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先别练了,这孩子叫唐茶,初来乍到的,你当师兄的需要好好照看,遇到危险要记得保护她,知道么?”
“知道了师父,徒儿遵命!”序临恭恭敬敬站在院内,他看起来也不过十岁,虽然人不大,但相较于更加瘦小的唐茶来说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
苍杪将她往前推了推,自己打了个哈欠,挥挥手:“你带着师妹玩儿吧,我出门去了。”
“师父,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哪儿?”序临不舍道。
“我下山去,再给你捡个师弟玩儿。”
苍杪正巧走到宋潮青与段月白身边,宋潮青明知道他是幻象,却仍喊道:“师父!”
怎料,苍杪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猛地扭头,直直看向宋潮青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间,宋潮青几乎觉得,师父在与自己对视。
可苍杪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两个正在慢慢接触的徒弟,怜惜与痛色顺着目光所凝滞之处倾泻出来,其中深意宋潮青现在也想不通透。
苍杪与宋潮青擦肩而过,只留下幻境中的一点桃花香味。
作者有话说:
《还玉丹》aka《宋潮青的献身》
第58章 “二十年”
宋潮青想跟着师父出去,结果刚一出桃花浪的大门,苍杪就变成了一道紫烟,仿佛刚才他们两个的对视都是宋潮青一个人的臆想。
如此看来,这幻境仍然是以宋潮青的记忆为基础,一旦脱离记忆,幻境中的人和景就都会变成紫烟。
段月白拉了宋潮青的手,将那只手攥在手心里不停地揉|捏,可算是唤醒了宋潮青随师父飘了老远的思绪:“师兄,我们就这样永远被困在幻境里好像也不错。”
“这是什么话。”宋潮青手都被他搓热了,从指尖窜上来一股燥热,在心里上百倍地发酵。
“师兄你看,幻境之中时间凝滞,这里是紫霄派,我们从前又一直住在桃花浪,呆在这里总比呆在别的地方好,只有我么两个人,谁也别想再害你,谁也别想来碍我们的眼。”段月白说着,眼中的偏执吓了宋潮青一跳。
“你叫唐茶?”院里的序临还是个小孩,声音多少有些稚嫩,却已经知道在刚入门的师妹面前端着一些,装成一个经验老到的修士。
唐茶点点头,她扭捏地站在院里,在桃花浪的阆苑琼楼衬托下,显得愈发渺小了。她浑身脏兮兮的,身上穿着打了三四处补丁的粗布衣,刚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她看起来畏畏缩缩的。
有的小孩子一紧张,就会习惯性地把手指头往嘴里塞,左右吃两下,可以消除恐惧,唐沛凝看起来也有这毛病。
可方才刚被苍杪说过一次,她还是有记性的,于是来回来去绞着手指,不敢抬头。
段月白在宋潮青耳边说道:“哦,师姐原来叫唐茶,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好喝。”
“哪有你这么说师姐的。”宋潮青注意观察他,发现他眼中因过于偏执而变得晦暗的眼珠清亮了许多。
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宋潮青在幻境中听到雪盏的蛊惑之言,当时雪盏一定也和段月白说了什么,才会引得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动用元神剑。
而段月白的执念似乎超乎了宋潮青的想象,作为师兄,宋潮青心里涌上一层不太好的预感,他多看了对方几眼,暗自多留一个心眼,以后要多多留意段月白的一举一动,免得他一时想差,误入歧途……
“我不就是说着玩儿嘛,师兄,那她后来又是怎么改名叫唐沛凝的?”段月白眉眼柔顺,十分粘人地将下巴抵在宋潮青的头顶,蹭了蹭师兄的头发。
段月白很小的时候,灵力还不太稳定,经常说着说着话就变成鸟了,也老是这么亲昵地逮住宋潮青就开蹭,还经常把自己翅膀底下的毛薅下来往宋潮青手里塞,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薅秃。
可是时过境迁,宋潮青的心思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心里滋生了不该存在的感情,说好听些是情爱,说难听些就是肖想,二百多岁的人了,竟然对自家师弟动了歪心思!
别的都是借口,宋潮青就是个倒行逆施的败类,他愧对师门,愧对师父,愧对段月白二百年来的苦寻,也愧对段月白对自己一片拳拳之心!
他自认龌龊,却克制不住心动,因此胸口发热,四肢冰凉。
宋潮青身体僵直,语气干涩:“为、为什么改名,你接着看就知道了……月白,你都多大了,别跟师兄没大没小的,端庄些……”
段月白没听他的,反而用两条胳膊把他圈住了。
宋潮青别扭地挣开,段月白也不好再做勉强,退而求其次地攥住了宋潮青的手,翻来覆去地捏着师兄的手心,突然,段月白说:“师兄,原来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
段月白说不上自己怎么了,少年序临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序临的那些岁月与时光他不曾参与其中,因此不知再向谁询问的往昔就如同修士都为之神往的修真秘籍,但凡揭开扉页,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段月白渐渐入了迷——序临说话的语气,低头思考的姿势,与成年后的序临那么相像,又有点说不出的不一样——他觉得幻境中一定有某种迷人心智的东西,否则真正的序临就在身边,他堵在胸口的问题不可能一个也问不出口。
可他就是能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如同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盯着序临的幻影,手上还没轻没重地攥着序临的元神。
然后他怔住了,突然意识到心中无法逆转的渴望——只要是序临,无论是幻影还是真身,无论是二百年前还是二百年后,他都想要。
面前,少年序临将木剑负在身后,拉起唐茶的一只手。唐茶奋力挣脱了序临,她的声音也像是在挣扎:“不,不行,神仙说我的手脏,不要把你也碰脏了。”
“这有什么,你看我的,我的手也不干净。再说,他只是让你别把手往嘴里放。”序临说着,伸出手来,他虽仍处少年,骨架比起女孩来还是要大上许多。
唐茶仔仔细细地看去,对方的掌心有很多擦伤,虎口处也有血痕,十根手指的指甲缝隙里都是泥巴,确实不比自己干净,她顿时放心不少。
序临微微一笑,眉间的凤凰血熠熠生辉:“我带你上归树峰玩儿吧。”
“可你方才说你要……练、练剑。”唐茶抠着手指头。
“没事,师父说可以去玩。”序临努力展示着友好,紫霄派没有年纪相仿的小孩,他一晃也有好几年没跟同龄人接触过了,因此说起游戏玩耍,序临有些兴奋。
但唐茶却使劲晃了晃头,声音轻若蚊蝇:“我,我不能耽误你的正事。”
序临一怔,偏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剑,于是说道:“那既然如此,我教你紫霄派剑法吧?”
“我也能学吗?神仙说,让我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要惹祸。”唐茶说道。她虽然只有几岁,可脾气秉性已有几分成年后的基础,做什么事情之前首先认准一条“听话”,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不听话就会被逐出这个地方。
他掂了掂自己手里的木剑,觉得还是有些重了,于是从洞墟中取了他刚入门的时候师父特意为他做的昆仑乌木剑来:“那不是神仙,是我们的师父。他既然说了你是师妹,那自然是可以学的。来,你拿这把剑。”
序临将昆仑乌木剑塞在唐茶手心里,道:“昆仑乌木是最轻的木材,但它的剑锋依然很尖,用的时候要小心。”
序临看出她的局促,因此又补了一句:“这样我教你剑法,我们就都是在做正事了,你什么都没有耽误。”
在漫长的剑法讲解当中,宋潮青和段月白在一旁看着,段月白渐渐觉得有些无聊和焦躁:“唐沛凝这是什么天资!你竟还这么有耐性地教她,她一看就不是修仙这块料,师父当年为什么要让她入门!”
宋潮青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从前教你的心法,上句刚一说完,下句还在嘴里含着没说,你猜都能猜出个七八分;符咒阵法,是反和灵力沾边的,你看一遍就能记下来。沛凝学得慢些,是因为她的天资不在剑法。你当谁都是你,天生的灵力?”
“师兄是在夸我聪明么?”段月白将头一歪,甚是乖巧,却明知故问。
他这副模样,依稀能让人想起二百年前的许多光景,在那些都在桃花浪中度过的年岁里,段月白也会偶尔在师父师兄面前表现出不那么调皮的样子,都是为了讨几声夸奖。
是以他的乖巧珍贵得像归树峰上甜的野山梨,秋天翻遍整个山头也没有几颗。
宋潮青于是有些恍惚,克服了难以宣之于口的思念,才道:“再夸两句,你都能上天了。”
桃花被风吹落,粘在宋潮青的头发上,段月白一时间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了,嗫嚅道:“师兄,你的元神与我同在此处,那么你肉身在哪儿?这二十年来你都去哪儿了?”
他话音刚落,宋潮青肩上那些桃花瓣蓦地发出无尽光亮,刺得段月白双眼疼痛难忍,不得不伸手格挡!
作者有话说:
提问,为什么鸟一会儿说找了师兄二十年,一会儿说等了师兄二百年?
这个时间差——
第59章 梦醒
段月白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一种强大力量,像是一只巨大的手,从背后将他圈禁,然后把他整个人都抽离出去,他甚至能感受到元神被抽离时的一种扭曲,段月白想抓住序临身上的桃花,可却连紫烟都没有抓到。
他整个人在漆黑的通道中倒行,周遭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唯有他在黑影巨口之下幸存,整个人都在发着荧荧之光。
脚下的路甚是平滑顺畅,他想催动灵力再次返回序临所在之处,却发现早已被什么禁锢,元神像是一个凡人稚子一般,什么也使不出来。
这种无力感让段月白想起了困住自己十几年的“当归”。
黑暗像是一层浓雾,虽隔绝了影像,可却没办法隔绝声音,段月白觉得已经退了好远,可师父的声音依旧清晰:“序临,你以剑入道,是杀伐果断的剑修,你师妹唐茶不同,她灵力欠缺,引得水灵入体,才能维系灵脉,明明该是与大道无缘,却又在无意间窥得天机,以六爻入道……命,这都是命啊。”
耳边突然风声大作,右侧传来唐茶的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委屈极了。段月白发觉自己处在幻境与幻境的夹层中,黑幕后面的幻境已经被打乱,难以相互接续。
少年序临的声音安慰道:“没事的师妹,灵力慢慢可以修炼,在练成之前,遇到危险有师兄保护你,你别担心。”
唐茶拖长音,哭唧唧地说道:“可是……没有灵力就是废物……”
“你才不是废物,只要勤加修炼,你体内的水灵定会使用得当,灵力必会一日千里,如长江之水,浩浩汤汤,沛然不可挡,将其凝于灵台内府,发于指端,师妹,你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仙师的。”
“真的吗?”
“自然是真。待你练成,日后我们都变老了,那些刚入门的小孩子都要叫我们长老真人,到饭堂吃饭他们都得给我们让座。”
“灵力如长江之水,沛然不可挡,凝于……”唐茶磕磕绊绊地重复着序临的话,突然毅然决然道:“我要改名叫唐沛凝!我也要叫响当当的名号,当一个向师父那样厉害的神仙,谁也别想瞧不起我!”
苍杪的笑声突然闯入,声音沾着调侃:“行啊你,小唐茶,都有本事给自己改名字了?”
唐茶兴奋地叫着“师父”,这两个字在空中被拉长、扭曲,渐渐变得空洞悠远,段月白感受到元神正在慢慢归位,身体的形状在规定元神的位置,让其逐渐充盈整个身躯,他的触感最先恢复,段月白的指尖感受到了日光映在上头的温热。
睁眼之前,段月白看到序临穿着一身寒水纱的百鸟裙,像个仙子打扮,在他脑海中结成一个清晰的印象,却很快一闪而过。
再一瞬,段月白睁眼了。
外头天已大亮,唐沛凝正坐在他面前的八仙桌前喝着茶,举手投足都散发一股悠然与持重。
“师姐……”段月白揉着太阳穴从塌上起来,虽然眼前有些晃,可是身体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醒了?”唐沛凝上前来帮他诊脉,点头道:“从脉象上看是恢复了。你感觉怎么样?”
段月白彻底醒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缓缓运行真气,发觉元神康健一如新生,离奇道:“怎么才过一晚,元神上的伤便全好了?”
说罢,他又亲眼去看手臂上被元虎咬出的血窟窿,拆了纱布,手臂上连个粉印子都没有,不由更觉得神奇:“身上的伤也全好了……”
“如何,昨晚做梦了么?”唐沛凝老神在在地问道,嘴角噙着几分古怪的笑意。
段月白略微皱眉,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个穿着寒水纱的身影,可再仔细想想,那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了,渐渐变成了一个看不清身形的模糊白影,他不甘心,再深入一想。
这下可好,那白影也想不起来了,脑袋空空,只剩下一种难以名状的“欢喜”,在头脑当中弥漫。
段月白只好说道:“像是做了梦,但梦到些什么,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不过隐约觉得是个好梦。”
唐沛凝“哈哈”两声,这才解释道:“以梦境之力疗伤,这便是‘南柯”。中‘南柯’者,在梦中定会见到最相见之人、做成最期待之事,在睡梦之中疗愈梦主人之伤,是个过分便利的玩意儿。唯一可惜之处在于……梦主人醒来以后会忘记梦境,免得沉溺美梦之中,忘记梦境与现实之分。”
段月白仍觉得不可思议,道:“我伤得那样重,竟也能一夜之间全然恢复?不仅恢复,我感觉灵力更胜从前呢。”
“或许是你灵力本就充沛,因此恢复起来也就比旁人快些吧。我原也以为你要睡上个三五天呢,正想从旁护法,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师弟的伤已经痊愈,唐沛凝这才再次拿出锦盒。
见到盛放执徐的锦盒,段月白下意识一躲,捂住口鼻,警惕里头再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毒啊,香啊的冒出来。
唐沛凝见他的样子,刺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师弟,你的道行还有待提升啊。”
段月白不甘示弱,回道:“有道是‘女人心,海底针’,师姐如今当了掌门,手段也是今非昔比了,像我这种做弟子的,怎么敢随意揣测掌门心思?我刚吃过一回亏,自然得吃一堑长一智,多长个心眼儿也就是了,掌门罚我什么,我都得受着。”
“早知道你如此不识好人心,我就不应该拿压箱底的南柯出来救你。”唐沛凝伸手去打段月白的头,没想到对方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师弟的头疼不疼她不知道,她的手被震得生疼:“你想什么呢,打你也不躲?”
段月白不在意地笑笑,道:“不是说了任由掌门处置?躲了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行,我说不过你,等找到了大师兄,让他亲自来说你。”唐沛凝取了执徐,攥在手里。二百余年前,序临死后,执徐自落于归树峰,楚天阔听从序临遗言,在归树峰面壁五百年。执徐便这样藏于楚天阔画地为牢的封印之中,二百余年没有展开了。
唐沛凝抚摸着玉做的扇骨,摸出了一点怀念:“你既恢复好了,就再结星陨阵吧。”
经过上次的失败,段月白已不抱什么希望,兴许是雪盏在幻境中的话点醒了他,一直冲在前头寻师兄的他竟开始犹疑起来:“师姐,我虽很想见序临师兄,我知道你也很想见他……可他想见我们吗?他会不会……在躲我们?”
唐沛凝目光一滞,咬了咬嘴唇:“师弟,不管师兄是否想,他都不得不与我们相认了。三师弟不见踪影,不管二百年前的修罗噬天的始作俑者是不是他,这世上恐怕只有大师兄能够降得住他。”
作者有话说:
周末回家之后压根写不了小说T-T
再加上不知道为什么状态不好,59章写了一版不满意的,全都删了,今天状态还行,写出的好歹算是人话了……
第60章 楚天阔
“什么意思?”虽然说着“女人心,海底针”,可段月白对唐沛凝的了解也不是一朝一夕,她向来谨慎,断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紫霄派所有人的心结——“修罗噬天”。
唐沛凝略一沉吟,说道:“我以六爻入道,善占卜。不久之前,我发现大师兄仍活着的蛛丝马迹,就在那前后,我无意中在占卜时勘破一点天下大乱的大凶卦象。”
“大乱?与二百多年前一样么?”段月白也焦急起来。
可这位目光幽深的紫霄派掌门只是摇了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师弟,我不能说。昨晚你睡后,云夙鸢来求我帮忙,太一门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虽不能说天机,可你当真毫无察觉吗?”
毫无察觉?
段月白不会如此迟钝。早在明家惨案,误入幻境开始,段月白就有所察觉,可如今,经由唐沛凝之口半遮半掩的提醒,他才真切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以被天机铸成的巨大樊笼罩在里头,抬头便是沾了血的钢牙,带着阴谋的威压,直直向他压来。
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被咬碎,落得粉身碎骨。
“师弟,星陨阵。”唐沛凝再次提醒道。
段月白虽然犹疑,但却被说服了。他一面想要遵从序临的意愿,断了继续寻找的念头,一面又为再结星陨阵而狂喜,雀跃于唐沛凝三番两次的坚持。
最后,他自嘲地笑了笑,灵力构成的星陨阵慢慢成型,执徐缓缓落于阵眼,眼看一切都在往期望的方向发展,段月白却想道:“美名其曰是为了天下大道,其实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是为了我自己。”
唐茶刚入门时灵力不济,学什么什么不灵,经常被一些外门弟子欺负,改了名字之后,她竟也真神奇地没有再受欺负。她年岁尚小,不经世事,常常拉着序临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改名”的艺术,殊不知是师兄在所有弟子前立了规矩,早已上下打点过了。
这些陈年往事如同老得没人叙说的童谣,处处都沾染着古籍里的枯黄色,连味道也像一翻便扑簌簌碎掉的旧书页。
宋潮青此次作为旁观者,看着唐茶变成唐沛凝,才突然发现手上空了,段月白的气息在整个幻境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那个能够从背后抱住师兄的人也是幻境,也是宋潮青的一部分幻想。
可元神断裂之痛却在提醒宋潮青,刚才的一切是绝对的真实。
他捏了捏手腕断裂之处,微微笑了,在他自己都没品出所笑为何时,幻境中的苍杪领着第三个徒弟来了。
“序临?剑都要让你练出花来了。快过来,我在外头给你捡了个师弟。”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宋潮青是记得这一天的。这一天的师父看起来尤其疲惫,两只眼睛底下带着乌青,脚步虚浮极了,就算宋潮青当时没有给师父诊脉,他也知道师父身上有伤。
少年序临见了师父,果然身形一顿:“师父,你回来啦!”
他收剑的时候挽了个剑花,漂亮极了,苍杪见后,憔悴的面容上爬上些许笑意:“捡了个小娃,你帮我带着吧。”苍杪咳嗽了两声。
“师父!你回来啦!”唐沛凝从桃花浪里头跑出来,没头没脑地冲向师父的怀抱,把那刚入门的师弟差点儿挤出灵筠山。
苍杪摸了摸唐沛凝的头顶,慈祥道:“行了,我教你的天衍论,你都背熟了么?不会的地方要向师兄请教,不要不懂装懂,知道么?”
“我知道啦师父!”唐沛凝又把手指塞到嘴里,看着一边歪歪斜斜的小男孩:“这是谁?怎么这么脏?”
“呿,张嘴就来,这是你师弟,以后你也是师姐了,要多教教师弟。”苍杪面色极白,白中透着一股青色,连说话都有些勉强。
序临喃喃道:“师父……”
可唐沛凝到底是年纪小,根本没有发现师父的异样,仍处在师父云游归来的喜悦之中:“师父,他怎么长得这么丑,他叫什么啊?”
“他叫……”苍杪似是有些难言之隐,又像是身体不舒服极了:“让他自己说吧。序临,我要在归树峰闭关,没事别来找我,门中之事你看着处理吧,不用禀我。”
他丢下这些话,只留给三个徒弟一个背影,兴许连序临犹豫间应的一声“是”也没听见。
宋潮青仍站在出桃花浪的必经之路上,苍杪再次与之擦肩而过,宋潮青仍又喊了一声:“师父……”
苍杪一只手捂着心口,仅用余光瞥了眼宋潮青的方向。
可仅是这一瞥,宋潮青怔住了,这次他有十足的把握——师父是可以看到他的,就算看不见,苍杪至少是可以听见他的。
可是,为什么?
又怎么可能?
来不及细细斟酌,唐沛凝的声音响了:“你叫什么?”
“楚……苟……”那小孩的声音太小,他整个人不是初入仙境的局促紧张,已然是惊恐万分,话不成句。
“楚什么?没听清。”唐沛凝围着那不说话的三师弟转了一圈,锲而不舍问道。
“楚、楚、楚二狗……”
“噗——”宋潮青站在一边,笑得咳嗽起来。他本来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幕,将“楚二狗”这三个字已在心里念了好几遍,可当真的重新面对这一切时,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是不够的。
他的三师弟楚天阔在入门之前叫做“楚二狗”,据说是为了好养活,特意取的贱名。
他话一出口,唐沛凝先往序临身后躲了一下,随后问道:“你这是什么名字啊,难听死了!”
楚二狗没有靠山,只能自己缩了缩,变成一小团。
相比于长大的宋潮青,少年序临显露出了海纳百川的胸襟,非但没有笑话师弟,反而先为楚二狗说话。他把唐沛凝拉到面前,让她与楚二狗并肩站在一起,肃道:“沛凝,你作为师姐,理应爱护师弟,他初来乍到,本就害怕,你怎可如此对他。师兄今日发你回去抄紫霄派门规十遍,你服是不服?”
唐沛凝绞着手指:“我,我服……我愿意认罚,可是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三师弟的名字太难听了,你赶紧给他换一个吧,就像我之前取的那个一样。”
楚二狗到此处,就要失去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名字,顿时觉得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来回观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紧紧捂住身上的脏衣服。
少年序临想了想,拉着楚二狗的小脏手说道:“你师姐说的也不无道理。师弟,你性子内敛,不是坏事,可如此心性,日后容易钻牛角尖——‘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本是描写萧瑟景象,可去除其他,只剩楚天阔三字,却别有一番意境。你姓楚,不如就叫楚天阔吧,师兄祝你……登高楼,望山川,日月入怀,旷达不羁。”
师兄说的话,楚二狗一句也不懂,他甚至不知道“楚天阔”这三个字怎么写,只能略略记住字音,琢磨着回去好好背上几遍。
唐沛凝在一旁拍着手,不知怎的,在她的潜意识里,只有改了名字,才能够拥有“紫霄派掌门之徒”的光辉称号,楚二狗还不配,可如今的楚天阔算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宋潮青在一边看着,眼睛有些湿,在那时,年少如他还以为世界永远不会改变,虽然注定当不成卖草编的小贩,可带着师弟师妹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一辈子这样也是不错。
他正想着,幻境中的一切都停止了,落花、流水、拍着手的唐沛凝、蹲下仰视三师弟的少年序临,都如同滴水成冰一般,凝结在原地。
唯有楚二狗,那个脏兮兮的小孩,粗粗一看像个小叫花一样,稍稍将头偏过一些,与宋潮青对视。
随后,宋潮青听他清晰地说道:“掌门师兄……”
作者有话说:
修罗王楚天阔aka楚二狗,参上!
我想存稿T-T可是人的惰性让我呆在家里什么也别干(摔)
第61章 执徐
因之前在垣衣的幻境中,也见过幻境假人会动、会说话的类似情景,宋潮青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诧,他定了定心神,保有几分沉稳。
谁入又借着楚天阔的身体入了幻境?是雪盏么?
宋潮青尚在思索,那厢楚二狗还以为师兄没有听见自己爱的呼唤,于是又喊:“掌门师兄!”
这次,他边喊边跑,飞也似地奔向宋潮青,从破锣似的嗓子里嚎出了哭丧的气场。
掌门师兄元神刚刚受过伤,还没探查清楚这货到底是和妖物,根本不敢贸然去接,愣是看着楚二狗平地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起来。
“这笨重样子也不像是雪盏,难不成真是三师弟……”宋潮青想起雪盏化身成猫时灵活矫健的身形,心里难免泛起嘀咕。
“师兄啊,我听你的话,在归树峰面壁了二百多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还在怪我偷偷修炼修罗道吗?”楚天阔借由小儿的样貌,哭起来也格外丑些。
刚入门时,楚天阔老家正在经历过一场灾荒,饿死了好多人,有好几户人已经开始在夜深人静之时将自己多余的孩子放在沸水中煮熟、吃掉,然后在剩下的骨头汤里撒一把盐,一滴也不剩地饮净这碗浓汤,称为“肥水不流外人田”。
苍杪花重金买下楚天阔,又用仙法让其父母脱离苦海,在富足之地生活。他被师父带上山时,不仅是脏和丑,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是人是猴都难分。
他如今一哭起来,宋潮青于心不忍,再仔细听他说话的语气,倒也像是楚天阔所言,于是宋潮青走向幼小的楚天阔,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下意识地帮他拍身上的尘土,突然想起他们正在幻境之中,根本无物可拍。
“天阔?”宋潮青小心问道。
“是我啊,掌门师兄。”楚天阔揉着眼睛。
虽说幻境之中,元神形态之下,手上的污渍只是一种假象,可宋潮青还是觉得脏,怕他把眼睛揉瞎,直接把楚天阔孩童状态的手握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