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何事,您随时唤我。”
纱帘一阵晃动,纱帘之后,宋庭誉眼神波转,把手从邢遮尽的掌中抽出。
喉头好像灌了铅,他只血红着眼眶,死死盯着邢遮尽。
邢遮尽被这种眼神看得几乎要发疯。
“我先前,身上不知何时中了情药。”终于,宋庭誉哑声开口,打破了僵持。
邢遮尽心头的后怕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达到了巅峰,空荡的掌心失去对方的温度,让他无所适从地抓紧。
“……嗯。”他同样血红着眼,盯回宋庭誉的目光,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沉闷地发出一道声响。
审判到来之前,是最难熬的一段等候期。
这一次,宋庭誉沉默了很久,眼眶越来越红,身体更加颤抖,他的记忆里,只有蒙在枕头中被动承受的场景,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的面孔,却始终看不清。
邢遮尽为什么在他药尽之后毫发无伤?在所有的可能性里最靠前的一条,便是替他解药之人,并非自己。
倘若行那床笫之事的人不是他,那么又怎会动心、怎会蛊发?
宋庭誉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要崩溃,直至最后,眼神只剩冷意。
他虽然喜欢邢遮尽,却也不会自轻自贱,倘若这一切真的如自己所想,那么他和邢遮尽之间,便也到了一刀两断的时候了。
“我发觉自己不对以后,很快失去了意识……我这药,是如何解的?”宋庭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邢遮尽的手一紧:“……你都不记得了?”
他的表情一瞬之间,夹杂了太多情绪,宋庭誉竟有些看不清,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是。”
这一次,换得邢遮尽长久地不语,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宋庭誉等的发急,没有控制住力道,一把抓上了对方的手腕。
邢遮尽的衣袖被他一带,本就有些松弛的衣领立时被拉扯下一截,露出冷白脖颈处泛着红的牙印。
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终止,宋庭誉指尖颤了颤,脑子一刹那的空白,脖颈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起红色。
……这,这咬痕……
模糊间,脑海中闪烁出一阵零碎的画面,画面里,他眼尾泛红,如同荼蘼点绯,强烈的冲击下,呻吟声都被撞得支离破碎,男人身体自有的乌木沉香混杂在鼻尖,俯身吻上自己带泪的眼角。
瓷白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落在唇边,宋庭誉在极剧的快感下,几乎没有犹豫,便张口咬了上去……
尘封的记忆一幕幕地恢复,每过一寸,宋庭誉的脸便泛红一寸,先前的怀疑更显荒诞,恰逢此时,沉默已久的人忽然有所动作,眼尾微微下垂地抓住他的手。
“我本不是趁人之危之徒……可你当时寒毒和药性一同发作,我……真的。”邢遮尽一字一顿,坎坷万分,像磨豆浆般一点一点挤出来,最后的声音几乎要湮没。
倏而,他闭了闭眼,毫无预兆地弯腰,将宋庭誉一把拥了过来。
“对不起……但孤王必会对你负责到底。”
乌木沉香扑面而来,男人的嗓音掷地有声,宋庭誉本是面红耳赤,脑中嘈杂,如今被这话骤然袭上,心脏便好似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让它快速地跳跃、难以自抑。
邢遮尽,分明深情致斯,自己竟会对他如此揣测,可真是……
男人炙热的胸膛掩盖后,宋庭誉皱着眉,浮现出了一巴掌抽死自己的冲动。
可是很快,他的眼眶又忍不住发红,心口同时被雀跃和难过包裹着,让它一抽一抽的疼。
这些年里,他无依无靠,就连邢遮尽也“背弃”了自己八年,虽说陆政廷已将真相告知于他,可说到底,邢遮尽也从未承认过半句喜欢。
宋庭誉在外从兵那么多年,杀伐果决,真正剖开来,却最是敏感孤僻,他缺爱多疑,旁人与爱人鱼水之欢后,都下意识地羞赧,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将最恶劣的可能性预想而出。
空气中沉默了半晌,四周无话,落针可闻,宋庭誉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将所有的赌注都在此压上。
“哥……”他开口。
邢遮尽睁大了些眼睛,心在这瞬间被狠狠揪了一下——
时隔数年,这是对方唯一一次在清醒情况下,喊出这句称呼。
这一刻,邢遮尽甚至有种想划伤自己的冲动,看看是不是自己熟睡微醒,在做一场荒唐的梦。
可很快,宋庭誉便轻轻推搡了他一下,与他拉开距离。
邢遮尽怔愣地看着对方。
宋庭誉那双湿红的眸子和他对视,忽而伸手慢慢攀上他的脖颈。
这一刻,邢遮尽好像丢失的抗拒的力气,对方的手劲并不大,却将他轻而易举地带了过去。
二人之间的距离无限凑近,鼻尖都要触碰了。
邢遮尽已无法看见对方的眼睛。
“哥……你知道的吧?”他听见宋庭誉低低哑哑地开口,隐约间,那里面包含了些笑意,却叫人心脏发疼。
“我很早以前,就是一个怪物了……父亲生我却不认同我,母亲在我四岁时也离我而去。因为时常冷着脸,嫡母说我是丧门星,渐渐地,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浑身湿透、蹲在角落里看天,觉得人生来孤苦,来来往往,遇见了总会分离,为什么不能就彻彻底底地独行于世、一人到老?”
“可是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这是你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你都知道的吧……很久以前。我的感情,就在你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发生了变化。我从未体会过亲情,在你和清妃娘娘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可是后来,清妃娘娘走了。”
“和你分开的这八年里,我将自己打造地无坚不摧,冷面无情……但我其实……我……”
房间里,一纱之隔,划分出一个窄小的天地,宋庭誉的声音沙哑低微,每一个字却好像踏着鲜血,一寸一寸地从利刺上踩过去。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孤身一人。
他的眼睛红起来,尝试过好几遍,喉咙里都像灌了铅,将之堵的严严实实,无法把后半句说出口。
他的胸膛起伏又起伏,呼吸又呼吸,直到最后,他偏了头,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抹了把眼泪,深深地喘息了一道,重新看向邢遮尽时,眼底便强迫式地带上了平静。
“哥,你是喜欢我的吧……?”
邢遮尽早已双目血红,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浑身僵硬,像被一双手扼住了脖颈,无法动弹起来。
宋庭誉用的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只是这肯定间夹杂着几抹颤抖,甚至在恍惚里,还察觉到了几分哀求。
邢遮尽的心被紧紧抓住,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宋庭誉却在下一刻将他抓住,说出了一句让他瞳孔骤缩的话。
“我全都知道了。”
“八年前你拒绝我的难言之隐,还有坠崖的真相,”宋庭誉的手覆上他的胸膛,慢慢、慢慢地向下移动,最终停在了对方的心口处,“以及你身上……种下的情蛊。”
“我全都知道了。”
掌心后的心跳猛然加剧,邢遮尽呼吸骤急,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
“阿誉……”
“——陆医师告诉我的。”宋庭誉打断了他。
一时间,这两日来巨大的疑问和落差全盘理顺,邢遮尽的最是了解宋庭誉,自然将他的心思摸的一干二净,此时此刻,对方泛红的眼就在眼前,叫他控制不住地别过头躲闪。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要对自己避之不及。
陆、政、廷。
埋藏于心底的感情一朝被揭露,羞赧恼意诸多情感夹杂,让他的面容五谷交杂,最后只剩下彻彻底底的慌乱。
宋庭誉勾他脖颈的手却猛地发力,将人拉了过来,旋即抬头吻了上去。
双唇触及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被洗劫一空,转变为怔愣的空白,宋庭誉的吻技生涩,只知道一昧地舔舐啃咬,带着心中近乎崩溃的情感,侵略而无度。
恍惚间,八年前的情景又在眼前。
那一日,初冬的雪刚下,十几岁的少年情窦初开,提了一壶好酒,便上了邢遮尽的门。
彼时,邢遮尽正拿着一本话本,蹙着眉翻看,宋庭誉在看见的瞬间,就躁由心生,将之夺了过去——
邢遮尽正值少年肆意之际,俊美的容貌已经完全显露出来,入了学堂后,很快招来许多姑娘的青睐。
其中以一位府上的小姑娘最为突出。
这话本便是由那府上的千金半强硬地塞进了邢遮尽的手中。
那时他们二人用一句“亲密无间”形容都不为过,宋庭誉总爱闷着不说话,邢遮尽却也乐的顺着,对方做出些什么举动,他都不会发恼。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何时何地地陪伴着自己,呵护、照料、倾听……
宋庭誉缺爱,常以冷漠作掩,却早已将邢遮尽入了心。
渐渐地,他在对方的面前变得放肆起来。
而原本以为的亲情,也在无数小姑娘追捧对方时,悄然变了质。
那一日,宋庭誉依旧闷着声,撇开话本,一言不发地便开始倒酒。
一杯倒的性子,他却喝了三巡,直至邢遮尽出手阻止,对方才双眼惺忪地看过去。
然后……缓慢绽放出一个笑。
“哥……你能不能,永远陪着我?”宋庭誉歪着头,醉眼朦胧地望着邢遮尽。
少年纯白透红,如同皎月之下,最热烈的花。
邢遮尽的耳根瞬间便红了。
他的喉结滚了滚,踌躇几许,最后却只飘忽过眼神,哑声说出一句。
“阿誉,你醉了。”
他说罢便揽过对方的腰将他架住,想要如同往常般将人送回里屋,意外却只发生在一刹那。
宋庭誉在他的手附着到自己腰的瞬间顺力,整个人都扑到了他的怀里,双手碰上他的脸,灿然一笑。
“哥……我说真的啊。”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带着酒味的双唇依附上来,微凉青涩,只浅浅地碰了碰,却让十几岁的少年心如擂鼓——
方寸大乱。
浮妄楼中,情意缭绕。
口腔中逐渐染上血腥味,从前青涩、只敢轻轻触碰表唇少年已然长大,在极度的忐忑之中,放出颤抖的勇气,吻的用力而凶狠。
心中的欲望被勾出,邢遮尽再忍不住,反手叩住他的头,向下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与舌尖纠缠,津液交替,度去数载春秋,二人的呼吸逐渐急促,宋庭誉的身段放软,逐渐喘不过气,却顽固地勾着邢遮尽的脖子不愿意松手。
直至最后,竟是邢遮尽率先从他的唇上退离,勾出的水丝牵连着不死不休,还在相互缠绵,宋庭誉却再没有力气,不敢抬头。
“你回吻我了,你承认了……是吧,哥?”
青年的声音低哑落寞,极尽保持平缓,却在颤抖的声线中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邢遮尽看着他的桃花眼里情欲未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唇,长久的没有说话。
宋庭誉的心底又升起忐忑,脑海中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八年里,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大波大澜,面面相觑地将心扉袒露,宋庭誉如此矜傲的人,将自己脆弱的内里展现出来,无异于扒开鲜血淋漓的皮囊,即便是八年以前,他们最为亲密的时候,他也从来将这些咽在喉咙里。
更何况现在,他面对的是时间无法填补的沟壑、暗涛汹涌的局势,无可忽略的隐情……还有共同抵御寒毒情蛊的勇气。
就在他慌不择乱萌生出退缩的想法时,后脖颈再次被人按住,一股乌木沉香扑面而来,邢遮尽炙热的呼吸便打上了他的脸颊。
唇齿相贴,急促又迫切,好似在纠缠,好似在血肉相融。
舌尖和唇被侵略的一刻,宋庭誉稍稍怔愣,旋即便搂住了对方的脖子,滞缓地回应了邢遮尽的吻。
缠绕的舌后,是不死不休的决心。
一吻结束,宋庭誉脱了些力,双手虚无地撑在邢遮尽的胸膛前,头脑因为缺氧而有些模糊,耳边却在一团团棉花之中传来热气。
“我承认了。”
邢遮尽一把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怀中,浑身的寒凉气焰都在此刻蔫了气,短短四个字,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溢出妥协般的颓然……
……颓然、落寞、放弃了挣扎。
宋庭誉知道这短短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喉头凝噎,再忍不住肩膀颤抖,晶莹的泪水就从眼眶滚落。
胸膛前的衣物被溢湿,渐渐微凉,邢遮尽的心中升起淡淡的疼痛,却没有说话,只是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这一刻,无需言语,万千情意均已流露心间。
拨云见雾的一日,长空万里,深埋海底的爱意冲破桎梏,张扬肆意,连绵不绝。
宋庭誉的肩膀抖了好一阵,即将要平缓之际,却骤然幅度大了起来。
邢遮尽暗自心疼的心倏而提紧,忍不住将他从怀里带离了一些,想要查看他的面容。
宋庭誉顺从着力道退离开来时,脸上已被泪水弄地花糊一片,只是出乎意料地嘴角挂着笑。
邢遮尽一瞬间便愣住了。
挂着泪花的笑意纯净无瑕,在这一刻,好像一下穿梭到了曾经,如同八年前的那场醉酒,宋庭誉软着声音,笑的真实动人。
浮妄楼中,邢遮尽的眼眶也微微发红,忽觉许多东西在经年打磨下已面目全非,许多东西却也在时间的磋磨下,毫发无损。
很快,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笑持续了好一会儿,渐渐带了些哽咽。
宋庭誉搂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一颤一颤,很久之后,二人才笑得累了,渐渐停缓,不由闭上眼睛,想要做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只是没过多久,一点细微的声响便从外头传来。
二人在大起大落间稍稍松弛的情绪骤然绷了些,将目光扫向帘纱。
某一刻里,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相拥的二人脸上同时泛上了一阵赤红。
那声响来源于指尖拨动帘纱的动静,一点点地漫移,最后停留到了边缘处,透着迟疑和犹豫的声音便缓慢传来。
“殿下、将军……”
“你们,都说好事了么?”
薛·仅隔一条薄纱,将里面接吻的水渍声、情绪起时的呼吸声、尘埃落定后的莫名笑声……全部尽收耳中·界:???.微笑.jpg?
第79章 章七十九:腰疼/“你下手,就不能有一点分寸吗?”
薛界将手碰到纱帘上的时候,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
一纱之隔外,当他听见帘里的喘息声愈加急促时,他便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到后面接吻的水声响起,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甚至萌生出了夺门而出的想法。
不过这些想法最后都被理智强压下,现在身在浮妄楼,这间房是他们唯一安全的处所。于是到最后,他只得红着耳根,闭眼清心,尽力将帘里的声响忽略。
直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将暗,他才意识到不能再耽搁下去,强迫自己出了声。
帘内,相拥的二人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分离开来,宋庭誉脑子还嗡嗡的,便已羞得满面赤红。
方才一番真情坦白下来,情难自禁之际,什么理智都成了狗屁,他和邢遮尽逐渐旁若无人,忘了境地,如今剥离出的冷静回归本体,所有的清醒才后知后觉地上来。
宋庭誉一瞬间,有种想要遁地装死的冲动。
“谈……咳。”嗓子里的沙哑致使他凝滞一瞬,转而想起什么,耳根更加红,凌厉起凤目便剐了邢遮尽一眼。
邢遮尽:……?
他还停留在宋庭誉和他敞开心扉后旖旎平和的气氛中没有出来,没想通刚刚还温柔笑着的人怎么突然就冷了脸,便听宋庭誉清了清嗓子,向外撑着镇定开口。
“谈好了,我们马上出来。”
他说罢,撑着身子要起来,腰间却酸疼一片,险些又脱力坠了下去,好在邢遮尽眼疾手快,将他及时揽住。
“……”
宋庭誉的脸更黑了。
“你下手,就不能有一点分寸吗?”他咬牙问,只觉得浑身都疼。
nan风dui佳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邢遮尽一时间竟没有听懂,直到又受了对方一记冷眼,才刹时醍醐灌顶,羞得差点当场撅过去。
……宋庭誉,这是在说他们交欢时自己的力道。
邢遮尽领悟的瞬间,骤然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是我的错……我下次,必不会这般了。”
大塍素来冷面的裕王殿下此刻声如蚊蝇,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极了犯错事的幼犬,宋庭誉看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上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只是在听到后半句后,又头脑嗡的一声响,当场伸手锤了他一记。
还有下次??
“闭嘴……”他羞耻出声。
二人换好衣物出来时,面上仍残留着几分薄绯,好在薛界也识趣地没有再提方才的话题,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宋庭誉,便很快低下了头。
宋庭誉的衣领拉的很高,只是仍有淡红的吻痕从瓷白的脖颈、喉结处露出来,这一场情事里,邢遮尽挥霍无度,像猛兽标记猎物般,几乎将他浑身上下都温存了个遍,致使他没有哪处的肌肤表现光洁。
“他是……”宋庭誉没有看见这份异样,目光触及到云罕身上时,微微蹙了眉。
二人便将如今查询到的事和猜疑全部告之,话语毕,宋庭誉再看向云罕的眼神便多了一份探究。
“他发烧了,得先找人医治,这条线索不能断……”
被放置在椅上的人面色苍白,在不觉中蜷缩在了一起,宋庭誉收回了覆上云罕额前的手,沉声道。
“我们先行回府。”
二人应声,旋即一改行头,将云罕伪装成了一同寻欢来的官客,作醉酒姿态让薛界撑到浮妄楼前。
门前客官繁多,姑娘们都没有太过在意四人,唯独忙上忙下的雁儿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微微凝滞,望着他们的背影停了一会儿。
她微微歪了歪头,看着薛界背上那人,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疑惑的神情,只是很快,便有花楼里的姑娘喊了她一声。
“雁儿,楼主叫你过去一趟。”
雁儿应了一声,再次深深看了离去的四人一眼,转而回头,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哎,这就来!”
四人一路无阻地回到了王府之中,一直到回到卧房之际,宋庭誉都隐隐感受到了什么不真实的地方,想要抓寻那些蛛丝马迹时,却又毫无端倪。
邢遮尽第一时间让人去请陆政廷,在等候医师前来的时间里,宋庭誉看着云罕还在滴水的头发,稍稍皱了皱眉。
“先替他净一下水罢。”
薛界得令,迟缓一瞬,寻来条干燥的毛巾靠近床榻。
擦头发到一半时,云罕似乎是感受到对方的热度,模糊之间伸手,抓住了薛界的衣角。
薛界擦头发的手一顿,旋即蹙眉,脸上露出了一点厌恶,便将衣角抽了出来。
这一幕全部钻进了宋庭誉的眼中,他稍稍晃了晃瞳孔,心上闪过一点异样。
……薛界方才介绍云罕时,自然将一些细节抹去,宋庭誉尚未清楚云罕亲了薛界的事,面对此景时,只觉得有几分生疑。
好在片刻后,屋门便传来了一点动静,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陆政廷的身影显示到了眼前。
“王爷、王妃……”
宋庭誉应了一声,悄无痕迹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在那双浑浊的眼球中看出了一丝波动,令他的手不由收紧了一些。
只是很快,他就移过来目光。
他知道,陆政廷的那道眼神是想表达什么——当初他顶着让邢遮尽愠怒的危险将真相告知于自己,便是想让他主动远离邢遮尽的身边。
而那日,宋庭誉也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他,可是如今再见,自己却依旧在邢遮尽的身边……
宋庭誉自知有愧于他,却也在心底浮上一阵怅然——在他和邢遮尽共赴云雨之前,他是真的想要远离邢遮尽,什么也不说,便和他决绝的。
只是在温存后的醒时,邢遮尽的眼神赤红,泛着点点疯狂,还有察觉不到的颤抖……
那一瞬间里,他的头脑发热,却凭着一时冲动冒出一个足以影响毕生的疑问:邢遮尽与自己交欢后并未受蛊毒影响,是不是代表冥冥之中,命运给予了暗示——暗示让他们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来一次不死不休的爱恋呢?
于是他颠覆了自己先前的所有想法,全凭一腔热血,把昔日伤疤全数揭露……
他在赌,赌邢遮尽有一个同样破罐子破摔、与他一同面对真心的勇气。
最后……他赌对了。
陆政廷并不知道宋庭誉在短暂地几刻中做出了怎样的挣扎,他在相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把上了云罕的脉,片刻后微微蹙眉。
“他的身体状况很差,倘若要彻底调好,还需经年的呵护……我先开些退烧的药让他吃着。”
“什么时候能醒?”邢遮尽出声。
“……快的话,今晚。”陆政廷有些迟凝,“倘若运气差些,可能就要拖到明日了。”
众人皆暗下了神色,陆政廷开好药,薛界便领下去熬,宋庭誉坐在云罕身边,邢遮尽则在陆政廷要退下的时候将之拦下。
宋庭誉的眼神一动,便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邢遮尽当忍者一个人吞了那么多事,本以为能瞒到死,没想到就这么被信任的人卖了,必然是要追究的。
他在二人要单独出去后不轻不重地拉了邢遮尽一道,递给他一个眼神,后者深黑色的瞳孔便晦暗了些,又片刻,回以他一个安抚性的神色。
房门声响,屋中恢复沉寂,唯余榻上微弱的呼吸。
宋庭誉将这些天的发生的行迹全部理了一遍,一遍过后,目光又不免重新回归云罕的面容上。
榻上人眉间轻蹙,手牢牢地抓在被褥上。
宋庭誉看了一会儿,起身抱来一条床褥,替他掩了上去,手给他压到脖颈时,骤然被抓住。
他稍稍停滞,想要抽离,云罕却抓得很紧。
没来由的,他就想起薛界方才抽出手的场景……这家伙抽的那样顺畅,得用了多大力?
“阿兄……”
细微的气音在这时传过来。
“……你还有哥哥?”宋庭誉的思绪被打断,僵了瞬,随即低下头靠近,云罕却抿着苍白的唇不再说话,须臾后,抓他的劲也慢慢松下。
宋庭誉的面容晦暗了些,隐约里察觉到什么。
薛界省去了云罕亲他的细节,却将其他的都大差不差地告知,结合邢遮尽从千饶窗边听来的细节……
也就是说,这《明妃曲》是云罕故意让千饶所唱——
在他们三人尚未踏入浮妄楼时,他便已经预判好了他们的行踪,在此以前,他还清楚地知道薛界对这首《明妃曲》的执念,以此完美地将他们吸引过来。
但他做了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宋庭誉锁了眉,心跳逐渐加急,顺捋完毕,好似在最后的结果上找到了答案:云罕想让他们三人,将自己从浮妄楼中带出。
几乎是霎时间,他再次抚上云罕的额头,又去探他薄弱的呼吸,确认他是真的身体欠佳,处于异样的状况之下,提起的心才缓慢地放下一些,久久地看着他的面孔。
这一刻,他将云罕广阔布局后的企图完全摸清,可随即又冒出许多不得回应的问题。
宋庭誉就这般在榻边坐了许久,久到日落西沉,直到屋外猛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焦急的呼喊打破沉思。
“宋将军不好了!燊郦、燊郦出了兵!”?
第80章 章八十:同挂两帅/“可那是陷阱……”
尖锐的呼喊声破门而入,将宋庭誉的神经瞬时拉紧,他骤然跑向门前,与赶来的大太监正好撞了个满怀。
“你说什么?!”
震惊之下,独属于武将的压迫在这一刻袭上,大太监当即被骇得软了腿,险些跪倒在地,又被宋庭誉硬生生提了起来。
“信、信……!”大太监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纸信封。
那信封上站着羽毛,是最为迫切的羽檄。
信上的字迹抖动,明显是在极为焦急的情况下书写而成,分分明明的大字牵动人心:
燊郦攻我边土,速救
怎么会……怎么会?
宋庭誉在看完信的瞬间夺门而去,向着邢遮尽所在之地追寻,很快在转角处见到了人。
“多尔死了的消息不是都封锁了吗!”他的双目隐隐发红,骤然出声。
邢遮尽显然也得知了消息,面色阴沉如水,却按住了宋庭誉的肩膀:“有内鬼——衍安,冷静些……”
宋庭誉一把将人甩开,向着府外走去。
“你上哪去?”邢遮尽被忽视,旋即要拉上他,人却已出了半米开外。
宋庭誉没有回应,只是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骏马,翻身而上。
“呃……”
喉咙里咯出一道短暂的呻吟,邢遮尽眼里发红,骤然被点燃愠气,牵了一匹马也跟上去。
“你怎可在这时候驾马?!你的、你的腿……”他憋红了脸,声音到后面愈来愈小,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将手里的长鞭挥得更加用力,妄图追上前方人。
宋庭誉自然清楚他为何羞赧出声,却只忍着痛继续向前,直待到了宫门前,火速亮出护国将军的令牌,风风火火地进了殿前。
彼时,颢砀皇帝正满脸哭丧,来回踱着步,宋庭誉规避了通报,直接进殿,厉声骤起,将他骇了个激灵。
“陛下!”
颢砀皇帝打好哆嗦,转头看见宋庭誉的到来,一颗心稍稍安下一点,这种时候,他甚至短暂忽略了对方的不敬之罪,连他没有跪礼都没有去管。
“宋将军,您来了!”他上前就要抓住宋庭誉的手,又向他的身后观望:“皇叔呢?皇叔怎么没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