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二两香油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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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想到,这次一同回朝的不只安知山,还有他拎着的七八个购物袋。
安知山似乎是心情很好,进屋放下了手提袋,他抬腿越过炮兵似的一排鞋子袋子,径自去拥抱了陆青。
陆青自然是怔愣了,他手里还端着刚洗好的葡萄,见状立刻将水淋淋的盘子远远拿开,防止蹭湿安知山这件不知价格的千鸟格大衣。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来得莫名其妙,毫无缘由,安知山兼具了热情与漠然,如此突兀的二者能在他身上相融相生,这一秒拥抱,下一秒跟他说话,他兴许就神游着不知想什么去了。
陆青面上发烧,又不太舍得把安知山搡开,只好顾左右言他,越过安知山肩头去看他带来的购物袋。
“那个……呃……都是你的衣服吗?”
安知山满面春风地松开了陆青,由于情绪高涨得出奇,他鼓噪得几乎想要在陆青脸颊上亲一下,但怕吓着人,只得压抑了。
他蹲下身,边换鞋边说:“不是我的,是买给你们的。”
想了想,又加了句,“准确来说是买给你的,我不太懂怎么买童装,就没给子衿买太多。”
陆青睁圆了眼睛:“买给我的?”
“是啊。”安知山起身,搂着他摇撼两下,笑着邀功,“你过会儿试试喜不喜欢。”
陆青眉头大皱,喜不喜欢是其次,能不能收才是关键。
陆青没清楚问过安知山的家世,担心他以为自己是为了钱才打他主意,但看安知山那周身做派,何止是阔绰,简直是豪奢——
上周陆青瞧见了安知山的手表,挺感兴趣,安知山直接摘下来调了表带,戴到了陆青腕上,他推脱,安知山却表示不碍事,要他“戴着玩”。
陆青觉着一只手表倒也无所谓,当天确实就戴着去便利店兼职了。他正下关东煮,旁边结账的客人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再看看表,最后艰涩问他是不是富二代下凡体验生活。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表盘表带上璀璨的碎钻全是真的,加起来共值二十来万。吓得他赶紧把这祖宗褪下来,小心翼翼放到了背包夹层里,晚上回去就双手供着交还给安知山了,表示实在无福消受。
彼时的安知山戴了只别样的,他接过陆青递来的手表,随手揣进了裤兜,又抬腕问,那我手上这只喜不喜欢?
陆青哪敢再喜欢,连连摇头。没成想安知山反倒怅然了,用虎口丈量了陆青的腕子,自言自语,你手腕太细了,的确不太适合宽表带,下次带你去店里试戴吧?
陆青当他开玩笑,也当他是开空头支票,就没当真。
可现在,安知山真从购物袋里掏出了个黑绒缎的表盒。他当着陆青的面打开,里头正躺着只手表,牛仔布表带,表盘也算俏皮,很适合陆青。
就是不知道价格适不适合陆青来消受。
安知山拈起表链,想为陆青戴上,可陆青毫不动弹,手臂垂下去,俊眉微蹙,正抬眸盯着他。
安知山见他面色不虞,以为是不喜欢,低头瞧了瞧这只手表,他自认眼光很好,没想到这时也棋差一着。不过差了也没什么,他搂着陆青,亲昵地贴了贴脸颊——他经常这样,没喝酒,可不知怎的,浑身上下都醉意醺然。
“不喜欢?不喜欢没关系,你哪天有空,我带你去门店亲自选?”
陆青真是纳罕了,安知山在情情爱爱方面堪称大师,能去开班,可在某些方面,譬如现在,他简直是一窍不开,说起话来常让人觉着不可思议。
陆青当心地捏起表链坠着的小标签,纵使先有预料,真看到那挤满小标签的0后,他还是眼前一花,费力数清数字,他觉着舌头脑袋都在打颤。
“你……你给我买了只11万3的表?”
安知山又神游太虚了,没立刻回,不过神游的空当他倒想起件事。自打上次从海边起死回生,他两个多月没去见姚医生了。怨不得今天走路总觉着飘飘然,该不会是姚姨怨他又爽约,隔着十几公里在诅咒他吧?姚姨的确有时候表现得像个吉普赛女郎,谁知道她抽屉里是不是藏着个水晶球,上次……
安知山猛一激灵,回过神来。
他想开口去问陆青说了什么,可看小鹿满脸气相,就自行回想了下,好像是在说手表的价钱。多少钱?十来万吧,那陆青是嫌贵还是嫌便宜了?嫌便宜?嫌贵?可谁会嫌东西太贵?
他想不出来,脑内不知是想太多以至过载,亦或是想得太少,总之是一片茫然,仿佛放完了烟火的夜空,硝烟弥漫,星河寥远。忽然从骨缝里密仄仄泛起困意,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把所有话只交给嘴巴来说,于是安知山微笑着给出了最烂的答案。
“嗯。你先戴着吧,要是戴腻了,就拿去卖了好了。”
陆青彻底光火了,随手从购物袋里拎出件单薄的墨绿衬衫,标签上价格美丽,4999,少两位数才是陆青现在身上衣服的价格。
“安知山,我一个月打两份工才能赚五六千,你认为我会穿着自己大半个月的工钱上街吗?”
安知山有些莫名其妙,他以前从来懒得亲自逛着买礼物,都是转账,这次去溜溜达达逛了大半天,给陆青买东西是为了讨点好,没成想惹来了恼。
陆青见他这模样,显然是什么都没理解到,正要继续说,却见子衿从屋里出来,跟二人打了招呼后,就拖拖沓沓进了厕所。
这小区是老破小,隔音异常糟糕,往夸张了说,楼下点根烟,楼上都能听见“咔嗒”声。
子衿在这儿,陆青就拽着安知山的手臂,要和他回卧室再聊。
安知山小小地叹气,任人牵走。来时他也想过此情此景,想象中的陆青看见了成山的礼物,也是要和他“回屋细聊”,但那场景可比现在要香艳得多。
安知山手里还拿着表盒,他将其往身后购物袋里一扔,吓得陆青又是一哆嗦,“你当心一点!”
主卧阳光好,此时正值午后,阳光和煦温暖,铺满整齐的干净被褥,有股绵软的棉花香。
主卧也通风,兴许就是太通风了,窗缝总卡不严实,嘶嘶漏冷,暖气也不大好使,令卧室成了处非常阳光明媚的冰窟。
屋里确实冷,陆青进门就套上了以前的秋季校服,蓝白竖条,学生气十足,而安知山大衣长裤,意态悠然地往那儿一站,怎么看都不像挨训的。
陆青本是面对面站着说话,可二人身量有差,陆青气势上就矮了大半,于是他摁着安知山坐下,这才总算可以分庭抗礼。
进屋前要说的很多,舌根压了滔滔不绝许多话,可真到了屋里,陆青舌结半晌,最后只是一筹莫展。
他没谈过恋爱,并不知道恋爱要遭遇哪些不能想见的问题。与安知山的这段虽说还不足以称为恋爱,但由于对象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他便有预感自己要把恋爱能碰的钉子都给碰个遍。
陆青斟酌许久,没斟酌出结果,索性开门见山,直接说了:“你不能送我那么贵的东西。”
安知山双手撑床,仰坐着:“为什么不能?”
陆青:“因为我还不起。”
安知山笑了:“送礼物是想让你开心,不用回礼的。”
陆青:“你觉得不用,可我觉得用,而且你送的那些并不会让我真的开心。”
安知山琢磨着问:“你不喜欢衣服手表吗?那喜欢什么?”
陆青:“不是……这不是我喜欢什么的问题。我喜欢能让我心无负担收下的礼物,喜欢能让我们这段……”
“这段”什么,陆青卡了壳,含糊过去。
“……能让我们真正平等的礼物。”
这罪名好大,安知山蹙眉:“我们的关系不平等吗?”
陆青耐下心:“平等啊,但如果我收了你送的那些手表和衣服,就没法再平等了。不管你怎么看我,从此之后我就只能仰视你了……我不想要我们之间变成那样的相处模式。”
陆青往前一步,站在安知山两膝之间,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声音有些小,有些羞赧。
“不平等的关系是走不久也走不远的,但我想和你长久一点……所以把那些东西都退掉吧,好不好?就当是……哄我开心?”
安知山的确没法理解,他此前奉行着以物易物的铁则,用钱去换情绪价值,这铁则在他以往的关系里也八方通行。而他之前谈过的几段所谓“恋爱”,大多寿命短浅,早早夭折,最长的一段也只有三个月,最终落得个十分不体面的荒唐结局。
可现在他找到了陆青,非但铁则在这儿碰了壁,陆青还对他说了类似“永远”的话题。
在这个朝生夕死,荒诞无度的世界里,有人对他说永远。
安知山不可遏制,死水微澜。
当然,该不理解还是不理解,他这样活过二十年,一时间没法看清另一种太阳。
可有人教着怎么哄人总是好事,陆青要退就退,嫌贵,他就买些便宜的,没什么大不了。花钱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不花钱也不算什么。
他从善如流搂了陆青的腰,太细了,险些只有一捻。
陆青踉跄着靠他更近,安知山仰首,眼眸望人时可以佯出痴缠,简直像爱,而他旋即勾了唇角,含笑欲诉——更像爱了。
陆青明白皮相只是表象,底下藏着的不定是什么烂骨头,可他才十八岁,在这个刚刚跨过成年线的年龄,他再明白也只能是明白,要他不受艳皮巧相的蛊惑,太难了,做不到。
安知山轻声问陆青,嘴唇快要挨到他的下巴,气息简直在他颈窝里翻涌成薄雾。
“那我听你的,都退掉。你之前说手表是无福消受,不想要。那我呢?你要不要来消受一下我?”
陆青耳朵尖全红了,脸上更不必说,他落荒而逃,逃走前认为安知山简直就是个艳鬼,缠附上来,轻怜密爱,要拖着爱他的人一同下地狱。
小鹿慌不择路,逃走了,安知山往后仰躺在了床上,吃吃地笑。在冷风丝丝缕缕的房间里,他额上发了细汗,一时觉着陆青这模样很可爱,一时头痛欲裂,脑内的经络都像被鞭笞。
陆青竟然不是完全的逃走,几分钟后,他带着个小盒子去而复返,见安知山躺着,本想问是不是困了,可离近看清了对方满额满头的汗,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他跪坐在床上将安知山的脑袋搂进怀里,由于单独照顾了妹妹两年,他这时倒是丝毫不慌,只是低声,急急地问安知山怎么了。
安知山起先没理,被吵得头更疼了,才勉强睁眼,苦笑说头疼。
头疼好治,陆青找来了止痛药,问他这个行不行。得到了首肯后,他扶起安知山,和水送了两片布洛芬下去,又帮着脱了大衣,拿来毛巾擦了汗。
及至安知山大大方方地鸠占鹊巢,躺进了陆青的被窝里,他望着陆青满面的心焦,实在觉出了有趣。
其实药自己也能吃,头没痛到不能动弹,他承认刚才有装柔弱的成分,可他真想看看陆青还会做出些什么。
安知山像个饶有兴味的摄影师,黑洞洞的镜头对准林间小鹿,看他忧心,看他气恼,看他欢欣,看他哭也看他笑。
哭倒还没看过,安知山保有了最大的兴趣。
陆青守在床边,而安知山过了一会儿,情况似乎稍有好转,就问起了他方才拿进来的小黑盒子,“这是什么?”
陆青拆给他看,盒里是两枚钻石耳钉,陆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你有耳洞,想买了送你的。”
陆青有点儿忐忑,第一次送暧昧对象礼物,怕会送得不合心意,况且这礼物很便宜,一百块不到,他也有些担心安知山会看不上。
没想到安知山十分惊喜,也不知是不是装的,捻着小耳钉看了又看,似乎很满意,还要陆青为他戴上。
陆青看他还躺着,说要不等会儿吧,等你好点儿了再说。
安知山摘了原本的黑耳环,放到床头柜上,又侧卧着朝向了陆青,说没事。
陆青拗不过,只好捏着耳钉,捻起了安知山的耳垂。耳垂不算什么敏感部位,可陆青捏在指腹间,触感又薄又软,像是握住了什么命门。
他不由羞涩,没话找话,“你……你怎么只有右耳有两个耳洞呀?左耳怎么没有?”
安知山抱着枕头,回他:“这耳洞是十三四岁的时候我自己打的,手穿的,穿了一个嫌疼,可只打一个耳洞又不好看。就想着紧一只耳朵祸害吧,所以就……”
说话间,耳钉戴好了,安知山举着手机,用反光照了照,老怀甚慰,认为真是好看极了。
钻自然是假钻,设计也并不如何精巧非凡,可安知山真喜欢,陆青看在眼里,便也是真开心。
他选耳钉时,想选出一对适合安知山的,挑来择去就一眼叨中了这款,等拿到了手才意识到这耳钉太女气了,不知道人家是否肯戴。
而他下意识挑中这对钻石耳钉的原因,陆青后来想了想,觉着自己可能是把安知山真当孔雀了,成天的工作就是梳洗羽毛,漂漂亮亮,偏爱璀璨发光的东西。
现在,陆青看着安知山,啼笑皆非之余,觉着真是旁观了一场孔雀开屏。


第9章 舍大家,为小家
礼物该送还是要送,安知山没死了这条心,运动会前夕再次拎了几个购物袋登门。
陆青以为他不知悔改,意意思思地又要虎起张俊脸,而安知山今天精神比较好,眼明心亮,见状立即撇清道,“没买贵的,别生气。”
陆青本来正择菜,准备做饭,闻言就洗了手,在围裙上稍稍擦了下,将信将疑地走到了客厅去看购物袋里的东西。
安知山没骗人,至少在他自己的立场上是没骗,他买了几套卫衣运动裤,又琢磨着给兄妹俩各买了两双鞋。
的确是难为他了,毕竟他那六扇大衣柜里,除了健身所必需,其他运动服是寥寥无几。
他挑不出好,就让店员从左包到了右,及至付了款,拎了十几只手袋,他才想起陆青看到这么多东西,又要动气,便迂回了下,先回了趟公寓,将大部分衣服都藏进了公寓后,他拣了几身正当季的,给陆青送来了。
陆青蹲着看吊牌,心头又是一梗,便宜的确是便宜了许多,可每件衣服均价还是在七八百左右,鞋子干脆就是一千五一双。
林林总总,小一万是有的。
他想跟安知山说明白,抬头见安知山笑眯眯的,满脸写着“这回该夸我了吧”,陆青又不落忍了。
一番计较后,陆青勉强笑笑,站起身拥抱了他——没夸,怕夸了安知山更要变本加厉,也没严肃叫停,不想令安知山的一片好心连续落空两次。
于是就只有拥抱。
子衿上幼儿园了,没在家。温吞柔软的午后,安知山愈发肆无忌惮,环着陆青的腰,凑在他耳畔讨赏,“小鹿,我其实是因为你才答应陪子衿去运动会的。”
陆青从怀抱里抬眸:“什么?”
安知山半是胡诌半有考据:“子衿拜托我陪她去运动会,代价是让你亲我一下。”
陆青一怔,安知山笑着,施施然又补充说:“我打小就懒得参加运动会,要不是因为这个天大的好处,我才不答应她。”
“怎么办啊?”他歪了脑袋,佯出一点委屈腔调,“你该不会要赖账吧?”
运动会当天清晨,三人出来得晚,早餐只好在车里进行。
车内开了暖气,熏熏艾艾吹得人发困。
子衿和陆青都还好,算是早睡早起,作息健康,而安知山昨夜三点才睡,这会儿困得额头抵着方向盘,死样活气,眼皮快粘合了。
陆青和子衿在后座吃包子油条,安知山觉着最近没怎么去健身房,只在家举了举铁,算是怠懒,于是愈发在饮食上找补,不肯吃热量太高的,便在常去的咖啡店买了贝果冰美式,窝在驾驶座慢慢地啃。
子衿没见过贝果,很好奇,扒着驾驶座椅背,探头去看:“知山哥哥,你这是什么呀?面包吗?”
安知山头都没抬,从没咬过的地方掰了一块,往后送去:“你尝尝。”
子衿就着他的手把贝果叼走,七嚼八嚼,小脸一苦:“呃啊……不好吃……”
她满脸怜悯地看着安知山,捧着手中的肉包子递到他嘴边:“知山哥哥,你吃点好的。”
安知山很有保留地掐了点包子皮吃,同样也是七嚼八嚼,喉咙一滚咽下去,他自言自语地发出感叹:“肉包子是这个味道吗……好久没吃了。”
一来二去,惹得陆青也心生好奇,跟安知山要了一小块来尝尝。
那贝果本来就掌心大小,干巴巴一个,没酱也没馅,现在左缺一块右缺一块,能吃的就更少了。
陆青捏着小贝果,有点儿不好意思,问安知山要不要吃油条——听着就油,安知山摇摇头,不吃。
陆青只好作罢,拿着贝果尝试着咬下一口,发现子衿说得没错,果然是不好吃,简直像放了两天的发面馒头热好后的口感。
非但口感欠佳,还有点噎人,他喝了两口豆浆顺下去,着实是吃不来这洋东西。
陆青:“你喜欢吃这个……什么果吗?”
安知山面无表情地吃完了剩下的,其实外卖袋里还有一份,但他早上没胃口,吃得不饿就行。
他拿起冰美式,算是敷衍完了早餐:“不喜欢。”
陆青不解:“不喜欢还吃?”
安知山蹙眉,因为他想了想,发现自己是无可无不可,不喜欢吃贝果,可也不见得就喜欢吃其他的。
当然,落实口头,他又是另一套说辞。
安知山叹气:“为了好看嘛,不寒碜。”
陆青摇了摇脑袋,轻轻地笑,当了十八年哥哥,他不自觉拿出了教育子衿的口吻:“好好吃饭嘛。”
安知山最能从善如流,回头装出点可怜:“我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
陆青:“那你喜欢吃什么?”
安知山不答,眼波带笑,不流不转,凝着陆青看。
陆青没反应过来,食指对了对自己:“……我?”
安知山埋头失笑:“你?我还没尝过,不过应该是很喜欢吧。”
相识一个来月了,陆青发现安知山简直是日拱一卒,第一天彬彬有礼,第二天就开始得寸进尺了,到了今天,有些话堪称狎犯,快要听不得。
好在子衿没听见这些,她眼尖,遥遥瞅见了幼儿园门口的朋友,揿开了车窗,正半个身子够出去跟人家热情招呼。
陆青讷讷发烧,不知怎么应,很想反将一军,可修为太浅,总是做不到:“……你别、别闹了。”
小鹿瞧着毫无经验,一清如溪,想必很不禁逗,安知山便适可而止,不愿把人逗恼了。
他扯回原题:“我喜欢吃你做的饭。”
这话出乎意料,瞧着安知山那挑三拣四的架势,陆青本想着他该是去吃山珍海味的舌头,没想到他会喜欢家常菜。
陆青:“真的吗?我都不是很会做饭,是前年才开始慢慢学的。”
安知山:“真的,骗你干什么。”
他乜了眼聊得火热的子衿,“子衿真是小交际花啊,聊得把咱俩都忘了。”
陆青带笑点头,而安知山喝了口冰美式,苦得舌根都冰冷麻木。大冬天的,即使是他也觉着有些遭罪,实在受不了,他冲陆青伸手问道:“小鹿,豆浆还有吗?给我喝一口。”
陆青把手里还烫热的半杯豆浆递给他,动作利落,话语犹豫:“有是有……但是这个我喝过了,我下去再给你买杯新的吧。”
安知山置若罔闻,摇了摇豆浆杯:“你还喝吗?”
陆青摇头,表示饱了。
于是安知山就嘴对嘴地喝净了剩下半杯,也不知是当真不嫌,还是刻意为之,就为接下来这句贫嘴的作恶:“昨天亲都亲了,怎么现在反而害羞了?”
声量压得低,但还是被近在咫尺的陆子衿捕风捉影听了个尾巴,她猛然回头,脑袋在两个人中间来回打转,“什么亲?亲谁?谁亲谁了?”
安知山不嫌事大:“噢,就是昨天晚上唔……”
陆青眼疾手快捂住了这张净会闯祸的嘴,又对着子衿极尽所能,连哄带骗,好一阵子才把她瞒过去,继续趴车窗上跟朋友唠嗑了。
陆青这时才终于有机会辩驳,可却越描越黑:“我昨天亲的是脸,又不是嘴……”
安知山笑得极其好看:“你想亲嘴也行,我又没拦着你,亲嘛。”
一句话彻底把陆青弄没声了,他真想狠狠心,扳着安知山的下巴亲上去,让这人瞧瞧什么叫莫欺少年怂。可踌躇来踌躇去,他在踌躇间把仅存的勇气全耗光了,最后只好是唉声叹气地挪开了眼睛,嘟囔,“你真的……你真的烦死了。”
吃饱喝足下车,陆子衿还有些恋恋不舍。
安知山这辆玛莎拉蒂的确漂亮,车身亮蓝,在太阳下快璀璨发光,几乎和他本人一样骚包。
子衿看多了芭比公主,倒从来都不在乎王子,只是很奢想童话里可以载着公主飞往各地的马车。在她看来,眼前这辆车完美符合了她心中的马车轿厢,只需要再找匹油光水滑的白马,她就能环游全世界了。
陆青自然不知道妹妹鬼灵精怪脑瓜里的全部所想,他杵了杵安知山,说悄悄话:“子衿好像很喜欢你的车。”
可惜子衿的喜欢转瞬即逝,陆青的话刚落,她被朋友一招呼,就立刻追逐着撒欢跑进幼儿园了。
留下身后二人啼笑皆非,安知山锁好车,随口问陆青:“那你呢?你喜欢吗?”
陆青对车没什么研究,但车子好赖也还是能分辨的,不过他含糊着没精准作答,生怕说了喜欢,安知山就疯头疯脑,哪天真给他提辆车来——十来万的手表都买得,车也不是全无可能!
进了幼儿园集合,大人小孩乌泱泱全汇聚在操场上。
人实在是太多,而幼儿园又实在是太小,他们去得晚,只能缩在游乐设施区,遥遥听临时搭的演讲台上,校长声情并茂地朗读开幕式讲稿。
陆青抱着子衿,坐在滑梯出口,而安知山两肘拄着单杠,三人统一犯起困来。
这天天气极好,空气晴薄,阳光晒得人筋舒骨懒,浑身暖洋洋。
校长的声音仿佛某种富有磁性的播音,在耳边漫漫萦绕,只催眠,不入脑。
陆青当真要打盹,恍惚间回到了高二课堂,某个神思漫游的午后第一节课,老师在上头慢悠悠讲卷子,而他面前堆着厚厚一摞练习册打掩护,油墨香里,枕着历史书半睡不睡。同桌歪头,笑话他说又困啦?他哼哼唧唧地把脑袋扭到另一边,摸索着拍拍同桌的胳膊,号子,你帮我看着点……我……
“陆青?陆青!”
老师在台上叫他,陆青一个激灵醒了盹,忙不迭站起来,暗道倒霉,小声问同桌,老赵讲到第几题了?
前后桌都笑,同桌捂着嘴偷乐,啊好好好,老赵刚才……
“陆青?”
陆青周身一颤,慢慢睁开眼睛,这次真的醒了过来。
是安知山在叫他起来,集合了,而他怀抱着子衿坐在幼儿园滑梯底。
没有历史课,没有练习册,没有同桌,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提问。
他十八岁了,辍学一年多,再没摸过课本。
陆青依言站起身,倒不难过,只是大梦初醒,有些怅惘。两脚虚浮,心脏细细地在哆嗦,他抱着双臂搓了搓,真奇怪,刚才还暖的,不知怎么忽然就冷起来了。
运动会拖泥带水,终于开幕。
安知山特意将以前买了落灰的单反相机翻了出来,为了“记录此刻”。
他前几年为了找点意趣,欺骗自己生活美好,搞了不少诸如此类的东西,跳伞、蹦极、潜水、滑雪,连插花园艺也略知一二。
雨露均沾学了许多,但对什么都是知皮毛,没兴趣再深入下去。
买了炮筒似的昂贵单反,用了两次也就扔一边儿了,了解程度仅限于拍照关机。
不过这点皮毛也足够他摄像了,安知山自去一旁找空地架三脚架,陆青则拔腿去找子衿。
子衿太受欢迎,刚才又被小伙伴叫走聊天了,陆青找了许久才从一窝凑着的小脑袋里拎出子衿,而回头一看,安知山在摄像机旁正同个腆肚的老大哥相谈甚欢。
陆青哭笑不得,觉着自家花坛里真是盛开了两朵光明灿烂的交际花。
运动会采取计分制,统共四个项目,按最终积分来排名。
子衿兴致高昂,在第一场比赛前还学着体育频道,像模像样做赛前动员,“那个什么……什么什么,啊,对了,友谊第二!”
二人皆是很配合,单膝跪地来迁就子衿的身高。
安知山捧哏:“好,有志气!友谊第二,那什么第一?”
陆子衿显然不在乎什么奥运精神,她摇摇头,老气横秋地摆了副“这还要我教”的鄙夷神气,“知山哥哥,这就是你笨蛋的地方啦!当然是奖品第一!”
陆青试图将小孩引入正途:“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友谊第一?”
陆子衿小手一挥,气吞山河:“都比赛啦,哪还有什么友谊!”
她直指奖品台:“而且这次的奖品是乐高!乐高诶!”
安知山:“谁高?”
陆子衿:“乐高啊!”
陆青:“高乐高?”
陆子衿:“乐高!”
安知山:“乐什么?”
陆子衿受不了这一唱一和,被逗得急了眼,捂着耳朵逃回朋友堆里了,临走前愤愤然地指指点点:“你俩!无聊!”
两人却是无聊得津津有味,自得其乐,闻言相视一眼,笑了。
第一个项目是两人三足,小朋友各自拿个塑料圈,等在五十米跑道的尽头,待两位家长共用三条腿跑到终点,就将小圈套在任何一位的脖子上,而后率先返回起跑点者获胜。
开赛前,陆子衿隔着不长不短的五十米对二人使劲挥胳膊,连蹦带跳,就差用大喇叭将“必胜”给喊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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