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旁边,唐沛凝和月白穿着整齐的弟子服,正等候师父上座,随后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个灰头土脸、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楚天阔,挤进唐沛凝和月白中间。
多年来,楚天阔要饭花的气质从未改变,抽长的只有个头,像是乱入于仙鹤群中的土鸡,另一种意味上的鹤立鸡群。
苍杪看了一眼这三个徒弟,微微一笑,只是一伸手,便从他掌心飞出一只金色凤凰来。
此凤凰只见灵体,不见肉身,恐怕已经身死多年,可它一声啼叫,便可惊艳四座。
它从苍杪掌心飞出,在整个流仙宴会场上方盘桓,所到之处皆落祥瑞,漫天飘洒的都是灵力碎片。
凤凰转了一圈,飞向楚天阔,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吸收灵立碎片以增强修为时,它缓缓没入楚天阔的胸膛当中,像是一道神奇的幻影。
各派皆对苍杪真人道谢,口口相传紫霄派的大气,仅是小小流仙宴,就给各派送去此等豪礼。
序临再向三师弟楚天阔望去,他的弟子服不知何时穿戴整齐,连头发也束得规规矩矩。
苍杪真人终于坐于主位之上,用一贯懒洋洋的姿势对各派摆了摆手:“各位不用拘谨,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可就在各派来客纷纷落座之时,苍杪突然“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序临瞳孔骤缩,喊道:“师父!”
各派来客纷纷起身,震惊于如此剧变,流仙宴上顿时鸦雀无声。
苍杪真人的弟子们也都傻了眼,个个手足无措。
序临奔到苍杪座下,跪倒在其膝下,牵起师父的手,想要从中感受到一点温度,可那双手已经急速变凉了。
随后,一个身影飞奔而来,他先是牵起苍杪的手腕切脉,随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道:“节哀……”
他许是担心序临对他有所怀疑,连忙说道:“那个,我……我是奇木岛新任掌门,沈翳。”
苍杪真人正从肩膀开始化为灵力碎片——
他羽化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羽化了。
流仙宴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派开始议论死于流仙宴上的紫霄派掌门,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这苍杪真人年轻时候便大有作为,不过我听说他修为不是很高,能活到这么大年纪,还能保持容颜不老,已经很不容易了。”
“谁说不是呢,最近修真界不知怎么了,各派似乎都不太平。”
“你是在说奇木岛掌门离奇失踪之事吗?”
“是啊,你看,奇木岛新任的掌门不就在那吗?听说医道极好,是江陌寻的大弟子,入门之后一直钻研医道,这么多年都没有露过面。”
“修真界一直是紫霄派、奇木岛、上清派三家鼎立,如今奇木岛新掌门看着是个软和的,紫霄派这个序临吧……虽是个能扛事儿的,可到底年纪太小了,才十七岁,能干什么?以后上清派莫不是要一家独大了吧?”
“这话说的,修真界这大鼎折了两条腿,难保就没有新的腿顶上,太一门近些年也收了好些弟子,里头难免会有后起之秀呢。”
这两人的说话声音淹没在众多的议论之音当中,像是对修真界格局的预言。
那场流仙宴到此结束,序临的继任仪式仅在门派内部举行,因在丧期,没有宴请宾客,也没有大肆声张。
且紫霄派新掌门的身份其实也并不难猜,毕竟苍杪在世时,门派中大部分事宜都是序临主持,他早已与掌门无异,只是差了一个名正言顺得到这一头衔的时机。
苍杪真人对序临所说的那番话话像是临终遗言,在紫霄派新掌门的脑海中慢慢结成一道不得不做到的封印。
那段时间序临每天早上安排弟子们上课,晚上还要按时假模假式地躺上床去睡觉,其实没有一天能睡着。
他每时每刻都担心没有主心骨的弟子们产生恐慌,以前能够轻而易举解决的小问题,如今好像都成了天大的难题,似乎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处理都不对。
后来他想明白了,原来不是弟子们没了主心骨,而是他没了主心骨。
于是,他先下令紫霄派大关山门一百年,心想着后面那四百年还需缓缓图之,若是一下子封闭太久,恐让修仙界诸派猜疑,搅乱了秩序就不好了。
可闭关的命令下了还没有半年,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唐沛凝伙同小师弟月白逃出山去,只留下一张字条,上书:“人间游历,数日便归,勿念,勿寻。”
序临差点把桌子都捏碎,楚天阔站在掌门师兄面前,明明犯错的不是他,可他就是低着头,看着让人非常来气。
“天阔,我去寻他们,你留下来看家,若是有事,就用传音入密唤我,我即刻便回来。”序临只得如此安排,那两个惹祸精在灵筠山上都能玩儿出花来,若是下界去,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乱子。
“可是,可是,掌门师兄,派内弟子该当如何呢,我,我实在不会管教弟子,若是有人打架斗殴,我该如何啊……”楚天阔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生来胆怯,就是一天,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门派。
序临如今心急如焚,已经顾不得许多,道:“别担心,我很快便回来。若弟子们不听话,你便让双方都去思过,等我回来再说。好好看家,等我回来。”
还不等楚天阔回答,序临已经抓了唐沛凝和月白惯用的东西,脚踩柔兆,边开启星陨阵,边寻人去了。
从前,序临也不是没有独自出门在人间游历过,可这次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且不知何故,星陨阵也没能指明两人的具体位置,只指出了大致方位。
这两人竟然还不在一处!
饶是序临天生的好脾气,当下也是怒发冲冠,看着星陨阵一处正南、一处正北两个闪烁的红点,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一时间,先去找月白,还是先寻唐沛凝,成了他难以抉择的事。
序临硬着头皮想道:“月白年岁小,做事更没分寸些;可沛凝鬼主意多,从纸条上的字迹便可以看出,她才是这次的主谋……”
他一咬牙,还是决定先找月白,这鸟自小命运多舛,序临如今还能想起它刚出生时躺在笼子里奄奄一息时的样子,可怜得要命,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算了,唐茶说到底是个女孩,她惹的祸能犹豫多大,还能翻过天去吗?”
于是,他顺着星陨阵给出的线索,来到了安树这座古城。
仅是一转眼的光景,序临已经不在空中,柔兆已经被他收了起来,如今他手中握着执徐,正轻轻扇着。
他又感受到了那种违和,内府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跳动,仿佛元神正在挣扎,可他从前从没有过这种状况,序临只得运气一番,才将元神的翻滚压制下来。
在他面前,店小二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最近安树发生的大事:“诸位客官都是远道而来,你们兴许不知道,咱们安树一直以来是有仙门庇佑的。咱们这儿的仙门叫‘青城剑派’,你们猜,这仙门里头都是些什么人呢?”
小二自问自答道:“自然都是响当当的仙人呐!青城剑派的仙人们为了保护我们这些百姓,那真是降妖除魔,不为艰险。
“要说安树最邪门的地界,便是百里外的迷惘山,传闻,像咱们这种老百姓是到不了那个地界儿的,只有鬼神能到……那你们猜猜,还有谁能到那迷惘山?”
“仙人们自然也能到了!”他讲得绘声绘色,不多时,周围就坐满了人,看穿着打扮,不仅有外地人,还有许多本地人也都来听故事。
“仙人们厉害就厉害在,将这迷惘山外头做成了一个结界,关住鬼魅,保我们百年太平啊!”
众人一片唏嘘,都在夸赞青城剑派肩负大义,序临听着,倒也想起古书记载,此处确实有一座鬼魅山,却不是青城剑派做了结界关押鬼魅的,而是三五百年前奇木岛掌门的手笔。
可他此时倒也不想纠正什么,扫了这小二讲故事的兴致,且要探听安树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是得听这些个小道的消息,光明正大的打探,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可最近,咱们安树也不太平了!”序临回神,听这位继续说下去:“就在两天前,咱们这有个魔星从天而降,二话没说便破了迷惘山的结界,将数万鬼魂都放了出来!”
“不仅如此,他还伤了青城剑派好多人呢!”
怀中抱着孩子的瘦弱女人突然将女儿抱得更紧了,哆哆嗦嗦地说道:“怪不得这些天晚上我总是听到夜风在哭,原来不是风声,而是鬼声!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放心,青城剑派的仙人们已经派人连夜修补迷惘山的结界了,而且那魔星啊,也已经被抓住了,如今正关在青城剑派山门口的八角笼中,用锁仙链锁得可严实了!”
小二自信地拍拍胸脯:“诶,别说,我还去看过,那东西长着翅膀,像鸟呢!”
作者有话说:
ps:序临继任掌门的时间更正为17岁!!
最近发烧了脑子也不清醒,sorry……
第109章 迷惘山(二)
“说那魔鸟带着天火而来,翅膀给映得通红,直接烧破了迷惘山的结界!”
店小二仍在侃侃而谈,序临抄起佩剑,便向青城剑派赶去。他口中所说的“魔鸟”,序临怎么听怎么与月白处处吻合。
慌忙间赶到青城剑派,其山门之外,确实有一座巨大八角笼漂浮于空中。
其八面笼体贴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八条上好的锁仙链从笼中锁住中间的鸟儿,分别从笼中蔓延出来,锁入地中。
再仔细看去,笼中被禁锢的不是月白真身,还能是谁?!
那鸟儿奄奄一息地伏在笼中,双翅血迹斑驳,腹部有一处伤口,像是刀伤,至今还在往外渗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月白!”序临展开执徐,飞扇过去,锁仙链与玉扇撞击,而玉扇不碎,“当啷”几声,锁仙链应声而断。
笼体上的那些符咒对于序临来说也是小儿科,执徐在八角笼周围盘桓数圈,便将符咒连带着笼体全都斩断,八角笼“嘭”地一声爆裂开来。
序临上前,将鸟儿稳稳抱在怀里,口中还在不断喊着他的名字:“月白?月白!”
小师弟抬起头来,颤颤巍巍地看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没说上,便又昏迷过去。
待序临抬眼时,发现已经被青城剑派弟子团团围住,他们个个横眉冷对,眼里流露恨意,手中高举佩剑,像是要把序临和月白生吞活剥了一样。
这其中大部分弟子都识得序临,知道他的厉害,因此不敢轻举妄动,眼中除了杀意,还多了些许畏惧。
莫说是这几个弟子,就是再多的青城剑派弟子聚在一起,序临也不是打不过。而他现在正是理亏,若还不管不顾地动手,便是真结下梁子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紫霄派掌门序临真人大驾光临,我青城剑派真是蓬荜生辉啊。”众弟子开辟出一条路来,青城剑派掌门顾云真人悠悠然走近,嘴上虽说着欢迎之语,可行为上却没有丝毫欢迎之意。
真要论起来,顾云真人的修为比他师父苍杪要高上许多,因此根本没将他一个刚刚继任半年的掌门放在眼里,这倒是不难理解。
序临也不管血污是否会蹭到自己身上,脏污了他一身白衣,他只是将脊背挺直,没对顾云真人行礼,淡淡然道:“顾云真人客气了。不知我家小师弟到底犯了什么大错,竟将他锁在如此霸道的笼中?我若再晚来一会儿,恐他仙骨不保。”
顾云到底是当了许多年的掌门,心机城府自成一派:“哦?这位竟是贵派弟子么?从何时开始,修真界也能收像他一样的……妖修弟子了?”
月白之身份向来是序临的软肋。
他本不觉得妖修与人修有什么不同,一直认为大道其实便是殊途同归,可世间总有偏见,他没办法以一己之力磨平所有成见。
因此序临要紧牙关,一时不知从何开始反驳。
“算了,序临真人刚刚继位,我也不好难为你。你这小师弟到底是怎么拜在紫霄派门下的,跟我也无有太大关系。”
顾云笑了两声,音色却突然间冷下来:“可他在我青城剑派的地界,闯入迷惘山结界,重伤我派看守结界的弟子十数人,更有三位长老为修补结界而死!”
“如此大仇,我若是不让他血债血偿,如何服众,如何安青城剑派弟子之心!”
他话音方落,青城剑派那些持剑的弟子中就爆发出一声十分整齐划一的“是”,相比之下,序临抱着一只昏迷不醒的鸟儿,显得过分形单影只。
这些弟子之中,继而又有“杀”、“死”这些字眼流出,人声鼎沸,恨意至极。
序临看了看怀中的鸟儿,收了执徐,掷地有声地单膝跪了下来,道:“顾云真人……我小师弟年纪尚小,贪玩成性,撞破结界也定是无心之失,但他生性纯良,修行多年,从未出格。念在他年纪尚幼的份儿上,可否饶他一命?我定将他带回去严加管教!”
顾云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位掌门,眼神中讳莫如深,没有答话。
“真人,若是能够饶他不死,只要是我序临能够做到的,定尽力去做,没有半句怨言!”见他一时没有回应,序临便继续求道。
他似乎要将头低到尘埃里去,可就算是这样,也不知道能否换回保月白一命的机会。
序临所有的感官都便钝了,眼神不自觉地老往怀里的鸟儿身上瞥,元神当中像是有一团烈火,不断跳动。
不知等了多久,顾云终于说道:“好啊,我可以饶他不死。”
序临欣喜地抬头,刚要谢过,又听他说:“可你需要为我做一件事。”
“真人请说,我必不遗余力。”序临眼皮重重一跳,感觉到这事情不简单。
“不必紧张,这于你来说也不过是件小事。”顾云说着,将手中的拂尘一挥,空中便出现了一座金色山脉,继而沿着山脉出现了安树城的俯瞰图。
他手一指,便道:“这便是迷惘山,山中关着上万鬼魅。”
“在下对这座山也略有耳闻。”序临点头道。
顾云冷笑一声:“你这位师弟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身旁带着无数簇三昧真火,直接将结界烧出了数不清的大窟窿。若是真想保他的命,你就去将迷惘山结界的破洞都修补好吧。”
“好,我就去!”序临说着便要走了。
“诶,序临掌门,你可知这迷惘山因何得名?”顾云叫住他。
序临不解地摇头,顾云解释道:“迷惘山之所以能够关住鬼魅,首先是因其特性,在这山中,时间与空间都是乱的。鬼魅虽在山中,也不知年月。
“这意味着,今日你从安树进到迷惘山中,明日你出来时,可能是就是明日,但也有可能是十年后、百年后,更有可能是二十年前、二百年前。”顾云儒雅地笑着:“你真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序临一怔,随即说:“谢顾掌门不杀之恩。此番前去,我便带着小师弟同往,也好借此机会让他长长记性。”
顾云这招,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偷生的机会,让他们名不见经传地活着,将他们贬损成地沟里的老鼠。
可饶是这样,序临仍觉得,能活下来便好。
“在下告辞。”序临说完,便要御剑而走。
谁承想,这位顾云真人又将他叫住,笑吟吟地问道:“序临掌门,我偶然听到传闻,说你是紫微入世之身,是否确有其事?”
序临的身体瞬间变得紧绷,猛地回头时,再想编瞎话隐瞒,已经晚了。
他所有的肢体语言,与紧绷的神态已经将他出卖,无需再说一个字,便已经算是默认。
顾云好厉害的心计,竟然在序临放松警惕之时,套问如此重要的问题。
他大笑两声,笑声中充斥着得到答案的满意:“那次流仙宴我不是有事没到场嘛,真后悔没能见一见紫微入世的风采。哦,没事了,序临掌门,您……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序临抿着嘴唇,感觉脸上的血色正在急速地褪下去,顾云的笑声中充满了太多意味,以他的道行,根本不能一一猜出。
可他清楚,那个看似爽朗的笑容中所蕴含的,绝不是什么好意味。
第110章 鬼山无鬼
序临从迷惘山结界的破洞之处进来,瞬间现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连声音都消失了,鸟鸣与风声都不见,满山寂静。
唯有怀中抱着的鸟儿,还能证明他们方才处在人间。
序临看着重伤的月白,又看看还能坚持个七七八八的结界,先凝了一枚还玉丹来,掰开月白的嘴,想要喂他吃下。
可他伤得太重,根本咽不下去,这一枚药丸只能掰了再掰,一分为四。
吃到第二瓣的时候,月白勉勉强强能恢复人身了。他后背受了伤,右脸有一道很深的血道子,可怜兮兮地躺在序临怀里,抖抖袖长的睫毛:“序临……师兄……”
“别说话,吃了。”
又一瓣入口,月白恢复了些体力,味觉也恢复了,尝到了丹药的苦味,眉毛鼻子都皱成一团,猛地将眼睛全睁开了:“唔!什么东西,好苦!”
“极乐丹。”序临皱眉道:“吃了就死了,免得你在外头惹祸。我们紫霄派的做事风格一贯如此,要是遇到你这种麻烦的弟子,都得偷偷处理掉,免得以后惹出更大的麻烦。”
上次,这话是从苍杪口中说出来吓唬他的,如今师父已死,序临却第一次有了实感,他鼻子很酸,却急于脱困,只好暂压悲伤。
月白却不像他小时候那么好骗,眼珠转了转,赖皮地将还玉丹悉数服下,笑嘻嘻道:“好啊,序临师兄要我死,我便死。”
序临一噎,看他脸上的血痕渐渐消失,也稍微放下心来:“你啊。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还留字条不让人来找,我若是再晚来一会儿,你还有命没有?”
“师兄,我错了。”月白生龙活虎地从他怀里蹦出来,二话不说便跪下来了,嘴甜道:“谢师兄救命之恩。”
“起来,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序临道:“你只需告诉我,你与沛凝到底为何违抗掌门之命,私自下山?若是你如实招来,我可以免了你的罚。”
月白重重一顿,脸垮下来:“师姐不让我说的。”
“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她让你死,你便死去吗?”序临让他气得眼冒金星:“行,你爱说不说,我将结界修好就走,就把你留在迷惘山,你和唐沛凝自生自灭去吧。”
“别,别。”月白变了脸色,拉着序临的袖子道:“师姐算了一卦,说安树与嘉江有怪东西,或许会导致紫霄派覆灭还有……还有……”
他顿了顿,低头说道:“你会被坏人害死。”
序临已经被气笑了,重复道:“我会死?”
他弹指一挥,将一道真元打入结界当中,将有着万千个窟窿的结界补上了其中小小一个:“我在被人害死之前,可能要先被你们给气死了。”
看了结界漫天的破洞,月白只能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师姐说,要取鬼山的地脉,天水的江心,才能破解紫霄派与你的倒霉命格。这鬼山的地脉就在迷惘山,天水的江心在嘉江之上,传说是鲤鱼跃龙门的必经之路。我们刚一分开,我便直奔迷惘山了。”
“所以说,唐沛凝在嘉江?”序临根据小师弟所说的话推测道。
安树与嘉江一山之隔,中间隔着的山便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迷惘山,序临心里止不住地焦急,总害怕去迟一会儿,唐沛凝那里也出变故。
“应……应该是吧。我们老早就分开了,我也不确定师姐现在到底在哪儿。”月白的身体刚有些抽长,神态当中也才冒出一些脱离稚气的少年人姿态,但内里与心智仍是孩子,分不清轻重缓急。
“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月白低头道:“我真的没想到,这破结界竟然这么不结实,那几个青城剑派长老竟然也这么轻易便死了,序临师兄,他们会不会让我赔命啊?”
到底是年纪小,月白的声音中的紧张不难察觉。序临向来宠他,难免有些心疼:“不会,我会将此事妥善处理的。”
“序临师兄,我真不是故意的……早知这结界遇火则融,我说什么也不会带本命真火下来的。师姐明明说,卦象上这结界是五行缺火,真火能够使得结界更加圆满……师兄,你信我……”
“我信。”他从小贪玩,老是惹祸,可很少撒谎。见他坦诚至此,序临也不好再过多训斥,只道:“我将结界快点修补好,我们好快些去找沛凝。”
“我来帮你!”月白重伤初愈,更觉得体内灵力充沛,不将之前的“小伤”放在心上,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想要帮忙,也算是为青城剑派尽一些绵薄心力。
“你老实呆着。”序临甩过一记眼刀,像是怕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用柔兆的剑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将小师弟圈在里面:“你就在这个圈里呆着,等我补好了结界,再回来接你。”
序临御剑升空,看着底下地上渐渐变小的月白,那小子还想用灵力撑破辟魔圈,可那圈如影随形,轻柔得像衣衫,始终将月白包裹在里面。
他用尽蛮力,就是出不来,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坐在地上。
见此情景,序临忍不住笑了。
迷惘山上,从山头到山脚,处处都凉飕飕的,可偏看不到一个坊间传闻的“鬼魂”,不仅有怨气的鬼魅不见踪影,就连普通孤魂也没有一只。
山中无日月,序临在结界当中游走了不知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修补了大小结界破损共三千二百五十一处,灵力见了底。
月白口中“鬼山的地脉”仍让人十分在意,序临不得不强撑身体,仔细搜过迷惘山的每一寸,试图找到地脉之所在。
可他近处也看了,远处也看了,可迷惘山根本没有地脉,它充其量也就是比其他山阴气更重一点儿的山罢了。
至此,序临开始怀疑迷惘山中无时间,只是青城剑派掌门为了试验他是否有弥补错误的决心而撒的谎。
他踉踉跄跄回到给小师弟画的辟魔圈处,终于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师兄!”辟魔圈一散,月白就奔过来扶住他,生怕掌门师兄摔了。
见师兄受了这么大的罪,月白的语调中这才带了哭腔,一个劲儿地道歉,还不停地骂唐沛凝:“我若早知道会将序临师兄害成这样,就不该听唐沛凝那个倒霉催的,来拿什么鬼山地脉!”
序临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睁开眼时便看到月白在哭,哭得自己脑仁生疼,他只好挥挥手,坐起来:“别哭了,我离死还远着呢。”
他急于知道这迷惘山为何被传得神乎其神,而山中却空无一物,于是头还疼着,便拉着月白从预先留好的出口御剑而出。
刚一出来,他便以手结印,沉着道:“封!”
迷惘山上古老的结界最后的小口便缓缓愈合,逐渐弥合成一张完美的网,在晨曦之中闪着金光。
原先从结界中不断倾泻而出的鬼气,也在那一瞬间停止外泄,霎时间,飞禽走兽之音,水声风声都重新涌入耳中,好像迷惘山中的寂静都只是一场幻梦。
“师兄修为又精进了!如此巨大的结界,仅用这么短的时间就修补好了!”月白是真心实意地拍马屁,师兄脸色不好,他觉着嘴甜一些总没有坏处。
“你之前一直念叨着鬼山的地脉,可我翻遍了迷惘山,压根没有看到你所说的地脉。”序临皱眉道:“鬼山真的有地脉么?”
他顿了顿,又问:“鬼山当真有鬼么?”
这问题问得月白也是一怔:“什,什么?”
“所以你也只是听说这里有个什么地脉,没有真的见过,是么?”序临眼皮跳得愈发厉害,不详之感愈发重了。
自从师父死后,紫霄派几乎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虽说下令闭门百年,可世间的修真门派还是时不时传信过来,假意问好,实则打探。
又因序临是修真界最年轻的金丹剑修,无人敢惹,因此这些“问好信件”也没激起多大的浪来。
可序临“紫微”的身份摆在这里,一两日是问好,五六日便是觊觎,时间久了,这些门派哪里还有几分真心?
此时最忌门派内乱,有心之人便会趁虚而入,如此想来,唐沛凝和月白这次出走,乃至唐沛凝卜得的卦象,真的是窥得天机么?
还是有人做局,引他们入内?
“师兄,我刚到时,隐约瞧见了迷惘山的地脉……”月白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山上好像也有很多鬼魅……”
“你说什么?再仔细想想,真的么?”序临瞳孔骤缩。
他这么一问,月白也不甚确定了,他边皱眉便想:“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有吧……此山地脉带有一丝龙气,可我当时几乎刚一落地就被青城剑派的人给抓了,所以也只是有所察觉,还没真的接触。师兄,怎么感觉你心神不宁的,是出什么事了么?”
“去找唐沛凝。”序临无法说太多,他确实感觉不好,只能尽快找回师妹,回到灵筠山。
明明师父在时,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短短半年,好像一切都变了。
序临觉得自己无能,即使他刚刚修补好一个百人也未见得能修好的古老结界。
再次启动星陨阵,唐沛凝的位置已不在北方,红点离他们很近,正在嘉江。
“你再想想,你初到迷惘山时,山上有鬼魅?”序临又问。
“应是有的。我当时听见真火炙烤鬼魂的声音,还闻到鬼魅被烧焦时散发的味道。”月白仔细回忆,这次的回答更坚定一些。
萦绕在序临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们从迷惘山中出来,便直奔唐沛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