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妙惊在当场。
姜也迅速浏览着新闻,“妈的研究并不被学界主流支持,很多专家说她胡言乱语,还说她拍到的证据都是伪造的。这几年来一直是爸给她提供资金,去各地考察。”
李妙妙担忧地说道:“妈是不是搞研究搞魔怔了?她不是一直有焦虑症吗,天天吃药才能睡着。”
“刚刚爸在视频里提到了一个05年的事件,05年妈去了哪儿,为什么我根本搜索不到?”姜也浏览姜若初的个人主页,上面按照年份列举了她的论文成果,他发现她在05年到09年之间一篇论文也没写。直觉告诉他沈铎肯定知道内情,但是那家伙不愿意告诉他。
姜也头疼欲裂,闭着眼睛按太阳穴。
李妙妙也茫然,事情扑朔迷离,姜也尚且搞不明白,更不用说脑子乱成一锅粥的她。姜也打起精神找各种信息,李妙妙觉得自己要帮忙,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呆呆坐在一边。她盯着姜也面前闪烁的电脑屏,页面闪过来闪过去,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看到的全是她爸爸失去头颅的身体。她眼睛一酸,又想哭,怕被姜也瞧见,忙低下头看自己的腿。这时她忽然发现,她的连脚裤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了一道口子。
李妙妙“咦”了一声。
她旁边,姜也打开微信,点开爱吃糖的魔女的对话框。
Argos:【你到底是谁?我妈的事你知道多少?】
李妙妙说:“哥,我裤袜好像穿错了。”
“什么裤袜?”姜也随口问。
“我刚不是在学长卧室睡吗?他床头本来有双裤袜来着,可能是他女朋友留下来的吧。”今天遭遇的事太过恐怖惨烈,暗恋的学长有女朋友这件事对李妙妙的冲击小了不少,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她继续说:“刚好我自己也穿了一双,睡觉的时候脱在床上,起来的时候太急了,穿错裤袜了。怎么办啊,好尴尬啊。”
李妙妙絮絮叨叨说着,姜也左耳进右耳出。魔女没有回复,他皱着眉,往上翻信息,试图找出这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就是这款!”李妙妙忽然指着他的手机。
他恰好翻到了魔女发给他的腿照。
“就是这个丝袜,连裂的地方都一模一样!”李妙妙指着大腿,给他看腿上的裂口。
姜也终于回过神来,注意到李妙妙刚刚说的话。
照片里的丝袜花纹,和李妙妙腿上的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姜也的神色结了冰似的冻住了,为什么靳非泽会有魔女的丝袜?
正在这时,微信弹出新讯息。
爱吃糖的魔女:【我是你的亲亲小宝贝呀~】
姜也想起他和靳非泽的数次巧遇,那条新围巾,魔女朋友圈展示的奶茶和学校周边的美食,她处处受同学追捧的好人缘……姜也慢慢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从前他没往这处想,现在想起来,魔女和靳非泽之前的相似和巧合,一条一条都如拼图一般对得上。
李妙妙瞧见姜也手机微信的对话框名字,认出了这是他女友的ID。丝袜是他女朋友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靳非泽的卧室?只有一种可能,她哥女朋友脚踏两条船,同时勾搭她哥和靳非泽。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哥今天不仅撞了鬼,还被女朋友戴了绿帽。
“哥……”李妙妙小声问,“这条丝袜怎么办?”
“从阳台丢回去。”姜也冷冷道。
姜也和靳非泽家阳台是并排挨着的,一扔就能扔回去。她不敢吭声了,去卧室默默脱了丝袜,从阳台丢回靳非泽家。
另一边,靳非泽没有收到姜也的回复,手指一划,关掉了微信。他看了看被李妙妙叠过的棉被,走出卧室,打了一个电话给管家,道:“高叔,麻烦明天来一趟我家,把我的床换个新的。”
“阿泽,怎么了,睡得不舒服吗?”
“不,”他道,“别人睡过了,脏。”
沈铎接起电话,问:“院长,解剖视频您已经过目了吗?”
两千公里之外,首都大学异常生物研究学院的一栋大楼内,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盯着前方的大屏幕。上面播放着法医解剖刘蓓无头尸的视频,法医穿着无菌防护服,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拿起手术刀,一寸寸割开尸体的胸腔。里面长满了黑色的毛发,短的如硬刺,长的如头发,连内脏都面目全非,像个海胆球似的。法医正要取样放到显微镜下观察,手术刀割破内脏组织的刹那间,黑毛竟沿着手术刀刃向上攀延。法医吓坏了,手术刀落入了尸体的胸腔。胸腔大剌剌敞着的尸体忽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幸好有束缚带绑住了它。
法医当即朝监控摄像头做手势,拒绝继续解剖,撤离解剖室,视频到此结束。
沈铎解释:“法医说,这些无头尸是感染了一种霉菌,这种霉菌向上会经由皮肤粘膜进入鼻腔,继而感染眼部、大脑,向下会经由呼吸道进入肺部,还会通过血循环感染心脏。霉菌控制了他们的躯体,就像铁线虫控制螳螂那样。美国有一种叫‘Massospora cicadina’的真菌,它能够吃掉蝉的臀部,在蝉腹部繁殖孢子,这时候蝉已经死了,而Massospora cicadina却能控制它们死去的躯壳寻找配偶进行交配,完成传染。霉菌是真菌的一种,这种霉菌大概和Massospora cicadina差不多,后者控制死蝉,前者控制死人。”
“你是说,这些尸体从里到外发霉了?”
“大概是这个意思。”
电话那头叹息着,“真的是所谓的真菌么?这东西看起来有自己的意识啊。有人说它是神明的使者,阿铎,你相信么?”
“到底是何方神明,会用这么恶心的东西当使者?难道您也认为,南极极光里的城市幻影是神明的国度?”沈铎摇摇头,“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相信我们的科学可以解释这所谓的超自然现象,我们目前解释不了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打开黑箱。姜教授提到的‘折射现象’已经被证实,如果她所有的预言都是准确的,那么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明天我就会招募人手,准备启程。等到了那个地方,就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神明了。”沈铎顿了顿,“对了,阿泽出山了,这事儿您知道么?”
“知道。”
“他怎么能出山?其他各家的老太爷都同意了?”
“阿铎,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院长,我想你应该知道阿泽的危险性。”
姜也说的谎沈铎早已识破,这个冷静自持的年轻人不会做出碎尸这种疯狂的事儿。
沈铎没记错的话,靳非泽有家族精神病史,是从他妈那儿遗传下来的。靳非泽刚生下来的时候,他妈精神分裂症发病,说靳非泽被脏东西冒充了,眼前这个靳非泽不是她亲儿子。后来她的精神病越来越重,甚至不停强调,她已经用电锯把靳非泽杀了,脑袋藏在冰箱里,四肢藏在地板下面,身体埋在花园。可靳非泽杀不死,死而复生。靳非泽的爸爸靳若海无可奈何,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靳非泽十岁那年去探望他妈,精神病院发生非正常事故,靳非泽和他妈妈都凭空消失。直到三天后的一个深夜,浑身是血的靳非泽独自出现在自家门口,怀里抱着他妈妈的断手。
这个事件之后,这小孩儿渐渐不大正常了。亲戚给他买的玩偶被他肢解,藏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家里的阿姨跟他爸爸说,他晚上整夜不睡觉,好几天不吃饭也没有任何异常。家里谣言四起,议论纷纷,说靳非泽的身体里住着邪魔。按照学院以往的经验,靳非泽很可能已经不是靳非泽了。
特殊生物研究学院高层本想人道毁灭靳非泽,靳家老太爷掌握着一票否决权,死也不同意这个提案,甚至在他儿子靳若海面前上吊,逼迫靳若海放弃这个打算。靳非泽十岁,学院高层达成共识,把他送上龙虎山。从那以后,靳非泽一直住在山上,从未下过山。
“去年四月,龙虎山老天师的葬礼,若初亲自拜访龙虎山,说服各方掌门人放他下山。”靳若海道,“如果他在山下发生任何问题,就算老爷子再次上吊,我也会批准安乐死的提案。”
沈铎问:“哦?我很好奇,姜教授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他们?”
据他所知,那些宗派的掌门人个个比茅坑里的臭石头还硬。他们是数千年来人类抵挡异常生物道统的传承者,在没有科学的年代,他们的先祖凭借经验总结出风水术数、奇门遁甲来应对这些超出常理的非自然生物。
1979年上面牵头成立宗教协会,这些老家伙才走到一起,冰释前嫌,跨越教派和信仰的隔阂,在首都大学创办特殊生物研究学院,联合起来系统培养专门的技术和战斗人员。
他们是这个行当里的泰斗,很少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他们决定靳非泽要在山上了此残生,那么靳非泽一根毛也下不了山。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沈铎听见靳若海缓缓出声:
“她带了八副铁棺材,送给各派掌门人。”
那是冷雨霏霏的四月,天师府120岁的老天师张君吾羽化登真,棺木停在上清观,各界人士登上丹梯送别老天师。靳若海代表靳家前往,他的父亲——89岁的靳家老太爷执意要跟来送他的老朋友,让保镖抬着他的轮椅上山。包括少林、武当的宗教界其余几大派皆已到场,一些声名不显的民间团体和常年隐居的家族也派了人前来悼念。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绵绵细雨中,一个穿着黑大衣的女人撑着伞上了山。
她的身后跟了八副钢铁棺椁,三十余个彪形大汉淋着雨把这些铁棺椁抬到上清观前。冷雨溅在黑沉沉的棺身上,钢针似的光亮逼人。那女人抬了抬伞,露出明艳如火的红唇和精雕细琢的眉目。秀丽的山水压不住她酷烈的美,她立在雨中,纵然一身黑,也像热烈绽放的花。
靳若海听见她开了口,不咸不淡的语气,声音穿过雨幕,清晰而悦耳。
“若初拜见各位老前辈。”
“姜教授,”武当山的知衡道长上前,扫了眼雨里的八副棺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林寺的檀慈方丈念了声佛号,道:“老衲没看错的话,这难道是‘压尸棺’?”
大家面面相觑,彼此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从前的人含冤横死,百姓为了防止尸体死后不宁,诈尸还魂,就在棺材上压上秤砣,免得停灵期间凶尸出棺。再后来有的人为了方便,用生铁打造八寸厚的大棺椁,足有千斤重,直接把凶尸封在里面。当然,这些都是迷信,现在大家崇尚科学,这些死而不腐的凶尸被认定是“异常生物”。
“你不要开玩笑,”知衡道长说,“这里哪里有凶尸?”
姜若初的目光穿越殿内,直直落在老天师的棺材上。
“我没有闲工夫开玩笑,”姜若初斩钉截铁地说,“哪里有死人,哪里就有凶尸。”
天师府几个道长十分愤怒,道:“胡言乱语,我师父他老人家功德圆满,怎么会变成凶尸?”
站在靳老爷子身后的靳若海沉沉出声,“学院早有研究表明,‘凶尸’的形成和功德圆不圆满没有关系。辐射、药物、真菌,都会导致人体畸变。”
一个道长说:“靳院长,我们师父从不服金丹。至于辐射,电视、手机、大理石台阶和玉佛珠都有辐射,不仅师父生活在这些东西之中,我们也一样,难道我们都会变成凶尸吗?”
姜若初有些不耐烦,说:“为什么不开棺看一看?”
“老天师已经入棺,怎敢扰他安宁!”
殿内议论纷纷,那道长出列对着姜若初拱了拱手,“教授如果来送别师父,天师府相当欢迎。如果没这个意思,就请回吧。”
女人看起来很不耐烦,“能不能请你闭嘴一分钟?”
那道长愠怒,“你……”
靳老太爷忽然用拐杖重重捶了捶地,“安静!”
靳家老太爷德高望重,是在座之中年纪最大的。他们这个行当,越老越有资格。道长终于不说话了,众人皆收了声儿。
于是寂静之中,大家听见细细的雨声,还有一个似有若无的嘶嘶抓挠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有个道长循着抓挠声走去,直走到了老天师的棺木旁边。他露出惊恐的神色,指了指棺材。先前说话的那道长脸色惨白,找人拿了把钻子过来,在棺壁上凿了个小洞。凿的洞直径一寸,铜钱大小,刚好够人从外头窥探棺木里面的情况。他睁着一只眼贴上洞去,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着,近在咫尺的抓挠声也停了。忽然,一只青浊的眼睛出现在眼前,吓得他倒仰。
“尸变了!”他喊道。
“为什么会这样?”知衡道长蹙眉道,“把尸体带回学院解剖看看是什么原因?”
檀慈方丈却问:“姜教授,您带了八副压尸棺。如果您要给老天师的棺木套八重棺椁,那它们的尺寸应该一个比一个大。而如今,您带的均是一般尺寸。这剩余七副棺椁,该不会是为我们准备的吧?”
“方丈有大智慧,”姜若初向他鞠了个躬,“没错,剩余七副是我送给你们的。”
知衡道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送棺材不是等于咒人死么?尤其这女人送的还是不详的压尸棺,这就等于咒他们所有人死后不得安宁。他气得正要教训她,檀慈却压住他的肩膀。这一压,便如千斤坠一般镇住了他,他一步也走不出去。
檀慈问:“请女施主明示。”
姜若初收了伞,站在檐下,缓缓说:“不要问我为什么,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你们死后都会变成那种东西,除非你们立刻从掌门人的位置上退下来。当然,各家各派都需要一个掌门人。只要是掌门人,就逃不过此劫。”
靳老太爷爽朗地笑了声,“看来有人要灭了我们的道统。”
“可以这么说。如果你们焚烧尸体,并不能得到解脱,还是有转化为量子形态,迷失于生死的叠加状态的可能性。”姜若初说。
知衡道长咳嗽了一声,道:“姜教授,我们的专业是哲学,文科,请你用我们听得懂的话解释。”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可能会变成厉鬼。”姜若初从挎包里取出烟盒,“不好意思,我烟瘾犯了,能抽根烟吗?”
“请便。”檀慈道。
姜若初点起烟,呼出袅袅的白雾。她的脸氤氲在雾气里,酷烈的美变得温柔。
她继续道:“目前唯一的办法是用压尸棺下葬,然后水泥封坟。我知道这会让死后的你们很痛苦,所以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请说。”
“我会为你们找到真正的解决之法,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姜若初顿了顿,道,“我听说靳家的靳非泽被关在你们的玲珑塔,我希望你们放他出来,跟我下山。”
“这……”檀慈道,“你要知道,他已经被学院定性了。”
“我知道。”姜若初说,“各位老掌门,现在是科学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一座挂满三清铃的木头塔镇不住精神病,我会让他吃药,定期看心理医生,感受世界的爱与和平。我向你们保证他不会上街砍人,放火烧商场,嗑药飙车或者在KTV里群交。你们放他出来,十年之后,我给你们答案。”
“他不一定会听你的话。”有人警告她。
姜若初耸了耸肩膀,“说实在的,决定权在你们,毕竟死后不宁的人不是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檀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姜教授,您从前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您变了很多。我记得,您从来不抽烟。我听说过一个传言,说您被鬼上身了。”
姜若初笑了笑,道:“怎么,各位前辈要给我驱邪?”
殿中诸人彼此看了一眼,各自的神色都很复杂。
“我们大概知道您来自何方,如果是您主导这次行动,”檀慈正色道,“那么您的交易,我们接受。”
第11章 长发公主
天师府的道士们引姜若初到了玲珑塔。雨丝斜斜,庄严的古塔高耸直立。若从高空俯视,这座高塔像一根针似的镇在龙虎山头。道士打开大门,引姜若初入塔。拾阶而上,古塔的每一层都坐镇了一个道士,立在八卦地砖上恭敬地朝姜若初行礼。姜若初上到最高层,首先看见地上搁着两条手臂粗的黑色铁锁链,锁链向八宝图腾屏风后面延伸,依稀看得见屏风后头有个秀丽的人影。
道士指了指屏风前的蒲团,姜若初盘腿坐下。道士们挪开屏风,那名叫靳非泽的青年出现在她眼前。直棂窗开着,外头的天光潮水般泄进来。青年坐在光下,一袭道家的素袍,一头乌黑的长发直垂到木板地面。粲白的天光衬得他肌肤如冰似雪,他平静的眉目低垂,似有神仙般的悲悯。在他身边,那些小道士倒成了上不了台面的泥巴人物,而他分明是人人忌惮的囚犯,却如从天而降的天仙神祇。
姜若初说:“你好像长发公主。”
“长发公主?”他转过头来,带着浅浅的笑。
连笑容也这般好看,这老掉牙的古塔因为他而有了颜色。
姜若初解释:“一个老巫婆偷走了国王和王后的女儿,把她囚禁在高塔。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就像你一样。”
“他们说你可以带我走。”靳非泽问,“你是谁?”
“我姓姜,以前干考古,现在无业。”姜若初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相片递给他,“这个男孩叫姜也,他和他妈妈……咳,也就是我,关系不太好。他喜欢打游戏,是个死宅,性格比较叛逆。我平时对他比较苛刻,经常和他吵架。大概是因为我的影响,这个孩子敏感、固执,很难相处。将来你如果要接近他,可以从他玩的游戏下手。”
靳非泽低头打量照片上的男孩儿,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正靠在栏杆边看海,戴着耳机,一脸冷淡。他似笑非笑,问:“你的措辞很奇怪,你真的是你说的那个‘我’么?”他笑了下,“你不是真正的姜若初,对么?”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姜若初目光幽深,“姑且把我看做她的代理人吧,我说的话就是她说的话。一年之后我们要去一个地方,我们走之后会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找上门。姜也和你不同,靠他自己应付不了那些东西。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好啊。他看起来很可爱,”靳非泽温和地笑,“我很喜欢他。”
“是吗?”姜若初脸上没有很高兴的神色,“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我们保护他?”
“当然。”靳非泽的表情无懈可击,“为什么不呢?助人为乐是美德,我喜欢帮助别人。”
姜若初摇了摇头,“别装了,你不是这种人。上个月有个小道士在这座塔前面那棵银杏树下上吊,他为了帮你离开玲珑塔不惜打伤师父,给镇守在各层的同门师兄下毒药,最后被逐出龙虎山。他用游客的身份回来,在银杏树下上吊,只是为了让你看他一眼。”
“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呢。”
“看起来是没什么关系。可你在这座塔的八年间,有三十个道士在银杏树下上吊,十七个来交流学习的女尼在塔下互殴,九个游客为了救你身绑炸药包冲塔被警察带走。”姜若初吸了口烟,说,“你喜欢玩弄人心,看他们疯疯癫癫,下场凄惨。你觉得这很有趣,对么?我猜你刚刚看见姜也照片的时候,就在设想怎么玩弄他。”
“您误会我了,”靳非泽笑容不改,“我是个善良的人。”
“随便,”姜若初捻灭烟头,站起身,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我只需要你知道,我能把你弄出去,也能把你弄回来。如果我听见姜也的死讯,我发誓,我会把你钉在墙上。”
“你真的能做到么?”靳非泽彬彬有礼地表示怀疑,“你看起来并不强壮,你是坐在办公室里研究文献的人,不是一个能把比你高23厘米,体重150斤的男人钉在墙上的女人。”
“是么?”
“我的判断很少失误。”
姜若初出手了。
靳非泽下意识抵挡,可这女人的身手比他想象得敏捷很多。她出手如电,在他反应之前以膝盖击中他的下巴,然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把军用折刀,把他的左手钉在了地板上。
靳非泽的判断完全失误,鲜血流了满地。
他们面对面,眼对眼,姜若初的眸子里带着冷冰冰的讥诮。
“我听说张老天师对你很好,教了你很多东西,看来你学得不到家。”
受了这么重的伤,靳非泽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只是盯着她说:“老阿姨,您真是个恐怖的母亲。”
姜若初从大衣兜里掏出第二把折刀,“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靳非泽露出灿烂的微笑,“漂亮姐姐,您还有什么要求,我全都答应您。”
“靳非泽,”她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认识你的妈妈,她是个很伟大的母亲。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有责任。我放你下山,是为了纠正我曾经犯下的错,也是为了你的母亲。希望你不要让我后悔。”
“是么?”靳非泽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半点动容。
道士们帮靳非泽包扎好左手,解开他脚上的镣铐。长发的青年踩着木屐,跟在姜若初身后下了塔。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离开这座古老的囚笼。他立在塔前的天光下,举目眺望广阔的天穹。飞鸟在远山振翅,山中细雨霏霏,针脚般密密织在青砖地阶上。潮湿的水雾笼住漫山碧绿,无人为他撑伞,他走在雨中,谛听万物悄无声息的生长。
“出来的感觉怎么样?”姜若初又点了一支烟。
靳非泽眯着眼想了想,说:“有点冷。”
当他出现在上清观前,众人都为他侧目。有人慨叹妖孽出世,天下即将大乱,有人闭目念诵佛号。靳老太爷热泪盈眶,迎向他,“出来就好,出来就好,爷爷带你回家!”老太爷看见他包着绷带的左手,问,“阿泽,你的手这是……?”
姜若初在一旁故作惊讶,问:“是啊,你的手怎么了?”
“……”靳非泽说,“不小心碰到了钉子。”
靳老太爷说:“走走走,回家好好再包扎一次。”
“等等,走之前,”姜若初对靳非泽说,“给张老天师磕个头。”
靳非泽只望了前方那棺木一眼,便判断出了里面的情形。
他说:“他好像已经变成怪物了,我为什么要向他磕头?”
“他都教了你什么?”
“道教十三经、清静法门、太极、缩骨。”他慨叹,“他说玲珑塔关不住我,总有一天我要去我来的地方,总得学点保命的东西。可是除了后面几样有点意思,前面的都很无聊呢。”
“跪下。”
他不解,还有些不悦,“为什么?”
靳老太爷说:“算了算了,他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先回家。”
姜若初又掏出了那把折刀,上面还沾着血。
靳非泽定定看了她半晌,扭头走到棺前,听着里面持续不断的抓挠声,撩袍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
靳若海皱紧眉头,“他情感缺失,磕了也不诚心。”
姜若初看了眼这冷肃的男人,道:“我让他磕,是因为将来如果有一天他终于理解了什么叫感情,不会因为今天没好好向老天师道别而后悔。”她转向老太爷,“老爷子,您答应给我的人,可以给我了吧。”
靳老太爷说:“跟我来吧。”
他们下了山,已有一个方阵的黑衣西装男候在山门前。他们个个面无表情,身形高大,雨砸在脸上眼也不眨。
“都是好手,一共五十个人,连同装备,都给你备好了。”靳老太爷说。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齐声大吼:“姜教授好!”
“我已经被华南大学解聘了,叫我姜姐。”
“姜姐好!”
“好,”姜若初大喊,“我们出发!”
一个西装男人为她打开车门,她上了车。车队启动,一辆接一辆黑色轿车驶出停车场。她的车停在靳老太爷面前,姜若初摇下车窗,说:“老爷子,多谢了。”
“若初,”靳若海凝视着她,“你变了很多。你真的还是你么?”
“这些年你那些跟踪我,调查我心理治疗档案的同事没有告诉你答案么?这应该感谢你05年没有来救我啊,老靳。所有从那种地方回来的人,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要么变成你儿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小怪物。我属于幸运的,不是么?”
她笑了笑,目光落在众人身后仰头静静观雨的青年身上。
“长发公主,不跟我道个别么?”
靳非泽转过脸来,“再见,漂亮姐姐。”
姜若初摇起车窗,漆黑的车窗隐去她冷漠又艳丽的侧脸。轿车驶入山雾,像进入了一个神秘的未知世界,形影消弭,声息也归于沉寂,再也看不见了。
早上七点,姜也睁开眼。
对门传来开门和关门声,有人下了楼。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见一身运动装的靳非泽离开公寓楼。他转身,敲响卧室门。
李妙妙打开门,“什么事啊哥?”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洗漱,”姜也看了看手表,“靳非泽去晨跑,附近只有个沙堤公园有跑道,他应该是去那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拖在外面,让他在四十五分钟内回不了家……”姜也抬头,看见李妙妙的脸,忽地话间一顿,“你又哭了?”
她的眼皮肿得像鱼泡。
“没啊,我没哭。”李妙妙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拖住他——话说你为什么要拖住他?”
往日李妙妙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起,今天姜也一敲门她就起来了。姜也顿时明白了,她一宿没睡着。姜也皱眉,“你不用勉强。”
“没有勉强!”李妙妙努力攒出笑容,“真的,我能帮上忙。”
姜也沉默地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