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梨你在说什么—— by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发于:2023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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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吃过午饭,按照约定去未保办,和那位一处处长约了两点会面。
“饭也没好好吃,这可不像你。”开车的郁柏道,“担心等下见面后打起来吗?要不还是叫点帮手,警署不方便的话,我请我家那几位执事来帮忙,据说他们个个身怀绝技。”
茶梨道:“没有担心,不怕打架。就是心情怪不好的。”
郁柏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想……”茶梨觉得说出来很不好,又不想说了,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到刚才那个男孩,和他的小情侣,就这么互相忘了自己喜欢过对方,也忘了曾被对方喜欢过,细想还有点虐。”
郁柏安静了片刻,附和道:“是啊。”
未保办的办公地点,设在距离诺亚城CBD较远的老城区,周遭都是低矮建筑,茶梨指挥郁柏七拐八拐,停在了一座四层小楼的院落门外。
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竖门牌,还有个门房,门房窗户开着,里面坐着个看门大爷,茶梨表明来意后,大爷打了个电话到里面求证,确认是约好的访客,就放他们进去了。
两人走进那栋小楼里,一楼大厅走进去,直冲着楼梯,两侧是两面墙,一面墙上挂着书法横幅,“让每一个人未成年人能够健康成长,是我们终身的使命和幸福”。
另一面墙上,挂着无数锦旗,挂满墙面以后又挂了至少两层,层层叠叠,一眼望去,落款全是“xxx家长”、“xxx父母”的感谢锦旗。
郁柏和茶梨站在这两面对立的墙之间,都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震撼。
有人从身后进来,他俩猛然回神,却见是看门大爷提着拖布和水桶,要上楼打扫卫生。
“一处……”茶梨开口后,发现嗓子都有点发紧,道,“一处怎么走?”
“二处关张了,这楼里只有一处。”大爷把一处处长办公室的位置告诉了他们。
两人上到三楼,上午见过的那名黑衣人正在楼梯口站着,见他俩上来了,笑道:“挺准时,这边来。”
整条走廊里光线都很暗,茶梨带着郁柏走在其中,感觉像钻进了一条蛇腹里。
那黑衣人带他俩来到一间会客室门口,示意他们进去。
郁柏担心里面有埋伏,茶梨却艺高人胆大,一马当先地走进了房间,郁柏便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进去。
他俩刚走到房间中央,数名黑衣人从外面哗啦一声全涌了进来,呈包围之势,把茶梨和郁柏围在了中间。
茶梨把手放在了后腰上,随时要拔枪。
郁柏本能地挡在他身前,道:“都冷静一点……我是郁松的弟弟!”
黑衣人们互相看看,整间房里冒出无数个“?”气泡框。
郁柏也:“?”
他低声问茶梨:“我哥这么没名气的吗?”
茶梨难以理解道:“你是想用秘书长来吓退敌人?你怎么想的啊?我们诺亚城黑白两道都不吃裙带关系这一套,你就是市长的弟弟也没用。”
黑衣人们纷纷点头,表示茶梨说得对。
“……”显得郁柏这个人思想道德水平很低,他生硬地解释道,“我也不是那意思,我只是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别打半天是找错了人。”
“有道理。”茶梨也自我介绍道,“我是贝果街分区警署的茶梨警官,诺亚城 ‘罪案克星’银质勋章最年轻的获得者。”
黑衣人们纷纷:“!!!”
一群人同时后退,被警官威名震慑。
“……”郁柏扶额,这他妈什么中二情节。
这时门口的黑衣人让开一条通道,大佬登场的架势。
茶梨和郁柏都警惕地看向门口。
一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开口是位爽朗的女声:“你们好啊。”
一处处长是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女士,微卷的头发在脑后盘着干练的发髻,很有气质,也很有气场。
茶梨和郁柏都表现出了一瞬间的紧张。
郁柏几乎是本能地反握住了茶梨的手。
茶梨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但也条件反射地握住了郁柏的手。
一处长走进房里来,诧异地看那些黑衣人:“你们都围在这儿干什么?”
带头的黑衣人上前一步,弱弱道:“不是说有警察来踢馆吗?”
一处长道:“怎么,你们还要车轮战啊?”
“不啊,我们来看看,”黑衣人道,“听说昨天只用两招就打趴了七号,四十五号跑那么快,今天也没能逃出他的魔爪,我们看看什么人这么厉害。”
被夸的茶梨还有点不好意思。
郁柏:“……”
一处长对他俩道:“抱歉,不是要为难你们,请你们过来,是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去把七号带过来。”
七号被带了上来。
他就是去修正搭档儿子,失手没有成功,被茶梨上了手铐,最后又成功逃脱的黑衣人办事员。
“能不能,”一处长客气地说,“请警官帮他把手铐解了?我们想了无数种办法,都打不开这副手铐。”
郁柏:“……”
茶梨欣然道:“那确实,我的手铐,只有我能打开。”
他给七号开了手铐,七号流下了感动的宽面条泪,抱拳作揖,对茶梨感激不尽。
整整一天了,吃饭喝水要别人喂,上厕所放水都要找人帮忙,其他黑衣人有的为了看他笑话,有的别有用心,总之做了排班表,几个人轮流帮他扶鸟。他只想安安静静当个单身兄贵,哪里想到人心如此险恶。
几分钟后,一处长请茶梨和郁柏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有人进来送了泡好的茶,又是那位看门大爷。
等他出去,茶梨努力释放威慑,质问一处长道:“修正器,怎么解释?”
一处长却很坦然道:“如你们所见,未保办就是这样的工作。”
茶梨震惊道:“你好嚣张啊。”
一处长道:“未保办从成立之初,就被赋予了这样的职能,我们要保证每一个人未成年人都能健康成长,这是我们的责任……”
这是外面墙上的原话,郁柏打断她,道:“我已经把你们用修正器强行干预青少年成长的事,整理成文字材料,发送了郁松秘书长,你们这种行为,很快就会被叫停的。”
茶梨诧异地看他。他给茶梨一个“放心”的眼神。
所谓“文字材料”,是一条二十几个字的短信,郁柏为了预防出事控不住场,还是给郁松报了信。
一处长打量郁柏,道:“我知道你,你是我在任这些年里,诺亚城里唯一逃过修正器的孩子。”
郁柏道:“我很幸运。”
“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长大了。”一处长道,“这将成为是我终生的遗憾,未保事业唯一的污点。本来你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臭名昭著,对社会毫无贡献,人人谈起你,都像谈起一个笑话。”
郁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在说过这般刻毒的话后,一处长却是慈祥地看着郁柏,道:“如果我早点发现你,早点修正你,你会像别的孩子一样,被喜欢,被期待,绝不是现在的样子。”
郁柏又是一个冷笑。
茶梨却怔怔地看着一处长。
“?”郁柏见警官没有反应,只得发挥主观能动性,继续代表正方发言:“你就沉浸在你的固执和幻想里吧,也没几天了,我们很快就会把你们做的事公之于众,不会让你们继续这样操纵和污染孩子们的心灵。”
一处长微笑道:“拭目以待。”
天性使然,诡计多端的郁柏,有个死穴,非常不擅长应对女性长辈和女性上司。
这位一处长的气质和气场,就让他想起了三维世界里,每次见面都让他两股战战的某一位中年女性,从心理上就迅速被拿捏了。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茶梨好像不在状态,为什么呢?
他已经没词了,从刚才他就一直握着茶梨的手,现下稍用力捏了下,提醒茶梨。
茶梨恍然间清醒了一般,看看他,又看看一处长,道:“那,我搭档是不是被你们的人抓了?”
一处长疑惑道:“你搭档?应该也是警官吧,我们抓警官做什么?”
茶梨道:“他……是不是识破了你们修正器的真相,你们抓他,为了……灭口?”
他越说也越不自信,好像事情并不是这样。
“当然没有。”一处长凝视着茶梨,道,“你觉得我请你来,是为了灭你的口吗?”
茶梨在她面前也相当露怯,道:“你是……为了让我解开那个人的手铐。”
一处长笑了起来,说:“除此之外,你没有收获吗?”
茶梨:“……”
郁柏注意到他的额角和后颈,都已被冷汗浸湿了。他很紧张,心里在发生剧烈的震荡。
从未保办里出来后,茶梨低着头上车,郁柏问他话,他也没有反应。
郁柏抬高音量叫他名字,他才如梦方醒,以为是要开车了,手忙脚乱地扣安全带。
“你到底怎么了?”郁柏制止了他的动作,用力抓着他的手腕,道,“进去之前你就不对,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还记得吗?你是怎么回事?”
茶梨面露羞愧,一手抓着安全带的扣,小孩犯错一样低下头,说:“对不起,浪费你的时间了。”
“!”郁柏登时受不了了,放轻了声音道,“不不,我没在怪你,这都是你的工作,是你想做的事,我只要陪在你身边……能跟我说说吗?你在想什么?”
茶梨抬起头,眼里带着迷茫,说:“你说得对,进去之前我就有点……进去之后,我居然被她说服了。”
郁柏愕然道:“?什么意思?”
郁柏简直懵逼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几乎是在质问茶梨:“你被说服是什么意思?你也接受修正器是合理的?你认同他们应该那样去对付那些孩子了吗?”
“不是,我不觉得修正器合理,我不认同所有的孩子都应该被那样对待,可是有的……”茶梨和郁柏对视,道,“那个小孩就是特例,被修正掉了早恋的痛苦,这不是坏事,是你说的啊。”
郁柏:“……”
他一时无话,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矛盾的悖论里。
而他之所以那样说,是有两层原因:
一是为了让茶梨不被那孩子在眼前被修正而内疚;
二是……他对漫画世界里的路人角色并没有多少真心。
“能被动改掉缺点,去当一个父母要求中的好孩子,”茶梨道,“对有些青少年来说,也许不是坏事。我们好像不该这么绝对地看待这件事,你说呢?”
他充满希冀地看着郁柏,希望郁柏能够认同自己。
但郁柏反驳了他:“父母的要求一定就是对的吗?何况人生选择不是只有对和错。”
茶梨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漫画人物的二十五岁,和郁柏的二十五岁,显然不是同一个二十五岁。
“我是个同性恋,”郁柏道,“如果我们那个世界也有未保办和修正器,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会被未保办闪一下,这样我以后再看到男生就会恶心反胃想吐,觉得同性恋都该被烧死,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茶梨迷茫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可是如果你们那里真有,你能被闪一下,你父母也许就不会不要你了。”
郁柏睁大了眼睛,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茶梨道:“我父母离开我的时候,没有跟我说过为什么,我想,可能我真的没有被闪过,如果被闪过,我被修正成一个被他们喜欢、被他们期待的孩子,他们就不会不要我了。”
”……“郁柏霎那间不知该再说什么。
良久,他伸出手,摸了摸茶梨的头,像在安抚一个小朋友。

第26章
茶梨被郁柏这样摸了两下头, 忽然感觉自己近来霸气全无,不自然地朝一旁挪动脑袋,从郁柏手下退开。
郁柏却很自然, 摸得很自然,收回手也很自然。
茶梨强调道:“我没有伤心, 我只是在做一种设想,如果我是家长的话,可能也更想要一个更符合世俗要求的乖孩子。”
“你这设想是空谈。”郁柏道, “现成的例子摆在这里,我现在是这个世界的郁柏, 我是个不学无术的街溜子,我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 但是我的家人还是很爱我。”
茶梨顿时柠檬附体:“……你真是幸运啊。”
郁柏认真道:“可是这种幸运足以说明,不被喜欢,不被期待,不是孩子的错。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感情是天然的, 不应该有附加条件……所以, 那不是你的错。”
茶梨:“……”
他从未对人吐露过这些心事, 也从没别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还真是有点……怪感动的。
不过他心里还是很闷, 特别是在见过一处长、听她输出以后,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他说:“不知道,反正你这样说,让我心里舒服了很多。我今天表现太差了, 你是不是也对我有点失望?”
郁柏笑起来, 又伸手去摸茶梨的头, 这次只揉了一把,不等茶梨躲开, 他就收回了手,笑说:“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是在陪你做你想做的事,你想把事情做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如果你不想做了,或者做着做着想要半途而废,又或者突发奇想要转路去做别的,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茶梨:“……哦。”
还真有几分感人呢。
茶梨疑惑地看着他,比较不理解这个穿漫者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限度的包容。
郁柏这个城府极深的家伙,眼见似乎是个绝佳的机会,屏住呼吸,谨慎地释放出了修饰过的OS。
茶梨的视线看向悬在郁柏上方的气泡框,边框还镶了一圈粉色的桃心。
“我永远不会对茶梨失望。”
“因为他是完美的。”
茶梨的视线又挪回郁柏的脸上。
郁柏极力想要做出款款情深的霸总杰克苏表情。
这张脸的五官原本长得就很杰克苏,郁柏的眼神也算是基本到位,可惜两坨难以抑制的腮红,根本完全不霸总。紧张害羞得头顶都快冒出烟来了。
茶梨凝视他片刻,难以判断出什么,最后道:“郁柏2.0,你可真是个马屁精。”
郁柏的两行金句气泡框,咔、咔两声全碎了。
“我是真心的。”郁柏不死心地说道,“我说的话和我的OS,都是真心的。”
“我也没说你不真心。”茶梨道,“我意思是说你真会哄人,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哄人技术你排第二,都没人好意思排第一。”
他忽又怀疑地盯着郁柏。
郁柏马上会意,道:“我真的从来没谈过恋爱,这绝对不是哄前男友练出来的。”
茶梨用一种很懂的语气说:“我当然知道了!恋爱高手很少像你一样动不动脸红,我见得多了……见得多了!”
又问:“但你真的没有小孩吗?你照顾人和哄人的言行举止,真的是……又爸爸又妈妈的。”
特别是刚说了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情感不需要附加条件,这穿漫者就马上又对茶梨做出了类似的表白。
很难让人不想歪!
“我听说过有些动漫爱好者,就喜欢养成纸片人。”茶梨得出了结论,批判郁柏道,“你这穿漫者,少来我们二次元世界占便宜,我这个纸片人才不需要你给我当爸爸妈妈,你们三次元可真是道德沦丧啊。”
“……”郁柏无话可说,叹气开车,先离开这儿再说。
“接下来怎么办?”茶梨又纠结起来,道,“我还没有想清楚。我是不是应该跟你一起先去见郁松秘书长,汇报下这件事?”
郁柏道:“你没想清楚的部分是什么?”
茶梨直言道:“修正器的使用是不是应该被叫停。我现在有点矛盾,两种想法各占百分之五十。”
郁柏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件事,不能再明白了,说:“你觉得有一部分青少年确实需要被纠正不良行为,修正器对于他们的将来,以及他们父母的期许,都有积极作用。所以修正器的存在有一定的意义,你是这么想的吗?”
茶梨确实是陷入了这样的矛盾,车内一时沉默。
“我自己去和我的秘书长哥哥汇报吧,”郁柏提议道,“你现在摇摆不定,不适合去和别人谈这件事。”
茶梨想了想,同意道:“你说得对。”
去见郁松,是要尽可能客观地陈述整件事的经过。
茶梨失去了客观公正的立场,而陈述者的立场很可能会影响到倾听者。
并且他对郁柏的陈述能力完全放心,这个互联网产品策划人,巧舌如簧得很。
两人在市中心暂且分开,郁柏去市政厅大楼去找郁松,问茶梨:“你找个地方等我?就是不知道要多久。”
他和郁松还没有完全熟悉起来,在谈公事的时候,郁松是什么画风,还无法确定。
茶梨道:“你不要急,慢慢跟他说清楚,我就随便逛逛。”
郁柏开车走了,茶梨站在路边树下发呆,他也不知道能去哪儿,自有记忆以来,就很少逛街和逛公园,小时候没有大人带着,不敢到处乱走,读书时因为要隐藏已觉醒的超能力,也没交到什么亲密的朋友,工作后也还是形单影只。身边的人其实待他都很好,只是没有人能切实地陪伴他。
也许自己的性格里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他忍不住又想到了修正器,一处长说诺亚城里唯一需要修正但却躲了过去的,只有郁柏。
那茶梨自己究竟有没有被闪过呢?现在的自己,是曾经需要被修正,已经被闪过以后的模样?还是未成年时就被未保办认定不需要修正,从来没有派出过办事员来闪他?
究竟自己是天生的不会讨喜,还是成年后才学得拒人千里?
胡思乱想了一通,他手机里收到郁柏发来的消息,是几个链接,打开后发现是CBD的咖啡馆和甜点店。
郁柏又发了条语音:“这几家是我之前仔细看过评论、做了功课才收藏起来的,你找一家试试看,也能坐下吹着空调等我,不要站在路边发呆。”
茶梨好笑起来,顺便纳闷,这家伙怎么知道他正站在路边发呆?
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喝咖啡吃甜点,想了一想,决定了自己的动向。
某公寓楼下。
茶梨戴着墨镜,喝着一杯奶茶,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观望着进出大门的人。
根据他上次来时了解到的情况,那个十五岁少年,每周六下午会去上大提琴课。
看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少年跟着他妈妈走了进来,背着琴盒,还帮妈妈提了刚买的水果,妈妈在前面走着,低头用手机回复消息。如果没记错,她是位线上客服,应该是一边接去学琴的儿子回家,一边还在处理工作。
茶梨正要招手叫这对母子,确认少年这两天里还有没有其他变化。
可那装水果的塑料袋突然间破了,数个水果顷刻间滚了满地,有几个还从大门滚出去,滚下了台阶。少年忙想去捡,但他还背着琴盒,只好又把琴盒小心地放去旁边。
那妈妈听到了动静一回头,表情顿时非常暴躁,大约是工作处理不顺,甚至有可能正被客户在线上刁难,控制不住脾气,开始碎碎念起来:“就让你提几个水果,怎么连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啊?哎呀,别管里面这几个,快去把门口那几个先捡回来,被车子压烂弄脏地毯,物业肯定要找我赔钱的,你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笨,提琴学了这么久,拉得也不好,帮我做点小事也做不好……”
茶梨听得头都大了。
掉落的水果并不多,都不用他帮忙,那少年已经全都捡了回来,把破掉的塑料袋扎了下,装了几个,又把其他几个塞进口袋里,上衣裤子都鼓鼓囊囊,又去旁边背了琴盒。
“好了,不要生气了。”少年对妈妈说,“妈妈你看,我都做好了。”
那妈妈正皱眉低头回消息,抬头一看他,道:“你笑什么?还有脸笑?赶紧走。”
她转身朝电梯走去。
少年的唇角垂了下去,沮丧地跟着妈妈去坐电梯。
茶梨只是看着母子俩进了电梯,没有再跟上去,电梯门关上,他又静静站了片刻,才离开了这栋公寓。
他又来到了某个联排别墅生活区。
已经是傍晚了,茶梨刚进大门,就看到运动裤少年牵着只狗,正在小区里遛狗。
那是只很小的吉娃娃,一直想朝社区大门的方向跑,想出去玩,少年不耐烦地拖着狗绳,强行把它朝着另个方向拖走。
茶梨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他身后,远远地观望他。
有个四五岁的小朋友在草坪上玩,看到了吉娃娃,笑哈哈地喊着“汪汪”,朝着小狗跑过来。
少年本来就走得很快,嫌恶地看了眼那小孩,拖着狗走得更快了,他十五岁但已经很高了,而那小狗腿很短,四条腿跑出了残影,也跟不上他走路的速度,几乎就是被拖着在前进。
而那小朋友还没有到能看懂别人眼色的年纪,还追着小狗想和它玩,生怕小狗走远了,追得很急,两条小短腿直打架。
茶梨见势不妙,快步了几步上前,还没等他到跟前,小朋友已经自己把自己绊得摔倒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少年回过头。
茶梨也立即停住。
他看过这少年的信息面板,也听这少年亲口讲过自己和另一个同龄男孩是怎么发生的情感交集,两人不是同班,原本也不认识,某一天两个班同上体育课,男孩不小心从单杠上摔了下来,而这少年一向急公好义,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公主抱,百米冲刺把人送去了医务室,两个小少年就此萌发了一段悸动的心事。
所以茶梨觉得,这少年现在只是心情欠佳,看到邻居小朋友摔倒,还是会过来扶起来,才像他一贯的性格和作风。
吉娃娃看那小朋友哭了,都在急得摇尾巴,不住地看自己的小主人。
少年却只是冷漠地回头瞥了眼那哇哇大哭的小朋友,甚至还流露出一点幸灾乐祸,好似在说,让你再追,让你再烦我。
他又拖着那吉娃娃朝前走了。
茶梨过去,把小朋友抱起来,小朋友被吓到了,扑在茶梨身上嚎啕大哭,茶梨只好笨拙地哄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少年的背影。
此时天边只有一抹如血残阳,小区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幽深如墨,小朋友的眼泪湿透了茶梨的衣襟,是冰凉的触觉。
这世界在一瞬间,忽而显出几分无理的冷酷。
暮色四合,郁柏和茶梨在约好的餐厅里碰了面。
郁柏先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他和郁松沟通顺畅,也把应该反映的情况都向郁松说明了。
郁松很震惊,反复确认“弟弟”不是在开玩笑,未保办搞这些小动作确有其事后——
这位秘书长说的第一句话,是句脏话,对于一处长后悔没有趁郁柏未成年的时候就来修正他的“不学无术”,感到不可理喻,并暴跳如雷。
郁柏的神情颇为复杂,道:“他说当年如果他们敢来修正我,他就是豁出去坐牢,也不会让他们对我下手。”
茶梨的心情也有点复杂,说:“你要珍惜你的运气啊,穿漫还能遇到这么好的家人。”
郁柏点头道:“我确实每时每刻都在感恩。”
茶梨道:“那秘书长说对这事要怎么处理了吗?”
郁柏道:“冷静下来以后,他说要认真考虑一下,也要和委员会其他人沟通。他只是秘书长,不能搞独裁。”
茶梨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
“我来点菜?”郁柏拿过菜单,笑道,“等我的时候,吃什么好吃的了?我们是不是需要少点一些?这个菠萝海鲜炒饭吧,你肯定喜欢。”
茶梨探头去看菜单上的图片,两人的头几乎挨在一起。
“要炒饭,”茶梨指着芒果糯米饭的图片,道,“可是还想吃这个,还想要咖喱蟹,会不会太多了?”
郁柏道:“都点了吧,我吃得完。”
如果茶梨有过足够多的朋友,一定会察觉到,以他俩相识的时长来说,郁柏对他的态度已经熟稔得很不正常。
可惜茶梨警官没有,只会暗暗心想,有个不挑食的饭搭子真好,吃不完的可以让他吃。
点过菜,茶梨又说了自己下午去回访那两个被修正过的孩子,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完了他俩的情况,郁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郁柏道:“是我的错,用这小孩钓鱼是我出的馊主意。”
茶梨道:“你只是在帮我做事,造成这些,是我的错。”
“我误判了修正器的作用……”郁柏道,“那爆闪不像我以为的,只是修正掉 ‘犯错’的记忆,它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很多。”
修正器的爆闪,并不是只令被闪的那个未成年人改掉“错误”。
例如说这两个孩子,被闪过后的改变,并不是只建立起“早恋有害”的认知,也并不是只修正那段情感记忆,而是——
要完全剥离掉与之相关的那一部分情感。
学大提琴的男孩,有个忙于工作鲜少露面的父亲,又有个爱说教但又极度缺乏耐心的母亲。
茶梨仅仅是旁观了那么一会儿,就感受到了他的窒息。
他和同龄少年发生了禁忌之恋,情感根源很有可能就是想要逃离这个家庭,除了青春少艾的萌动外,更有一种叛逆心理。
而这部分被剥离后,他就变成了茶梨下午看到的那个样子,顺从,僵化,唯唯诺诺,一个无限吸纳家长负面情绪的人形容器。
遛狗的运动裤少年,他对他的早恋对象萌生情感,是从一次仗义相助开始,他对他的情感里,自然而然包含着一种性格里天然的保护欲。
被修正器闪过以后,他忘记了这一切,忘记了自己喜欢过谁,被谁喜欢过,也连带着忘记了支撑这份情感产生的,古道热肠的那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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