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完苗笙洗漱, 游萧坐在他床边, 温声道:“明日落胎药应该就能配好, 别紧张,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到“落胎药”三个字,苗笙一阵心悸,他觉得自己想法有所改变, 但还不确定, 因此不能说什么。
还需要再想想。
“嗯,有三个神医在,我不怕。”他说。
游萧在他额上一吻:“晚安。”
谁知苗笙拽住他的袖子:“你……可不可以睡在这房间里?”
“睡哪儿?”游萧看出他的依赖, 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不由自主想打趣他,“同榻而眠?”
苗笙冷笑:“你想得美。把外边的榻搬进来就是了。”
游萧知道他还是紧张, 与他调侃两句, 洗漱后把厅房的卧榻搬进卧房, 与他的床平行摆放,躺上去后便熄了灯, 并没有与他闲聊。
明天是个大日子,笙儿得养足精神才是。
苗笙侧身向外躺着, 一直没怎么动, 却并没有睡着, 眼睛闭不住,微微睁开一条缝, 看着榻上的游萧。
少年仰躺着,枕着手臂,阴暗夜色中,他的侧脸山峦般俊秀,尤其那杰出的鼻梁,微微有一些驼峰,看起来如雕像那般立体而凌厉。
苗笙抬起手,隔着几尺的距离,描摹着他的轮廓,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在冒傻气,便把手放下,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今天这一天情绪跌宕起伏,但总算有个温馨的收尾,他心里平静了许多,或许又因着喝了热汤,身体也都热乎乎的,很是舒服。
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平坦小腹处,闭上眼睛,试图跟那个小小的胎囊建立起一些心灵上的感应,可是试了半天,无事发生。
我可能确实是有点傻,苗笙无奈地想。
孩儿啊,如果你想来这个世界,不如就托梦告诉我?这样我也没有这么纠结了。
然而这“逆子”一如既往,仍旧没有给他半点提示,苗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再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游萧正在床边坐着看他,见他醒来,就露出英俊温和的微笑。
“醒了?看你睡得挺香。”他捏捏苗笙的脸。
苗笙拍开他的手:“别捏我。”
他没有起床气,显然是心里有压力而心情暴躁,游萧淡淡笑笑,没有说什么,去帮他准备脸帕和牙刷。
苗笙刚洗漱完,正准备用早膳,平小红从外边跑了进来。
“师父,谢大侠他们说药材配好了,请你去会客厅一趟,还有问苗公子今天状态怎么样,要是没什么问题,一会儿就把药煎了,早一天是一天,耽误得时间久了,胎儿长大,反倒不好了。”
游萧低头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苗笙,对平小红说:“我知道了,你去告诉他们,稍后我就过去。”
“是,师父!”
苗笙突然道:“等等。”
他原本是焦躁不安,现在变成了慌神。虽然知道今天要喝落胎药,但是他以为会是下午,没想到这么早。
这个选择是他自己做的,男子汉就该面对,不能逃避。
“你别折腾了。”他仰头看向游萧,“请他们过来吧,药在这院里煎也行,省得还要端来端去。大家都过来也没事,人多热闹,哦对,宫主夫人有孕在身,不方便闻到这药味,就别让她跑了。”
游萧看得出来苗笙这是紧张,说话声音都有些颤,东拉西扯说了这么多,只为掩饰自己的心情。
“那成,我在这儿陪着你。”他对平小红一扬下巴,“请大家过来就是。”
平小红转头就往外跑:“好嘞!”
虽然今天没有干呕的反应,但听到这事,苗笙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情,可他还是低下头去,挑起细细的面条,一点一点送进嘴里,毕竟落胎需要体力,空腹服药也不太好。
游萧坐在他身边,温声道:“笙儿,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预感一定会一次成功。上次我和谢大侠还有戴爷商量过,落下的胎囊可以试着用内力推向可以排出的出口,亦或者用内力击碎,通过尿液排——”
苗笙:“……”
“我吃饭呢。”他没好气地放下筷子,“你要说得这么详细吗?我又不是郎中,才不管怎么排,反正你们把我治好就是了。你放心,我命大得很,喝了毒酒躺在冰棺里十年都能再醒,这点事还能怕?!”
发完一通火,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于喜怒形于色,不得体,抿着嘴不吭声了。
游萧好脾气地认错:“萧儿错了,舅舅,你别生气。”
“谁生气了,今天身体舒服,说话中气足了些罢了。”苗笙觑他,“别叫我舅舅。”
这人每次这么叫,不是话里有话,就是装可爱。
讨人厌得很!
“好好好,我不叫,你继续吃饭吧。我去院子里待会儿,免得你看着烦。”游萧无奈地笑。
苗笙看他走开几步,忍不住道:“别走太远。”
“嗯,就在你视线范围内。”
游萧果然如他所说那般,站在院中芭蕉树旁边,正对着厅房的窗户,苗笙一扭头就能看见他。
长身而立的少年绑着高马尾,跟芭蕉站在一起,身形挺拔、英气十足,同样焕发着勃勃生机。
苗笙突然有些羡慕他,很想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健康,能跑能跳,哪儿都去得,就算要回锦丘,骑上快马昼夜不停,很快就能到,也能尽快打听出自己的身世。
等落胎之后,就好好治病,锻炼身体,决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或许是听说苗笙还在吃饭,谢青枫他们特意等了半个时辰才过来,果然花雨深没来,其他人都在。
周靖憨厚地对他笑了笑:“如果需要用内力的话,我也能帮把手。”
“我们行伍人不练内力。”万里风抱起双臂,似笑非笑道,“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苗笙:“……”
看见她还是有点怕是怎么回事。
晏秋帆从怀里掏出调配好的药,摊开放在桌上,一股药材清香扑面而来。
“苗公子,要不要跟你介绍这里边的药材?”他看出苗笙紧张,故意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游萧想起方才早膳时发生的事,便道:“不用——”
“讲吧,我想听听。”苗笙突然道。
晏秋帆看了眼谢青枫:“师兄,要不你来说?”
戴雁声也道:“谢大侠来讲吧。”
谢青枫点点头,在苗笙身旁坐下,将那包草药拉到面前,开始一味一味地讲解:“这是附子,味辛、甘,性热,有毒,《本草纲目》讲它是落胎最主要的药材;这一味,是桃仁,味苦,性平,可以活血化瘀……”
游萧看着苗笙双目茫然,知道他已经开始走神,自己心口也堵得厉害,缓缓退到了人群外,靠在了厅房门口,长长叹息。
如果早知道春风一度会让笙儿受这么大的罪,当初就不那样了。
想到这里,游萧怔了一怔,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这不太可能,但是会做好一些措施,不再让他受这样的苦,以后都不让他受苦,只让他快乐。
苗笙托着腮,装着聚精会神的样子,的确是已经走神了。
他想象腹中那个只有指尖大小的胎囊在这些药物的作用下痛苦挣扎,仿佛长出了手脚,死死抓住他的腹肉不肯松开,想得觉得下腹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但其实更痛苦的是心里,好像心脏挂了个秤砣,沉甸甸地坠着,令他连呼吸都提不起力气。
昨天万里风说的那些话,还有他自己的感受纷繁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同晚上看到的漫天烟花一般炸裂开来,然而莫名其妙地,他眼前又闪过在厨房里吃饭的温馨画面,游萧膝盖上坐着的不再是花欲然,而是另一个漂亮的孩子,眉眼像他们俩,但是看不出是男是女——估计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好像……很舍不得。
苗笙突然眼眶发酸,他觉得自己确实做不到不把这个胎囊当生命,哪怕他心里清楚,现在它的确算不得一个生命。
他之前总觉得这个孩子一旦出生,就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现在想想,或许往好的方向改变了呢?
就像风姐说的,一旦落胎便再不可能挽回,生下它,如果自己不喜欢孩子,至少游萧能够好好照顾它,让它无忧无虑地长大。
再不然就送回云闲山庄,阿闲和聂云汉两人闲着没事,适合带孩子,这好歹也是他们的孙辈,他们会喜欢的。
“……苗公子,大概就是这几味药,根据你的体寒之症在剂量上做了调整。”谢青枫温和的声音把苗笙拉回了现实,“但由于你的胞宫跟女子的不尽相同,待汤药生效后,我会同时以内力感受你胎囊的状况,尽可能保证你的安全,以及顺利落胎。”
苗笙点点头:“辛苦了。”
他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装作脚下一滑,失手碰到那摊开的一副药,将它弄洒了一半。
“笙儿!”游萧立刻拨开人群,冲过来扶住他,“没事吧?”
苗笙连连摆手:“没事,就是脚滑了。”
万里风在旁边洞若观火,心里快笑疯了,没想到这苗公子本来的性子是这样的,确实像萧儿描述的那样,有点可爱。
苗笙的心理活动很简单,当初是他坚持说要落胎,游萧才带他来了杳溟宫,还把这些前辈给请来,现在反悔,除了是让人白跑一趟之外,他的脸也丢光了。
虽然这个办法拖延不了多久,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再想别的办法。
他看着洒落一地的药材,歉意道:“不好意思,还得麻烦几位重新配药。”
“不麻烦。”戴雁声也从怀里掏出一副药,“我们拿捏不准剂量,因此配了好几副,看着如果不起效的话,打算随时加量,苗公子若是觉得可以尝试,我们现在就去煎药。”
苗笙:“……”
“啊……可以。”他下意识地说,“可以,我、我在这儿等着。”
煎药而已,用不了好几个大夫,但是估计大家怕杵在这儿别扭,晏秋帆、谢青枫、戴雁声连上周靖,全去了院子里,下人们准备好了炭炉,他们就在院里煎。
看着四个汉子围着一个炭炉,好似再起一堆篝火,就可以烤肉吃了。
但万里风没有走,坐在榻上,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瞅着桌边的苗笙,看得他心里发毛。
“药得煎一会儿是吧?”他拽了拽旁边游萧的袖子,“我进卧房休息一会儿,你陪风姐待着。”
游萧怔了怔:“哦,好,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
“没有没有!”苗笙连连摆手,“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犯困。”
他还故作安慰地拍了拍游萧的手臂,笑笑走开。
万里风目送他进了卧房,把门关上,才冲游萧打趣地说:“他怕我呢。”
“你昨天是不是给他吓着了?”游萧无奈,“他现在胆子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毕竟没了记忆,一切都很陌生。”
万里风轻笑一声:“我长这么好看,哪里吓人了?是他自己心虚。”
“这事儿发生在谁身上不心虚。”游萧很理解苗笙的纠结,“他要承受的太多了。”
万里风掰着手指头数:“失忆,怀胎,还有你。”她“啧”了一声,“三件有两件都赖你。”
游萧:“……”
他垂着头,小声说:“你忘了,三件事全赖我。”
“行了吧你,都十年了还想不开。”万里风狠狠拍了游萧一巴掌,同样压低声音,“当年你就在现场,苗公子知道那酒里放了东西,还不是喝了下去?这事儿是他自己的选择。要按你这么说,‘浮生散’还是我家老戴研究出来的,是不是他也得负这个责任?”
游萧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万里风摆摆手:“过去的事你别再想了,现在人能好好醒过来就是好事,你对他产生感情我真没想到,但是现在想想,我觉得这怀胎也是老天爷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谁也不孤单。”
“风姨,你可太会说话了。”游萧听着欢喜,却又无奈。
万里风觑着他略显寂寥的表情,踢了他一脚:“别给我装这个脸,谁不知道你想要的肯定不撒手,我看苗公子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那种感情,毕竟你俩孩子都搞出来了。”
被她这么一说,游萧又笑了,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促狭。
“不过呢,他可能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以前都经历过什么,现在面对的事情太多,心都麻了,肯定不想去谈什么感情,你得多点耐心。”万里风直言不讳,“我知道你不想让他知道过去的某些人和事,但你最好别刻意瞒他。”
游萧点点头:“我阿爹也这么说,但我想着还是等到他适应了现在生活再告诉他,或者陪着他一起去发现,有这么件事做,他也不至于觉得无趣。”
“成,道理你都懂,我不多废话了。”万里风突然支棱起耳朵听了听,歪着大拇指往卧房指了指,强忍住笑意轻声说,“来回踱步呢,看得出内心挣扎相当激烈。我觉得他早改主意了,就是不好意思说,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游萧无奈:“风姨,求您老人家嘴下留情!”
卧房里,苗笙确实焦躁得坐都坐不住,药味儿隐隐约约从窗外传来,搞得他更加心慌意乱。
想起游萧在岁升客栈用内力煎药,没多会儿就好了,外边四个武林高手,恐怕留给他的时间真没剩下多少。
他倒是没像万里风说的那样早就改了主意,现在其实就是处在内心斗争最强的状态,始终下不了决心罢了。
就这么原地来回走了不知道多久,地面上快被他犁出一道沟,苗笙心里仍是没有决断。
然而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游萧的敲门声:“笙儿,药煎好了,你是出来喝,还是我给你端进卧房?”
苗笙一哆嗦:“啊?我、我出去吧。”
他觉得脑子里像被塞了棉花,轻飘飘晕乎乎,开了门看见游萧的脸,闻到了更明显的药味儿,心中更加无措。
所有人“欢聚一堂”,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苗笙艰难走到桌边,看着那碗还微微冒着一点热气的褐色药汤,言不由衷地环顾四周,实际上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辛苦大家了。”
晏秋帆笑道:“不麻烦,快趁热喝吧,不够的话我们还得再煎。”
“哦……好。”苗笙缓缓伸手,去端那碗药,浓重的药味儿钻进他的鼻子里,像是骤然打通了他困惑已久的思路,让他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骑虎难下,难下也得下。
苗笙白眼一翻,佯装晕倒,身体重重向下坠去。
“笙儿!”游萧立刻抱住他,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在榻上。
苗笙本以为他会把自己抱进卧房,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又是一哆嗦,只能紧紧闭着眼,以不变应万变。
他感觉到游萧握住自己的手腕,应该是想给自己号脉,却被万里风打断:“萧儿,你现在关心则乱,这里这么多大夫,用不着你,老戴,你来吧。”
苗笙心里哆嗦了第三次,觉得这样一定会被识破。
可是他也不能自曝,现在就是后悔方才脑子被门挤了,居然敢在一屋子郎中面前装晕。
一只粗糙硬朗的手把他手腕拉过去,号了号脉,片刻后他听见戴雁声说:“奇怪,脉象一切正常,怎么会晕倒。”
“我看晕得正是时候。”万里风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如趁现在,你们把药给他灌进去,趁着他晕,不那么害怕,还能配合,快点把胎落了算了。”
“是个好办法!萧儿,你闪开些,怕你心疼下不了手。”这是晏秋帆在说话。
游萧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犹豫:“也行……那你下手轻点。”
“放心吧!”
苗笙感觉到身边的游萧要起身离去,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睁开眼急切道:“你别走!我改主意了,我不落胎了!”
“真的?”游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苗笙看见万里风、晏秋帆两个人忍俊不禁、戴雁声一张棺材脸也难掩笑意,以及周靖和谢青枫两个老实人无奈的神情,顿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江湖,可真是人心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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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拳头硬了!
凌盟主:我也同样被坑过,嘤!
游萧:我发誓我没参与。
万里风、戴雁声、晏秋帆:这活儿我熟。
周靖、谢青枫:我们是被胁迫的。
平小红:我错过了一个亿是吗?
聂云汉、卓应闲:三十出头当爷爷带孙子/女,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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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二月二,龙抬头。
游萧:终于可以修剪头发了。
苗笙:你何曾当我是舅舅?
游萧:……好像说得也对?
《本草纲目》卷四:“附子,堕胎为百药长。”
意识到自己被人组团耍了, 苗笙登时愤怒地看向游萧。
别人耍我也就罢了,你居然跟着一起?!
游萧连忙解释:“我真的事先不知道!”
方才苗笙晕倒,他确实吓了一跳, 把人抱起来也是要回卧房的, 但万里风突然拉住他, 叫他将人放在榻上。
榻离得近, 放这儿也行,游萧没多想就照做了,接着万里风阻止他号脉,又冲戴雁声挤眉弄眼, 他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关于孩子的事, 他不曾骗过苗笙,要与不要都由对方决定, 在他心里, 只有苗笙最重要。
万里风说苗笙还没想清楚, 也没有下定决心,游萧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他也不想对方在落胎之后后悔, 因此尽管心里不忍, 还是配合了做戏。
好在这下算是把苗笙的真心话给逼了出来。
“不管怎样,现在总算轻松了。”游萧笑着抱住他, 不安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胸腔。
苗笙有些恼羞成怒,恼火地推开他, 违心地责备:“就知道你不想我落胎, 现在现原形了吧!”
“真的没有, 我只是不想你再为这件事伤神。”游萧又把他搂回了怀里。
“起开!”被周围这么多人盯着,苗笙脸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 怎么能这般搂搂抱抱。
他站起来,破罐子破摔地垂眸对众人拱手道:“抱歉,麻烦诸位白跑一趟。”
晏秋帆搭着谢青枫的肩膀笑道:“不白跑,你这个病例难得一见,要不是萧儿不让,我们还想跟你们继续赶路。”
谢青枫瞥了他一眼,制止他胡言乱语。
万里风现在的笑容显得比之前温柔许多:“是啊,我们也许久没见你和萧儿,来见一面怎么算白跑。”
戴雁声微微颔首,示意赞同自家娘子的意思。
老实人周靖露出满脸好客的微笑:“可不,我们杳溟宫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苗笙只当别人是跟他客气,仍旧不好意思,垂眸不语,脸颊发烫。
“好了好了,既然不落胎,也就没咱们什么事了。”万里风扯着戴雁声离开,“让他们俩人单独聊聊,咱们回避。”
游萧立刻道:“对了,昨晚然儿点了菜要我做,不如今晚我就实现她的心愿,给大家做一桌好吃的。”
“成,你这手艺可是得老聂亲传,吃一次不容易。”戴雁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我们有口福了。”
他们几人说说笑笑地离开,厅房又恢复了安静,游萧和苗笙你看我,我看你,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压抑不住欢喜。
两脸相对片刻,“噗嗤”一声,苗笙最终没忍住,笑出了声。
从轻笑变成哈哈大笑,他想着自己这阵子的纠结,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傻啊,折腾这么半天,还得靠别人设局才能知道自己要什么。
“舅舅……”游萧将他拉到自己腿上侧坐着,情不自禁地将人拥在怀中,与他额头相抵。
他觉得自己有满心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一个无限亲昵的称呼反而比名字喊出来更让他心潮澎湃,寄托心中的情意。
这种情境下,苗笙并不排斥这般的亲密接触,他甚至喜欢被游萧这般抱着、呵护着,但是不敢说出来,因为在他看来,不爱却贪恋对方给予的温暖,是一种自私。
他也只能在偶尔情绪脆弱的时候放纵自己一次。
心里是有所愧疚,但他嘴上依旧不讲理,故意道:“都遂了你的心愿,满意了吧?”
“舅舅做什么我都喜欢。”游萧知道他不过是嘴硬罢了,自然不和他争辩,鼻尖蹭蹭他的,盯着那双听着硬、但尝起来软的红唇,心猿意马地很想吻下去。
但他并没有行动,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
苗笙垂眸,贪心地感受着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借以汲取一些力气,好让自己别在情绪混乱的时候脑子也乱。
“丑话说在前头,孩子我虽然会生,但我不要,生下来之后你带走,要么你自己好好养大,要么就托付给可靠之人,让他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这话说得底气不足,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想要一个家不假,但苗笙后来清醒思考过,他现在对游萧没有对方期盼的那种感情,现在要留下这个孩子,不免会让对方误会,所以该说明白的还是得说明白。
情绪所致时的亲昵,作为成年人可以心照不宣,各取所需,但是关键问题上他不能让对方误会,这样可就太造孽了。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依你。”
苗笙在大是大非问题上谨小慎微,但游萧并不傻,只要孩子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纽带就永远不会断。
现在争辩这个没有意义,笙儿开心就好。
做完人生的重大决定,觉得很累,苗笙推开他:“好了,你出去吧,我要回去睡觉。”
游萧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小心谨慎地抱回了卧房,轻手轻脚放在床上。
“我想感受一下它,行吗?”他坐在床边,瞥瞥苗笙的小腹,温声问。
苗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到以后这里要慢慢变大,也少不了让他摸来摸去,用内力感知来感知去,便认命地闭上眼:“随便。”
游萧将手掌覆盖在他的下腹处,释放内力,先将他的腹部暖热了,内力再沿着经脉游走,很快便感受到了那个小小的胎囊。
“笙儿,它好像长大了!”他惊喜道,“上次我感知它还是在四泽镇,现在过了差不多十天,感觉它大了一点!”
苗笙嘴上道:“才十天,能多大。”
心里其实很想知道,却不好意思再让游萧跟他用内力相连。
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游萧,他握住苗笙的手掌,形成了一个内力的回路。
一回生二回熟,苗笙很快找到上次他教自己的那个感觉,体会到了内力走向,就在自己的下腹处,有一个微小的停顿——好像确实比之前大了一点点。
“两个月过后,胎囊会长得更快。”游萧脸上挂着开心的笑意,低头觑着苗笙瘦得微微凹下去的小腹,“你太瘦了,可能显怀会早一些,不过放心,衣衫宽大,暂时看不出来。”
苗笙不是没想过自己大着肚子的模样,之前很排斥,但现在做了决定,突然就没那么在乎了:“嗯,到时候再说。”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找个地方安心养胎,还是继续上路?”游萧继续释放柔和的内力,让他的小腹处暖暖和和。
苗笙舒服地闭上了眼:“继续上路,咱们本来赶路就不快,不影响怀胎。若是能在生产之前打听出我的身世,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不如我派人去查?”游萧温声道,“免得你四处奔波。”
苗笙撩开眼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又能查了?之前怎么不替我查?”
“以前……是不知道你想不让让人查,因此不敢贸然动手。”游萧垂眸。
苗笙揶揄道:“每次问你以前的事,你都能对答如流,找出合适的理由搪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游萧:“……”
他正琢磨怎么才能降低苗笙疑心,又听对方道:“算了,我现在不想停脚,还是亲自去查。”
“那我——”
“你陪着我吧。”苗笙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危险,你会武功,又懂医术,还能打听线索,一人多用,带在身边总是方便些。”
他往床里侧偏过头去,躲开游萧的眼神,恰好错过了唤笙楼主脸上露出的窃笑。
想了想,苗笙又欲盖弥彰地强调:“游萧,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是因为它好歹也是一条生命,既然它选择了我,我要尊重它的选择。这一切不代表我对你有什么想法。”
“哦?是吗?”游萧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就静悄悄地看他演。
“当然!”苗笙一骨碌坐了起来,看着他表情非常认真地说,“之前我就说过,不管我表现得多么依赖你,那都是一时软弱,毕竟我身体不好,现在还怀了胎,情绪不稳定,所以你最好别当真。要是你越陷越深,我可不会负责。”
游萧莞尔一笑:“明白了,我不会当真的。”他往前凑近了苗笙,两人鼻尖之间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压低声音道,“怀胎是会影响心情,也会影响身体,怀胎期间,可能需求也会很旺盛,舅舅千万别憋着,尽管找萧儿解决。萧儿一定不会多心,只会好好服侍舅——”
“闭嘴吧你!”苗笙的脸红透了,捂上他的嘴把他推远了些,“不知道是谁憋坏了,天天脑子里都是这回事,你出去!我要睡觉!”
游萧看他真的躺回去背过身不理自己,无声地笑笑,脚步轻快地走出卧房,高兴地一个跟头从窗户钻出去,落在庭院里,接着撩上院墙,施展轻功,在杳溟宫上蹿下跳,尽情挥洒自己的心情。
平小红坐在这方小院的屋顶上,把她师父这兴奋过头的举动尽收眼底,同样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