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潮青见沈翳面露难色,好像十分吃力,心里也在打鼓,道:“云姑娘这是……”
“方才黑影突现,意图杀人,她为与黑影缠斗,服了风华露,在半个时辰之内灵力暴涨,如今正在遭受成倍的反噬,她本来境界就不高,突然得了金丹又突然失去,所受痛苦也是常人服用风华露的数倍。我……确无把握救她。”
沈翳额角有汗,唇角也渗出血迹来。
云夙鸢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你在,我不会死”——眼睛也不眨一下,便能将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给他。
沈翳那一瞬间明白了她的喜欢,若不是绝对的信任,她不会那么放心地去使那道“和风细雨”。
所以他更不能让这样一位姑娘就这么白白死去。
医道琼琳沈道长从来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所以他更加想要治好云夙鸢,好像若是治不好,就失信于人,愧对了这姑娘纯粹克制的情感。
他从没如此希望自己真的是传说中的“大罗金仙”,无所不用其极地意图挽回云夙鸢不断流逝的生命。
云夙鸢的呼吸渐渐恢复平静,也不再一口一口地吐血,可沈翳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几乎用尽所有医术,却还只是吊着云夙鸢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不确定能保她活几时了。
宋潮青脑海中“嗡”地一声突然闪过“灵血还玉丹”几个大字,可心中却不如二百年前那么坚定了。
当年为了救下钰珠,暴露了他的身份,灵血还玉丹便成了他身死的引线,让人怎能不心有余悸。
况且沈翳本就出身奇木岛,他师父江陌寻就是一气之下将宋潮青身份说出的“罪魁祸首”……
如今周围鱼龙混杂,好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这几个修士,众目睽睽之下,宋潮青真的能再相信他人么?
可若袖手旁观,这云夙鸢……
宋潮青正在天人交战,突见云夙鸢身上的金针慢慢消融了,在她周身形成一层金光闪闪的薄壳,在暗夜之中恍若神迹。
再一会儿,金光化作清气,渗入云夙鸢体内,金针只剩九枚,极有灵气地自觉回到沈翳手中。
见此情形,沈翳再次切脉,惊诧道:“命保住了!体质不同,药效也不同,云师妹运气真好,与我派金针十分契合!”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宋潮青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醒来,就能痊愈,可何时醒来,要看她自己能否挺过这一关了。”沈翳收了仅剩的九枚金针,却没有一点心疼这针用得太浪费。
云夙鸢的膝盖和双虎口血淋淋的,沈翳接下来便想要拾掇她身上这些伤口。
原先不知道云夙鸢心思时,他心里念着医者面眼中无男女之分,动手包扎从没有半分犹疑;可如今知道了,男女之分在沈翳眼中却愈发清晰,他反而开始犹豫起来。
一双手靠近了又离开,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从怀里摸出了帕子,隔着帕子将云夙鸢的手捧起来,单手为她上药包扎,比往常还要轻三分。
段月白在一旁看了他这副磨叽劲儿,立马气就不打一处来,斥道:“沈翳啊沈翳,你可真行啊,这么多年的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这都什么情况了,还吞吞吐吐地包扎,你不急,我却快要急死了!我家沛凝师姐现下不见人影,我急着去打探她的消息!”
他这么一说,沈翳这才想起苏巢与唐沛凝一同去青城剑派打探消息,至晚不归,说不定与他和云夙鸢一样,也遇到了什么凶险。云夙鸢昏迷不醒,苏巢本就是个冒失鬼,会不会也……
“我!”沈翳本想说“我也去”,可面前的云夙鸢像是一道难以破解的封印,将他整个人封在此处,连唇齿都封上,让他不能将心里的话顺利说出,更让他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由是,沈翳说道:“我就不去了,云师妹这边离不开人,若是你们打探到唐掌门和苏巢师妹的消息,麻烦想办法给我传个信儿。”
越是心里焦躁,沈翳手上的动作倒越是轻柔,一会儿时间,他不仅处置了云夙鸢虎口的伤,还将她膝盖处的伤口包扎好了。
段月白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将目光又投向宋潮青,道:“他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如此反常?什么时候开了窍,不当苏巢的跟屁虫了?”
他的声音不小,沈翳当然听得到,可还不等沈翳细说他与云夙鸢方才的经历,一道声音从空中传来:“各位道友,方才雷击大火,可有受伤?诸位都不要紧吧?解某真是来晚了!”
第95章 试探
解云楼御剑而来,剑柄上的昆仑紫牙乌在暗夜中闪着紫色光芒,略显神秘,仿佛剑主人有说不尽的秘密一样。
然而解掌门的声音如此坦荡温和,又能将人心中因佩剑勾起的疑虑全部打消,仿佛他生来就有一种能够安抚人心的能力,使所有怀疑过他的人都会心生愧疚,以致深夜惊醒,狂甩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边甩还边自言自语:“我真不是人啊,竟然怀疑他!”
宋潮青将这一切归因于解云楼慈悲的长相。他合理认为,解云楼的长相具有一定欺骗性。
解云楼眉眼中带着慈悲,说话也慢条斯理,从御剑上下来便先奔着伤员而去,叹道:“云师妹怎么变成这样了!快,快随我回青城剑派,为云师妹疗伤!”
他并非一人前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脚程稍慢的弟子,正说着话,这几个弟子也都到了,恭敬立在一旁,等候掌门发号施令。
沈翳下意识就想要答应,他还不能确定云夙鸢真的无事,此处太乱,若是能到青城剑派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切脉,定会比现在这样准确许多。
且门派之中定然会存有一些保命灵丹,虽肯定比不上奇木岛方便,应该也能顶上一阵。
可他眼前,段月白的手挡在两人中间:“诶,解掌门,先不要这么着急。我还有事问你。”
“月白道友,云师妹的伤势如此严重,有什么事我们路上再说也来得及,可以省去不少时间,你说不是么?”解云楼语气透露着焦急,分外担心云夙鸢的伤情。
段月白微微一笑,说:“还是在此时此处说清楚的好。我派掌门唐沛凝与上清派掌门爱徒苏巢拜访贵派,至今未归,解掌门可得给个说法。”
“什么?”解云楼惊诧万分,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弟子,问道:“你们有人看到过唐掌门和苏巢师妹吗?紫霄派掌门到来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人通传一声?!”
他本人与他的长相一样,似乎向来是好脾气,很少疾言厉色地与人说话,所以几个弟子听到如此诘问,都有些害怕,一个领头模样的弟子上前一步,情真意切道:“掌门,我们并没有看到唐掌门前来,的确不是弟子们没有禀报啊!”
“怎么会,月白道友说有此事,那定是有的。怎么,以月白道友的人品,他还能诓骗我们不成?”解云楼威严中带着怒火,几个小弟子立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可人总是更难承认自己的错误,尤其是在被冤枉的时候。加上解云楼几乎算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叱责几个弟子,话里话外却又祸水东引,将如此叱责的源头引到了段月白身上。
饶是段月白是个恣意生活、不顾别眼色的人,也还是感受到好几簇怨毒的目光向自己投来。
“解云楼把人心算得好准,无论我现下是说话还是不说话,无论我说什么,这些人都只会更怨我。转头他随便道个歉,赏这些人点什么东西,手下就会越来越忠心,这便是青城剑派掌门的驭人之术吗?”段月白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他头一次担心暴脾气会让自己口不择言,将他们更加逼入绝境。
“解掌门,言重了。”正在段月白发愁话该怎么说的时候,一边的宋潮青开口了:“青城剑派见到火光就能立刻前来,说明各位都是心怀大道的英雄,我看还有小兄弟受了伤,各位同门定然是心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悲悯地捧起队伍当中一个青城剑派弟子的手来,险些就要掉下眼泪。
那被注意到伤势的弟子本来没有多难受,被他这么一关心,单纯之心生出温暖来,也要被他感染哭了。
“一定很疼吧?”宋潮青哭道:“同门受伤,各位都能感同身受,若这伤是在解掌门身上呢?”
几个青衣弟子被问愣了,宋潮青抹了抹眼角:“各位定然更加心焦……月白,月白与诸位同心同德,也只是担心掌门师姐的安危,各位一定可以理解,他并不是心怀恶意,只是太过焦急,一时口不择言罢了。”
宋潮青声泪俱下,看得青城剑派几个傻小子“回心转意”,更看得段月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聪明一世,却愣是将近二十年没有认出最熟悉的大师兄了——面前这人实在太能演戏,演起来敌我不分。
就这真挚到泫然欲泣的小模样,谁都得信他说的话,若是谁不信,那他定然是铁石心肠的罪人。
那被捧着伤口的青城剑派小徒弟反过来安慰起宋潮青来:“别,别哭了,我们没有怪他。之前在太一门的继任流仙宴上,贵派掌门的修为我们都见过,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她有急事,没来得及告知。”
另外几人也心生怜悯,纷纷赞同,宋潮青连忙说“好”,虽然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却意外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以这位弟子轻易被骗的单纯心性,他应当不会说谎,而人又容易在下意识中说出真话,因此他方才这番话,十有八九是真的。听他的意思,这些人确实不知道唐沛凝去了青城剑派。
解云楼仍是一副笑吟吟的姿态,却被宋潮青在一瞬之间捕捉到了微微一抽的眼角。
解云楼缓缓道:“我派弟子说得对,说不定是门派当中有急事,唐掌门先行一步回了紫霄派也未可知,月白道友不要太过忧心了。”
段月白捉住了这个和缓的台阶,借坡下驴道:“解掌门说的是。”
可他心里却想:“门派里面能有什么急事?最能惹事的那个在外头,师姐就是脑子里有屁,也不可能选这时候回灵筠山。她和苏巢定是在去青城剑派时出了什么岔子。”
“解掌门,如今罗家上下都需要安抚,街坊四邻也都受了惊吓,”段月白说着,用眼神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群。
青城剑派最早不是修仙门派时,在江湖上就颇有威名,再加之隔三差五配阴婚需要青城剑派保驾护航,解云楼的长相在安树已经不是秘密,家家户户都以能拜入青城剑派门下为荣。
就连三岁的黄口小儿见了解云楼,也要仰起头来,嘴里的饴糖都顾不上吃,满脸诚挚地叫上一句:“仙人阁下。”
“解掌门,百姓还得靠您来安抚啊。”段月白十分亲昵地拍了拍解云楼的肩膀。
周围百姓的目光像雨点子一样甩过来,正砸在解云楼脑门上,让他这位“安树的保护神”不得不在与段月白的相互试探当中暂时抽出身来,维护好他的仙人之姿。
“月白道友说的极是。”解云楼笑眯眯地点头,也拍了拍段月白的肩膀:“那解某就先行一步。各位若是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到青城剑派来,在下一定倾力相帮。”
他将话放下,带着几个弟子转身便走了,有些施法帮伤患治疗,有些安抚受了惊吓的老人小孩。
解云楼刚一走远,段月白的目光就冷了下来,使劲拍了拍肩膀方才被碰过的地方:“嗤,谁稀罕你倾力相帮,本来好好的,你再给我 帮坏了。看见他我就不烦别人,宋潮青,你说师姐她们到底去哪儿了?”
“方才天雷弄出那么大动静,别说安树,方圆百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与苏巢不可能明知此处有事发生,还袖手旁观、不肯前来,定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宋潮青看了看仍昏迷不醒的云夙鸢,接着说:“若我没有猜错,她们最有可能被解云楼扣住了。”
沈翳瞳孔一缩,道:“所以,所以解云楼现在就是在贼喊捉贼?”
“很有这个可能。”段月白点头:“所以方才不让你去青城剑派给云夙鸢疗伤,也是出于这个考量。若是师姐他们已经入了虎口,你们两个再送上门去当人质,我在外面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救下这么多人。”
宋潮青沉声道:“不仅如此,他门下的弟子对此可能并不知情。”
“不错。最麻烦的莫过于此。”段月白也陷入短暂沉思。
沈翳有些跟不上这二人的思绪,问道:“这有何麻烦?”
“你傻啊?若这些弟子是一群忠心的坏人,打斗起来我们满可以不顾对方死活,可他们显然一群忠心却无辜的好人,真要是动起手来,我们是打还是不打?”段月白越说越恨,唾沫星子都在指责解云楼的无耻:“若是打,打坏了可怎么好?修仙本就不易,总要顾及他们性命。若是不打,看他们这股子同仇敌忾的精神头,转眼就能将我们几个活嚼了。”
沈翳听闻“活嚼”二字,背后窜上一股凉气,连忙将云夙鸢抱得紧了些。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还得快做打算。”宋潮青瞥了眼暗夜中解云楼的背影:“这场火虽然烧得大,可熄得快,受灾的百姓不算太多,不能拖住解云楼太长时间,他随时都有可能想要杀人灭口。”
空气凝滞了片刻,段月白突觉有什么东西在扯着衣摆,快如捣鼓,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光着胸脯、下着紫裤子的偶人。
段月白以拇指和食指捏着它的后颈,将它从地上捏起来,左右端详着:“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附着灵力的玩具,谁家哄小孩的玩意儿,怎么丢到这里来了?”
宋潮青也觉得奇怪,这偶人身上已经有几处漏了棉花,边蹬腿挣扎,身上那些伤口边往外跑棉花,生动活泼得与大火过后的焦土格格不入。
谁会把这东西带到火场来?
偶人胸膛灵光时隐时现,段月白眯起眼睛看去,辨别出一个水滴形状,把偶人往空中一抛,很快又接住它,背手藏在身后,沉声道:“这是师姐送来的偶人。”
第96章 第96章
段月白用紫霄派的传音秘法同时对宋潮青和沈翳说:“师姐定是想要通过偶人告诉我们什么。若真是解云楼抓了她们,被他发现偶人,只会让情况更加麻烦,我们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沈翳不会紫霄派的传音之术,开口问道:“云师妹怎么办?”
“留在此处只会成为解云楼威胁我们的命门,带走。”段月白的声音在他二人耳边响起。
随后,并没有用御剑之法,七曜从段月白袖口中钻出来,上头一行符咒从上到下闪着金光,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闭眼只能感受到白光透过眼皮后在眼中留下的血红色。
待睁开眼时,几人已经身处暗巷之中。
“缩地咒!”沈翳认出这道符来,心中又涌起对段月白的敬佩:“月白年岁比我还要小上许多,灵力、修为却均是我的数倍了,真是佩服。”
段月白忙着写一道灵隐符,用于隐匿几人气息,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对沈翳也就失了耐性:“佩服也没用,从出生那天起,我的灵力就已经是你的数倍了,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改不了,也追不上。”
他食指之间的灵力在暗巷中滑动,像是不停飞舞的萤火虫,也像是冬日里映上烛光的细雪,说不出的优雅灵动:“再说,你在医道上的造诣,我这辈子就是穷经皓首也未必能赶上分毫。人都是各有所短、各有所长,你啊,还是多救几个好人是正经——画好了。”
四道细碎的金光分别没入几人眉心之中,宋潮青明显感到几人的气息消失了。
段月白对如此完美符咒自得非常,在目光与宋潮青的目光接触之时,他顿了一下,不甚放心地又在空中画出一道灵符。
宋潮青是个剑修,虽然常见符咒他都认得,可这道细长繁琐的符咒是他没见过的,一半看上去像是傀儡符,里面又有一些星陨阵的元素,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段月白却总是在出格的边缘峰回路转,又回归正统符咒。
一符完了,段月白用指尖轻轻一指,那道灵符就没入宋潮青眉心当中了。
“这是什么?”宋潮青没觉出任何不同,从头到尾都与没中符前一模一样。
段月白睨了他一眼:“给你下蛊了,你若是背着我跑了,蛊毒发作,让你生不如死。”
宋潮青一时语塞,觉着师弟的话不像玩笑,竟不知该作何感想,脸上一片木然,末了,却贱兮兮地从心里生出欢喜来,想道:“如此离不开我,近来又处处躲着我,心口不一的小混蛋。”
看他的脸色,是信了那随口胡诌的鬼话,段月白“嗤”地一笑,道:“怎么,像你这么精明的人,也会被瞎话蒙骗?唬你的,是我对星陨阵做了改动,好随时确定你的位置。免得你被什么妖魔鬼怪捉了,我又找不到你。”
紫裤子偶人在段月白手中不断挣扎,在几人说话间挣脱了束缚,自己在地上蹦跶,有些着急的样子,拽着段月白的衣衫下摆,使劲往一个方向走。
“它好像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沈翳说道。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担心苏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担心她身上的陈伤,一会儿又低头看看依然昏迷不醒的云夙鸢,害怕她真的就此死去,自己的能力无力回天。
沈翳活这么大,从没感觉自己这么没用过,非要说的话,二百年前,他的师父江陌寻与师妹钰珠突然离派,将全派上下所有人事都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曾有过无助之感,可昔日感觉毕竟随时间淡去,此次的无力与愧疚犹如烈火,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紫裤子步子太小,段月白嫌它走得慢,在他后脑勺贴了三张疾风符,紫裤子登时变成了暗巷里的一道紫色闪电,风驰电掣地往巷外疾驰。
“我来背她吧。”宋潮青对沈翳说道:“沈道长方才救人,也消耗了不少灵力,先省些力气,说不定苏巢姑娘和唐掌门那里还得要您帮忙。”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云夙鸢背在背上,看见沈翳的脸色变了变,却无暇分析其原因。
“嚯,人家都昏迷了,宋哥哥还上赶着献殷勤呐。”段月白气儿不顺,开始用石榴籽打紫裤子的后脑勺撒气,一打一个准儿,紫裤子后脑勺上贴着的疾风符打破了一张。
宋潮青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今夜的风里可有股酸味,段小姐应该知道是谁家的醋坛子翻了吧。”
段月白轻哼一声,道:“等这事儿完了再找你算账。”
“宋某翘首以盼。”
宋潮青提出当苦力,并非是为了献殷勤,也不是为了帮沈翳减轻压力,而是想要找到合适的时机,给云夙鸢喂下一颗灵血还玉丹,救她性命。
很快,这样的机会就来了。
段月白走在最前面,一直生闷气,故意不往后看;沈翳稍落其后,忧心忡忡,失魂落魄。
元神任由主人揉圆搓扁,砍下一块。在出巷口之时,宋潮青假装不小心,撞破了手背,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灵血与元神在宋潮青的心法之下快速融合,落入掌心的只有一颗老红色的药丸。
段月白眉心微动,“嗖”地一下回过头来,只堪堪瞥到宋潮青往云夙鸢口中喂了一颗药。
那药丸眼熟得很,从颜色到气味,都似曾相识。
霎时间,“南柯”梦中被他遗忘的记忆重新回到了段月白脑海中,错综复杂的梦境与幻境糅合而成的记忆,有如当头一棒,敲得段月白双眼通红,强忍着才不至落下泪来——
师兄原来早就承认自己活着,还曾割元神炼丹为他疗伤!
他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段月白猛地转身,捉住了宋潮青意欲放下的手。
宋潮青被他吓了一跳,心脏剧烈跳动着,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对上段月白的眼睛,下意识道:“你,你干嘛?”
紫裤子走得很快,再不追上去恐怕一会儿就没影了,段月白要兼顾两头,心里五味杂陈,红着一双眼睛,手上使了三分力,微微捏红了宋潮青的手腕:“宋……你等着,这事完了,我要跟你算总账。”
这闷气生得宋潮青一头雾水,可段月白又死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也不管他背上是否还背着一个人。
几人跟着紫裤子偶人的脚步,一路跟到了闹市一家门脸之前,紫裤子突然像被人从头顶抽走了灵魂,哆嗦了一阵子,萎靡在原地了。
段月白捡起这偶人捏了两下,顺手揣进了怀里:“看来是到地方了。不知道师姐让这偶人领我们到这里,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天快亮了,夜里又下过一场雨,西北风一吹,将寒气直接吹进人皮肉里,刺骨的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段月白一定曾在不久前闻到过这个味道。
几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牌匾之上“粉黛轩”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不是罗绮与那男子发生争吵的脂粉铺么?”段月白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可街角很静,另外几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为什么要带咱们来这儿呢?”沈翳盯着紧关着的大门,期望自己的眼神能化作熹微的晨光,也能顺着门缝照进去,看看店内的情况。
可人的眼力总比不上晨光,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倒是段月白,皱了皱鼻子,道:“这里的气味不对。”
第97章 第97章
段月白的话音刚出口,云夙鸢的眼睛就缓缓睁开了,她在宋潮青背上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沈翳的侧脸上,轻轻抬手想要触碰一下,想了想却仍觉得不妥。
因此,她只是将手轻轻搭在沈翳的肩膀上。
沈翳一开始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蓦地回过头来,与云夙鸢的目光相对,只听云夙鸢的声音一如她重伤之前,比她走进火光里还要坚毅:“沈掌门,你的医术果然高明。”
她从宋潮青背上一跃而下,落地之时轻快异常。云夙鸢惊异地看了看双手,又低头检查膝盖的伤势,发现皮肉光滑,伤口已经愈合,尚没有使用灵力,就已经觉得体内灵力充盈。
经过昨夜,云夙鸢对各个境界的灵力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自己在睡梦当中已经提升了两三个境界。
这境界提升得云里雾里,她一时间还有些不敢接受。近些日子她身边危机重重,生怕又落入什么陷阱诡计之中。
沈翳二话没说就跑过去切脉,脸上也露出奇异的表情:“内伤外伤 都痊愈了……”
可这伤治愈得稀里糊涂,他一边宽慰,一边思索到底是哪个动作治愈了重伤的云夙鸢。
“难道是金针慢慢发挥作用,一点点修补云师妹受损的灵脉?”沈翳默默想道。
宋潮青见到这一幕却很欢喜,虽然元神断裂之处疼得撕心裂肺,可云夙鸢能够醒来,伤痛都是值得的。
自与云夙鸢相识开始,宋潮青其实从心里是认这个朋友的,更没有让一个舍身取义之人早亡不救的道理。
“你高兴了?”段月白抱着双臂,凉飕飕地看他。
宋潮青被阴阳得不明所以,赶紧从欣喜中脱身出来,小心翼翼问:“你不高兴么?”
“呵,高兴,我能不高兴吗?沈掌门好厉害的医道啊,看来坊间传得不错,他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妙人,我啊,我也得赶紧巴结巴结,最好能学个一两手保命。现在这世道,难保没有身受重伤的那天。要是真有那天,难道回回都让人家出手相救吗?”
段月白直直盯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元神上去,宋潮青被噎得哑口无言,深感对方意有所指,三缄其口,不敢往枪口上撞。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段月白的目光终于有所松动,飞刀一样射向沈翳和云夙鸢:“行了,认亲就先认到这儿吧,师姐和苏巢还下落不明呢。”
他转向散发着甜腻气息的粉黛轩,稍微用灵力增强了五感,嗅出其中一股恶臭:“我们得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散发臭味。”
唐沛凝三人没有其他可照明的东西,只有小小的火折子,火光随着人的呼吸显得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个转身而被熄灭。
怨尸堆成的小山实在让人震惊,唐沛凝属实是端着一派掌门的架子,才没有当着两个小辈吐出来。
唐沛凝心想:“若是师父和序临师兄在此处,我必狂吐不止。”
她震惊地发觉人若是有依靠,便可以永远不用成长,师父和序临就是她的依靠。
只是她失去依靠很多年,早就被迫长大了。
“连生道友,说说吧,这些怨尸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唐沛凝面色难看,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在微弱火光的映射下,像极了一个女鬼:“这都是你赶尸赶来的?”
解连笙的脸色比地牢中的阴影还要黑:“不,我也并不知道地牢里面会有这么多怨尸……”
怨尸头挨着头,脚挨着脚,亲亲密密地摞在一起,像是要挤破地牢,重获新生似的。
也有零星几具尸体散落一旁,虽然困龙藤蔓做成的地牢当中泄不出一点灵力和怨气,可不能困住一点点漏出来的尸臭。
唐沛凝捏着鼻子走近一具尸体,翻动僵硬的尸身查看:“哦,真有意思,你们青城剑派做死人的生意还要缺斤少两啊?太不地道了。”
顺着她收回手的方向往下看去,地上散落的几具尸体皆是如此,胸口破了个大洞,本该在里头的心不翼而飞。因处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如此大的伤口就算明晃晃摆在那里,也不会被人发现。
若不是他们也被关进来,恐怕这些怨尸被配了阴魂、入了土,也不会被人看出少了人心。
解连笙的脸色变了变:“这……我若说我同样不知情,唐掌门也会觉得我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怎会,怎会。”唐沛凝站起身来,摸过怨尸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擦才好,思来想去往墙上摸了两下,想要将手上那种冰冷的触感抵消掉,可墙壁上黏腻又冰冷,反倒让尸体那种恶心的触感愈发清晰:“我听你跟谢云楼争论,知道你的底线虽不算高,可也不是什么乌糟事都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