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了。”谢印雪扬眉道,“这么难的法术,以他的天赋,不头悬梁锥刺股学个二十年别想学会,我给他的那些书里面所记全是基础术法,基础术法都没看完,还想看高阶的?他看得懂吗?”
柳不花:“……不愧是您。”
谢印雪笑了笑,未再言语,垂眸从桌屉里拿出一块晶莹润泽、白如羊脂的玉石料子,取刀开始雕刻。寥寥八刀下去,便雕出一只线条锋直,形神皆具的精巧小玉蝉。
柳不花心思不在欣赏玉蝉上面,草草瞟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低声问:“那您刚刚还说,这是您最后一次……”
“是。”谢印雪接过他的话头回道,“就是最后一次。”
——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使用奇门术法。
谢印雪捏起玉蝉,对着雪光观赏的同时,和柳不花说:“去给沈家打电话吧。”
柳不花应声:“好。”
谢印雪有令,沈家莫敢不从。
离明月崖距离近的,当天夜里就来到了明月崖山脚;距离远些的,也在次日匆匆赶到,候在山脚,设灵台、穿白衣、扎白布、簪白花,为谢印雪披麻戴孝。
第三日早上六点,柳不花和沈秋戟和聘请的白事班子把谢印雪的空棺材运到了山脚——他就从这里出殡。
其实按理来说,人死出殡是要从家里出的,可谢印雪不能回沈家,明月崖也不是家,是坟,是他们这一门所有人的坟——生前住阳宅,死后葬入后山,所以谢印雪便只能从山脚出殡了。
到了七点,谢印雪也下山了。
他自己换好了寿衣,不过说是寿衣,其实和他以往穿的长衫也没甚差别,肩头处依然绣着皓白如雪的梨花,就是衣衫颜色很艳,殷红如血,是这场丧事中最浓、最烈的一抹颜色。
雪仍在下着,很快就在才扫净的地面上铺出一小层薄白。
柳不花撑着把白伞走到谢印雪身旁为他挡雪。
谢印雪抬手拂去肩头落雪,他化了殓妆,那张精致秾丽的面庞便不再苍白冷淡,笑时如皓月倾辉,动人心魄:“不习惯?很少见我穿这么艳的颜色吧?”
柳不花“嗯”了一声:“尤其是这样正的红。”
谢印雪又笑道:“因为我以前觉得,这样红的颜色,应该只在婚礼上穿才对。但其实不是,葬礼上也可以。”
毕竟“谢印雪”不会有婚礼,在他走入明月崖,从沈秋霖改名为“谢印雪”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穿喜服的机会了,他能把这么艳的颜色穿在身上的那天,只有葬礼。
不过谢印雪觉着,他穿这身衣服进锁长生见步九照,应该也和穿喜服一样吧?
想起那人,谢印雪不由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素圈金戒,然后交代柳不花:“我走以后,名下遗产都给你,给阿戟他得全败光,后续沈家那边打的钱你也都收着,不够花再去要,别替他们省钱。”
柳不花今天穿了一身黑,头发也染黑回来了,闻言哑然失笑道:“那么多钱,我花不完的。”
谢印雪继续说:“还要记得帮我照顾着点阿戟,别让他以后真穷得去要饭,那太丢人了。”
就站在柳不花左手边的沈秋戟面无表情:“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那就记住,以后要好好活着,要过得随心所欲。”谢印雪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按着小徒弟的肩,柔声祝愿,“去做你想做的事,去爱你想爱的人,别生新愁,勿念旧憾,如中秋之月,永远圆圆满满。”
“我穷,我圆满不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你看开点,你就圆满了。”
“我看不开。”
“……逆徒。”
谢印雪忍下想收拾徒弟的念头,直膝起身,沈秋戟却一把拉住他的袖角,脑袋压得低低的:“师父……我如果想你了怎么办?”
“如果你很想我……那就梦我吧。”谢印雪摸摸他的头顶,“师父也常梦到想念的人。”
沈秋戟缓缓松开了手,松的很慢,就像当年谢印雪舍不得陈玉清那样慢。
一瞬间,谢印雪也有些怔忡,待抬眸再看向柳不花时,眼中似浮了层水雾,唇角却仍弯着:“不花,做我干儿子这么久,一直没问过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最想要的,而我却还没能给你的吗?”
“有的,干爹。我最想给您送葬,说不出缘由,但我就是想亲自送您上路。”柳不花认真思索片刻,告诉谢印雪,“今天您已经给了。”
谢印雪沉默几秒,欺身抱了下他:“……有你是我的福气。”
柳不花轻轻回抱他:“快上路吧,干爹,别误了吉时。”
“如果有天,你小干妈出来了,帮我……”谢印雪顿住,和柳不花分开,“算了。”
柳不花赶紧向他承诺:“不不不,怎么能算了?干爹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小干妈好好感受现实世界里的美好,阿戟我也会照顾好的,绝不会让他去要饭。”
谢印雪笑了笑,拍拍柳不花的肩:“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
“了”字落下后,谢印雪便转身走向金丝楠木棺,躺入其中,将那枚白玉蝉含在口中,无声闭目。
柳不花牵着沈秋戟的手,走到棺材旁最后看看谢印雪的“遗容”,棺材里,青年穿着最艳的红衣,默无声息,宛如永不退色消腐的尸体。
俄顷,柳不花后退两步,开口高声道:“合棺——”
白事班子工人依言合上棺盖,彻底遮去棺中人面容。
柳不花再道:“封棺——”
工人闻言再向前,在棺材上放置七枚棺钉,由红着眼的沈秋戟持锤,颤着手枚枚钉死。
柳不花长呼出一口白雾,绕到棺材另一侧,与沈秋戟一左一右并立:“跪棺——”
站在明月崖山路两边的沈家人纷纷跪下,与周围飘飞坠落的苍茫白雪融为一色。
柳不花和沈秋戟一起抬手,扶住棺身,哑声长唤:
“送七叔——”
此后,沈秋戟极目远眺,见明月崖处处是雪,却又处处不再见“雪”。
恍惚间,他想起去年刚来这里时所拍的,那张有自己、有谢印雪、有柳不花和陈妈的全家福。
那张照片上的他没笑,他还想,等今年拍时,一定要记得笑,要拍出一张最好的全家福,可惜到底是拍不了。
正如古人书上所言: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陈云睁开眼眼睛后的第一反应。
她横躺在地上,身上还有种被热棉被沉沉盖住的厚重感,入目不是漫天的黄沙,就是高悬于天空上赤红的朝霞,在这铄石流金、火云如烧的炎热中,陈云额角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本能地抬起手,想要将其拭去,手指却在举起的途中触碰到一些微小的沙砾。
它们从指间穿梭流逝的感觉很舒服——干燥、光滑,如同将手插入大米时获得的快乐与愉悦一样。
但陈云没有沉浸太久,两三秒过后就骤然回神,迅速把自己从沙子里刨出。
没错,她被半埋在沙砾里!
这就是她觉得身上盖了层厚棉被的原因。
“萧斯宇,吕朔,快醒醒——”
陈云醒来后立马在附近找到了同样被沙砾半埋住的吕朔和萧斯宇,把两人从沙里“拔”出来轮流拍他们脸颊。
“哎哟我嘴巴好干……”吕朔被甩了两巴掌后捂着脸转醒,打量一圈四周问,“这里是……沙漠?好热啊。”
萧斯宇坐直身体,眯着眼睛道:“是,不过前面好像有片绿洲。”
那片绿洲位于他们所在之地前方约五十米外的地方,碧莹莹的,卡血色天穹与金色大漠之间,宛如一颗绿宝石般醒目,而绿洲旁潺潺流淌的蔚蓝河流则如同一条青金石串成的项链,艳丽又神秘,无声引诱着每个人前往靠近。
陈云抖落藏在头发里碎沙:“沙漠里出现绿洲,搞不好是海市蜃楼,我们等会儿再过去看看,其他人呢?”
其他参与者也被半埋在沙砾里,在他们之后陆续醒来,陈云扫了一眼,只在里面看见一张熟面孔——卞宇宸。再数下人数,加上她、吕朔和萧斯宇,窜动的人头共十一个,六男五女,是一个不算多也不算少的数字。
“我怎么在沙子里啊?真他妈热。”十一个人中身材最高大男人站起后骂骂咧咧的,“老子人都快埋熟了,锁长生搁这做沙土炒货呢?天天针对我是吧?”
可不管他骂得再难听,此刻也没人会看重听他说什么,因为大伙的注意力,全在他们不断下陷着被流沙吞噬的行李上。
“日!我的行李——!”
吕朔一个纵身飞扑想拉住行李柄,却也是白费力气,徒劳无功。他不由垂了下沙面,气恼道:“靠了,我还想把水拿出来喝一口呢。”
而其余参与者的状况和吕朔也差不多,没一个人的行李能幸免于难,那个骂脏话的健壮男人甚至一头扎进沙砾里刨掘,但仍是无济于事,不过他没挖出自己的行李,却挖到了另一件东西。
“这是……”男人拧着眉,把那件物什上的沙砾拂开,“棺材?”
他的话吸引了其他人向他靠近。
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女人疑声问:“这怎么还有副棺材?”
健壮男人说:“里面不会装着个木乃伊吧?”
沙漠,棺材,这两个要素结合起来,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木乃伊。
“这分明是具中式棺材,里面不可能装有木乃伊。”这时另外一名乌发如瀑,长至腿根的女人却说,“万一是楼兰古尸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健壮男人招呼着其他人上前帮忙,“来,给我搭把手,我们把它挖出来看看。”
这具棺材非常的重,健壮男人再如何结实,也难凭一己之力将其从沙砾中完整挖出,好在这具棺材其实只被埋了一半,只因棺材木质特殊,颜色奇特,几乎与周围的金色沙砾融为了一体,故众人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它的存在,所以眼下有人帮忙配合,将其挖出倒也不用废太多力气。
然而棺材出土后,陈云、吕朔和萧斯宇却望着那那隐有金丝浮现的棺材齐齐愣住了。
来帮忙的一个花臂男人则绕着它转了一圈,啧声道:“竟然是龙鳞纹的金丝楠木棺材,难怪刚刚没发现。”
健壮男人问:“有什么讲究吗?我只知道金丝楠木棺材很贵。”
“金丝楠木的天然纹理分五个等级,龙鳞纹为最顶级的纹路。”
花臂男人这次没说话了,回答健壮男人的是另一位戴着金丝圆框眼镜的斯文男人,他穿着深灰色的夹棉长褂,说话时还用食指推了推镜框,一边弯腰细细打量着棺材,一边给众人讲解:“这具棺材龙鳞纹面积大,纹路清晰,幽香绵长,无需多加雕刻修饰,便能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金玉满堂花纹,乃珍品中的极品,市场上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健壮男人听懂了——这棺材很贵。
他问:“能卖多少钱?”
“至少七位数起步。”斯文男人给他比了个数字,随后又作揖,向众人自我介绍说,“我叫明生,家里就是做白事生意的,所以对这方面的了解多一些。”
“我叫詹蒙,是个健身教练。”
詹蒙骂起锁长生来从不讲素质,可只要不骂人,他就很有礼貌,学着明生作揖谦逊问好。
明生笑了笑,夸他:“看得出来,你身材练的很好。”
“是啊,要不是因为进了这几把锁长生,我早就去打奥赛了,结果进来以后我吃不好睡不好,肌肉都掉光了,就打不了比赛了。”说完詹蒙又朝女生那边一个穿着深紫色lolita裙,还画着烟熏妆的女人挥手,“嗨,茜茜~”
媚娃小队重聚,茜茜拎起裙摆朝他行了个屈膝礼:“又见面了,詹媚……”
“打住打住!”詹蒙瞪大眼睛,及时叫停茜茜,“别再提那两个字,我对它有心理阴影。”
两人还认识在场的卞宇宸,和他也打了声招呼,这个副本里卞宇宸依旧做一身道士打扮,穿蓝色长褂,梳着个用木枝簪固定的丸子头,但詹蒙和茜茜在失落之地神庙时没见过他这幅模样。詹蒙好奇地问:“卞宇宸,原来你是道士吗?”
卞宇宸笑笑说:“不是,我只是个修道人。”
詹蒙和茜茜相视一眼,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哪门子的修道人会在身边安排什么死士暗卫跟随啊?不知道这个副本又是哪个倒霉鬼做他的“十三”。
于是两人继续听其他人自我介绍。
“我叫屠文才,屠夫的屠。”花臂男人抱着胳膊,他名字煞气重,面相看上去也凶,目光在詹蒙、茜茜和卞宇宸三人间问,“你们三个认识?”
茜茜点头:“在其他副本里见过。”
“真不容易,我认识的人全都死了。”屠文才说,“这是我第九关副本,你们呢?”
詹蒙:“也是我第九关。”
茜茜道:“我也是。”
明生和卞宇宸同样道:“我亦然。”
随后三个女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论,三人中,头发很长的那个女人叫李婵衣,穿着颇有古意的宽松连衣裙,穿黑色运动服的女人则叫辛月春,还有一个身材格外娇小女生叫姚小果,名字和本人一样可爱,这一关也全是她们的第九关副本。
她们互不认识,跟明生和屠文才一样,没有在这个本里碰见熟人。
听完她们的自我介绍,明生作思忖状说:“这一关,应该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第九关吧?”
屠文才抬起下巴努努嘴,指着并排站立的陈云、吕朔、萧斯宇道:“那三个人还没说过话呢。”
但确切来说,是没和他们说过话。
陈云、吕朔、萧斯宇三个人在棺材出土后嘴就没停过——
吕朔看见这具金丝楠木棺材的第一眼就感觉嘴巴更干了,他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陈云和萧斯宇:“你们俩……觉不觉得这具棺材……”
萧斯宇接过他的话:“有点眼熟。”
“你的手机呢?”陈云用手肘搡搡萧斯宇,“快把图拿出来对比一下。”
萧斯宇说:“有手机也没用啊,这里又没网,打不开柳不花的朋友圈。”
“看咱们小群的聊天记录啊,谁让你看他朋友圈了?”吕朔提醒他,“你不是全在小群里发过吗?人傻了?”
经吕朔这么一提,萧斯宇也记起来了,他把手机从贴身裤兜里掏出,迅速点开自己与陈云、吕朔的三人微信小群,往上翻聊天记录,不一会儿就找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柳不花先生:干爹进棺材了,见棺发财,大吉大利。[图片]】
柳不花配的那张照片,是在一间烛火辉亮的祠堂里拍的,而照片中央,赫然就是一具停放在祠堂里流光灿灿的金丝楠木棺材。
柳不花的微信好友还是当时处理他姐姐那档子事加的,后面也没删,萧斯宇平时刷刷朋友圈,刷到柳不花发的日常动态还会给他点赞,结果刷到这条,魂都被惊飞了半条,没敢点赞,当即就截图发到自己与陈云、吕朔的三人微信小群里,现在萧斯宇都还能从他们的聊天记录里回忆起当时那种错愕震惊的心情——
【陈云:???】
【吕朔:???】
【吕朔:什么情况?谢先生他……没了?】
【陈云:不可能吧……】
【吕朔:都进棺材了啊!】
【陈云:可柳不花那文字语气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陈云:@萧斯宇,老萧你快去私聊柳不花问问具体情况。】
其实不用陈云艾特,萧斯宇就已经早早发消息去问了:
【萧斯宇:柳先生,我看到了您的朋友圈……】
【柳不花:啊,是我干爹棺材条吗?怎么了?】
【萧斯宇:对的,就是那条……我能不能问一下谢先生目前的情况是?】
【柳不花:目前情况就是进棺材了啊。】
萧斯宇:“……”
萧斯宇觉得他和柳不花的对话不在一个频道上,又或许是他问的太委婉了,所以萧斯宇干脆直击重点地问:
【萧斯宇:谢先生是去世了吗?】
【柳不花:没呢,我们只是给他举行了个葬礼,干爹应该还有心跳和呼吸的。】
【萧斯宇:……应该?】
【柳不花:他进棺材了嘛,我又没进去,棺材还被钉死了,我怎么知道?反正干爹进去的时候还有呼吸和心跳的,进去后还有没有我就不清楚了。诶!如果你们在副本里碰见他了,麻烦帮忙开下棺啊,这是我干爹的棺材细节图[图片][图片][图片]……】
下一瞬萧斯宇手机嘀嘀狂震,因为柳不花发来了十几张谢印雪的棺材照片,近照、整体照、细节特写照,全部都有,柳不花还好心提醒他们:
【柳不花:开棺前对比一下,小心别开错棺了喔。】
【萧斯宇:……】
【萧斯宇:好的。】
以上就是萧斯宇和柳不花的所有对话,槽点太多,以至于他把对话截图和棺材照片全发到了微信小群给陈云和吕朔看,也换来了两人一长串省略号——强者的世界他们着实弄不懂,只知道如果在锁长生里碰到谢印雪的棺材,记得帮忙开棺就完事了。
而谢印雪本人虽然躺在被钉死的棺材里,但应该是没死还活着的,毕竟柳不花确实不怎么伤心难过,证据就是三天后他又发了条新朋友圈,晒自己新买的豪华私人游艇,说等开春以后要带弟弟去海上开着玩,顺便感恩干爹给他留的巨额零花钱。
萧斯宇、陈云和吕朔三人看完后一致认为,那不该叫“巨额零花钱”,叫做“巨额遗产”可能更合适些。
如今他们果真在副本里碰上一具高度疑似谢印雪棺材的金丝楠木棺,于是萧斯宇、陈云和吕朔三人连忙围着棺材打转观察。
片刻后,吕朔问:“怎么样,老萧你对比完了吗?这是不是谢先生的棺材?”
萧斯宇神情严肃:“八九不离十,细节都对得上。”
吕朔颔首:“行,那咱们就拿工具开棺吧。”
他们的行李虽然都陷进沙地里挖不出了,可三人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大件的行李没了,一些贴身携带的小件匕首、瑞士刀等利器工具却还在,因此三人手持器械,话不多说,找到棺材钉的所在之处后便动手撬钉。
“嗳嗳嗳!”屠文才被他们吓了一跳,上前压住棺材板问,“你们要开棺?”
吕朔说:“是啊。”
屠文才皱眉道:“棺材哪能随便开?我们还没搞清楚这具棺材是什么情况。”
“确实不能莽撞。”姚小果问,“这具棺材会不会带有什么诅咒?比如开棺即死那种。”
“不,你们误会了。”萧斯宇闻言解释说,“这具棺材是……是我一个熟人的,他也是参与者,他现在应该就躺在棺材里面,我们开棺是要把他从里面拉出来。”
姚小果不理解:“为什么参与者会睡在棺材里面?”
辛月春也问:“他多大年纪?是在给自己‘暖穴’吗?”
暖穴是一种安葬习俗,在下葬前用黄纸或锡箔把墓穴烧暖,人死后便能住在一个温暖的新家里,除此以外,年纪大了的老人提前定一具棺材放进家里,时不时进去睡睡,借此讨个好兆头,达到延年益寿之效,也称之为“暖穴”。
这萧斯宇就回答不上来了,他真不知道谢印雪好端端地睡棺材里干嘛啊:“他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吧……”
卞宇宸忽然开口:“是谢印雪?”
陈云道:“是。”
詹蒙望着这三个眼生的人问:“你们也认识谢印雪啊?”
吕朔说:“你这么问,所以你也?”
“没错。”詹蒙指指自己又指指茜茜,“我和茜茜、还有卞宇宸都认识他。”
“我们也认识卞宇宸。”萧斯宇意味深长地瞧了眼卞宇宸说,“既然大家都认识谢先生,那正巧了,这是他的棺材,来帮忙开下棺吧。”
“来了来了。”詹蒙抄起袖子也加入撬钉队伍,中途还问了句,“里面就他一个人吗?”
吕朔被他问得愣了两秒,下意识答:“……大概是吧?”
柳不花只说过他干爹躺进棺材里了,没提到其他人啊。
詹蒙却说:“他不是还有个男朋友?感情还挺好的。”
结果刚讲完这话没两秒,他又自己改口:“哦,不对,也不能说好吧,因为我听谢印雪说,他那男朋友玩的很花,以前找过几百个人呢。”
“……?”
吕朔人听傻了。
萧斯宇人也听麻了:“……谢先生亲口说的?”
“那当然了!”詹蒙一拍大腿,“别看我当时听完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我内心震撼一批——几百个人啊!还有男有女,这怎么做到的?”
萧斯宇说:“我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谢印雪还有男朋友。
毕竟他们和谢印雪在锁长生里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第一关,饕餮宴副本,第二次是青山精神病院副本,而这两个副本中,谢印雪身边挨的最近的人貌似就是柳不花啊,可詹蒙现在讲到的这个人却明显不是柳不花。
不过陈云好像多见过谢印雪一次,所以萧斯宇扭头就问她:“陈云,谢先生他有男朋友吗?”
陈云没有背后八卦人的习惯,她也确实不知道,便选了个比较慎重的说辞:“……我不太清楚。”
吕朔同样惊了,不过他的惊讶点在于:“谢先生他为什么要找这样的人当男朋友啊?”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詹蒙反问他,“你都在给他开棺了,开棺以后直接问他不是更好?”
话音落到这里,扣死金丝楠木棺材的最后一颗棺钉被撬开了。
棺材内部原本密封的环境被打破,发出“嘭”的一道低沉闷响,屠文才、李婵衣和辛月春等人闻声后退几步,不管怎么说,他们不认识棺材里的人,谨慎点总没坏处。
萧斯宇、陈云和吕朔却深吸一口气,抬手抵住棺盖,合力将其推开。
姚小果见他们几个扒在棺材旁一动不动,自己又不好上前看,不禁张口问:“里面是你们那个叫‘谢印雪’的朋友吗?”
陈云语气复杂:“……是。”
棺材内躺着的红衣青年墨发如缎,双手交握搭在腹部,毋庸置疑就是谢印雪,但他的面容却因为画着殓妆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秾艳诡异之感,使得每个见到他的人,在那一瞬间脑海内都会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莫名的认知——棺材里躺的是具鬼气森森的尸体,不是活人。
陈云几乎看不到谢印雪胸膛有没有随呼吸在起伏。
她想伸手去探探看青年的鼻息,却又不太敢,毕竟此刻的谢印雪看上去太陌生了,还有些瘆人,他如同一捧冰凉的细雪,正不断往外渗出死人应有幽幽的阴寒之气,与周遭炙热的沙漠和炎浪格格不入,陈云望着他,只觉自己仿佛真挖出了一具尸体般,浑身毛骨悚然。
再看萧斯宇和吕朔,他们俩表情僵硬,显然和她心中所想一致。
就连围观的詹蒙和茜茜都忍不住想问一句:谢印雪到底还活着没有?
最后还是卞宇宸先动了。
他不探青年鼻息,直接伸手移向心口。
呼吸可以屏住,心跳却不能隐藏,人只要还活着,心脏就一定会跳动,想确认一个人是否还活着,摸脉搏是最佳方式。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要触及青年胸膛的前一刹,青年长睫一动,蓦地睁开了眼眸。
穹宇投落的血色红霞倒映在那双黑瞳里,这样浓烈温暖的颜色,却无法为它渡上分毫暖意,只使其越发邃深幽冷,摄人心魄。
卞宇宸被晃得失神一瞬,回过神来后,他动作也顿住,不好再径自向下,就把手稍微往后收了些,掌心朝上说:“谢先生醒了?”
谢印雪抿唇不言,只轻轻抬手作出挥摆的手势,示意卞宇宸让开,自己不需要借他的力起身。
卞宇宸不是没眼色的人,被拒绝了也不觉尴尬,笑了笑移开身体。
没了阻碍物,谢印雪从棺中坐起,上半身露出棺面,活似死而复生的艳尸,屠文才、李婵衣和辛月春等人瞟见他精致漂亮的眉眼皆是一怔,既为青年那冶艳的姿首惊诧,也为他身上似人又似尸的怪异而悚然。
同一时刻,谢印雪清凌凌的目光也从他们脸上次第滑过——他没在里面找到步九照。
恰好詹蒙问起:“谢印雪,这回就你一个人啊,你男朋友不在吗?”
谢印雪就回了他一个简短的字:“嗯。”
詹蒙唏嘘不已,只当他们俩又闹分手了,又或者是步九照死了——虽然詹蒙觉得后者可能性不大。他出于寒暄问候两句,从步九照聊到柳不花:“那你那干儿子呢?”
谢印雪按着棺材边沿从里面跃出,站在沙砾地面上说:“他彻底通关了。”
“彻底通关了?!”
詹蒙喊破音了,满脸的不敢相信:“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谢印雪瞥他一眼,细细讲解道,“他彻底脱离了锁长生,以后也不会再进来了。”
这下屠文才、李婵衣和辛月春等人的注意力也完全被谢印雪的话给拉过来了,在场所有参与者都聚到他旁边,辛月春迫不及待地追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谢印雪用轻描淡写的十个字总结说:“通关九次副本就可以了。”
“等等——”屠文才扬手,点出谢印雪话里的纰漏,“通关九次副本就能离开锁长生,那怎么获得‘长生’呢?”
谢印雪如实说:“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屠文才前一句话略有些不太客气,但下一秒他就心平气和接着说,“我这人性子直,您别介意。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愿意付出我能付出的代价和你交换线索,不会让你白说的。”
“是的,我也愿意,只要我能做到。”辛月春也对谢印雪好言好语道,“谢先生,你可以先提条件,我们尽量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