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车锁被打开的声音。
——有“东西”要打开车门进来了。
宫凡雅的身体比思维更快的拽住门扶,她双腿分开踩着门柱,整个身体也往后竭力仰倒,用以抵抗车门强大的外拉力,这个姿势不太雅观,但她的做法是对的。
因为倘若宫凡雅不这样干,那扇车门一定会被拉开。
“快快快!拉住门拉住门!”
“老赵!快锁门!”
其他人看见她动作时愣了一瞬,待回过神就赶紧前去帮忙,因为一辆车有四个门,宫凡雅至多只能守住一个车门,驾驶座那边有老赵,副驾驶却没人,最后还是高玙反应迅速扑了上去才没让副驾驶的门被拉开。
不过门是拽住了,朱易琨却受了大罪,高玙前冲时一脚踢到他脸上,踩了他满脸的泥灰,朱易琨不仅不能骂人,还得帮忙抱住高玙的大腿,防止青年被车门拉带出去。
偏偏这高玙大概是个汗脚,冬天穿的袜子又厚,特别吸汗,再揣板鞋里一捂,不靠近时不怎么明显,贴近了那个酸味能把人呛出眼泪,熏得人闻惯了美人香水的朱老板连打干呕,在心底无声痛哭:命苦啊,他这命是真的苦!
如此饱受折磨不知多久,众人饥肠辘辘,身心俱疲,可天却始终不见明亮,手机时间到了“04:44:44”就不再变动,和红灯停止的“44”秒交相辉映,近乎能把人逼入绝望发疯的境地。
刚刚还有胆闭着眼睛对自己说“死不了”的朱易琨,眼下也脸色灰白。
没错,柳不花代替他进入了锁长生,在柳不花彻底通关前,他怎么都不会死,但也单单是不会死罢了,如果要他一直被困在这里,再也享受不到他的美女豪宅、佳肴藏酒,只有脚臭相伴,那朱易琨觉着还不如死了呢。
所以当从他再次从手机里听到谢印雪电话时,朱易琨才会哭得那般凄凉。
“要不是那‘东西’吓过我一回,我怎么敢挂您的电话呢?”知道是谢印雪真人给他打的电话后,朱易琨就把手机从老赵那抢回来了,谄笑着道歉,“前面几个电话我以为又是那‘东西’打来的没敢接,后面我一想,我们是打不出去电话的,要是真打出去了,那接电话的肯定就是人了,所以就给您打了电话。”
“谢先生,您是不知道啊,没有您,我铁定是活不下去的……呜呜呜……”
说到后面,朱易琨又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地在那哭。
谢印雪听得反胃,嗓音寒下,漠然道:“再恶心我,你就自己待着吧。”
闻言,朱易琨仿佛被掐住了嗓子,嘴唇嗫嚅两下立马变哑巴了。
“大爷,你在给谁打电话?”
宫凡雅和几个伙伴听朱易琨对着手机说话说半天,虽没听清电话那端的人声,却没漏看朱易琨对那人恭敬卑微的态度,好奇地问了一句。
自己从“哥哥”沦为“大爷”,朱易琨被噎的想翻白眼,没好气道:“能救我们的人。”
宫凡雅一行人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这通电话,是他们唯一能拨出去还有人接的电话。
何况朱易琨能开得起这样的豪车,必定身价不凡,能叫他这种从不拿正眼看人的人做低伏小,绝不会是等闲之辈,又听他一口一个“谢先生”,他们便以为来的会是个身穿道袍,手持木剑,长须飘飘的老道士,救他们逃出这阴森恐怖的诡谲鬼境。
半小时后,一辆紫色的法拉利停到了他们车旁。
驾驶座那下来一个身穿碧色唐衫,身姿修长似竹的男人,他长相堪称俊美,剑眉星目,高眉窄鼻,一点不输现在娱乐圈里的一些当红小生,就是一头荧光粉的长发与他整体形象不搭,与他通身气质十分割裂。
这便是那位“谢先生”吗?
宫凡雅等人觉得肯定不是。
事实也果真如此,粉发帅哥下车后并未朝他们走来,而是拐了个弯绕到后座,给后车厢的人开门,宫凡雅等人觉得,这回下车的应该就是那仙风道骨老当益壮的“谢先生”了。
结果下车的,却是另一位更年轻的青年。
而宫凡雅一行人瞧清他面容的瞬间悉数失语,怔忡失神。
脑海只觉着,雪夜琼花,澹澹冷月,约莫就是独独用来形容青年的词吧。
明明鬼境幽暗难见明光,可是他出现的刹那,就仿佛月辉破云泄出,映照天地,无论是那席犹若绸缎的砂金长发,还是绣着玉白梨花的鹅黄长衫,都不如他本身风华来得莹莹灿灿。
待青年抬起纤乌长睫,轻轻颔首,用一双似泛着粼粼涟漪雪色眼眸睨过来时,他们更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总感觉他们怕不是又碰上了什么邪灵异妖,出了声便要被摄魂夺魄。
好在青年启唇,清冷的声音唤的不是他们的名字:“朱易琨,你在等着我请你下车吗?”
“诶——!谢先生!谢先生!我在这里呢!”
朱易琨像是被爹叫了名字的乖儿子,一把搡开宫凡雅,拉开车门连滚带爬地跪到青年脚边,想抱却不敢抱他大腿,伏着腰说:“您可算来了,我等您等的好苦哇!”
谢印雪瞥了一眼车里的人,目光扫过两个女生姣好的面容,扯唇嗤道:“我怎么觉得你乐在其中?都敢放我鸽子了。”
“放您鸽子?”朱易琨懵了,仰头瞅着谢印雪愕然道,“我、我这……我不知道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谢印雪雪目微眯,盯着车前盖上姿势扭曲,开始诡笑着朝他们爬来的青尸老人说:“是,你出息了。放我鸽子,又招惹来个厉鬼。”
朱易琨能听见身后逼近的阴冷脚步,惧得又闭上眼睛乱叫:“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快救救我!”
“救你?”青年垂下羽睫,视线落向朱易琨,“可以,你起誓吧。”
朱易琨睁眼:“啊?起什么誓?”
“下个月,不花就能彻底离开锁长生了,你也是。”谢印雪微微俯身,直视他的眼睛,开门见山一字一句道,“我要你起誓,自那时起,你今生今世便不可再踏入明月崖半步,不可再接触沈家任何一人、一物、一事。若违此誓,生前必遭千刀万剐,死后永坠无间地狱。”
“这、这……”朱易琨瞳孔骤然放大,嘴巴因饥恐唇干舌燥,“谢先生……”
“我不爱听废话,却也不赶时间,你想考虑几天再给我回复也行,不过——”
谢印雪直起腰肢,朝朱易琨笑笑:“它已经在你背后了。”
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不言而喻,甚至在青年话音落下的刹那,朱易琨就感觉到一双阴冷森寒的粗糙手掌抓住了他的脚踝,想拖着他潜入黑暗深处。
“朱老板,你好好考虑,我改日再来看你。”
青年见状仍是笑着,还准备坐回车上,仿佛他来这里一趟就是为了把朱易琨诓骗下车,好让那青尸老人厉鬼捉住朱易琨。
但说实话,谢印雪就是故意这么干的。
朱易琨还以为待在他身边会安全些,殊不知自己下车是自投罗网,正中谢印雪的陷阱。
这也是没法的事,谢印雪了解朱易琨的奸商脾性,若不这样,他不会老实答应。没见此刻情形都这般紧迫了,朱易琨也还在思索考量吗?
而朱易琨呢,他也确实不想答应谢印雪。
因为这个誓言,和与沈家与谢印雪断交没有任何区别。
要知道谢印雪强无敌手,即便不能交好,只要日后还能有所联系,便是百利无一害。
可朱易琨没得选择,宫凡雅早在他下车时便把车门重新关好了,如今就待在车里和伙伴们隔着玻璃窗静静观察事态发展,既不敢也不会出手相助,司机老赵或许会听话,却帮不上什么忙,谢印雪若不救自己,那他就真要被青尸老人厉鬼带走了。
短期内他不会死,长期却说不准——谢印雪讲了,下个月,他就能彻底离开锁长生了。
届时他和柳不花联系断开,生死再无关联,那他必然会死。
谢印雪这人不像陈玉清好说话,自己就算磕破头,他眼睛估计都不会眨一下。既无法让他心软,那还不如卖个好,乖巧应了少惹青年厌烦,或许谢印雪心情好了,自己还能在断交前再捞点好处。
于是朱易琨扒着车轮子,一分钟不到就权衡完利弊,立马求饶:“别!谢先生,我起誓!我现在就起誓!”
“好。”
青年重新转身,半蹲下捏住朱易琨手腕,以指在他掌心划开一道口子:“这是血誓,你想清楚就行。”
“我想清楚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能为谢先生做事,我求之不得呢!”朱易琨忍着掌心的痛阿谀献媚,举起三根手指,复述了一遍谢印雪要的誓词,“……若违此誓,生前必遭千刀万剐,死后永坠无间地狱!”
“好,很好,朱老板,你真是爽快。”青年听罢果真心情大好,褪下手腕的银镯给他,连声音都温柔了几分,“之前那个镯子你弄丢了对吧?无事,我再给你一个。”
朱易琨如获至宝,急忙把镯子揣进怀里。
说来也是妙,那梨花镯一入他手,青尸老人厉鬼便如被热红炭灼烫着一般,当即放开了朱易琨的脚腕。
朱易琨得了自由忙不迭缩躲回谢印雪身后,等着看谢印雪大展身手,叫这不自量力的厉鬼魂飞魄散,谁知青年却驻足在原地不动,只屈指敲了敲柳不花紫色法拉利的后车窗,对车后座的人说:“阿戟,出来咬它。”
沈秋戟:“?”
“咬谁?”沈秋戟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
“你说呢?”青年却反问他,“总不能咬人吧。”
沈秋戟:“……”
这里不是人的只有那个青尸老人厉鬼。谢印雪当他是狗呢,还咬它?他就知道谢印雪把他拉出来准没好事!
沈秋戟嘴角抽搐:“我不。”
谢印雪蹙眉:“此术名为‘钟馗吃鬼’,是为师教你的自保之术,只要熟练这招,其他的你学不会也无大碍。”
沈秋戟坚定道:“那我还是苦学其他招式吧。”
师徒俩又再度僵持不下。
作者有话说:
谢印雪:学会这招,吃不起饭,也能吃鬼。
沈秋戟:那我宁愿去要饭。
谢印雪:?
第218章
半晌,还是谢印雪做了让步,觉得可能是这里人多小徒弟抹不开面子,便让柳不花打开后备箱,用发绳将这厉鬼捆了丢进去,带回明月崖山脚再继续授课。
朱易琨傻眼看完全程,直至青尸老人厉鬼消失在后备箱那,他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讨好沈秋戟:“哈哈,沈少爷也来了啊。”
他知道谢印雪是有一个小徒弟的,没从“孤”命,还是姓沈,却不知道这小徒弟胆子还挺大,都敢反驳谢印雪了。
而沈秋戟没理他,朱易琨碰了一鼻子灰神色也无异样,依旧腆着个笑脸和谢印雪聊天:“谢先生,今日真是多谢您了啊。不过您怎么换了个发色?您刚从车上下来那会,我还以为是我看花眼了……还有您这戒指?”
朱易琨眼神尖,跪在地上时就注意到谢印雪无名指上多了枚素圈金戒。
当然,他也就随便问问,没想过谢印雪真的会回答。
不料青年斜睨他一眼:“明知故问?”
这是真谈了个对象?
都戴上戒指了,想必是动了几分真情的,朱易琨又接着说好话:“哎呀好事啊,那我回去后就给您和您的爱人献份贺礼,还请谢先生您一定要收下。”
谢印雪不置可否。
朱易琨却知道他不否认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随后谢印雪又道:“时候不早了。”
朱易琨秒懂:“是是是,我这就走。”
说完他走向自己的迈巴赫,拉开车门对着里面的几个年轻人不悦道:“你们几个也坐够了吧?还不舍得下我的车?”
楠楠下了车还如置身于梦境,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这就结束了?”
车外面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得到,就是不太听得懂朱易琨和青年说的话而已,他们也有些不太相信折磨他们这么久的厉鬼,竟轻轻松松就被这位金发青年解决了。
他看上去……真的不像是能处理的厉鬼的人。
似乎是察觉到他们的注视,青年侧过面庞望了他们一霎,宫凡雅的人这才发现青年原本不似凡人的雪色眼瞳,此刻变回了正常的润黑色,目光扫过人时宛如溶月,清凌凌的,没什么温度。
“……这位谢先生,请您留步。”宫凡雅下车大着胆子上前,清了清嗓子,学着青年说话的习惯方式,毕恭毕敬文绉绉道,“我想请教一下您,那个……”
宫凡雅指着法拉利后备箱“那个”了半天,也整理不好措辞,毕竟这种半文不白的话她以前从没说过。
柳不花待女生们素来细致耐心,便绅士地为宫凡雅解惑:“你们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
柳不花瞧着可比谢印雪平易近人多了,况且宫凡雅也不是傻的,谢印雪刚刚对朱易琨的所作所为她们都看在眼里,便明白这个谪仙出尘般的青年内在性情,绝不像是他外表看上去那样内敛温和。
故能和柳不花说话,宫凡雅也不继续尝试与谢印雪搭话了,转去问柳不花:“那我可以再请问一下,两位知道我们是怎么被那个……缠上的吗?”
宫凡雅不太敢提“鬼”字了。
这个问题柳不花就难以解答了,只能看向谢印雪。
谢印雪满意于朱易琨的识趣,心情正好,便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念头,打算为朱易琨上最后一课,开口道:“你们之中,谁是最先见到它的人?”
“……应该是我吧?”楠楠小心翼翼举起手,“我第一次见到它时,是在……”
楠楠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青尸老人厉鬼时是在在哪。
她、宫凡雅、高玙,宋栖元、老裴,他们五个人是同校同学,都是大四的,没什么课,家里又还算有点小钱,反正都不用为实习和工作发愁,就在晚上约着出来玩,去清吧喝酒聊天去了。
喝到晚上九点半左右,他们准备回去了,毕竟再晚学校宿舍就要锁门了,夜不归宿是要被通报批评的。
回去的方式是打车,滴滴都叫好了,他们站在路边安静等车。
这时候,老裴突然动了。
在那之前,他是被高玙和宋栖元架着走的,因为他喝醉了,醉的彻底,整个人都断片了,没人搀扶他就会像一滩水那样瘫着——这样一个彻彻底底喝醉里的人,他忽然间能自己走动了。
他微弓着腰背,步履蹒跚,起初大家觉得可能是由于他醉了的缘故,现在回想起来,他……走路的姿势,很像一个老人。
可惜宋栖元那会没能反应过来,他只又气又好笑地说:“老裴,你他妈酒醒了不早说?就想让我和高玙架着你走是吧?”
老裴没理他,仍旧径直往马路对面走。
与此同时,路上有一辆白色的轿车正朝他疾驶而来。
“我操!”高玙骂着脏话把老裴拽回来,和他一起跌在地上,“大哥你看路啊!”
老裴却捂着额角,仿佛才清醒过来:“……我怎么坐在地上?”
宋栖元同样在骂他:“还好意思问?你知不知道你他妈差点就被车撞死了!”
宫凡雅在看手机,看两秒又抬起头,皱眉盯着开远的白色轿车说:“那辆车……好像是我们叫的滴滴?”
“啊?”高玙也跟她一起张望着,“那他开过头了啊,你快给司机打电话。”
彼时五个人中四个人都有事干,楠楠蹲下身体,打算帮着宋栖元一起把老裴从地上拉站起来,但她才伸出手,就注意到老裴肩上已经打着一双手了。
那双手干枯苍老,遍布着褐色和紫色的斑块,充满了将行就木的死亡气息,不属于他们在场任何一人。
于是楠楠转过了头,顺着手朝后方望去。
然后,她感觉自己看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她看到一个缺了半块脑袋,牙齿也快要落光,连眼珠都掉了出来的老人在对她笑。
那一刻,楠楠被恐惧控制,叫得撕心裂肺。
她指着老裴身后说:“老裴!你背后有个老人!”
大家听她的话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高玙说:“没什么都没有啊?”
宋栖元也道:“楠楠,你看花眼了吧?”
甚至楠楠都觉得自己可能是酒喝多看错了,因为一眨眼的功夫那老人就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电话打不通了。”宫凡雅对空晃晃手机,想重新连上信号,“你们的手机还有网吗?我的手机没网了。”
大家一起掏出手机,检查一通后说:“没有。”
老裴还坐在地上,但他酒醒了大半,他觉得自己有点冷:“我的手机也没网了,奇怪。”
年轻的大学生们不知道,更奇怪的事还在等着他们:
譬如,他们被困在了这个十字路口,无论向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去,他们都会回到这里;譬如这座城市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再也没有第六个人出现,周边所有的建筑都像是游戏里的贴图,仅能观看,不能进去;又譬如他们会时不时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个浑身赤裸的无牙老人,他笑着对他们招手,像是想叫他们过去。
五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好在这个时候朱易琨的车来了。
他们看到那辆迈巴赫遮去厉鬼老人的身影,而车里的油腻中年胖子则降下车窗,很搞笑地和宫凡雅、楠楠打招呼:“美女,外面天冷,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
“朱大爷还是心善,收留了撞邪的我们上车,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楠楠是真心感谢朱易琨的,“像他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柳不花想了想说:“因为像他这种人往往都死了?”
朱易琨:“……”
谢印雪听着也笑了,温声对宫凡雅一行人道:“你们之中,最开始撞鬼的人应当是老裴,他喝断片了,所以路过这里时被徘徊在这的厉鬼上了身。”
“而这个厉鬼,应该是死在这个路口的,且十有八九死于酒驾导致的车祸,因而他恨喝酒的人,遇见便想弄死。”
话至此处,谢印雪轻挑眉梢瞥着朱易琨:“朱老板,你也喝了不少吧?”
“……嘿嘿。”
朱易琨心虚地干笑两声,他其实喝的不算多,就两瓶。但那酒度数高,后劲大,直接把他整断片了,醒来连谢印雪留下的手镯都不见了,估计是断片那会在舞池摸美女时,为了讨美人欢心,当做普通的首饰给送出去了——他以前就干过这种事。
谢印雪好心指点五个年轻大学生:“你们见过邪祟,尤其老裴还被脏物附过身,回去后可以喝点黄酒驱寒。”
“还喝啊?”老裴抗拒道,“我再也不想喝酒了。”
谢印雪道:“那就喝姜汤吧,以后记得饮酒适度就行。”
许多人在喝断片的次日再醒来,往往是不会记得断片后所发生的事的。还有人无需喝到断片,他们只要稍微醉一点,就不记得自己喝醉时干过什么事,哪怕有朋友转述或录像作证,却依然会因为没有记忆、行为陌生而不相信,他们会觉得那不是自己,感觉那像是另外一个人做出来的事。
不过,你真的能确定,喝醉后还“醒着”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吗?
谢印雪没和宫凡雅一行人说太多,点到即止,他认为经过这次教训,他们会学乖的。
宫凡雅等人也确实心思敏捷,一点就通,临走前给朱易琨输了个大拇指:“朱大爷,我们要走了,今晚谢谢你的车啊,它很炫酷。”
感谢完毕,宫凡雅又把大拇指改成中指:“对了,哥哥,记得以后别再在路边随意调戏女孩子了,否则你还要见鬼的。”
朱易琨:“……”
“我没有调戏,我就是问候,普通的问候。”他和谢印雪竭力解释着,想证明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外面天那么冷,又那么黑,我是关心她们啊。”
谢印雪劝他:“骗我可以,你不要骗自己。”
朱易琨自欺欺人的功力还差点火候,闻言不由叹气:“唉,好吧,其实我觉得我搞不好还会再犯的。”
说到这里他偷觑谢印雪一眼,继而话锋一转:“但如果能有谢先生您继续帮忙,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谢印雪冷嗤:“少做梦。”
“不是做梦,是本性难移,再危险的教训,都仅能让我清醒三天。”朱易琨愁得眉头紧拧,“您也知道的,我天生就是这种人,贪财好色又贪生怕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所以谢先生,我以后真的不能再找您救命了吗?我实在舍不得您啊。”
谢印雪坐回了自己车上,目视前方,手指搭在车窗沿边上轻喃:“本性难移吗?”
“是,除非有能压过本性的另一种‘欲望’。”朱易琨道,“我是用‘欲望’来形容的,可能不太贴切,但我觉得您那么聪明,肯定能懂我的意思。”
“是,我懂。”
“朱老板,你很了解我。”谢印雪说着侧眸斜睨朱易琨,勾着唇角,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在回应朱易琨刚才那个“我以后真的不能再找您救命了吗”的问题,“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做朋友。”
交个朋友,朋友有难,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不不不!我不想!!!”
朱易琨却瞪大眼睛,摆手拒绝完又做出祈愿的姿态:“求您了,让我多活几年吧。”
——当谢印雪这刑亲克友孤星折寿之人的朋友?开什么玩笑,那会比撞邪死得更快,朱易琨只想和谢印雪保持冰冷的利益交易关系。
“求我没用,你多积些阴德吧,这样即使没有我,你也起码还能再多好色几年。”谢印雪把车窗升上,“走了。”
朱易琨点头哈腰地送他:“诶好的好的,请您慢走~”
会明月崖路上,沈秋戟望着车窗外退回的路灯,和谢印雪说:“师父,你真惨,只能和朱易琨那样的人做朋友。”
谢印雪笑着回他:“不,阿戟,你说错了,他那样的人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孤命之人,无亲无友。
闻言沈秋戟终于看向谢印雪了,他目光锁着青年无名指上的素圈金戒:“总还有其他人是愿意的。”
谢印雪摸摸小徒弟的头:“你不抵触他了?”
“我不是抵触他,师父,能多一个人陪着您,我其实很高兴。”沈秋戟垂下头,“可我给您算过一卦,算的姻缘,是下下签,我只希望……”
如果你们真有一日要分别,到了那日,您别太难过。
“说了你算的卦不准,我没有姻缘线,你怎么算出来的下下签?”青年按住他脑袋的手改抚为拍,“你担心我,我更担心你,到山脚赶紧把后备箱那老头吃了,这招你必须学会。”
沈秋戟:“……”
很好,沈秋戟觉着,自己着实没必要担心谢印雪将来会难过,因为他现在就比谢印雪先难过了!
一个月的时间快如春水,倏忽即逝。
在沈秋戟将钟馗食鬼术学会后,谢印雪对这尘世便再无任何还放不下的人和事了。
毕竟他从小在明月崖长大,除沈家亲眷以外,谢印雪结识的人寥寥无几,纵使与他们见面一一道别,也无须耗费多少时间,但这世上大多数分别本来就都是来不及说再见的,更何况谢印雪已经没有一定要见的人了。
他的短暂又漫长的人生,至此已堪称了无憾恨。
而柳不花和沈秋戟不知道谢印雪心中所思,还想着约他出门,去踏足或是玩赏往日未曾去过地方,在走之前多看看这个世界的风光景致。
这日天色不错,融融的暖光穿过枯枝树杈,斜照进明月崖的正院。
谢印雪原先坐在凉亭里看书,抬眸时瞥见这几缕飘摇着浮尘的光柱,便把书一丢,喊柳不花给他拉来躺椅,坐到明光底下晒太阳去了。
沈秋戟今日也恰好放假,他就跑到躺椅旁,扒着扶手给谢印雪晃摇椅:“师父,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转转吧?”
青年身形清瘦单薄,似整个陷在躺椅中,他阖着双目,纤细的手指交叠搭在小腹上,意兴阑珊道:“快到年关了,天太冷,等暖和些再去吧。”
沈秋戟想想也是,明月崖最近没下雪了,却时不时就下几场雨,这种阴雨天又比雪天要折磨人,阴冷的寒气仿佛能沁入骨头一般,冻得人浑身发疼,罕见一个晴天,在家晒晒太阳也好,万一出去后又下雨了,谢印雪吹了凛风回来发烧了怎么办?
他对青年说:“好吧,那师父你接着晒太阳吧,我回屋看书学习了。”
沈秋戟不喜欢看书学习,他一看书就发困,可他知道谢印雪喜欢听自己这么说,并且为了能让谢印雪高兴些,他这几个月里都会认真看书的。
结果他刚说完这话转身欲走时,谢印雪却捏住了他的衣领,把人揪回来笑着说:“天色既好,你就陪师父坐坐,一起晒晒太阳吧。”
“哦,行。”
闻言沈秋戟端来小兀子坐在谢印雪旁边,继续伸手给青年晃摇椅。
他一边摇,一边杵着下巴仰头看,于是沈秋戟就发现,青年那张素来要比雪还白上三分的脸庞,如今竟多了几分血色,连唇瓣都像是偷点了胭脂般,透着盈润的殷红,再寻不回以前缠绕难解的半丝恹恹病气。
沈秋戟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便愣了一瞬间。
待回过神来后却又想到,如果谢印雪身体没那么差,他应当就是这般模样的——颜色虽浓烈,却不炽烈,就如幽夜中浸足了月色,静绽于枝头的梨花。
而不是沉疴不愈时那般,恍若坠入泥地,苍白将死的枯瓣。
所以沈秋戟问谢印雪:“师父,我感觉你这几天气色好了很多,是那个药膳有效果吗?”
以前谢印雪也常喝药膳,效果却不大,又因味道不好,后来说什么都不肯喝了,直到最近柳不花不知上哪弄来一个药膳方子,便又重喝了起来。沈秋戟就猜想:谢印雪脸色好,可能是那个药膳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