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二两香油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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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支着早餐铺,撑把遮阳伞,笼屉白烟滚滚,油条锅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旁边散放了几张旧桌木凳。附近的居民大多出身微薄,于是更起早贪黑,这会儿已经或站或坐,擎着豆浆碗,说笑间拥满了小小早餐摊。
这是最蕴实不过的人间烟火,二人并肩而行,由于都很标致,本来可称景色,但安知山戴了顶毛茸茸的白兔帽,头顶的兔耳朵随着走路一蹦一跳,帽边垂下来的白毛球也东甩西甩。
景色,霎时就蹉跎成了奇观。
周围人纷纷为其侧目,住这儿的许多居民都与陆青熟识,陆青走在路上,就走在往来闲聊招呼中。
“小陆,出来买早饭啊?哎,哎,没事,你晚上忙不忙?不忙带子衿来我们家吃饭嘛,今天炖红烧肉!”
“陆青啊,哎早上好。是啊,前天刚出院。老毛病咯。这不刚出院就想起你了,什么时候再过来陪老头子下棋啊?那能没有好处么,我给你泡茶喝,孙子刚从外地寄来的铁观音!哈哈哈行,好,让你三步!”
“嘿!陆青哥!知道了知道了,我这骑得稳当呢,担心啥呀?哎哎——好险好险……”
终于,有大妈对陆青身旁奇装异服的安知山提出了疑问,“小青,这位是……”
陆青:“他是……”
答到一半却卡了壳,陆青也摸不准二人的关系,便临时抱佛脚地流眄向安知山,向他寻求结果。
安知山顶着两只硕大无朋的兔耳朵,笑得非常得体,八风不动,“我是小青的远方堂哥,刚好出差路过,带了点东西来看看他们。”
大妈恍悟,顺口夸道:“这样啊!啧,小青,你这表哥真是一表人才,跟你瞧着是挺像的。就是这……你这帽子挺,还挺有特色的。”
安知山稍一思忖,从一众答案里径直挑了个最离奇的:“噢,因为我是大兴安岭的猎户。”
大妈:“啊?”
陆青:“……啊???”
城里人哪见过“猎户”,大妈瞬间起了莫大兴趣,拽着他东扯西谈,能问的全问一遍,而安知山也不知道天天究竟在看什么,竟真有知识储备把那些问题窟窿给一一填上,从过年猎野兔子到平时亲自劈柴,说得头头是道。
陆青旁观,渐渐琢磨出来,安知山这人是太能扯淡了,并且扯起来毫无缘由,似乎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大妈拐着菜篮子临走前,安知山把话题绕回了这顶白帽子,煞有介事捏着垂下来的毛毛球,说:“这就是我亲自猎的白兔子,兔皮做成的毡帽。”
大妈大受震撼,唏嘘地走了。
待人走远,陆青伸手,去捏另一个毛球:“安猎户,你知不知道你亲手猎的这顶白兔帽,在某宝上十五块包邮。”
安知山笑着,佯出痛心疾首的语气,“唉,所以我当初就跟他们说打猎要适当,你看,这下小兔帽子贬值了吧?”
乐了一阵,陆青摇摇头,觉出了纳罕:“你怎么这么能胡编乱造呢?”
安知山从没思索过这问题,他的嘴和脑子有时会各行其是,脑子木涨着,嘴依然能口吻生花。
这时切实想了想,可也没想明白,在一团乱麻的日子里,他很久没能把事情想明白了。
安知山:“不胡编乱造,难道要我说真话?”
陆青显然是难以理解了:“为什么不说真话呢?”
安知山同他有来言有去语,说话像逗小孩:“为什么要说真话呢?”
陆青望着他,终于觉察自己这暗恋对象的确奇怪,所问所答都宛如无根之水,没头没脑,没着没落。所以陆青有些发愁,也有些被问住了,不知该怎么答。
打小就被父母教育“撒谎会鼻子变长”,上了学,学生手册上印着“诚信为本”,警局门口横幅标着“坦白从宽”,连听歌,歌词都在规劝,“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所有人都活得踏实认真,勤勤恳恳,劳劳碌碌,只有安知山浑像个不知从哪处山头飘下来的野狐禅,看得见,摸不着。
陆青先没答,从热雾腾云的摊子上买了两份甜口豆腐脑,又给安知山买了份咸口的,一根指头勾着三袋豆腐脑,他才把答案送出。
“因为……因为说真话才能够让别人真正了解你吧。我爸妈以前教我将心比心,就是说你先捧出了真心,别人见了,自然也就会真心待你……”
话到一半,陆青讪讪的,挠了挠脸颊,“听起来确实有点儿傻。”
安知山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豆腐脑和之前买的热包子,替他拎着,口中作答,“不傻”。实则不以为然,心说我都要死了,还费那功夫让旁人了解?
他但笑不语,二人继续走。
前面支了豆浆摊,陆青快走几步,弯身去买豆浆。清晨的日头尚且软弱,安知山单手插着裤兜,笑意褪下,微微歪了脑袋,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阳光下的陆青。
他确实忘了陆青口中的初见,那天喝多了,路过巷子摆平了不平事,算不得什么,也不值得记住。
真正对陆青留下印象,是在花店。
那天陆青进店,皮肤本来就白,外头天冷,风卷残雪,给他鼻尖煞上冻红,衬得粉面桃腮,俊秀得几乎漂亮。
可运气似乎又不好,是开在穷苦里的漂亮小孩。身上的羽绒服厚得噎人,不知是买大了几号,一气遮到了膝盖。鞋子又太薄,兴许是初秋的单鞋,踏在冷冬里,寒气大抵要无孔不入了。怨不得店里开了暖气,陆青也还是冻得搓手跺脚。
陆青缩在花店一角选花,可眼睛穿花拂柳,总往他身上瞟。
他想这人心思真是浅,想做什么全写在脸上,果然在踯躅十来分钟后,陆青捏着一束花走过来,姿态紧张,像舌根压了十万句话要说,可最后也只是要他结账。
结完账,安知山带笑把花递过去,陆青不接,脸色赧红,磕磕巴巴,问,我可以把它送给你吗?
那天之后,陆青再来,店里的花忽然就有了活动,九块九买一送一。
买好了豆浆,拎着便宜丰盛的早饭,两个人就要打道回府了。
陆青并不像初见那样羞涩,至少并非全然如此。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陆青接得住安知山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于是他们倒挺聊得来。
上了楼,安知山看陆青熟稔地支起折叠圆桌,拿来碗筷,又将豆腐脑连袋子套进碗里,他帮着搬塑料椅,码筷子,当个小碎催。
微小的忙碌里,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难得吃上早饭的他忽然想,要是我什么都没有就好了。
什么都没有,没有姓名,没有童年,没有过往,没有歧途,没有海也没有药。他昨夜溺毙,今早重生,清白赤/裸,两袖清风,和面前这个少年一样。
幻想美好得不切实际,他挑挑眉毛,将其抛诸脑后了。
陆子衿从卧室里出来时,恰好撞见二人回家,安知山戴着兔帽子与她四目相对,她笑成了天塌地陷,半晌,终于有停的趋势了,安知山又慢悠悠把帽子一摘,陆子衿笑成了鸡飞蛋打。
安知山吃饭时到底把帽子戴了回去,倒并非怕损害形象,虽说形象于他而言的确是头等大事,不过他是怕子衿笑到呛饭。
饭桌上,子衿双手捧着韭菜盒子,一边啃一边兴冲冲唠自己和朋友定的“海洋馆探险之寻找失踪美人鱼”的大计。
饭后,安知山在陆青家洗了头发,没有发蜡,他只好用个小吹风机将头发大致吹出了个型。
鼓捣半小时,及至拾掇得差不多了,他探头去问正在客厅歇着的陆青,好看吗?
陆青应声抬头,怀疑家里是进了只狐狸精,勾得他耳尖到脖子全成了火烧云。
真不知道安知山是有意卖弄还是无意撩拨,总之他的脸足可以让人无视他所有的颠三倒四,色乱形空。
午后时光真好,可惜陆青要去便利店,子衿则兴冲冲直奔海洋馆,安知山不好独自耽搁在人家家里,只得也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打开房门,安知山对着一室冷寂,觉着有些恍如隔世。
这是他的公寓,家政还没来,按照惯例,她每天下午三点前来打扫。
其实不打扫也无妨,他把这房子住成了个样板间,外表光鲜,内里空瘪,瞧着不缺什么,实则冰箱里连瓶矿泉水都找不出来。
不过酒倒是还丰富,路过酒柜时,他随手拎下半瓶白兰地,洗了个酒杯,兑着冷冻层的球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他端着酒杯坐到了沙发上,发现了此前留下的遗书。
遗书写得粗糙,根本就是从那本厚日历上撕下了最后一页,纸缘尖锐,上头笔迹恣意,还是那行字。
【傻逼世界,再你妈的见。】
他把遗书折成纸飞机又展开,不知该不该扔,因为不知还急不急着死。
手擒判笔,安知山尚未在生死簿上划定最终日期,手机就弹出了一条消息提示,旋即如鱼吐泡般,消息接二连三,连绵不断了。
他打开一看,发现那是个没见过的头像,是张有些模糊的小白狗,看着是街边随手一拍,像素差劲,画质模糊。
小狗倒挺可爱。
『不在,别问,困:明天要来家里吃饭吗?』
『不在,别问,困:子衿吵着要找你玩,感觉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
『不在,别问,困:(流泪猫猫头jpg.)』
『不在,别问,困:你有没有想吃的呀,我今天下了班去买菜!』
『不在,别问,困:吃什——么都行』
『不在,别问,困:好不好呀』
寂天寞地的房间,从未有过地迎来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那小小的遗书,被一撕为二。

陆青频频发出邀约,安知山本就清闲,自然也乐得频频应邀。
这周第三次在楼道碰到张奶奶时,安知山正叼烟哼歌,《波基上校进行曲》,一步两阶地上楼,心情堪称飞扬。
迎面撞见,张奶奶好险被他这份激越给绊了跟头,好笑地跟他招呼:“小安,回家啦?”
安知山先是没反应过来,撇脸呼出一线烟雾,又揿熄了刚点的香烟,琢磨了下才明白,合着张奶奶还记得他的胡诌,真当他是陆青前来借住的堂兄弟。
“家”这个字眼于他而言很新鲜,“回家”这个概念更新鲜,故而他也不解释,顺势就应下了。
张奶奶端详了会儿,认为陆青这位远房堂哥真是从天而降,而且瞧着实在不像什么猎户,只像个旧年代横草不动,竖草不拿的公子哥儿,大衣领子上似乎都沾着香水气息。
安知山不走不动,笑眯眯地任她看,张奶奶半晌看够了,问:“小安呐,来了有两个礼拜了吧,打算啥时候回老家呢?”
安知山作势思索:“等开春吧。我们山头冬天封山了,我林子里那小木屋也冻上了,听说附近还闹熊瞎子。”
“嗐!”张奶奶吓了一跳,“熊瞎子?那不咬人呐?”
安知山煞有介事的,还安抚上了,“没事,我们都有猎枪的,冬天碰到了那玩意儿,一枪一个。”
实在是越说越邪乎了。
又聊了几句,张奶奶挎着菜篮子下楼买菜,还回头嘱咐安知山,过会儿去她家拿小草鱼,昨天老头子刚从湖里钓回来的,熬汤鲜着呢。
安知山答了声,继续哼曲上楼。
他的话常年真假参半,大兴安岭与熊瞎子是假的,毋庸置疑,可他说打算开春离开,这却是真的。
他原本是个该死了的人,早早在生死簿上预了约,却又没去报告。按照原计划,他现在都该投胎了,之所以在现世耽搁着不肯走,是因为陆青。
当然不是爱上了陆青,他自问没爱过谁,也爱不了谁,心头的这点儿感情拿在称上称,称出二两带水分的喜欢——可决不是爱。爱多重啊,能生生压坏了称,也能坠死他这缕飘忽了二十年的孤魂。
他留下来,只是因为陆青留下了他,并且三天两头的约他去家里留宿。
他试探着,故意地带了生活用品过去,牙具睡衣游戏机,摆了副要当寄居蟹的架势,而陆青非但不撵,反而很开心,为他单独收拾出了一格橱柜来放行李,每晚都不倦地把沙发铺成床,清晨到来,再将床复原成沙发。家里穷得叮当响,靠着连轴转地打工来敷衍生活,却又为他的到来而每顿多添一道菜。
安知山这辈子没这么好奇过,陆青这是什么人呢?前二十年没见过,比大兴安岭里的熊瞎子更罕见。
他于是留下来,死不急于一时,毕竟他以后要死很久,沉在海底很多年,跟丑得不见光的深海鱼做邻居,想必没有什么惊喜。而陆青昨夜做了道啤酒鸭,他没吃过,尝着挺不错,陆青不舍得浪费,喝光了剩下的半瓶啤酒,醉得两颊熏红地傻乐,也很可爱——他挺惊喜。
不过任他赖皮赖脸地耗在人家家里,也赖不了太久。等到了开春,陆青也该听说他背后那摊子陈年破事了,那眸里不明来由的爱意再炽烈,届时也会冷却成冻冰,到那时候,安知山就该走了。
然而,那也全是几个月后的事了,安知山从不将时间抻成长绳,他将岁月捻成细沙,有一天算一天,欢喜一时算一时。
这会儿,他心无压力地上了楼。
老旧居民楼隔音不好,楼梯上的脚步声听得清晰。陆子衿听准这是安知山来了,在他开门之际绕过她哥的堵截,扑到了旁边,并且小猴上树似的,一溜儿爬了上去。
安知山单手抱起了子衿,看看怀里累得面红耳赤的小丫头,再看看旁边扶着膝盖弯腰直喘的陆青,不明就里:“大早上这么有精神?”
陆青抬看一眼,先笑他:“大早上?小安同学,现在十二点啦。”又好气好笑地瞪了眼子衿,“你以为有靠山就能饭前吃零食了,是吧?”
安知山这时才看清子衿怀里还抱着半包薯片,腮颊鼓囊囊,一半是赌气,一半是薯片,“就吃了一点点!”
陆青直起腰:“还一点点,两点点也不行。不信你问你知山哥哥,饭前能不能吃零食。”
陆子衿睁着大眼睛,星光闪闪地央着安知山,还讨好地掏出枚最大的薯片送到了他嘴边,然而安知山嫌热量太高,不肯吃,并且对子衿的阿谀谄媚做了无用化处理。
“听你哥的。”
陆子衿小脸都皱了:“啊——为什么啊?”
安知山把她放下来,弯身换鞋:“因为我也得听你哥的。”
陆子衿嘟嘟哝哝,满不服气:“知山哥哥你比我还听话。”
安知山换好了鞋,没觉着自己真听话,但从陆青略微赧红了的脸色里,悟出些得寸进尺的可能,于是他嘴上回着子衿的话,面上却噙笑望向陆青。
“我是听话啊,就看你哥愿不愿意给点儿奖励,好让我给你做个榜样。”
陆子衿听不懂话里有话,只是大失所望,将薯片塞到安知山手里,摇着脑袋回屋了,“什么奖励呀?反正我哥只会奖励你一盒新的小皮筋。”
小朋友回屋了,安知山走到陆青身前,微微弯身,轻声讨巧来了。
“怎么样?你给我点好处,以后我保证和你统一战线,嗯?”
挨得太近,姿态倾压,陆青抬眸看他,不由自主地嗫喏:“你想要什么?”
安知山几乎没正面回复过任何问题,对什么都是以问代答,借力打力:“你想给什么?”
安知山眼型狭长,眉骨俊朗,鼻梁又十分挺拔,笑时愈发显得眸眼像汪月牙潭,深不见底,盯久了就坠进去,活活醉溺。
陆青扭开视线,瞥到了沙发,慌张间口不择言:“要不然……”
安知山饶有兴味:“要不然?”
陆青:“要不然你今晚睡我屋里吧。”
饶是安知山也错愕了,以为陆青是纯情小鹿,认识半个月了连手都没牵过,没成想这么放得开。
安知山失笑:“你……你确定?想好了?”
陆青有些困惑:“这有什么想不好的,我又不是没睡过沙发。”
安知山:“……”
合着奖励就是奖励他睡一宿床。
安知山无话可说了,效仿着子衿,大失所望地摇脑袋走开了,“还不如给我小皮筋呢,我以后要是把头发留长,还能扎个揪。”
安知山要帮厨,可家里厨房太小,容不下两个人,他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剥蒜跟雕花似的,陆青看不下去,以“不累你了”为由,把他逐出了这一亩三分地。
他没事可做,敲敲门溜达进了子衿房间。
子衿心情本来十分美丽,坐在桌前做手工,小腿晃晃悠悠,卡通拖鞋拍在地板上,“啪嗒啪嗒”。
可见到安知山后,她就换了副模样,小嘴一撅,不理人。
竟然是生气了。
安知山还从未哄过年仅六岁的小气包,他下意识想掏手机转账,想了想子衿连手机都没有,对钱的概念兴许就是一堆纸,遂作罢。
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要不要找陆青取取经,可没料到子衿眼大心更大,相当之好哄,第一句话就被拿下了。
“子衿,明天请你吃大餐好不好?”
陆子衿立刻破功,两眼放光:“好耶!什么大餐?”
安知山乐了,放下心来:“什么都行。你选。”
陆子衿对大餐毫无想象力,想了半天,最后蹦出三个最常见的快餐店。
安知山倚门框站立,双手环臂,一一否定了那三家快餐店后,他伸出食指冲上指了指:“再大点儿。”
再大,就超出陆子衿的认知范围了。
她绞尽脑汁,最后忽然有了灵光,可谨而慎之地打量了安知山的神情,她却有些不太敢说:“知山哥哥,你不会要请我吃烤鸭吧?那个很贵诶。”
贵,但是她和哥哥都很爱吃。从前父母在世时,尽管子衿不太记得,但他们每个月还是可以去吃一两回的,可随后父母弃世,连带着一双儿女也没了依傍。
陆青知道她爱吃烤鸭,有时会在街边买了回来解馋,可稍好些的烤鸭都不算便宜,半只鸭子五六十,是一两天的买菜钱。陆青总会借口不饿或有事,让子衿先吃,等子衿吃得肚溜圆,才回来打扫残羹。
陆青总说不饿,可每次的烤鸭都是半点没剩,半只从来都不够吃。
安知山本来就没主意,听子衿这么说,就一锤定音:“那就吃烤鸭吧。市中心的罗曼大道行不行?”
子衿眨眨眼睛:“什么……什么大道?”
安知山自顾自地思忖,罗曼大道烤鸭还行,春饼不错,但是鸭汤太咸,鸭架又处理得略有干柴,其实烤鸭最好吃的还要属上京,可那就得出省了。
他思虑完,有了结论——这城市不够大,屈居二线,虽说由于临海,海产丰富,可正经吃食不太行。以后还是得带他们出省,去吃趟正宗的。
至于明天,就先勉强在罗曼大道凑合一顿吧。
挑食贫嘴的安公子暗自指摘了一番当地菜肴,随后陆青喊他们吃饭,他吃炒鸡蛋也吃得挺乐呵。
饭后,安知山接下了刷碗的重任,陆青担心他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碗给刷碎了,站在旁边监了会儿工,而后发现安知山只是从不干活,并不是傻,就放心回客厅了。
安知山刷碗也像磨洋工,半个钟头后大功告成,他擦净了手出来,陆青等他等得快打盹,想到这人竟能独立经营起偌大个花店,真是匪夷所思。
陆青趴在沙发上,睡衣卷起一角,裸出段细瘦的腰身,他浑然不知,问安知山:“你天天都在这儿,花店不要紧吗?”
安知山瞥着陆青的腰,认为他真是瘦得无当,浑身上下唯一能捏到肉的恐怕只有脸蛋,剩下的地方都太瘦,尤其是那双腿,快像鹿蹄。
陆青不像是个会靠拢畸形审美的人,那他的瘦骨嶙峋只能用营养不良来解释。
也是,正长身体的年纪,分明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可陆青没有老子,拖着个妹妹,一块钱得掰成两份花,好吃好喝全仅着妹妹来,平日又忙得脚不沾地,睡觉也睡不囫囵。
瘦成这样,是可怜见儿,也是情理之中。
安知山的脑子与嘴又开始了各自为政,嘴上回陆青:“花店不碍事,不开就不开,反正也不是我的。”
脑里却把市内差不多的餐厅都列了个单,打算趁自己开春被扫地出门前,带兄妹俩全去试一试。
陆青愕然:“不是你的?花店不是你的吗?你偷的?”
安知山:“也不算偷,我哥送我的。”
陆青“噢”了声,俯卧着双手撑腮,笑问:“原来你还有哥哥啊,从前都没听你提过,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安知山略一回忆,发现许久不见,安晓霖的面容都有点儿模糊了。
“不是亲哥,是堂哥。长得还行吧,衣品一般,几乎全靠我嫂子撑着,嫂子一出国,他就只知道几身杰尼亚换着穿。”
安知山走过去,陆青侧身躺着,给他在沙发上挪地以坐下,“花店是他的,确切来说是他送我嫂子的,然后嫂子开了两天懒得开,就打包丢给我了。”
有钱人的赠予跟玩儿似的,最良好的地段,百来万的店面就这么送来送去。
陆青的关注点却是不同寻常:“那你店里的花还四十一束,标那么贵。”
安知山坐在陆青腿边,耸耸肩膀:“本来挺便宜的,但来买的人太多了,应付不过来,就标贵了点儿。”
但慕名而来的也还是很多,而且0号实在太多了,太多太多太多了,他本来每天在花店里就已经要乱花渐欲迷人眼,实在没功夫应对满地飘零,花枝招展。
陆青轻轻哼了一声,伸手去够安知山的指尖:“你这张脸比招牌还醒目……招蜂引蝶。”
安知山笑着,任他戏弄指尖:“所以么,花店不开了,花就全是你的。再醒目的招牌,如今也被你打包带回家了。”
老狐狸千年造化,小鹿初出茅庐,立时就落败了。
陆青磕巴半天,最末说要补觉,落荒逃进卧室了。
安知山近日露宿在陆家沙发上,睡得饱足,这时拆了颗咖啡糖吃,发现连咖啡糖都变苦了。
他没事做,闲得慌就要招猫逗狗,陆青自去午睡,他就老调重弹,又回去找子衿了。
子衿见他二进宫,竟然有些紧张,惴惴地要他坐下,有事说。
安知山看着小洋娃娃似的陆子衿正襟危坐,觉着挺有趣,遂按着她的剧本来演,真走到下铺坐下了。
陆子衿站起了身,低着脑袋将桌上刚完成的涂鸦大作双手奉上,乌溜溜的眼睛却往上看着安知山。
“就是……那个……你能不能陪我去参加运动会?”
安知山没立刻作答,指着画上被蜡笔糊成一团的条状物,艰难辨认:“这该不会是我吧?”
什么时候转世成蛆了。
大作被本人指认,子衿嘚瑟了,后脑勺的辫子也跟着蹦跳,“是啊!好看吧!这个黑棉袄的是我哥,中间的是我,娜娜,还有我们王老师,李校长……”
黑苍蝇,小米粒一号,小米粒二号,大烧饼,竹节虫。
安知山满心沉重地摸了摸子衿的脑瓜,苦口婆心:“给我看看就行了,可千万别给你老师看了,我怕他们不给你幼儿园毕业证。”
陆子衿:“啥……啥呀?”
安知山放下画,回归正题:“跟我说说你那个运动会吧,怎么回事?让我去帮你代跑,是不是有点儿欺负其他小朋友啊?”
子衿解释:“是那个……什么来着,就是大人和小孩一起参加的运动会。”
安知山:“亲子运动会?”
子衿一拍手:“对!你参加过呀?”
安知山:“你是说当亲还是子?是身为大人还是身为小孩参加过?”
子衿:“小孩呀。”
安知山:“没有。”
子衿:“那当大人呢?”
安知山:“也没有。”
子衿:“……啊反正,反正他们都是跟爸爸妈妈一起参加的,但是我们家……”
安知山怕勾起小孩的伤心事,立时转了话题,“想让我帮你可以,那你不得来贿赂我一下?”
子衿词汇量显然不足:“烙……烙什么?”
安知山换了种说法:“就是收买。”
子衿歪了脑袋,马尾辫耷拉下来:“……嗯?”
安知山只好敞明了说:“你给我点儿好处。”
这下子衿听懂了,可也为难了,左右环顾,她拿起桌上的酸奶,双手供上。
安知山接下了,戳开喝,咬着吸管含糊道:“其实你该过段时间再拿这个来贿赂我的,这是我昨天刚买了送来的,我还没忘。”
子衿束手无策了,苦想良久,她一拍脑门:“对了!那我亲你一下吧!每次我拜托哥哥干什么,在他脸上亲一下他就同意了!”
安知山:“啊?我不要。”
安知山摆明了看不上,子衿又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再次灵光乍现。
“那让我哥亲你吧!”
安知山点头:“啊,这个好。”
子衿求荣卖哥,脚下抹油了似的往外面冲,要去叫人,被安知山眼疾手快捞了回来,“小兔崽子跑这么快……你哥睡了,别闹他。”
他喝完了酸奶,扔进桌下垃圾桶,把子衿带到身前,“说正经的,你知不知道你哥爱吃什么,还有他穿多大尺码的衣服,最好鞋码也说一下。”
子衿毕竟只六岁,再聪明也茫茫然:“不知道耶……”
安知山站起身,打算也去打个盹,临走又在人家脑袋瓜上揉了一把:“那你去搜集搜集,想办法搞到了我就陪你去运动会。”

运动会前两天,安知山回了趟家。
陆青没当回事,毕竟安知山跟个公孔雀似的,成天不是开屏就是臭美,哪怕平日活动就只是下楼买菜,饭后散步,花店只看心情营业两个多小时,他也得一天一套地换衣服。他那衣服又比较金贵,许多外套换下来后不能水洗只能干洗,他就隔两天回家一次,将旧衣服送往干洗店,再穿身新衣光鲜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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