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如今动荡不堪,最是缺人主持大局的时候,若是将序临供了出去,岂不是又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
若是仍像二百余年之前一样,逼得序临再次殉道……
光是想想,段月白就已经要疯了。
可他强迫自己稳住,又仔细审视方才与雪盏的对话,稍微松了口气,他们方才虽然说了序临还活着,可从没说过序临的真实身份是如今在他身后的这位宋潮青。
段月白用了很大力气,强忍着不回头注视宋潮青的冲动,回复兴致冲冲的沈翳和云夙鸢:“对,他还活着,我和师姐也是最近才找到他。你们也知道……”
他顿了顿,心上好像被细小的刺扎了一下,胸腔发麻:“他上回的……的事,你们也知道。我和师姐商量了一下,暂时还不能将此事广而告之。”
说起序临,没见过本尊的云夙鸢比曾打过交道的沈翳要兴奋多了:“那他现在还好吗?他人在哪儿?我们真不能拜会一下吗?我保证不动声色,也不打扰到他…… 段师兄,你不知道,从小我师父就在耳边念叨序临掌门的光辉事迹,将他说得跟神人一样,我……”
许是觉得自己当着沈翳的面叽叽喳喳像只麻雀,过于失态,云夙鸢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小半步,住了口。
“他……他身上有伤。”段月白攥着宋潮青的手在袖子底下收紧,他一时想到宋潮青割了元神为自己和云夙鸢疗伤,心头那根刺又往里扎了三分,心口开始叫嚣着疼起来。
“沈翳,云夙鸢,我求你们,千万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不知在别人眼中什么样,段月白觉得自己一定没出息极了:“我担心有人图谋不轨。”
段月白,天资过人,一向骄傲。
他眼高于顶,仿佛命令别人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从没因什么事情求过人,更没用过这么软的语气。
宋潮青的心突然被揪紧了。
一个“求”字,如此胆怯,如此珍惜。
原来,一个人饶是长了浑身的逆鳞,一旦被戳中软肋,也会变得卑微。
“哎呦,求上了。”雪盏轻快地笑了笑,似是觉得好玩,现身于众人之中,就像她本就是其中一员。
她梳着两根辫子,身上穿了黑色背子、紫色马襦裙,笑得像个不顾别人死活的魔星:“月白虽然是只鸟,可是性格却像狗呢。还求别人,你可真行。”
“求人有用的话,还要复仇做什么呢?”雪盏负手而立,直勾勾地盯着段月白的眼睛:“废物。段月白,你连罗绮都不如。”
宋潮青的手心空了——他没能再次拦住段月白的暴脾气。
雪盏的存在对段月白来说就像是一种挑衅,更别提她说的这番话。
段月白没有冲动到再用元神剑,可成千上万条带着符咒的牵丝,无一例外地向雪盏袭去。
数量如此多的符咒,需要耗费不少灵力。段月白却看起来不管不顾,就是想取雪盏性命似的,幻境中的紫雾随着他的衣角与牵丝来回飘动。
若不是在打斗,如此奇景与美人相配,倒是一幅优雅的谪仙图。
雪盏临危不乱,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翻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伞来,看似动作缓缓,实则出伞极快。
此伞与她衣着色调一致,伞面为双色,外头乌黑,里头色若藤萝,一翻一覆便能看清;九条伞骨状如钢铁,像是巨爪,牢牢抓着伞面。
若是比较体态之优雅,雪盏也不遑多让。
这伞看着就有千八百斤,雪盏拿着,倒十分轻松。她仅是撑开伞,边像在伞中躲雨一样,躲过了七曜的牵丝。
那些带着符咒的牵丝砸在伞面上,发出折戟之声。
雪盏刚开始躲在伞中,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真容,由是看起来应对轻松。
可段月白的牵丝重整旗鼓,再次袭来时,她在伞中闷哼了一声,随后被打退了数步,单膝跪在地上,以手撑地,才不至于彻底倒下。
这声音不大不小,宋潮青听见了,段月白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这才知道,他们可能高估了雪盏。之前几次交手,还以为她善于蛊惑、修为极高,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外强中干。
段月白嘴角挂了一丝冷笑,道:“我当你有多神,竟三番两次将我们耍得团团转。这么一看,原来是个样子货。我就说嘛,臭猫妖能有多高的境界。”
他边说着,手中决闪了闪,七曜中的牵丝更加让人眼花缭乱,宋潮青连忙提醒:“别杀她,尚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她定知道内情。”
段月白确实想要下死手,他和雪盏好像生来不合,水火难容。不过既然宋潮青开了口,他们确实还有很多事要询问清楚,段月白也就稍微收了三成灵力,使牵丝去捆雪盏。
所有人都以为此击必中,可雪盏的身影被一团黑雾笼罩,黑雾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的混沌,没入黑雾的牵丝统统都被拦腰斩断!
雾气散去之时,雪盏的身影已经不见,站在那里的人是楚天阔。
他仍是一张潦草的脸,衣服上带着血迹,愈发的不修边幅。
楚天阔将雪盏的头顶放在下巴上摩挲了两下:“都说了让你不要来这边。还伤者呢,可怎么好啊。”
墨玉垂珠在他怀里哆哆嗦嗦地嘤咛了一声,楚天阔心疼她,便亲了亲雪盏的脑门:“乖,乖,回去给你小鱼干吃。”
楚天阔头冒傻气地笑了两声,下一刻现世报就报应在他身上,雪盏身手迅捷地抓向他,下一刻楚天阔的下巴上就出现了一条三寸长的血印子。
她凶狠地叫着,毛都炸了起来。
可饶是这样,楚天阔依然笑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仿佛雪盏送给他的不是一道伤口,而是一个亲吻。
段月白瞧这场面,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楚天阔的侧脸:“三师兄,你这些年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净和猫妖勾结在一起,你可知道我吃了她多少苦头?今日你若能将她交与我手,我也可以不和你动粗,免得伤了二百多年都莫须有的手足之情。”
“月白,不是你想的那样,雪盏她……”此话说了一半,楚天阔突然闭了嘴,咬牙道:“算了,我无可奉告。雪盏我是不会交出去的,若是非要打上一架才肯罢休,我来奉陪。”
“好好好,你真的为了一只猫,连自己的同门都能刀剑相向,楚天阔,你真长进啊!既然如此,我也无需顾念太多!”段月白的牵丝灵巧地从四面八方向楚天阔包围过去,如同千万只手向他抓去。
再瞧天阔,他一手抱着缩成一团的雪盏,另一手上涌起一团不详的黑气。
这黑气像没底的深渊,只忘一眼,就能将观望着的魂魄吸入其内。
“修罗之气!楚天阔,我早猜到赶尸人与你有关系!”段月白几乎可以断定,他这分别了百年的三师兄已经再不顾念手足之情,他们之间稀薄的师兄弟关系,已经被赶尸人挥来的那柄疯剑斩得丁点不剩。
不出所料,牵丝被吞入修罗之气当中,纷纷断了灵力。
楚天阔似是宠辱不惊,脸上表情都未动分毫,一松手,便将满手的修罗之气布满周身,把自己和雪盏圈在结界当中:“小师弟,你赢不了我。”
七曜的牵丝攻势依然迅猛,似乎在黑咕隆咚的结界上寻找裂隙,避实击虚。
段月白冷眼盯着楚天阔,懒得与他发生口舌之争,与七曜配合,他的指尖在空中滑动,在空气中留下灵力流过的痕迹,一张破阵符慢慢形成。
他拇指的指尖飞快划破中指指腹,灵力和血而成,灵符既成,在乌烟瘴气的幻境中闪着金红光芒。
“吾德天助,前后遮罗;朱雀前导,六丙除珂——破!”
破阵符像是一枚漂浮的羽毛,缓缓落在楚天阔的结界上,下一刻便如火种,点燃了整个结界。
楚天阔站在原地,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这种笑意与段月白熟识的笑意都不一样,他读不出任何内容,却总觉得楚天阔在拿他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因此段月白愈发怒火中烧,就在他露头的一瞬间,段月白手里的一道雷符先成了型,直接贴在他脑门上,“轰”地一声,天雷降下,楚天阔抬手去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雷光消失后,楚天阔的左臂散发着阵阵焦香。
可他另一只手还是稳稳地抱着怀里的雪盏,焦手一番,掌心出现一把佩剑,宋潮青和段月白认出,那是苍杪当年传给他的“纯昀”。
此剑属火,内里灵力精纯无比,纯良得与楚天阔此人可谓别有天壤,不知为何愿意认其为主,二百余年未曾抗争改变。
纯昀一出,段月白与宋潮青都心神恍惚,而楚天阔出剑又快,眼看剑气就要到眼前了。
无奈之下,云夙鸢抽了沈翳的佩剑,迎了上去——
或是因为楚天阔剑法本就不精,两人还真拆起招来,颇有一种势均力敌之感。段月白的剑法也就那么回事儿,便用符咒从旁助攻。
或是看在纯昀的面子上,又或是移动目标本就不好击中,担心连累云夙鸢,段月白的灵符也不如刚才那道天雷强悍了,怎么看怎么像隔靴搔痒,战局一下就不温不火起来。
突然,楚天阔挥动纯昀,一道精纯的三昧真火从剑尖倾泻而出,把云夙鸢逼退数步,直接把段月白几人拦在原地。
大火熊熊,燎了段月白的衣角,楚天阔站在火墙另一头,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你往哪……”
“跑”字还没从段月白的唇间发出音来,楚天阔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你觉不觉得楚天阔方才有所保留?”宋潮青摸着下巴,轻声在段月白耳边说道。
段月白明知如此,却佯装没有感觉:“不觉得,他的剑法本就稀松平常,这二百年来招猫逗狗,一看便没什么长进。”
“是么?”宋潮青含笑道:“你也没用全力吧,段小姐?以你对灵力的控制,用引雷符击中移动的楚天阔,应当不是难事吧。”
被戳穿的段月白非但不恼,反而挑了挑眉毛,嘴角噙着几分笑意,转头问道:“哦?你竟能看出来么?眼力真好。”
宋潮青细品他尾音当中的意味深长,正晃神的时候,又听段月白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不愧是你啊,师兄。”
此话无有第三人听见,温热的呼吸洒在宋潮青耳边,传来一阵酥麻感,让他的思考都开始停滞。
眼前的熊熊烈火突然消失,炙烤之感悄然离去之后,一股阴冷便顺着脊柱爬上来。
幻境中的紫雾散去,眼前突然出现的牢门让人再难思索其他事情,
几人猛然发现,从幻境出来之后,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身处地牢之外。
无需段月白优越的五感,牢笼中持续传出来的腐尸味道似在叫嚣,宣告天下,里面放着为数不少的尸体。
几人的注意力都被牢笼内的争吵打斗吸引过去,彼此都屏住呼吸。
持剑之人背对牢门,恰巧看不到身后突然出现的四人。
与此同时,唐沛凝挡在苏巢身前,捂着胸口,看样子已经受了伤,她的视线透过牢笼与段月白相对,眼中突然便有了希望。
段月白越过持剑人的身影,也与她相望,悄悄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苏巢也看到了沈翳,没有表情的脸上少见地浮上一丝笑意,她的目光又落到云夙鸢身上,定定看了一会儿,也学着唐沛凝的样子,收回目光来,继续与敌人对峙。
“解云楼,你可真是佛祖面孔修罗心,如今当着自己亲弟弟的面都能杀人了?”唐沛凝借助对话,提醒牢笼之外的几个帮手,他们面前敌人的真实身份。
段月白和宋潮青心领神会,云夙鸢与沈翳也警惕万分,不敢做声。
解云楼的笑声在地牢当中回荡,像来自地府的鬼音:“唐掌门,你还有时间担心这个?你们在困龙虬枝的牢笼之中灵力全无,我杀死你们,就如同碾死几只无关紧要的蝼蚁一样简单。至于他嘛……”
他用余光轻轻刮过解连笙的脸,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世上灵丹妙药众多,总会有那么一两种能让人失忆的。若是丹药不行,那就用秘法,秘法不行,就用禁术。”
聪明如段月白,听了解云楼的话,立即知晓,此局的关键在于牢笼。
不知是不是巧合,楚天阔的火墙正好将他们拦在牢笼之外,让他们免受困龙的束缚,段月白的灵力依旧充沛,他们从罗家出来时在周身施加的隐藏灵力的符咒依旧有用,解云楼至今没有发现身后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大帮人。
云夙鸢手中持剑,在黑暗中指了指虬枝牢笼,又指了指剑,段月白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这么折腾他,若是傻了怎么办?”唐沛凝问道。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唐掌门。”解云楼手上涌起一团黑雾,直接将连笙吸至身边,掐着他的脖子,笑道:“傻还是不傻有什么要紧,我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而已。”
唐沛凝虽然灵脉欠缺,可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惊道:“解云楼,你疯了,竟然修习修罗道!”
“哈哈哈哈,这算疯?贵派楚天阔道长引得修罗噬天、人间大乱,算不算疯?!”
他的话音刚一落地,云夙鸢与段月白就双双动了手——云夙鸢挥剑便斩,可谓又稳又狠,她在沈翳佩剑之中注入了十成灵力,竟形成一道有模有样的剑气,不由分说便将困龙虬枝所做的地牢大门撕出一条口子!
宋潮青抽空叹道:“云姑娘若是成为剑修,说不定可以小有所成。”
“小师弟,他那把剑!”唐沛凝捂着心口喊道。
段月白能听见这话,解云楼自然也能听见,马上调转剑尖,虬枝向这边袭来。
可段月白似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用了个灵符“千斤坠”,贴在解云楼的佩剑上,困龙立即就变得重逾千斤,从谢云楼手中坠落在地。
七曜的牵丝从谢云楼背后袭来,将他整个人绑在破碎的牢门上。
谢云楼身上吃痛,也就松了手,解连笙伏在地上剧烈咳嗽,咳得没有间隙怨恨自己的兄长。
此次偷袭一击而中,谢云楼没成想自己能被如此简单的招数制服,发了好大的疯,笑声变成嘶吼,回荡在密不透风的地牢之中。
另一头,七曜将困龙小心翼翼地托到段月白面前,一心两用地又把解云楼捆得更紧。
段月白接过困龙仔细端详了一番,咂咂嘴,阴阳怪气不输解云楼:“哎呦,解掌门,您这么厉害的掌门,执掌如此大个门派,怎么还能在小阴沟里翻船呢?”
第103章 变故
困龙刚刚到手,段月白还不太会掌控,将灵力注入其中后,困龙疯狂长出虬枝来,把这个原本就有些狭小的地下空间塞满了树枝,像是他们处在盘根错节的地下巢穴。
“段月白,你给我消停点儿!这是你玩儿灵力的地方吗?”唐沛凝的怒吼穿梭破碎的空间当中,颇有一种终身未掌门威严的恐怖。
他赶紧收了灵力,方才还在生长的虬枝立马化为灵力的飞灰,在空气中漂浮一会儿,散了。
沈翳见到苏巢,立即飞奔过去,上上下下检查她有无损伤,细细切了两遍脉,这才松了口气,他紧盯着苏巢手心的两块擦伤:“苏师妹,你真没事?难不难受,还受了别的伤没有?”
“我没事,沈师兄,唐师姐一直保护我呢。”她望了望不远处正与段月白欢聚的唐沛凝,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唐师姐可厉害了,能用带灵力的小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翳看着灰头土脸的苏巢,心疼地用手拍了拍她头上的灰,突然就想起自己怀里揣着的玉簪了。
白白净净的玉,他也看不出什么成色,只是觉得和苏巢很配。
可是手摸进胸口的口袋,陡然想起站在旁边的云夙鸢来,觉得当下不是个送礼物的好时机,便又打了退堂鼓。
苏巢口中“可厉害”的唐师姐,正在用拳头爆锤段月白的狗头,边锤还边骂:“废物,废物!来得这么慢!让我!在这!黑咕隆咚的!破地儿!呆了这么久!”
她每说几个字,就要狠锤他两下,非常纯粹地把气全都撒在小师弟身上。
段月白也不躲,硬生生受着胖揍,从怀里摸出那个漏棉花的紫裤子偶人,道:“这玩意儿走得又慢……”
“你那三师弟又和雪盏沆瀣一气,把我们弄到幻境中做客。”段月白故意压低声音,不让外人听见。
“什么,你们遇到三师弟了?他又搞什么幺蛾子了?”唐沛凝问道。
宋潮青将话接了过去:“搞是搞了,可我老觉得他明知真相,却没办法说出来。”
“什么没办法,我看是人家不想说吧。”段月白扁扁嘴。
云夙鸢左右看看,每个人都有归处,自己却没有,去哪边都像是不对,只好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那几个师弟妹,想起他们嗷嗷待哺的可怜样,心里空落落的,非常想回家。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家了,她还是想回那个租来的破院子,和几个破孩子在院中滚成一团,身上沾了雪也不怕,就只是和他们待在一起。
也算是为缓解尴尬,她走向同样孤身一人的解连笙,把他搀扶起来,也简单为他诊脉:“好像不要紧,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多谢你。”解连笙摸了摸青紫色一片的脖子,心有余悸,难以接受兄长真的想要杀了他的事实,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谢云楼。
初入世间,云夙鸢却能很快在复杂的情势中认清位置,根据以往与段月白几人的相处经验,知道自己曾经轻信小人。
她瞥了眼解云楼,清楚这个人曾经的帮助都是虚情假意,上次相见,还是解掌门“美名其曰”要帮助太一门;而这次再见,他们已经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了。
一切都像是梦,云夙鸢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次,再睁眼看时,一切都变得更清晰了,她咬了咬嘴唇,抬头问道:“解云楼,我师父是死于你手吗?”
解云楼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双眼血红,一条紫色的血线从颈部慢慢爬上来,逐渐蔓延全脸。
“太一门的掌门信物,是不是也在你手上?继任大典上的百面神秘人,是否也是解掌门你所扮?”他越是不说话,云夙鸢就越能肯定自己的猜想。
太一门的掌门信物究竟是何物,云夙鸢只是听过传说,而如今她也已经再无人询问了。
坊间传说是一卷禁术,其作用也在口口相传中变得十分暧昧,但总逃不脱提升修为或是洗髓,不过无论是哪一种,都太符合解云楼的口味。
在困龙的触碰之下,本应灵力全无的解云楼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团黑气来,此黑气中修罗之气与怨气相互夹杂,沛然霸道,甫一落地便像云夙鸢涌去——
情急之下,解连笙连忙将云夙鸢往自己怀中一带,抬手便汇成一道清气,将黑气打偏。
没有扑到云夙鸢,黑气落地一滚,便成了一道黑影,黑影迎风便长成了一个高有数丈的实体,双眼闪着晦暗的红光,皮肤像是密不透风的龙鳞。
云夙鸢瞳孔骤缩,恐惧与震惊宣之于口:“沈掌门,是那个黑影!”
沈翳也从震惊当中回过头来,还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只是想护住身后的苏巢,于是傻里傻气地张开双臂。
那黑影比沈翳可聪明多了,像是带着某一部分解云楼的属性,格外地能够计算人心。
它眼都不眨,锋利的手刀奔着沈翳的双眼而来,意图取沈掌门那对雪亮的招子!
段月白飞速凝成一个结界,落在沈翳和苏巢身上,可那黑影的手刀似乎根本不在乎凤凰结界,只是引起了结界如同水膜一样的涌动,便十分自然地穿过了它,速度飞快,似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这一幕太过离奇,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惊到了,云夙鸢飞身过来想要帮沈翳挡上一挡,只可惜她虽然在剑道上初有所成,运气却还是差了一些。
沈翳也没想到结界对黑影都没有作用,也来不及想太多了,右手抬起护于眼前,黑影的手刀接踵而至。
皮肉破绽之声被放大了数倍,沈翳最先感觉到的竟不是疼痛,而是凉意;黑影却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一击不成,竟突然消失在诸人面前,瞬移到苏巢身后,瞄准的是她的后心!
“沈翳,身后!”情急之下,云夙鸢已顾不上太多礼数,直呼其名。
黑影与她之前便有过交手,因此她也比别人反应更快些。
沈翳转身,将苏巢往后一拉,自己则在利器得手之前,先一步用左手抓住了黑刃,用尽全身灵力,与黑影僵持。
黑刃锋利异常,哪能是人手能拿得住的,稍微往里切了几分,眼看就要将沈翳的手掌切掉!
直到沈翳手心里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地,这团烂事这才使得怔住的苏巢还魂。
她一边大喊“沈师兄”,一边召出一把元神剑来,元神剑在暗牢中闪闪发光,根据主人剑诀指示,穿过黑影两只红眼的中间,正是其眉心的位置。
黑影应声倒地,随后又溶在地上,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怨鬼,最后又回归地府。
回过神来,沈翳两条腕子均已受了重创,左右手都血淋淋的。
苏巢的元神剑在空中震颤,她一个眼刀杀向还在怪笑的解云楼,还不等其他人出声制止,剑气就已将青城剑派的掌门穿了个透心凉。
整个地牢静得只能听见解云楼不断咯血的声音,而这声音也愈来愈小,最终静得落针可闻。
虽说他生前疯癫,想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弟弟,可解连笙却无法像他一样冷血,连喊了两声“兄长”,跪在解云楼的脚下,无助地扯着胞兄的衣角。
危机已过,沈翳这才察觉到手腕的疼痛。
他是个医者,向来注意保养,对于能够诊脉开药的双手更是爱护有加。幼年开始,他便钻研此道,双手从未经受如此疼痛,回过神来已经疼得满头大汗。
“沈翳,你手腕上的是什么?”段月白眯着眼睛,仔细看他受伤的两条腕子,觉得十分蹊跷。
闻言看去,沈翳眼皮重重一跳,发现伤口处萦绕着一层黑气,薄纱一样的黑气之下,竟有一道破碎的符咒,缓缓钻入伤口之中!
作者有话说:
最近来了一些新朋友,可能看到这里的人也比较少。不过在评论区里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大概是说宋序临前世行为迷惑,让人无语。
看完之后还挺心酸的,宋前世代理掌门的时候不过十几岁,碰到钰珠时,那场流仙宴是他负责主持,一个掌门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家要出人命官司,自己还作壁上观的,so……这个责任必须由他担负起来。
当然,我不反对不同的声音,毕竟有传闻说被骂就是离火不远了(不),不过还是希望大家多多包涵吧,没有人是完美的,宋潮青其实就是一个讨好型人格且逆来顺受的人,多少活得憋屈,但绝对不是坏蛋。
宋潮青嗫嚅道:“修罗之气。”
段月白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连忙走到沈翳身边,三下五除二封了他的心脉,同样以符咒没入他手腕之中。
“月白,你这是……”沈翳突然不疼了,伤口处酥酥麻麻的,温热无比,与这地牢中的阴冷格格不入。
“闭嘴,蠢货。”段月白表情凝重,突然嘴角沁出血来,然后被强烈气流冲出去老远,后背撞在岩石上,又吐出一口血来。
宋潮青急着去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连道不好:“你怎么样?”
“我没事。”段月白顿了顿,望了望沈翳,又转头悄声对宋潮青说:“有事的是他……”
沈翳来来回回地审视自己那对受了伤的手,可没在那上面发现一条伤痕,且疼痛之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鬼影归于地府,也带走了它留下的痕迹。
“月白,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宋潮青道:“之前在罗家,解云楼曾说所有怨尸都是由他封印,如今他已经死了,这些怨尸……”
话音未落,段月白感到脚踝一凉,一只枯瘦的手顺着他的大腿爬上来,人脸已经腐败模糊,怨尸的头发稀疏地挂在头骨上,油腻腻、亮闪闪的。
他“噫”了一声,连忙跺了跺脚,怎料那怨尸抓得很紧,这点力度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反而越挫越勇似的,下一步就要抓到段月白大腿上来。
段月白将灵力汇聚在掌心,一记暴击就将这位尸兄从腿上扒下来,摔在正对面的墙上,把他的骨架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已经死去的解云楼突然抬起脑袋,口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铃铛。
他轻轻一点头,铃铛就响起来,叮叮当当响起来,在空中飘成一支诡异的调子。
随后,解云楼猛地一咬,铃铛碎于他口,嘴角的笑意疯狂而执拗。
没人想到他没死透,苏巢忙以元神剑又往他天灵盖上补了一剑,解云楼这才瞪大双眼,咽了气。
解连笙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望向兄长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喃喃道:“兄长,你就这么恨我们,要让我们死在这里?”
解云楼头骨断裂,血滴四处乱溅,其中一滴落在解连笙眉间,只是他内心百味杂陈,没有感受到。
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这滴意外之血让他看起来与解云楼更像了。
他更没有意识到,真正的解掌门如今胸膛破了一个大口子,头破血流,嘴角狰狞着咧到耳根,像是被钉在桩上的厉鬼,再不像个人了。
“你有时间感叹这些,不如想个办法把我们带出地牢,这样也算功德一件,也好弥补解云楼做出的那些龌龊事。”段月白持着困龙,将宋潮青护到身后,愤愤然道。
唐沛凝也护在宋潮青身边,从乾坤袋里摸出一连串的纸人来,往空中一撒,便成了一个个手拉手的小人,握着圆滚滚的拳头,层层叠叠地护在几人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