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by杨溯
杨溯  发于: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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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也点点头,低垂着眼眸看那蛇皮袋,心里很沉重。他考虑事情一向做最坏的打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的妈妈还有多少生还的可能?他一心要离开妈妈的家,却从未设想过,有一天竟然是她先离开他。
该睡觉了,李妙妙是女生,睡卧室。她爬上床,姜也在门口帮她关灯,她捂着被子,忽然问:“哥,咱妈会回来的对不对?”
“……”姜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僵硬地点了点头,“嗯,她会回来的。”
李妙妙望着他,也不知道信没信他说的话。她沉默了半晌,说:“哥,晚安。”
“晚安。”
姜也阖上门,隔着薄薄的木门,他听见李妙妙压抑的啜泣声。她肯定想要嚎啕大哭,但又怕他听见。今晚发生的事太恐怖,尤其继父成了没有头的行尸,突然丧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皱着眉心站了会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靳非泽已经把被褥铺在地板上了。
姜也和靳非泽在客厅席地而睡,开空调,凉气儿往脑袋顶上吹。姜也第一次和别人同床共枕,实在是很难受。姜也背向他,脸朝玄关。靳非泽睡在他后头,他似乎能感受到靳非泽清浅的鼻息,咻咻如羽毛,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后脖颈子。
靠得太近了,姜也想让他睡远一点。还没说出口,靳非泽却先说:“好冷啊,我能靠你近一点么?”
“不能。”他说。
“好吧。”
薄被在轻微地抖动,姜也注意到靳非泽冷得簌簌发抖。
姜也把空调温度调高,可不管调多高,靳非泽都在抖。最后姜也干脆把空调关了,深市的六月热得令人发指,客厅像个蒸笼似的,姜也浑身冒汗,像笼里的馒头。姜也受不了了,又开了空调。
“没关系,”靳非泽轻声说,“我扛得住,虽然我从小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以前还在山上疗养,但是吹一晚上空调也没什么,我不会感冒。”
姜也暗暗叹了口气,是他和李妙妙麻烦人家,如果还害得人家感冒生病,那就是真的说不过去了。姜也妥协了,“你靠我近一点吧。”
“真的可以吗?”
“嗯。”
靳非泽凑近了一些。
“可以再近一些吗?”
“……可以。”
他又凑近了一些。现在他贴着姜也的后背,两人之间一张纸都挤不下。他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清清冷冷,像冬日的雪松。被子上也全是靳非泽的气息,姜也被靳非泽的气息包裹住了。姜也身体僵硬,像木偶娃娃,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靳非泽在他身后轻轻地笑,“姜也同学,你真可爱。”
姜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干脆报以沉默。总觉得靳非泽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黑暗像子宫一样包裹着他们,他们像个连体婴儿似的挨在一起入睡。房间里安安静静,一片沉寂。姜也睡不着,后脑勺刺麻麻的,总觉得背后的人注视着他。他静悄悄回过头看了看,靳非泽已经睡熟了,侧脸笼在黯淡的光线里。他轮廓的线条柔和,没有锋棱,像一株沉睡的美人蒿。
姜也想,又是他想太多。他缓缓回过身,进入梦乡。他没看见,他的身后,靳非泽又睁开了眼。
睡了不知道多久,姜也在睡梦中被人摇醒。他以为出事了,迅速坐起身,发现是李妙妙赤着脚丫子蹲在他旁边。靳非泽也坐了起来,这家伙神色清明,好像根本没睡。
“我刚刚起夜,好像听见门外有声音。”李妙妙低声说。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蹑手蹑脚挪到防盗门边,侧耳倾听。门口有个人在吹口哨,阴冷的楼道里飘荡着这空灵的口哨声,格外诡异。
姜也打开手机,切回监控页面。楼道里是空的,天花板上也没人,然而三人都听见了外面的确有人在吹口哨。
“会不会在猫眼摄像头的死角?”李妙妙握着发抖的手,问。
“不太可能,”姜也摇头,“死角藏不下一个人,而且这个声音很小,他一定是贴着门发出的,要不然我们听不见。”
“那哪来的这声儿?”李妙妙下意识攥住姜也的衣襟,她的手在发抖,惹得姜也的衣襟也在抖。
姜也盯着画面,道:“是那个快递盒,骑手留在门口的盒子。”
大家的目光都移到了屏幕里的快递盒上。
“难道那里面装了人头?”靳非泽似笑非笑,“看这盒子的尺寸,确实能装下一颗成年人的人头。”
“人头能吹口哨吗?”李妙妙不可置信。
靳非泽曼声道:“没有头的人都能走路,一颗人头为什么不能吹口哨呢?”

第8章 妈妈在哪
李妙妙似乎想到了什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这个快递盒里会不会是咱妈的人头。”
姜也也有这个猜测,但他摇了摇头,道:“不,更可能是引诱我们出去的陷阱。”
姜也打定了主意不出去,一切等天亮再说。外头那低沉的口哨声持续不断,三人都睡不着了,披着棉被坐在客厅。姜也觉得这个调子很熟悉,他从前一定在哪听到过。他闭上眼,用力回忆。正当一个模糊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在眼前,外头传来重重的敲门声,猛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失去了这条重要的线索。
“姜也同学在吗?”门外传来一个男声,“我是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张阳,冒昧这么晚上门打扰,有个案子请你配合调查。”
五个小时前,深市公安分局。
沈铎在深市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长张阳的带领下往法医室去,他身后跟了条浩浩荡荡的尾巴,个个身穿一丝不苟的西装,表情严肃像块铁板。他们穿过刑警办公室,引得熬夜查案的警察纷纷注目。沈铎目不斜视,进入走廊,直奔法医室。
“法医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张阳把材料递给沈铎,“除了颈部没有别的伤痕,凶器是斧头。四天前一个钓鱼的老人发现了这具尸体,老人当场犯了心脏病,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加上今天,这孩子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一个礼拜,在土里至少埋了五天。”
他们进了法医室,一具腐烂的无头尸躺在陈尸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沈铎身后的调查员看见无头尸,露出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几个人手都摸向了腰后。
沈铎没带口罩,抢了一个下属的戴上,继续和张阳对话:“死者身份。”
“育阳中学高一A班的学生,叫刘蓓。”
“脑袋呢?”
“至今没有找到。”
张阳把死者的资料递给沈铎,上面贴着她生前的证件照,是个长相甜美的姑娘。
沈铎端详了一下照片,点头道:“是她没错。”
看他表情,好像从前见过她似的。张阳好奇地问:“沈老师,您认识这孩子?”
沈铎温和地一笑,“这具尸体由我们全权接管了。”他对身后的下属做了个手势,“小刘,跟张哥做个交接。所有材料封存,尸体打包,挪到我们那儿。”
得了命令,几个调查员迅速掏出裹尸袋把无头尸装起来,还用束缚带牢牢缠了许多圈。张阳觉得奇怪,这缠法简直要把这具尸体裹成粽子。他们这副严谨的模样,似乎觉得这具尸体可能诈尸。眼前这个叫沈铎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文弱弱,却有股强硬的铁腕气质。
“不是,这不符合程序,你们不能把尸体带走。你们搞生物研究的,只能协助我们查案!”张阳说道。
“刘蓓的尸体在局里几天了?”沈铎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两天。”张阳说。
“尸体冷冻库晚上是不是会锁门?”沈铎又问。
“当然!”张阳说。
“那你们这儿办公室隔音不错啊,不像我那儿,领导中午午休打呼,我隔着两面墙都能听见。”沈铎笑道。
张阳摸不着头脑,“沈老师,我听不懂您的话。”
“相信我,这个案子你们办不了。手续明天就会下来,你们局长还在睡觉,等他醒了有人会给他打电话,然后他会立刻告诉你这案子立刻封存,证物全部移交给我们研究。虽然流程要明天才能走,但是这具尸体绝不能留在这里。对了,我这里有个两天前拍摄的视频,给你看一下,你看完就不会和我争了。”
沈铎掏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给张阳看。这是从抖手平台下载的,里头是个漂亮的美食博主小姐姐,正在直播探店。
张阳铁面无私,“我不会因为你给我看靓女就通融你,而且这个靓女我早就关注了。”
“……”沈铎道,“我让你看的不是她。”
张阳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继续仔细看视频。小姐姐在的这条街他认识,就是育阳中学前面那条街,每逢上下学就堵得水泄不通,他每天送女儿上学都十分痛苦。
沈铎为什么要给他看这条街?很快他发现了答案。小姐姐自拍的视频正好拍下了大马路,也拍下了马路对面公交站台的两个人。一个是背着黑色帆布包的男生,男生身材高挑,神色冷漠,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另一个是女孩儿,穿着蓝白校服裙,有些腼腆的模样。他眯起眼睛仔细看,悚然发现,这女孩儿是刘蓓。
这怎么可能?刘蓓分明已经死了。视频拍摄的时候,她的尸体正躺在法医中心的尸体冷冻库。
沈铎扶了扶眼镜,说:“刚刚你告诉我,刘蓓的死亡时间超过了一个礼拜。”
“没错……”张阳非常恍惚,他又看了一遍,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看错,“这视频是不是被处理过?AI换头?”
“我可以把视频传给你,你给技术部门做个鉴定,就知道是不是AI换头了。”沈铎拍拍张阳的肩膀,“这个和刘蓓说话的男生,帮我查一下他的身份,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不用查了,我知道,”张阳说,“他是我囡囡的同学,育阳中学高三B班的学生姜也。学生仔长得靓,不读书尽想着早恋,交了个外校的女朋友。囡囡知道他交了女友,哭了一夜。”
“高三B班,我好像有个没见过的小朋友在那儿。”沈铎笑了笑,问,“最近局里有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报案?”
“上个礼拜有个旅游团去马峦山爬山,莫名其妙不见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沈铎继续问:“还有没有其他的?有没有那种一听就匪夷所思的,超自然的、不科学的,像报假警的。”
张阳摇了摇头,说:“我帮你去问问110报警服务台的同志。”
他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转过头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报案,就是今晚收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打过来一直没声儿,打回去也打不通,也追踪不到手机讯号。”
沈铎说:“查查电话是谁的。”
张阳转达他的问题,听了服务台的回答,张阳露出了个吃惊的表情。
“是姜也。”
现在,旧公寓楼。
昏昏欲睡的李妙妙登时清醒了。
“鬼又来了!”
姜也走到门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张阳说:“姜也,四个小时前你拨打了报警电话,却没有出声。我们怀疑你被挟持,无法报警。我们追踪你的手机信号,可你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们非常担忧你的安全,一直尝试回拨电话。直到半个小时前,你的手机开机了,信号显示你在这里。”
“你们怎么证明你们是公安局的?”李妙妙大声问。
张阳道:“你开门,我给你看证件。”
李妙妙学乖了,小声对姜也说:“不能信,又是骗我们开门的。”
另一个陌生男声道:“姜同学,门口这个快递一直发出奇怪的声音。我们怀疑这是恐怖分子放的炸弹,抱歉了,我们必须拆开检查一下。”
不等姜也回复,他已经听见外面拆包裹的声音。
姜也打开手机的监控页面,楼道里有七个人,其中只有一个穿着警服,估计是之前说话的警察。有两个戴着透明面罩,手上还戴着皮手套。这两个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剪开包裹,他们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个高瘦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模样。这男人显然是这群人里面的头儿,剩下三个西装男站在他左右两侧,呈保护的姿态。
他们知道盒子里有危险的东西,但绝不是炸弹。
如果他们认为里面是炸弹,拆炸弹的不应该是他们,而是排爆组。
“警官,在你们之前,曾经有东西冒充送外卖的骑手骗我们开门。”姜也深吸一口气,道,“你要给我一个信服你的理由。”
沈铎笑了笑,拍了拍张阳的肩膀,道:“我来跟他说。”
张阳让开身,沈铎走到门前,道:“姜也同学,我是协助警察调查的生物研究专家,我叫沈铎,隶属于首都大学特殊生物研究学院,专门研究特殊生物。”
“特殊生物……”姜也眉头拧成了锁。
沈铎缓缓道:“这么说吧,姜也,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从时间的角度看,地球的历史有四十亿年,而我们人类所认知并掌握的历史只有五千余年。我们所认知的时空只是完整时空冰山一角,我们所掌握的知识结构是个极具缺陷的不完整系统。多年以来,人们把无法用其现存认知结构和科学理论解释的东西称为灵异现象,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特殊生物称作‘鬼’。这些异常现象和异常生物隐藏在我们的历史背后,与我们共存,同时干扰我们的正常世界。我们特殊生物研究学院的工作就是研究、解释、消灭它们,包括……”沈铎悠悠道,“会走路的无头尸。”
姜也眼神一滞,“你知道无头……”
“没错,”沈铎从容道,“我知道。”
张阳很严肃地说:“小伙子,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还买了本他们学院最新发表的学术专著,叫什么来着,”他低头翻手机,“哦,对,《108个世界历史未解之谜》。曹操为什么是重瞳?黄帝为什么有四张脸?因为他们喝了异常生物的血!”
姜也:“……”
总觉得沈铎是个骗子。
“且慢,先听我说完,”沈铎继续道,“11月16日下午5点整,一个叫刘蓓的女性无头尸体在沙河北面河滩被人发现。11月18日下午6点34分,你在育阳中学公交站台遇见了她。11月19日中午12点07分,香山北路的交通监控拍到她被挟持进一辆面包车,从此下落不明。11月20日晚上22点19分,我到达深市公安局,在法医中心见到16日发现的那具无头尸,并把它带到一个秘密仓库。尸体由专门人员进行解剖,解剖之后,我们在她的身体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姜也神情凝重,“黑色的长毛?”
“你很善于观察。”
“体内也有?那到底是什么?”姜也感到惊诧。
沈铎没有回答,“这些是国家机密,我不能再告诉你了。姜同学,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信任我。我没有什么很有效的办法证明我们不是那些无头怪物,毕竟那些生物似乎很擅长角色扮演,而你我从来没有见过面,你也无从判断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沈铎。我只希望你能勇敢地打开门,配合我们的工作。”
“包裹打开了。”一个调查员喊道。
监控画面里,戴着手套的调查员打开了包裹,从里面提出一个乌黑的东西,捧到沈铎的面前。姜也更加清晰地听见了口哨声。
“录音机?”沈铎端详眼前的玩意儿,“还挺老的,这旧货市场淘的吧。是卡带了?”
录音机?姜也盯着监视视频。
沈铎拍了拍录音机,口哨声停了停,果然开始继续播放,里面传出一些人的对话。姜也还没来得及听清楚,沈铎已经把录音机给关了。
“带回去。”他抬起头,又对姜也说,“姜也同学,我相信那些无头鬼怪没有我这样卓尔不群的幽默感和真诚的心。”
这次他面朝着猫眼摄像头说话,他已经发现了姜也用猫眼看他。这个名叫沈铎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西装革履,模样英俊,笑容非常具有亲和力。
李妙妙以颜值的高低判断人的善恶,小声说:“他看起来是个好人,能相信吗?”
姜也沉默地回过身,去冰柜里提出蛇皮袋。
李妙妙有些惊讶,问:“你要干嘛!?”
姜也对靳非泽说:“这件事与你无关,谢谢你的帮忙,肢解的事我担了,我妹妹你帮忙照顾一下。”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对视,姜也神情镇静,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他素来这般,像一块化不了的霜,不太冷,却也没有什么温度。
靳非泽审视他,“即使他们查清楚人不是你杀的,肢解尸体也会被判侮辱尸体罪。”
“没关系,我们不能再连累你。”姜也说。
靳非泽歪了歪头,笑着说:“姜也,你是个好人呢。”
姜也打开防盗门,楼道的光汹涌而入,像一道璀璨的光幕。
“为英勇的年轻人鼓掌。”沈铎笑吟吟地从兜里掏出证件,亮给姜也看。他低头看蛇皮袋,问:“这是什么,你要提供给我的新线索么?”
姜也把蛇皮袋交给他,沈铎接过手。姜也平静地说:“我想你来是问我刘蓓和我说了什么,她向我表白,我拒绝了,然后她在我的背包里留了张纸条,让我不要回天麓公馆。我没有在意她的警告,今天傍晚,我和我妹妹在天麓公馆遭遇二十三只无头尸袭击,其中包括我的继父李亦安。我们开车出逃,又遭遇后备箱里的无头尸袭击。我为了保护自己和妹妹,把这具无头尸肢解了,它现在在这个蛇皮袋里。”
沈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楼道里一片沉默。显然,肢解无头尸这个行为把他们震住了。
“我妈妈失踪了,请你们帮我找到她。”姜也说,“我不知道肢解一个没有头的人犯不犯法,我愿意承担一切法律责任,配合一切调查。我妈妈的事,拜托了。”
沈铎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姜也两眼,对身后的张阳说,“麻烦查一查姜也妈……”
“姜若初,身份证号440300197411010045。”姜也说。
“姜若初的下落。”沈铎说。
张阳打了个电话,半晌之后收到了回复。他一脸复杂地说道:“我同事说你妈在你的公寓里。”

第9章 羽衣呗麾
沈铎做了个手势,两个西装男举着枪,一左一右靠在姜也公寓门口两边。另有一个西装男提着工具箱上前快速开锁,只听见喀哒一声,他比了个OK的手势,右边的人推开门,小心地走进门里。
几个人有条不紊地进入姜也公寓,其中一人打开了玄关的灯。公寓不大,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他们检查了卫生间、厨房和床底,也没有放过门后的角落,什么人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在姜也的沙发垫子下找到了信号的来源——姜若初的手机。
姜也想起昨天靳非泽说有个女人从他家出来,现在看来,那个人不是刘蓓,而是他妈妈。
沈铎把姜若初的手机装进透明收纳袋,问:“姜也同学,你知道你妈妈的手机密码么?”
姜也蹙眉想了想,输入他妈的生日,错误,他又输入自己的生日,正确。点开图库,里面有一个视频。姜也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他手指微微颤抖,点开这唯一的视频。
李亦安出现在屏幕中,他穿着墨绿色的衬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是个相貌英俊的男人,明明是深市首屈一指的古董商,连首都那边的龙头老大也要给他几分薄面,但他偏偏怕老婆。姜若初说东他不敢往西,姜若初站着他不敢坐下。出去参加酒会,无论是多重要的饭局,姜若初一个电话就能把他叫回去。姜也望着他,心里很是复杂。
李妙妙凑过来看,叫了声:“是我爸!”
李亦安望着镜头,笑容里有苦涩的味道。他缓缓开口:“妙妙,小也,当你们看见这个视频,一定遇到了很多你们无法理解的事情。不要惊慌,你们妈妈已经为你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们很快就可以脱离危险,重返正常的生活。妙妙,爸爸不在身边,你要听你哥的话。我已经把公司所有股份、家里的房产转移到你们的名下,你们有足够的钱完成学业,独自生活。
小也,去年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原意是想激励你收心学习,不要和你妈怄气。是我表达没有分寸,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反倒激化了你和你妈的矛盾。你要相信,你妈妈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年来,她饱受幻觉的困扰,前往世界各地寻找一座不存在的城池和一个不存在的人。你知道,你妈的心理疾病很严重,医生告诉我她罹患严重的分裂性人格障碍。有的时候她站在我面前,我根本不知道我眼前这个人是谁。我怀疑你妈妈被鬼上身,不顾她的警告,涉足到这个事件里。当我看见那些没有头的羽衣呗麾出现在人群里,我才知道事情远比我想象得要更加危险复杂。
他们已经发现我了,我迟早会失去自我,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呗麾。妙妙,小也,如果你们看见我,立刻报警,不要靠近我,那不是我,那只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而已。小也,妙妙年纪小,天生没心眼,你要替爸爸好好照顾她。记住,千万要记住,不要去找你妈妈,不要追查这件事。你们的妈妈,已经不是她了。”
视频结束,画面消失,屏幕一片漆黑。
李妙妙茫然道:“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啊?我爸怎么了,妈又去哪儿了?”她的声音在颤抖,“怎么回事,我听不懂!”
姜也也心情沉重,感觉视频里的继父精神状态并不好,他的话不知道能相信几分。妈经常去看心理医生姜也知道,但他只知道他妈有焦虑症和长期失眠,人格分裂和鬼上身是什么意思?
“抱歉,你妈的手机我们要带走。”沈铎收走了姜若初的手机。
“那些无头尸到底是什么东西?”姜也问。
“一种异常生物,其他是国家机密,我不能说。”
“我爸妈遇见了什么事?你们能找到我妈么?”姜也又问。
“放心吧,寻找失踪人口是公安的事儿,你在家等消息就行了。”
“我要听实话。”姜也注视着他。
姜也的眼睛很黑,像漆黑的玛瑙石,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盯住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似乎无论说什么样的谎言,都能被他辨别出来。沈铎毫不回避地直视姜也的漆黑双眸,“实话就是我们一定会去找你妈妈。”
“你知道她去了哪。”姜也说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沈铎没有回应,只道:“你爸妈遇到的问题不是你一个高中生能解决的。你知道了也没用,你知道越多,就越危险。”
“我是他们的儿子,”姜也一字一句道,“我有权知道。”
沈铎软硬不吃,给了他一张名片,“剩下的交给我们吧,乖乖在家等,有什么问题找我。无头尸属于异常生物,不受国家法律保护,你肢解它不犯法。虽然不犯法,以后少干这种事。。我会安排两个保镖跟着你们,直到能够确认你们安全为止。”
说完,他似有若无地打量了立在门口的靳非泽一眼,快步下了楼。
李妙妙坐在原地默不吭声地掉眼泪,从昨晚到现在,她像被裹在麻袋里一拳打蒙了,茫然不知所措。
“咱妈还能回来吗?”她问。
姜也沉默。李亦安的视频透露的信息太少了,他甚至没有说姜若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姜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不希望姜也和李妙妙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姜也想起姜若初失踪前给他发的那些信息,她知道她即将要遭遇什么,她想在灾难来临之前再见他一面。
但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心就像被谁扼住了,呼吸发窒。可李妙妙还在哭泣,即便他恐惧、悲伤,也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十六岁的女孩子,遇上这样的变故,不崩溃已是不易。如果她唯一的哥哥也不知所措,她一定会更害怕。
“哥……”李妙妙喊他。
“会没事的。”姜也忽然说。
姜也的语调平稳又冷静,“你未成年,我刚成年,她不会放着我们不管。在她回来之前,我会照顾你。李妙妙,不要哭,和平常一样上学、吃饭、睡觉,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一起等她回来。”
李妙妙盯着他,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她虽然成绩不好,但也不是天真的傻瓜。她知道她哥在安慰她,爸没了,妈下落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她马上就要变成没爸没妈的孩子了。可她也知道,姜也比她大不了多少,他们甚至不是亲生兄妹,他根本没有照顾她的义务。
就算做不到像姜也一样冷静,她也不能拖后腿。
她用力擦了擦眼泪,说:“我不哭了。”
“还去我那儿睡吗?”靳非泽问。
姜也摇摇头,“沈老师派了保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靳非泽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啊……可是我一个人好孤单。”
姜也面无表情,“抱歉,我们还有事,先不打扰你了。”
说完,姜也关上了门。
“李妙妙,”姜也说,“我有话跟你说。”
李妙妙努力稳定心绪,问:“什么?”
姜也打开电脑,“你看,这是妈的个人主页,上面列举了她最近几年的论文成果。她说她在滇西发现了一个信仰虚无的史前文明,这些部落的人坚信世间万物的运行遵从这种虚无神明的意志。你知道‘呗麾’是什么意思吗?”
李妙妙摇头。
“巫师,这是彝族的语言。”姜也继续道,“这篇论文之后,妈的其他论文全部被屏蔽了。”
“是不是网络不好啊?”李妙妙问。
姜也摇头,点开华南大学历史学院的主页,翻到了一条去年的通知,标题是《关于华南大学历史学院考古系解聘姜若初教授的通知》。姜也道:“妈去年就被解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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