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之梦,船停,梦醒,才是唯一的通关方式。”
谢印雪轻声说着这句话,转身离开了餐厅。
他没再去关方隆和苏寻兰了,苏寻兰明显和他一样是为了长生而来,她敢杀人不过是仗着拥有黑色硬币趁机减少参与者人数而已,现在真正的通关方式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苏寻兰不会想死,所以今晚她不会再杀人。
而今晚将是赫尔之梦的最后一晚,只要天亮之前不再死人,那么当黎明升起时,他们就可以通关。
这一天,大家都没再工作了,众人都走上了甲板,这才发现今天竟然是他们进入游戏以来遇上的唯一晴天,于是大伙都靠在围栏旁欣赏海面的风景,或者是陪易小荔一起堆雪人玩,以诺只能骂骂咧咧自己拿着拖把去清扫第八层的走廊。
赫迩也在甲板上,他挑了块阳光最好的地方待着,扫了一圈众人,却没找到谢印雪的身影。
谢印雪在哪?
他在梦之摇篮大厅的舞台中央,拿着话筒在和贵客们讲话,他望着众人,一开口就是一句:“你们都是一群废物。”
这句话让喧闹的大厅,在一瞬间陷入了沉寂。
戴绿水鬼的老头不敢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在座的诸位都是废物。”谢印雪又将这个词重复了几遍,“这么几天了都杀不掉我,不是废物是什么?”
贵客们惊呆了。
他们不敢相信真有参与者有这样的胆子骂他们。
结果下一刻谢印雪竟然笑了起来:“所以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杀了我的机会,”
他向众贵客伸出手,说:“把你们的金币都给我。”
众贵客:“?”
“参与者们赚的金币越多,你们的能力越强不是吗?把金币给我,或许今晚你们就能强到杀了我。”这一瞬,眉目如画,眸光凌凌似含情的谢印雪,才像是蛊惑世人坠向地狱的引导者,温柔的引诱着众人,“并且今晚八点整时我也不会离开,而是待在这里。”
金发女人收住羽扇,狐疑道:“你说话算话?”
谢印雪昂起下巴,指着厅门道:“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把大厅的门关了。”
梦之摇篮大厅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厅门是可以离开的出口。
众贵客闻言立马将身上的金币往舞台上抛,一边抛一边往厅门那边跑,将厅门关上后还嫌不够似的,把位置也挪去了那里,颇有要用身体堵住所有路的意味。
谢印雪只是勾唇,笑着将所有金币都装入袖带之中——他的袖带宛如一个装不满的口袋,不管放多少金币,他都像是什么都没揣一样。
但是贵客们都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不断增强。
因此他们都觉得,今晚一定可以杀了谢印雪。
作者有话说:
虚假的怪物:一到夜晚会融合变身,有着长蛆脑袋的和章鱼触手的赫迩之梦号众贵客。
真正的怪物:貌美如花谢印雪。谢佬:把钱都给我。白嫖怪.jpg
第46章
谢印雪信守其诺,当宣告夜晚降临的八点钟声敲响时,他也未曾离开梦之摇篮大厅,依然从容的站在舞台中央俯视众贵客。
贵客们却不约而同停下了所有动作,开始发出一种诡异的嚎叫。
再一细听,旁人才能辨认出原来那些嚎叫全是被扭曲后的痛吼和呻吟。
贵客们的身体也如同变调的痛哼一样,开始扭曲变形,无论再怎样狂乱挣扎,也抵挡不了身体像是高温下的冰淇淋般逐渐融化,柔软的双腿无法再支撑沉重的上半身,“哐”地砸落在地上,蛆虫从眼眶、鼻孔和嘴巴里爬出,似乎他们身体内的脏器已然腐烂,腹中只剩下腐肉和虫卵。
最后,他们也终于成一滩烂泥,只能像是蛆虫一样靠着蠕动向彼此靠近。
谢印雪看到这,终于明白了这些贵客为什么喜欢按摩椅:约莫是想缓解这些痛苦吧。
怪物脑袋上那些表情狞恶怪异、阴鸷扭曲的人脸,原来不是原形毕露后才有的凶相,而是贵客们深陷于极致痛苦中,面容与五官唯一能做出的表情。
——不管是饕餮宴还是赫迩之梦号,“锁长生”对待可以杀人的npc们和所有参与者,都是同样的残忍。
只可惜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所以谢印雪不会对它们露出半分怜悯的情绪,只是漠然道:“你们要杀我就快点,已经过了八点整了。”
他只说了八点整时会待在这里,可没说之后还会继续待。
怪物听了谢印雪这句话后,近百张呻吟扭曲的人脸齐齐望向他的目光越发怨毒。
整艘赫迩之梦号上,现在怪物们唯一能够攻击的人只剩下谢印雪了,所以当贵客们凝聚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怪物,身躯几乎将整个第七层都挤满时,谢印雪这才缓缓解开发带,将满头乌发尽散于脑后。
他将银冷的长剑握在手中,转身对着舞台后一扇绘有精美壁画的墙横扫一剑。
这道剑芒在辉煌灿烂的梦之摇篮大厅的烛光下黯淡的几不可见,却有着摧枯拉朽、无法抗拒的气势,一道轰鸣巨响过后,这堵墙应声而碎。
月色下水光粼粼的海面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谢印雪足尖一踏,朝着那片海域冲去,怪物的触手也在这时疾袭向他。
可青年却在这时倏地转过了身体后退着跃出裂缝,似乎却这一攻势早有预料,他嘴角轻挽,继而一脚踩住怪物的袭来触手,最终借力向上,如朝月奔去般飞身向第九层。
只在月色中留下一句:“也还是废物。”
谢印雪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打不过最后一夜的怪物了,但是打不过他还跑不过吗?
区区一堵墙也想拦住他?
谢印雪谨记昨晚赫迩跟他说的位置,在第九层落地后终于没弄翻他的烧烤架了。
然而两人都没料到,从第七层袭来的怪物因为力量太强收不住攻势,触手也跟随着谢印雪一起上了第九层,并重重砸下。
这回别说是烧烤架了,要是赫迩闪避的慢点,他也会被这根触手给砸到脑袋。
哪怕触手在落地的顷刻便碎成了齑粉,却依然挽救不了赫迩船长越来越黑沉的脸色,因为今晚牺牲的不止是烧烤架,还有男人喜爱的暖绒沙发。
怪物们在黑夜里咆哮吼叫:“谢印雪……你滚下来……下来!”
赫迩也望向始作俑者,一字一句念着青年的名字:“谢、印、雪。”
“别生气呀。”
青年没理会怪物们,反而笑着温声哄他。
但是却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好听的话。
谢印雪将剑化作红缎发带重新绑回头上,这个收起武器的动作就像是在示弱,赫迩没被哄好,依然冷着脸。
“今晚的烧烤架不是我弄翻的。”谢印雪屈指抵着唇轻咳两声,“但我也会赔给你的,赔你很多金灿灿的金币。”
谢印雪在“金灿灿”三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赫迩怒极反笑,讽声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你这话昨晚就说过了,可我到现在连一块金币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谢印雪面露无奈,“而且再等一会就有了。”
赫迩只觉得越发好笑:“难道等会天上还会下金子雨吗?”
谢印雪不置可否,只是望着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谁知赫迩却冷冷嗤道:“勾引我也没用,我不吃这套。”
谢印雪:“?”
“我只是在暗示你——”谢印雪不由挑眉,“你房间有人来了。”
赫迩闻言转过身体,便看见以诺怒气冲冲从骤然出现的电梯门中踏出,他进入第九层后,那扇电梯门却又消失不见了。
而以诺则像是抓奸的妻子,指着赫迩的奸夫谢印雪狂怒问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在这的!”
赫迩渣男说:“又不是我拉他上来的,关我什么事?”
“嗯,以诺大副,你别生气,也别怪赫迩船长。”谢印雪还佯装恻然,垂眸望着海面惆怅道,“都怪今晚的风太大,而我比较瘦弱吧,所以风轻轻一吹,我就被吹到这里来了。”
赫迩:“……”
谢印雪戏也挺多的,并且在激怒旁人一事上,他格外有天赋。
以诺就要被他气得厥过去了。
但谢印雪其实没有触碰任何一条游戏禁忌,他只是钻了规则的漏洞,因此以诺无法对他动手。而以诺大概也明白自己是说不过谢印雪的,他不好过,所以他决定要赫迩也跟着他不好过。
于是他指着赫迩的鼻尖骂道:“好,你过河拆桥!枉费我偷了这么多电来给你用!”
“……偷电?”
闻言,谢印雪脸上的笑容微微滞住。
小恶魔以诺哼哼笑了两声,阴恻恻抬头望着屋顶上悬着的星星灯们说道:“这些星星灯你以前没见过吗?这种灯只能靠电力发光,没有电它们怎么可能会亮?”
谢印雪微笑道:“这么说我按摩椅无端消失的电……”
“他说你的按摩椅给那些贵客用太浪费了,应该将它用在更适合的地方。”以诺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叉腰直接将答案挑明,“所以他指示我去偷电了。”
谢印雪懂了,他望着烧烤架的“尸体”,同样冷笑一声,昂首嗤道:“哦,原来是报应。”
赫迩:“……”
凶恶的船长这一刻终于暴露了本性,他朝以诺骂道:“赶紧滚。”
以诺瞪大眼睛似乎还想再反驳说些什么,可是在男人说完那句话后,他的身体就仿佛完全不受控般腾空飞起,然后朝露台飞去,最终“啊——”的惨叫着坠下第九层。
谢印雪先前还觉得引导者npc的权利比摆渡者还大,但眼下的这一幕,却又让他对这个猜测产生了动摇。
“天马上就亮了。”而以诺也像是彻底放弃了伪善的面孔,嘴角噙着肆意的轻笑,苍色的瞳底眸光晦暗,沉声询问谢印雪,“谢印雪,你的赔偿呢?”
理论上来书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是,可在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海面与天空交接的迹线却真的出现了一缕暖白的明光,预兆着灼日就要升起,白昼即将到来,这个副本也面临结束。
谢印雪仍不着急,缓缓走到围栏旁握住扶手,欣赏着黎明破晓的海景。
赫迩朝他走近,就听见青年喃喃低语着:“真好看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海呢。”
这句话让赫迩动作微停了一刹。
因为他觉得谢印雪说的话像是假话——毕竟连他都见过海,谢印雪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青年明明那么自由。
只是不待他深思,谢印雪就转过了身望着他。
随后轻轻抬袖,下一瞬,无数枚金灿灿的钱币便从空中降下,闪闪发亮,“叮铃”响着落到地上,像是在下雨,又像是那日在甲板上他们一起看海时,无数擦肩路过的雪,这些金币也碰不到他们的身体。
青年问他:“这么多金币够赔你了吧?”
赫迩有些怔忡,金币落下的这一幕谈不上好看,而觉得好看的只有谢印雪朝他方向伸出的左手。
那只手上的腕部戴着一只银瓣金蕊的梨花镯,指尖透着些淡粉,像是十分温暖般,牵引着渴望拥抱暖意的他无可抗拒的朝之靠近。
于是赫迩垂在身侧的手指鬼使神差的动了动。
谢印雪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谁知青年又问他:“你看我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赫迩闻言回过神来,目光循声望向他的肩头,这才注意青年身上这身长衫在夜里看着就如雪般净白,可是一旦有朝晖落在他身上,这身衣裳便会被染成鎏金般的灿色。
“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吗?”
谢印雪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温声唤出那个名字问道:“阿九。”
赫迩——也是阿九,他只垂眸望着谢印雪,并未说话。
然而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不清楚‘锁长生’中一共有多少个副本,又有多少个摆渡者;算不清我在每个副本中,遇到同一个摆渡者的概率又有多大;更不知道我们下个副本还会不会再相遇。”
谢印雪背对着身后晨光,朝晖却围绕在他的身侧,勾勒描摹着他被风拂起的每一缕发丝。
“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目光紧凝着身前的人,笑着说,“这里即便是地狱,我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们下次再见吧。”
说完这句话,谢印雪便放开支撑在围栏上的双手,任由自己的身体如一片雪朝下坠落。
而那双似乎蕴满冷寂和雪霭的苍色眼瞳始终注视着他,直到谢印雪自坠落中感觉中清醒,又再次睁开眼睛——他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身出一间蓝白色调的舱房之中。
谢印雪从床上起身,打开门后便看到朱易琨、万妩、云茜、闻人燕……他们每一个在赫迩之梦号上活下来的人都陆陆续续打开了舱门,像是一场海上旅途中梦醒的游客。
除了他们以外,走廊里还有许多游客也在陆陆续续走出,从舱窗望出去,还能看到甲板上有成群的游客在讨论这次旅途是多么令人愉快,真希望还能再玩一次。
“快起床,我们到站啦——!”
众人愣神间,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身穿白色海军服的金发少年推开走廊的门,对过道里的所有人说:“旅途结束了哦,我们该下船了。”
他的面容被太阳投下的刺目光线所淹没,以至于众人乍一瞬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
直到大家顺着降平的栈台下船走向海边,走过一段有着干燥青苔的木制栈道,最终踩在拥有金色砂砾的沙滩上时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身,这一回他们看清了那个少年的面庞,他有着一双湛蓝如宝石的眼珠,唇角的笑容灿烂如朝阳——正是以诺。
他站在渐渐驶远的甲板上朝众人挥手,像是在道别。
而远去的船只巍然庞大,像是白日里正在沉睡的巨兽,冷漠又安静,高耸的烟囱不断喷吐出灰暗乌色的碳烟,却无法再像最初那样,在高阔的蔚蓝色天际和云边留下半丝阴霾。
阳光之下,这艘游轮留给众人的只有它船身尾部用黑漆绘出的名字——【hell's dream cruise】
眼前扭转的景色重新凝聚静止之后,朱易琨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云蔚大厦顶层的豪华酒店之中,谢印雪就站在他的旁边,按摩女媛媛也保持着将行李朝自己递来的动作——几乎一切景物都保持着他们进入副本中的模样,只是他们原先躺坐着的按摩椅消失不见了。
因为那两把椅子他们没能带回来,都留在了赫迩之梦号上。
“真他妈像是一场噩梦啊。”
朱易琨长舒一口气,觉得心累极了,也不顾形象直接“啪”地坐到了地毯上。
幸好这个噩梦最后还是结束了。
媛媛眨了眨眼睛,望着一站一坐的谢印雪和朱易琨“咦”了一声。
谢印雪早就发现了,“锁长生”会篡改普通人的记忆,一切在游戏中消失的道具,比如那两把按摩椅,就只会在该副本的参与者脑海中留下记忆,而在媛媛的脑海中,他和朱易琨一开始就是保持着这种姿势的。
“媛媛,行李放着吧,我不用了。”朱易琨摆摆手让媛媛重新把行李放回去,然后爬起来要去沙发上坐着,“你快来这里给我按摩一下,我好想你。”
“诶。”媛媛点头答应了,然后跟着朱易琨向沙发走去。
谢印雪也拍了拍袖子,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我也回去了。”
“现在都晚上十二点了,谢先生您要不在这住一晚?我可以打电话给前台,在隔壁给您单独订一间客房。”朱易琨还得哄着谢印雪这个大宝贝呢,连赫尔之梦这么难的副本都让他带着过了,这种本事大概也只有谢印雪才有。
最主要的是现在讨好了谢印雪,说不定下个副本谢印雪就能放过他,不再带着他一块进了。
“不用。”谢印雪睨了朱易琨一眼,像是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勾唇道,“记得把我的白色定制款按摩椅送到我家去,下个副本就不带你了。”
“我一定送!”朱易琨也不躺了,垂死病中惊坐起般猛地挺直腰板,灵活地跳到手机旁立马给制作商打电话定制按摩椅。
“我给您订三张好吧?直接让人寄到明月崖去。”朱易琨想着陈玉清死后,常住在明月崖上就这几个人了,“给您和不花,还有陈姨,一人都订做一张。”
“哦,那四张吧。”谢印雪闻言就说,“现在家里有四张嘴了,我收了个徒弟。”
朱易琨有些惊讶:“您就收徒了啊?”
因为陈玉清差不多是到四十岁才收的谢印雪为徒弟,他记得谢印雪他们这一门,一般也都是到这个年纪才会收徒的。
“嗯。”谢印雪颔首,朱易琨知道的事太多,这也没什么可瞒着的,就干脆全讲了,“之前不知道有‘锁长生’,我怕我死了以后,这一脉后继无人,就早早收了个孩子当徒弟。”
朱易琨又道:“他和您与陈先生选的都是‘孤’命吗?”
“不,是穷命。”说到这谢印雪就有些发愁,空调被偷都算了,“他只能去念公立学校,这要是考不上好学校以后怎么办呀,也没法买读。”
“啊这……”
朱易琨也没想到谢印雪会有一个选穷命的徒弟。
“那他天赋如何呢?”他亲自送谢印雪坐电梯下楼,问完这句话朱易琨自己都笑了,自答道,“能做您的徒弟,天赋一定也很不错吧。”
谢印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谢印雪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揭自家人的短,只委婉道:“……他已经是族内天赋最好的孩子了,行了,你就送到这吧,我自己回去。”
出了云蔚大厦正门后,谢印雪就抬手让朱易琨别再跟着他了。
而朱易琨比媛媛还听话,真正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谢印雪不想再见他,他立马就滚得干干净净。
此时虽然已经是凌晨了,不过云蔚大厦这边比较繁荣,所以街上还有不少行人,谢印雪准备打张车回家,结果往路边走了没几步,就忽然听见一道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划破夜色。
再下一秒,便是巨大的碰撞响动,和路边行人高呼的尖叫。
谢印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距他不远的地方正侧翻着一辆大卡车,一个只能看见下半身的人被卡车压在车轮底下,几乎被碾成了一张薄纸,身周都是渐渐溢出的血液,看样子已经死透了。
“哇!这里有人出车祸了!”
“天啊,都这样活不了了吧?”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超重的卡车啊……”
行人们嚷嚷着聚拢到车祸现场附近,热心的掏出手机拨打交警部门和医院的急救电话,同时还有人感慨:“哇,你们两个是真的幸运啊,刚刚那辆大卡车差点连你们也一块压了。”
谢印雪朝被夸作“幸运”的两人望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容——是易中杰父女,他们俩茫然的站在云蔚大厦对面那座楼的保安亭那,看来这就是他工作的大厦。
有个中年女人望着只有八岁大的易小荔,对易中杰欲言又止道:“兄弟,你要不带着你女儿离这里远些吧,小孩子看车祸现场不太合适。”
易中杰在赫迩之梦号上时一开始也很注意让女儿别看太多血腥的场景,然而通关游戏后,他却渐渐明白这些情景,或许未来易小荔还要看很多次。
有时一昧的庇佑,未必是最好的保护。
他不知道自己能陪易小荔多久,倘若到了无法再陪伴她的那一天他们还没脱离游戏,那么易小荔又要如何独自撑过未来的副本?
所以即便中年女人这样劝说,易中杰也仍是没有动作。
谁知易小荔却自己摇头说:“没事的阿姨,这个没有多恐怖的,我不害怕。”
中年女人闻言看向易小荔的眼神就复杂了许多,还往旁边走了两步。
易中杰没再管躺在卡车下的强志远,在等待交警过来的途中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又从保安室里拿出固定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一辆车在谢印雪面前停下,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窗升起遮挡去街景的前一刻,谢印雪听到易中杰对电话那端的人说:“云茜,你之前在游戏里说的,可以代替别人进入副本的事……”
再往后的话就听不太清了,因为车已经启动,朝目的地驶去。
谢印雪靠着后椅背缓缓闭上眼睛休息——赫迩之梦号副本虽然过于困难,但得到的回报也是值得的,他这次成交的生意太多,谢印雪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身体像此刻这样轻松过了。
等他回到明月崖上时,时间也才堪堪到凌晨一点。
柳不花还没睡觉,看到谢印雪竟然就回来了时还问他:“干爹,新副本就已经结束了吗?你们不会是十二点整一到就进的副本吧。”
谢印雪叹气:“是的。”
“……那还真是。”柳不花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要用什么词来形容这样巧合的事。
“阿戟睡了吗?”谢印雪关心了下自己的小徒弟。
“睡了。”柳不花说,“他说趁着有空调赶紧睡觉,不然他要是发现空调被偷了就会气得睡不着。”
谢印雪:“……”
柳不花对谢印雪刚刚结束的副本很感兴趣,迫不及待地凑上前问他:“干爹干爹,您给我说说你们这次副本怎么样呗。”
“也挺有意思的吧。”谢印雪回忆着那片无垠的海域,笑了笑道,“我还看到了海呢。”
柳不花紧跟着说:“那你们变成花了吗?”
谢印雪:“?”
看到谢印雪的表情,柳不花就知道了答案,他换了个问题:“那有美人吗?”
谢印雪:“……”
不过谢印雪回忆了下梦之摇篮大厅里那些白天瞧着人模人样的贵客,还是如实说:“美人倒是挺多的,只可惜晚上会变成怪物。”
“唉,有就行了,不能要求太多。”柳不花叹了口气后,开始暗示谢印雪,“干爹,我也想见见漂亮美人。”
正如柳不花了解谢印雪一样,谢印雪也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行,下个副本还是你跟我去吧。”
下一次再进副本,就是谢印雪的第三次副本了,同时也是朱易琨的第四次。
当然那次副本会由柳不花代替朱易琨进入。
“代替”别人进入游戏副本这件事,讲究的是两个字:自愿。
代替者要发自内心的愿意,他才会取代被代替者进入“锁长生”——每次都是如此。
否则进入游戏的仍然是原先那个人,不然若是有人拿着武器威胁旁人代替他进入游戏,那便会乱了很多规矩。
上一回正是柳不花听了谢印雪的话,反复在心里默念他不要再进游戏了,所以最终进了赫迩之梦号的人还是朱易琨。
不过虽然可以避免进入游戏,但两人的性命仍然相绑。
也不知道下一次副本的难度和赫迩之梦号比起来究竟如何。
可就算比赫迩之梦号简单,谢印雪也不打算再带朱易琨进副本了,因为这家伙什么忙都帮不上。
倒不是说谢印雪非要什么助手帮忙,而是目前柳不花的性命和朱易琨生死攸连,朱易琨在副本中帮不上忙都还是小事,最怕的就是他自己坑自己不说,连带着把柳不花也给坑了进去。
毕竟朱易琨这厮很怕鬼。
现在回忆起来,谢印雪也不由觉得,幸好赫迩之梦号副本里的贵客们变成怪物后的模样只是会让人觉得恶心,甚至不如参与者们的尸体模样来得吓人;如果赫迩之梦号是灵异背景的副本,里面有类似于那盏差点曾经杀掉朱易琨的人油灯红衣女鬼的npc,那谢印雪估计朱易琨瞧见后当场就能吓晕过去——真正给他增添副本难度。
柳不花就不一样了。
因为他有病。
这句话不是谢印雪想骂人,而是事实就是如此,所以花怕什么柳不花就怕什么。花会怕鬼吗?不会。柳不花怕的东西也只有会吃草咬花的虫子。
想到这里,谢印雪还是觉得带柳不花更好些。
还有另外一件事谢印雪也顺道给柳不花说了:“对了,不花,我在副本里还碰到过一个女人,她好像认识我,但我对她没有丝毫印象。”
他问柳不花道:“她名叫作苏寻兰,不花,你有印象吗?”
谢印雪可以肯定,苏寻兰在现实世界里一定认识自己,即便没见过他的脸,也必然听过他的名字,否则一开始苏寻兰不会有那样的反应。
“没有。”
只可惜柳不花对这个名字也完全没点印象,他摇了摇头,随后却给谢印雪提供了另外一个思路:“不过这个女人会不会和朱易琨一样,也是干爹您师父的旧熟人?”
“那我得去问陈妈了。”谢印雪抿唇轻叹,“等明日吧,现下陈妈应该也休息了。”
陈妈全名陈香菱。
不过她其实并不姓陈,她原来的姓只有陈玉清知晓,连谢印雪都不知道。
因为在谢印雪出生之前,陈妈就待在陈玉清身边了。
说实话,谢印雪常常觉得陈妈就像是陈玉清的妻子,她为陈玉清缝衣做饭,陪着他在这明月崖山上度过了数十年的光阴,从满头青丝到双鬓染雪,哪怕陈玉清去世了,她也不肯离开这个拥有陈玉清留下的痕迹最多的地方,甚至固执的要与陈云清一个人,这样就像是陈玉清还有她一个亲人似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陈玉清入门时选了“孤”命,所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妻,更不可能拥有真正的“亲人”。
同样领了“孤”命的谢印雪也是如此。
所以他从不与人住一屋。
他得习惯,也得“爱上”这种独自度过的长夜的感觉,否则这漫长的一生,他要如何熬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