附近,只不过是在朱易琨注意不到的地方。
柳不花通过后视镜,看见谢印雪没阖目休息,反而和自己一样望着云蔚大厦顶楼就问他:“干爹,我还是觉得,蔺建贤不可能光因为朱易琨在葬礼上说了一句不吉利的话就缠上他吧?”
虽说葬礼上的确有诸多忌讳,一旦触犯便有可能撞邪,可方才在电梯井处蔺建贤对朱易琨下那样的狠手,分明就是想要他死,这和朱易琨许多说辞都对不上。
“对。”谢印雪也言简意赅道,“蔺建贤找上朱易琨,应该是想抓交替。”
民间传言,意外身故的人死后往往会变为徘徊在亡地的游魂无法离开,得抓另一个人作为自己的替身才能去投胎转世,这种行为,便叫做“抓交替”。
只是电梯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还有个胆小体弱的芳芳,蔺建贤却偏偏盯着朱易琨下手,难道真就仅仅是因为他在葬礼上说错了一句话吗?以及那请假了的原按摩师媛媛,到底真是由于她生病,还是说朱易琨不想让他们知道些什么事,才让她“生病”请假的呢?
“朱易琨这人说话半真半假,连我都猜不透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这其中或许也还有别的隐情,但我们已无从得知。”谢印雪垂眸望着自己已无梨花镯佩戴的右腕道,“我那手镯可保他一年平安,一年之后,他就自求多福吧。”
锁长生一月为一关,一年即为十二关。
虽不知道锁长生究竟有多少关卡,不过柳不花知道,谢印雪敢如此断言,必定有他的理由。
“……也是。”柳不花轻叹一声,在发动汽车前询问谢印雪,“那干爹,我们现在回明月崖吗?”
谢印雪靠着后座浅浅笑了笑,反问柳不花:“不回去还能去哪?”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直起身,倚在窗边仰面望向渐斜的暮日,轻声呢喃道:“太阳都已经开始落山了……”
太阳落山,就该回家了。
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便是基于这一道理。
但柳不花清楚,谢印雪要在这时回明月崖绝不是源于这个原因——他在朱易琨那选了部电影来看,表面上看是为了等候芳芳苏醒,实际则是刻意逗留,拖延返回明月崖时间。
至于谢印雪执意晚归,一定要等到日落时分再回去的缘由,柳不花却猜不透。
这个疑问持续到他们回到明月崖山底,柳不花也没能知道答案。甚至还多了另外的疑惑:谢印雪要他停车,说是要徒步走上山去。
明月崖山势陡峭,即使修了平路,上山也颇费脚程。
柳不花本就担心谢印雪的身体,尤其今日晨时他还呕了血,可想到的劝说之词全在听完谢印雪的话后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谢印雪说:“我三岁时,沈怀慎就是从这里牵着我的手把我送上明月崖的。”
柳不花闻言怔怔抬头看向谢印雪,却只望见青年背对山底的繁华,向着山顶的寂寥走去,仿佛与黄昏融为一体,即将沉入夜幕的伶仃倒影。
那片寥落中,他的声音静静在讲:
“他带我上山拜师那天,也是中秋过后不久,因着临近隆冬,所以日落的早。”
“明明晨间出门时天阴欲雨,到了傍晚,却莫名晴朗了起来。”
谢印雪垂首注视着脚下的土地,一步步向前,妄想每一次落脚都踏在过往的回忆上,所以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沈怀慎是如何沐着有如烈火的晚霞,将他推到陈玉清身旁;他又是怎样因着不舍,迟迟不肯松开攥着沈怀慎衣袖的手指。
陈玉清见他不肯放手,便叹息着轻声道:“山高水长,总会有再相遇的一天。”
沈怀慎却摇头说:“不必再相逢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必。
是啊,从他踏足明月崖的那一日起,他就不能主动离开这里,再回家看一回沈怀慎。
况且如今的谢印雪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沈怀慎独子,他和沈怀慎之间所隔也不再是总有相逢之期的千山万水,就算他走过当年的上山的路,像彼时那样站在山顶转身痴痴遥望,在这人间,他也再看不到沈怀慎了。
“那天他送我来时就和此刻一样,林鸟归家,满山暖霞。”
谢印雪朝余晖伸出手,那些光却落在他眸中闪烁,如同湖中的粼粼涟漪,将一对雪目映得莹亮如星:“只是今日,该我送他了。”
青年说完便撩起衣摆,对着落日弯膝跪下,俯身叩首。
待他起身时,那双雪目已恢复墨色。
柳不花没有阴阳眼,他不知道谢印雪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没看到,他只知道谢印雪没有落一滴泪,好像他这一生的眼泪早已流尽,世间再无哀事能使他伤心垂泪——哪怕是他仅剩的至亲亡故之事。
在那以后又过了一周,时间便到了他们即将进入新副本的前一日。
这几日谢印雪特意没穿白,只穿了最喜欢的雪青色,发带也换回了稠艳的红色,常如往日一般在院落的凉亭里喝茶看书。
柳不花晚上在院里给花植浇水时,看见他还没回屋便与其闲聊:“干爹,明日进副本我们需要再带些奶茶过去吗?”
“带奶茶茶包吧。”谢印雪思忖几秒后,认真回答柳不花,“制好的奶茶不宜保存,只能喝一天,带茶包的话可以喝七天。”
“有道理!”柳不花听完眼睛一亮,敬佩道,“那我等会就去准备。”
“好。”谢印雪颔首,说完又叫住柳不花,“对了,不花,以后在副本中,我们要多做些好事。”
“好啊。”
柳不花对多做行善积德的事没什么意见,爽快的答应了,不过有个地方他得问清楚:“免费还是有偿呀?”
“有偿的还能叫好事?”谢印雪瞥了眼他,无奈道,“那叫交易。”
“啊?”这点柳不花就想不通了,“为什么呀?您的意思是生意也不做了吗?”
“生意的话,在副本中尽量少做。”谢印雪道,“因为我错了。”
“我原先以为这个游戏是不想让任何人活下去,但在上个副本中我发现,它给了好人很大的生存空间。”
要知道在大部分残酷的竞争,最终获得胜利要么是奸滑狡诈之辈,要么就是能力极其出众的强者,而老实善良的好人往往是最容易被牺牲的那个。
可在“锁长生”之中却并非如此。
柳不花经谢印雪提点,仔细回忆了下他们进入的几个副本,也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尤其是《卒业》副本里以诺最后对云美臻说的那番话。
“锁长生”不仅希望参与者们保持善心,还愿意给予好人额外的生路,如果像陈云那般做个良善之辈就能活下来,倒也挺好。
只是柳不花仍有些担忧:“……不做生意的话,那您的身体?”
“多做现世的生意吧,而且我怀疑……”谢印雪略微皱了下眉,“我被盯上了。”
证据便是他碰上了以诺这位引导者npc两次,且以诺所管理的副本难度还不低,更别提《卒业》副本中还有那个一心针对他的红衣教导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