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想看见你!”苗笙脑子已经疼得乱套了,“你嫌我!啊,好疼!”
游萧轻抚着他的孕肚,调整自己的呼吸:“来,跟着我一起深呼吸,吸——呼——吸……”
苗笙起先还跟着他一起调整,可是腹痛得让他很快乱了节奏,再次急促地呼吸起来,手紧紧握着游萧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一把铁钳,他平时可没有这把子劲儿,估计是疼得狠了。
游萧只能把他搂在怀里,陪他度过这难捱的片刻。
等这一阵过去的时候,苗笙简直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是汗,仰头躺下,胸口剧烈起伏。
晏秋帆终于把熬好的无痛散端了过来:“凉得差不多了,可以直接入口。”
游萧便将苗笙上半身抱起来,接过药碗:“笙儿来,喝了之后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轻松了,就能看见我们的生生。”
“这药会不会对生生有影响?”苗笙刚把嘴巴贴在瓷碗上,突然顿住,推开碗问了这么一句。
晏秋帆摇摇头:“你放宽心,药效起作用不久,萧儿就会把孩子取出来,切断脐带,不会对它有影响。”
苗笙这下放了心,也想尽快结束这种痛苦,仰头咕咚咕咚把药喝了个一干二净,扁着嘴不受控制地做了个极为难看的表情。
他吐了吐舌头:“好难喝……”
旁边谢青枫又适时递上一杯温热的白水,游萧赶紧喂苗笙喝了,轻手轻脚地扶着他躺下。
苗笙依依不舍地勾着他的脖颈,刚才还肆无忌惮威胁人呢,这会儿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小小声说:“还是苦。”
向来脑筋活络的楼主这会儿像是不好用了,呆呆地问:“那怎么办?我叫人去拿糖。”
苗笙有些气急败坏,但又舍不得跟他发脾气,只能轻轻一噘嘴,给他个明示。
游萧总算是明白了,低下头轻轻吻住他的唇,舌尖探进牙关,与他轻柔缠吻。
这个吻温柔至极,苗笙觉得口腔里所有的苦意都被驱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两人唇舌纠缠产生的津液,甜得不可思议。
他在这样的吻中头脑越发昏沉,渐渐失去知觉,沉入了一个浓黑又甜蜜的世界中。
看着苗笙沉沉睡过去,游萧又在他唇上碰了碰,捧起他的手背亲了好几下,心脏被牵扯得难受。
不用无痛散不行,剖腹有多疼,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他也很怕苗笙就这样睡过去,毕竟对方曾经沉睡了十年。
说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自从苗笙苏醒之后,游萧每天都怕他睡着了不会再醒过来,几乎每天都要亲自看着他睁开双眼才能放心。
去北岩府剿匪的那几天,他日夜担心的也有这件事,明知道苗笙身体其实日渐有起色,但他就是放心不下。
苗笙的一梦不醒,于游萧而言,是此生最大的梦魇,遑论让他亲自送对方沉睡。
十年前舅舅饮下“浮生散”的一幕突然又跳出来重现在了眼前,八岁时那令他没顶的无助穿越时空再次袭击了他,与现在的紧张叠加在一起,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在他胸膛上用力砸了一下。
游萧只觉得心口快要炸裂,低头重重吻在苗笙的额头上,咬紧牙关,艰难道:“你一定、一定要醒过来,要醒过来,不许再抛下我……”
戴雁声当年目睹过他那么痛苦的模样,现在实在不忍心,过来劝道:“萧儿,这只是无痛散,不是浮生散,没有那么大的效果,你别担心。”
他拍了拍游萧的肩膀,感觉对方浑身肌肉僵硬,叹息道:“药效彻底稳定还需要一点时间,你不如出去散散心,跟老聂和阿闲说说话,平静一点。”
“不,我不离开笙儿。”游萧擦去不知何时从眼眶中滴落的泪水,哑声道,“我就在这里守着他。”
戴雁声无奈,又觉得他这情绪不发泄出来着实不行,便喊着谢青枫和晏秋帆一起离开,让外边的聂云汉和卓应闲进来。
俩人早在外边急得团团转,尤其是卓应闲,十年前苗笙喝下浮生散的时候他也在现场,一进门看见游萧抱着苗笙手臂发呆的模样,自己都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他忍不住道:“萧儿!”
游萧回头看见他俩,向来坚强的少年再也没能绷住,张开双臂扑向自己的两位爹爹,一手搂住一个,喉咙中挤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聂云汉拍拍他的后背:“好孩子,你医术那么精湛,一定不会有问题。”
“对啊,小笙哥哥既然醒了,就不会再有事,再说你把他照顾得那么好,这次回来他跟离开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面色红润,眼睛里全是笑意。”卓应闲也道,“你安安心,千万别自乱阵脚。”
楼主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危机,却从未有什么能如此牵动他的心弦,但他并不懦弱,知道自己肩膀上还有更重的担子,只是脆弱了片刻,很快便重新坚强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除了微微发红的眼眶,整个人已经面色如常。
“我会好好照顾他。”游萧坚定道,“他心疼我,也一定会醒过来。”
距离苗笙喝下无痛散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已经睡得足够深沉,全身肌肉松弛,是时候为他剖腹取子了。
聂云汉和卓应闲离开,换了戴雁声、谢青枫和晏秋帆三人进来,他们连同游萧一起,用高浓度的白酒洗手、擦拭苗笙孕肚,尽可能将感染几率降到最低。
最后,是谢青枫将在火中烧过的轻刃递给了游萧,温声道:“萧儿,开始吧,宜早不宜迟,我们都在旁边帮你,相信你自己。”
游萧接过轻刃,目光只看着眼前的孕肚,闭上眼睛清除心中所有杂念,然后毫不迟疑地下刀。
他暂时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全部屏蔽掉,只保留那个冷静、理智、临危不乱的“神童”自我,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操作一切。
苗笙不仅喝了无痛散全身麻痹,谢青枫还将他身上能点的穴道全都点了,尽可能地减缓血流速度,但跟时间赛跑依旧是最重要的任务。
切开腹壁,再切开胞宫,从创口将胞宫打开,把胎儿的脑袋捧出来,再拉出整个身体,剪断脐带。
这部分过程并不算复杂,游萧练了无数次,手法娴熟,他面无表情地将婴儿递给旁边的谢青枫,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就忙着进行下一步,取出胎盘,将残余的羊水吸净。
他接过戴雁声递过来的已经穿好桑白皮丝线的针,开始迅速缝合胞宫及腹壁。
剖开并不难,难的是之后的每一步。
守在门外的聂云汉和卓应闲急得一刻也坐不住,俩人同样失去了以往的镇定,两脸肉眼可见的焦躁。
就在这时,周围树上的鸟儿突然集体扑扑簌簌地振翅高飞,院子外边传来了下人的惊呼声:“看!是凤凰来仪!”
“还有百鸟朝凤!
他俩仰头望向天空,便见一个凤凰模样的影子拍打着翅膀当空徐徐划过,身后拖着巨大玫瑰色的光影,映红了大半边的天空!
光影后有无数种鸟类追逐,像是百鸟之王长长的拖尾。
这景象称得上是蔚为壮观,见多识广的聂云汉两人也前所未见,全都看呆了,还没顾得上感叹,产房里突然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哭声。
哭声穿透力极强,甚至像是影响了天上的异象,那凤凰的光影向产房这边飞来,在屋顶上方盘旋飞舞,将小院映成了热烈的玫瑰色,久久不散。
聂云汉看着头顶上的光,惊讶地张着嘴,半晌才说出话来:“苗公子这是生了个什么神仙?”
“不是神仙,至少也该是个福星吧?”卓应闲喃喃道,“他们以后一定会平安顺遂的。”
然而产房内的人对此毫不知晓,谢青枫和晏秋帆手脚麻利地清洗包裹新生儿,看了看性别,正想告诉游萧,回头却见对方拿着针的手微微颤抖,便没有吭声,免得打扰到他。
剖腹取子已经顺利完成了大半,游萧到这会儿突然才开始紧张,是因为他突然想到苗笙爱美,肯定不喜欢肚子上的伤疤太难看,那他一定要替对方缝得好一些,不能让人家醒过来之后不高兴……
旁边戴雁声及时托了托他的小臂,提醒道:“萧儿,稳住,马上就结束了。”
“我明白。”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游萧皱了皱眉,“能不能把孩子抱出去,它很吵。”
谢青枫两人听到了这话,更没有多说什么,将新生儿包得严严实实地抱出了产房。
苗笙虽然怀胎,但显然胸部并没有发育,大家已经提前选好了乳母,现在把孩子交给她去照顾。
病房里,游萧稳住了心神,利索地缝合了胞宫,接着是腹壁,全部结束后,他已经是大汗淋漓,整个人几乎虚脱,双腿都有些站不稳。
但他不肯走,连手都顾不上洗,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在苗笙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戴雁声负责接下来的工作,说来也不算严重,就是涂抹止血伤药,观察伤口情况。
完成之后,他给苗笙号了脉,面色欣然道:“别担心,脉象一切正常,接下来不出意外,苗公子应当很快就会醒过来。”
“嗯,我在这儿陪着他。”游萧疲惫道。
在戴雁声的劝说下,他还是洗干净了手,又允许下人们进来打扫,开门开窗放了放屋里的血腥气,又点上熏香,改善室内环境,之后他便将所有人都赶走,独自守着苗笙。
游萧趴在他脑袋旁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
苗笙人长得好看,睡颜自然也美,尤其是近几个月长胖了一点,再加上有些水肿,原本尖尖的下巴现在也变圆了一些,显得“珠圆玉润”,皮肤白得发亮,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但是因着方才的剖腹取子,他流失了不少血,脸颊和双唇略显苍白,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放松的,看来他并没有感受到痛苦。
游萧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低声道:“笙儿,快点醒啊。”
按照上次试药的经历,还有晏秋帆的说法,服下无痛散之后,人最迟一个半时辰就会醒过来,时间再久就会有伤身体。
方才取出胎儿已经用去半个多时辰,如果一切正常的话,过不了多久苗笙就该缓缓苏醒了。
游萧望着他缓慢而有规律起伏的胸膛,自己的心却像是吊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哽得难受。
越着急,时间过得越慢,也会越让他慌乱,刚过了一个时辰,苗笙没醒,他就有些坚持不住,反复给对方号脉,甚至还用了针灸、点穴,想尽早把人唤醒。
晏秋帆进来劝他:“萧儿,你别太着急,每个人体质不太一样,苗公子或许会睡得久一些——”
“不能再久了!”游萧双目赤红,暴躁地喊道,“再不醒他脑子会受伤的!”
谢青枫也劝:“不会的,你再耐心等等。”
游萧急得来回踱步,可他确实束手无策,不管他做什么,苗笙都没有醒过来,大家只能等。
时间超过了两个时辰,就连晏秋帆也沉不住气了。
“怎么还没醒?”他扒开苗笙的眼皮,看对方的瞳仁,并没有明显放大的迹象,不像是有问题,可偏偏人就是没有苏醒的意思,“呼吸、脉搏都正常,这是怎么回事?”
戴雁声也来诊治,检查了一遍后得出了跟晏秋帆一样的结论,苗笙就像一个陷入熟睡的正常人,他们三个神医聚在一起,也找不出他迟迟不醒的原因。
游萧整个人都要垮了,他木木呆呆地坐在苗笙身边,紧紧攥着对方的手,面色灰败,眼神涣散。
“笙儿他……他说话不算话。”他喃喃道,“他不守信用……”
聂云汉放心不下,和卓应闲来看自家儿子,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不懂医术的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能小笙哥哥体质跟旁人不一样,所以药效对他来说久了些。”卓应闲安抚道,“再等等,既然他现在身体无恙,早晚都会醒。”
游萧木然道:“早晚是多早?多晚?要我再等上十年吗?”
“也别这么悲观。”聂云汉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用内力试试?说不定管用呢?”
游萧怔了怔,心里不知道该不该尝试,从医理上来讲,他觉得这种情况用内力也没有用,苗笙没有内伤,内力治不了什么;而他更怕的是,用了内力确实没用,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几经犹豫,他还是决定试一下。
一切应当以笙儿的生命为先,自己的感受暂且放在一边。
他怕苗笙身体负担不起,只用了很小的一股内力,在对方经脉中小心翼翼地游走,寻找可能存在的异样。
但是他失败了,苗笙的经脉毫无异常,甚至比平时还要强劲有力一些,这比找到了病灶更让游萧崩溃——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他为什么就是不醒?
笙儿,你不想醒过来和我在一起吗?
当年看着苗笙饮下毒酒他没崩溃,在绝望中苦苦守候他也没有崩溃,苗笙醒来后把他忘得彻彻底底,他同样没有崩溃,可是面对现下的局面,游萧觉得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像山崩一样开始瓦解。
苗笙腹部刀口才刚封上,他不敢随意挪动对方,只能把所有人都赶走,一个人留在这间产房里。
一天,两天,三天,躺着的人毫无醒来的迹象,一切都与十年前的情景相似,只是安静地睡着,唯一的不同是体温暂且如常。
游萧寸步不离,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好好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聂云汉和卓应闲两人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英俊潇洒的儿子面孔灰败,腮边下巴上唇冒出了胡茬,一双向来炯炯有神的葡萄大眼失去了所有神采,眼窝凹陷,阴暗烛光中看去,好似两个黑洞。
俩人不是想让他离开,而是想劝他吃点东西,但他通通不听。万般无奈之下,聂云汉只好出手把他砍晕,硬给他灌了些流食,连这房间都没敢带出去。
游萧醒过来,没有再发疯,只是扑回到苗笙床边,继续守着他。
六天过去,苗笙依旧没醒,倒是下腹的伤口好了很多,原本戴雁声的治伤药膏就有奇效,而他比预想中愈合得还要快,已经结了痂。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可却又加深了游萧的痛苦。
明明一切都正常,可偏偏不醒,这叫人如何是好?
笙儿,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唤醒你?!
第七天的时候,戴雁声来劝他:“苗公子体温开始偏低了,待在常温下容易出问题,不如还是把他挪到冰棺里。”
道理大家都懂,但这话没人敢说,只有向来直言不讳的戴爷敢跟游萧开口。
本以为少年会激烈反对,不肯接受这个现实,谁知他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点点头,把苗笙抱起来,走向山庄一角的梅花斋。
刚一出门,平小红就迎了上来,担忧道:“师父!”
她这几日时常守在外边,却不敢进来,生怕惹恼了游萧,现在甫一见师父的模样,更是揪心。
游萧却破天荒地对她笑了笑,让她附耳过来,平小红听完,立刻转身离开,去办他交代的事。
因着苗笙现在对梅花无感,后来梅花斋换了牌匾,游萧故意调侃他,写了“喵喵斋”,苗笙倒也不恼,还觉得挺有趣,就这么挂着了。
冰棺仍在那个叫飞花轩的房间里摆放着,只是周围没有了大冰块,但现在才初春,气温并不算高,倒也用不着拿冰块来降温,仅凭冰棺自己的温度就够了。
将人放进冰棺里的时候,游萧看着苗笙那张看上去只是睡着了的脸,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那瓷白的皮肤上,顺着苗笙的脸颊滚了下去,当游萧伸手拭去之时,泪珠已经变得冰凉。
他让所有人离开,只叫丫鬟送来了梳子、剃刀和一盒口脂,等飞花轩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解开了苗笙的发髻,仔细替对方梳着头发。
等重新将发髻梳得光滑、重新挽起之后,游萧打开口脂,用食指挑了一点,轻轻点在了苗笙那苍白干燥的唇上,涂抹均匀,最后手指上还剩一点,便涂在了他的两颊,是他害羞时总会脸红的地方。
苗笙平日里毛发便不算旺盛,胡须冒得也不多,不像游萧,这几天来几乎快变成了野人。
他先是帮苗笙刮了刮,接着把自己新长出来的胡须全部刮干净,这里没有镜子,他只是用手摸了摸,觉得脸上光滑了便罢。
不多时,平小红气喘吁吁地赶来,把手里拎着的包袱放在了他面前:“师父,看看这款式满不满意。”
“满意,你出去吧。”游萧看都没看,只顾盯着苗笙的脸。
平小红实在担心:“师父——”
游萧冷冷地打断她:“出去。”
没办法,平小红只能退出去,并且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游萧起身将门反锁,这才回来打开那个包袱,里边是两件一模一样的男子喜服,他小心翼翼地帮苗笙换上,在对方的发髻上还系了红色发带。
苗笙那一张极美的面容被大红色映得白里透红,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他安静地躺着,唇角微微上翘,似乎永远带着笑意。
游萧痴痴地注视着他,自己也将喜服换好,躺进了冰棺里。
冰棺狭窄,苗笙一人躺着,两侧还有富余,但当身高手长的少年躺在他身边,两人就只能面对面侧卧。
“笙儿,你不愿醒来,那我便陪着你。”游萧搂住苗笙的腰,轻声道,“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他在那柔软的唇上轻轻一吻,抬手将冰棺盖子落下,周身骤然变得冰冷。
晶莹剔透的冰棺被他们的喜服映得红透了,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红色琥珀,包裹住了一对永不分离的爱侣。
这里边太凉,苗笙体温变低,适应起来毫不费力,可游萧本就火力旺,气息也热,被冰棺骤降了温度,眉眼上很快挂起一层冰霜。
他很快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有一只手紧紧与苗笙相握。
意识也在缓缓丧失,他万念俱灰的心一片平静,没了任何念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冰棺外隐隐传来房门破裂的声音,再下一刻,冰棺盖子被人猛地掀开,温热的空气涌了进来。
游萧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结冰,隐隐约约听到他聂阿爹的声音:“混账!你一个健康的人怎么能躺进这里?若是苗公子醒来,你想让他看见一个冻死的你吗?!”
有两双强壮的臂膀把他从冰棺里边拖出来,将他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接着两股温暖的内力从他的肩胛处涌入,很快顺着经脉走遍他的全身,将他还未完全上冻的身体彻底暖了过来。
“幸好发现得快,应该没事了。”是晏秋帆的声音。
“萧儿这次真的是绝望了,他等了那么久,怎么能等来这样一个结果。”这是谢青枫在说话。
游萧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聂云汉,眼眶红得厉害:“阿爹,我该怎么办?”
“才七天而已,你就放弃了?”聂云汉心疼坏了,“苗公子并没死,你振作起来,等他醒过来,知道吗?!”
一阵婴儿啼哭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是卓应闲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闯进屋里,声音焦急:“生生刚刚一直哭个不停,不吃奶,尿布也是干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跟他爹心连心呗!”跟在旁边的万里风叹道,“萧儿,孩子生下来你看都不看一眼,是不是太过分了?你需要苗公子不假,可生生也需要爹爹!”
这话像是提醒了游萧,他扶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卓应闲面前,向对方伸手。
卓应闲迟疑片刻,把孩子递给了他。
游萧抱着孩子,转身缓缓走到冰棺边坐下,把襁褓放在苗笙旁边,温声道:“笙儿,你看,这是我们的生生,你睁开眼看看它吧,没有你它一直哭个不停。它在你肚子里待了九个月,最舍不得你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孩子,这是个又圆又白的小团子,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敞着盖的冰棺依旧很冷,但生生似乎并不在意,原本嘹亮的哭声也停了下来,它转过头去,好奇地打量着身前侧躺着的这个人,伸着攥成一团的小手,一把摸上了苗笙的鼻尖。
那一刻,游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错觉,他恍然看见一道银色的光芒从婴孩的手心里钻出,接着没入了苗笙的眉心。
可他来不及辨别那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因为下一刻,苗笙的眼皮动了动,睫毛微颤,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屏息看着这神奇的画面,谁都没敢吭声。
被关注的那个人毫无觉察,第一眼先看见了眼前的婴儿,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轻触碰孩子的脸颊,喃喃道:“生生……”
“你记得!”游萧激动地拉住他的手,“你记得一切是吗?”
苗笙嗓音沙哑,疑惑道:“……当然记得,这次又没喝‘浮生散’。”他看了看孩子,充满期待地问,“男孩,还是女孩?”
游萧脸上突然出现了空白,他这些天根本没问过,别人也没敢跟他提。
苗笙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表情惊恐:“不会是怪——”
“是女孩。”围观群众着实看不下去,替他们解开了疑惑,听声音像是戴雁声。
苗笙开心地笑了:“我喜欢女儿。”
他望着面前的生生,眸色温柔,生生也好奇地看着他,嘴角向两边牵动,露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游萧则看着他们父女两人,心中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会儿苗笙发现不对劲了,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好冷——为什么我在冰棺里?游萧,这么冷你把女儿放进来?!我怎么穿一身红,你怎么也是?”
卓应闲连忙跑过来,将生生抱走,还拍了拍游萧的肩膀:“你好好跟人家解释吧。”
围观群众陆续散场,飞花轩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游萧把苗笙打横抱起来,靠在阳光比较灿烂的地方席地而坐,又释放内力暖着怀中人,将这七天地狱般的经历简单告诉对方。
至于喜服,不用多解释,个中深意显而易见。
苗笙着实惊讶,眨了眨眼睛:“我真的不知道,没有感觉过了这么久,好像就是睡了一觉。”他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怀胎太累了……我想好好歇一歇。”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太累了,以后我会更加好好照顾你。”游萧额头贴着他的脸颊,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苗笙感觉到他眼睛喷出的氤氲热意,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脖子,满怀歉意道:“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没什么,就担心了一下。”游萧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呼吸,“你醒过来就好。”
看看两人身上穿着的耀眼喜服,苗笙突然福至心灵:“游萧,既然都穿上这衣裳了,不如我们拜堂吧?”
“现在?”游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眉眼处一片通红。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先拜堂,酒席以后再说。”苗笙亲了亲他的唇,笑颜如花,“好不好?”
游萧搂着他的腰:“你伤口还疼吗?能站得起来吗?”
“不疼。”苗笙笑得恣意,“不用站,能跪着磕头不就行了?”
他挣脱游萧的怀抱,从对方腿上挪到地上,身后拉开窗户,对着窗外一片万里无云的青天,偏头笑道:“准备好了吗?”
游萧当即同他并排跪好,口中喊道:“一拜天地!”
灿烂阳光中,两人齐齐跪拜。
飞花轩外,大家并没走,所有人都等在外头,看他俩接下来是什么情况。
当中要属晏秋帆耳朵最尖,他疑惑地小声跟谢青枫说:“我怎么听到了拜天地?”
接着房间里传来游萧的喊声:“阿爹,闲爹爹,大家能不能进来一下?”
聂云汉怕卓应闲累着,正抱着生生呢,闻言招呼大家都进了门,看到他俩正齐齐跪着,着实有些惊掉下巴。
晏秋帆乐了:“还真的是即兴拜堂。”
游萧指了指面前:“麻烦两位爹爹站过来,我们要拜高堂。”
万里风笑得合不拢嘴,从聂云汉手中接过孩子,推了他一把:“快去。”
俩人做梦也没想到,才三十多岁就当了爷爷,还要被当做“高堂”来拜。
聂云汉一脸梦游的表情,拉着卓应闲站在了指定地点,嘴里小声嘟囔:“一下子老了很多的感觉。”
平小红激动地请示:“师父,能不能我来替你们喊?”
“可以。”游萧笑着点头。
女侠立刻上前,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二拜高堂!”
游萧与苗笙立刻弯腰叩拜,抬起头来之后,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转过来面对面,含情脉脉地互相注视着。
平小红赶紧接着喊:“夫夫对拜!”
两人便弯下腰去,互相叩拜,起身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接着平小红便喊道:“送入洞房!”
游萧站起身,扶起苗笙,接着将人打横抱起,笑得眉心痣熠熠生辉:“走!”
没走两步,苗笙突然喊“停”,向万里风伸手:“我想抱着生生。”
“喏,抱稳了。”万里风将婴儿塞进他的怀里。
苗笙低头跟女儿圆溜溜的黑眼睛相视而笑,抬头看着游萧:“她好可爱。”
生生乖巧得不得了,从他们拜堂到现在,一声不哭,满脸挂着好奇的表情,应该很好带。
“你们两个都可爱。”游萧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他俩,大步离开了飞花轩。
刚一出门,这幸福的一家三口便被阳光囫囵地包裹住,临时买来的这套喜服被映得熠熠生辉,亮得令人不敢直视。
下人们见他们出来,也都松了口气:“太好了,苗公子醒了!”
“咱们少爷总算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