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身喊来一个小二,“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给客官看茶!”
小二也是懂事的,连声告罪的给赵明熙上茶。
赵明熙始终维持着浅笑,直到杯中满上了热茶,他才将目光落到寇妈妈的身上。
“我刚来这坛渭郡不久...”
飞泉鸣玉般的嗓音,让寇妈妈眼前一亮,看向赵明熙的眼神,顺带了几分淫邪之意。
寇妈妈满心想着,若不是此人气质不凡,瞧着便是鹓动鸾飞之人,她倒是极想将人扣在楼中。
便是不待客,只站在那,绛云楼的门槛都得被人踏破。
剑光划过眼前,随着‘铮’的一声,一柄利剑直直的插入厚实的桌案。
寇妈妈还未回神之际,只听厚重阴冷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再看,我就剜了你的狗眼做串珠耍。”
“啊!”
寇妈妈被吓得惊慌失色,随之惊喊一声,连着退了好两步。
门口的打手警觉的拎着木棍,赶了进来。
赵明熙从容不迫的看着他们,视线又打向楼上听到动静出来的男男女女们。
淡淡的扫了一眼后,他再次看向被打手们围在中心的寇妈妈。
“寇妈妈是吧...”
他施施然的起身看着她说道,“我这次来不过是来找个人的。”
寇妈妈渐渐找回心跳,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冒犯对方在先。
本嚣张惯了的她,此时不知为何有些理亏的尴尬。
明白想法被发现的寇妈妈,只能讪笑着起身,理了理皱乱的衣衫,问道,“客官是想寻谁啊?”
“沈星若。”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二楼角落的女子。
那女子看着不过十七八的年纪。
她五官柔和淡雅,打扮精致华贵,但身躯娇小,消瘦得厉害,压根撑不起那一身华贵的扮相。
反倒显得不协调的诡异,而那双本该伶俐的双眸,更是透着死寂的沉溺感。
听到自己名字的她,也不过是木讷的呆了几瞬,后沉默的迈开双腿,走下来楼。
干瘦的五指攥成拳头,藏于袖中。
沈星若低着脑袋,像是沉思,可最后她还是轻叹一声,松开拳头,脸上随之带上了几分僵硬的笑意。
“客官来的早...奴还不曾准备...”
寇妈妈径直扯过她的手腕,把人推到赵明熙的面前,“客人赏脸,哪由得你来说数!”
赵明熙堪堪扶住沈星若即将摔倒的身子。
捏着她单薄的身躯,他眼底划过一丝不忍,看向寇妈妈的眼神,顷刻间就变得冰冷。
“妈妈是不想她服侍我吗?还想让人伤着不成?”
“不不不...自是没有...”
赵明熙懒得听她解释,转而看向沈星若说道,“房间在哪?”
沈星若颤着指尖,指了一个房间。
赵明熙随之抬步往二楼的方向走去,经过寇妈妈的时候,侧身说道,“还劳烦妈妈给我们送壶酒来。”
寇妈妈谄笑的回道,“诶!好...”
待人走后,寇妈妈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来的点子太硬,不好下手。”
她侧身对打手吩咐道,“去告诉老爷,派人过来瞧瞧是不是别的线上来的。”
打手应声离去。
寇妈妈看向关闭的房门,发现重步崖就这么不动如山的守在门口。
眉头蹙起,她隐约觉着不对。
她思索半晌又勾手唤来小二。
“把酒端去,记得把香烧上。”
小二闻言颔首,“妈妈放心,小的明白。”?
仲天娇高扬起下巴, 目空余子的俯视伏跪在地上的女人。
“不过是倒回来的腌臜,也配站着与我说话?”
她冷笑一声,低头打量起红艳修长的指甲,“我父亲心善留你在府,可没让你识不得规矩,顶撞我!”
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才被她爹爹宽恕,纳进府来。
可到底是个王府打发回来的下贱货。
这才进府几日,便失了规矩,见了她都不行礼拜见了。
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婉俪咽下口中的铁锈味,她强撑着身子起来,“是...是我...”
仲天娇眉头轻皱,轻哼一声,“嗯?”
“是、是奴的错...”
婉俪身子一颤,连声改口,“奴不该恃宠而骄,还望...还望小姐看奴初犯,饶奴一回...”
仲天娇在丫鬟的搀扶下,不紧不慢的坐回到红木椅上。
她侧倚着身子,架起单腿高翘着,转眼便去瞧丫鬟们手中木盘上的首饰。
便是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婉俪。
婉俪得了警告,自是不敢吭声,她强压下心中的怨气,费力的跪在地上,只等仲崇凛回来。
仲天娇挑起一支金簪,她正想开口,就听下人在门外唤道,“小姐,绛云楼的人来了。”
她瞥了眼外头的天色,“这会子过来作甚 ?”
外头的打手,中气十足的喊道,“楼里来了个点子,妈妈让小的来问老爷的意思。”
仲天娇这才放下金簪,婀娜的身段,摇曳着莲步来到门外。
打手瞧见她后,下意识吞咽着口水,可与之对上眼神后,又瞬间低下脑袋,不敢看去。
他竟忘了她的身份,还有她身后的人。
“可晓得对方的来历?”
“不清楚,但妈妈说不好下手。”
仲天娇闻言,拨了拨指甲。
寇妈妈掌管绛云楼多年,什么人物没瞧过。
能被她说不好对付的,怕是真有些路数。
可现下仲崇凛不在,管家也随他去了府衙。
仲天娇无法,只能让人备轿,亲自去绛云楼瞧瞧。
等她带着人离开后,婉俪才艰难的撑着膝盖起身。
跪了多时的她,身子早已僵硬到麻木。
但婉俪却不敢离开,她怕仲天娇回来之后,看不到跪着的自己,会更加肆虐的责罚她。
说不准,还会以此为由头,将她赶出府去。
婉俪明白,她要是被赶出仲家,那此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一再被丢弃的物品,不论此前有多么的贵重,最后也只会变成废品。
轿子落在绛云楼前,寇妈妈亲自出来迎接。
“人呢?”
仲天娇径直问道。
“在楼上呢...”
寇妈妈知道来人是仲天娇后,越是紧着小心说话,生怕惹恼了这位大小姐。
仲天娇跨进门槛,抬眼就瞧见直立在二楼角落一处房门前的重步崖。
男人巍峨肃然的气场,也让她皱起了眉头。
紧接着房门打开,沈星若从里走了出来。
她缓步下楼来到寇妈妈身前,怯生生的说道,“那位公子说,想挑些姑娘,还请妈妈让姑娘准备准备。”
“挑人?”
寇妈妈瞥了眼二楼的位置,又看向沈星若问道,“那为何不与我直说,还要你进去商谈?”
“客官说...是怕妈妈抬价...”
沈星若低声说道,“几日前,那位公子的熟人来过这,恰好是奴接的,所以才择了...啊!”
被掐住手臂的她,没设防的叫出声来。
寇妈妈面容扭曲着,死掐着她问道,“你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沈星若觑了眼身旁的仲天娇,细声哭着摇头,“奴不敢...不敢的...”
寇妈妈却是不信似的,掐着她不放。
仲天娇亦是无动于衷的看着。
“可是生意小了,妈妈不愿做吗?”
低沉的声音自二楼传来。
仲天娇循声望去,就见一位醉玉颓山的公子,倾靠在栏杆前。
稍显散乱的发辫,随意的落在宽阔的肩膀,柔和了英气的五官。
脸颊的点点红霞,明媚了温柔淡雅的气质。
他嘴角勾勒的弧度,仿佛渟膏湛碧间,乍现的一抹潋滟,激荡起层层涟漪。
“自是没有,不过是怕这小妮子怠慢了客官。”
仲天娇呆愣在原地,直到寇妈妈的声音响起,她才如梦初醒的缓过来。
“怎会怠慢呢...”
赵明熙在重步崖虚掩的搀扶在,一步步的踏下台阶来到众人面前。
他身上带着些许酒气,却不令人嫌恶。
赵明熙睨了身前的仲天娇一眼,略带醉意的笑道,“不过...是聊了两句,妈妈便紧着人教训,真是好大的规矩呢。”
寇妈妈闻言,讪笑的放开了沈星若,“哪啊...不过是说了这小妮子两句罢了。”
“那便好...”
赵明熙背靠着椅子坐下,“眼下可能挑人了?”
他转而看向桌上花瓶里的梅花,指尖戏弄似的挑拨了两下,“我还得赶着脚程回去。”
“不是我不愿做这生意...”
寇妈妈状似为难的说道,“只是楼里的姑娘都不外送出去,若是给客官开了先例,这往后怕是难做规矩啊...”
“公子若是想,这生意倒不是真做不得。”
不等赵明熙开口,仲天娇便抢过话头说道。
她施施然的坐到赵明熙身侧的位置,又吩咐小二端来醒酒汤。
赵明熙这才正视的看向仲天娇,“既然小姐这般说了,可是能做主的?”
“做不做主,也要看公子的诚意。”
仲天娇把醒酒汤递到赵明熙的手边,不着边际的剐蹭了下他的手背。
赵明熙低眉抿笑的接过醒酒汤,顺势撤回手来,“诚意自是有的。”
一袋荷包被重步崖丢到了桌上。
寇妈妈在仲天娇的示意下,上前打开了荷包。
明晃晃的金子堆在荷包里面,险些溢了出来。
看到这些金子,寇妈妈眼都打直了。
“公子的诚意,确实不假,只是...”
仲天娇却谨慎的问道,“小女子还不知公子要把姑娘们送去哪呢?”
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敲在桌案上。
赵明熙撩开眼帘看向身前的两人。
他轻启唇瓣,一字一珠的说道,“中央街,安王府。”?
几个衙役架着仲天赐来到公案桌前。
看着手绑绷带,面露死白的仲天赐,若非管家极力劝说,仲崇凛险些端不住仪态。
覃修谨将仲崇凛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随性的翻看着手里的案卷,慢声说道,“仲天赐,几次三番强抢民女,甚者逼良为娼...”
合上手里的案卷,他问道,“你可认罪?”
“草民...”
仲天赐木讷的抬头,可一接触到覃修谨的眼神,又颤动着双瞳,惊恐万分的低下脑袋,“草民...认...”
“王爷!少爷冤枉啊!”
仲崇凛眼看着仲天赐要认罪了,急忙示意管家上前。
“少爷在城中以善为名,如何会做出那等荒唐事来!”
他跪下身来,高声道,“还请王爷明察啊!”
“是吗?”
覃修谨眉尾微挑,“那便将抓来的人,一并送上来,本王倒是要好好审问一番。”
不过多时,台下便跪满了犯人。
他们先是看向身侧的仲崇凛,后被惊堂木惊得看向了上位的覃修谨。
覃修谨看向当日陪着仲天赐巡街的一个下人问道,“你可清楚仲天赐调戏民女,逼良为娼之事?”
“小的...”
“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小的...”
他侧首瞥了仲崇凛一眼,看到他眼底的警告后,快声道,“没有!少爷...少爷他从未做过此事...是...是小的干的!全是小的的错!”
“哦?”
覃修谨饶有兴致的说道,“都是你干的?”
“是、是小的干的...都是小的的错,跟少爷没半点干系!”
男人拼命磕着脑袋,“还请王爷放过少爷!小的认罪!”
管家见覃修谨无动于衷,趁弯腰的时机,轻咳了两声。
一瞬间,所有犯人都有了反应。
他们纷纷磕头,争先恐后的认罪,生怕晚了一步。
府衙外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都低下脑袋。
虽然这群人本不是什么善类,但他们也清楚,主谋在仲天赐,而非他们。
他们不过是与之狼狈为奸的随从罢了,可若是不认,最后的结局也善不了。
仲崇凛始终不动声色的看着,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一般。
“在牢中你们可是个个推脱,不愿承认,如今到了躺下,竟有这般多的人认罪...”
覃修谨倏然收起脸上的笑意,将惊堂木狠狠的掷在地上,他厉声喝道,“你们当本王是什么!竟该这般戏弄!”
堂下刹那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王爷还请息怒...”
杨浩旷见局势不对,起身拱手道,“卑职想着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杨大人以为本王会误会他们?”
“自是不敢,只是...”
“既然尔等都认罪了,那便用不着审了...”
覃修谨不等杨浩旷说完,转而看向跪着几十余人,轻飘飘的说道,“拖下去,处以腰斩之刑,便是尔等再有怨气,也在行刑之后再喊吧。”
衙役们应声出列,拉起那些犯人就往外走去。
本以为还有一线生机的犯人,这才反应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他们哭喊着‘饶命’,哀声乞求着宽恕。
杨浩旷见状,便想着求情。
可覃修谨却将手中案卷递给台下的杨浩旷,“杨大人念念吧。”
杨浩旷接过案卷,看了看覃修谨,又瞥了仲崇凛一眼,逐字念道,“赵武,赌场打手,数次将人活活打死,并欺压百姓,欺辱妇女;王奇,赌场打手...”
“这上头,一桩桩,一件件,便是叫他们死上十回都不够。”
覃修谨捞过手边的官印,“他们都已经认罪了,杨大人还想求情吗?”
杨浩旷阖上案卷,轻声道,“不敢。”
覃修谨见此,又有了几分笑意。
若是换了此前的郡守,怕是还要上书朝廷,通报案卷,再行刑。
可覃修谨是藩王,坛渭郡的官司,压根没有上书的必要。
他想几时行刑,便可几时行刑。
因为他是坛渭郡的天。
杨浩旷捏紧手中的案卷,低敛眉眼,掩去眼中的神情。
覃修谨轻抬下巴,看着站在原地的衙役,黑沉着脸说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拖出去行刑!”
衙役齐声喊道,“是!”
“不要!王爷...王爷绕了小的吧!”
“王爷!小的会改的!王爷就饶小的一回吧!”
“小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王爷...”
那些人在百姓愤恨的目光下,只能不断求饶,却是对仲家一字不提。
仲崇凛虽然可惜自己那么多得力手下会因此丧命,但不论多少人的性命都比不上自己儿子的。
他看着那些人眼中的乞求,不过是冷眼看着,并未有任何动作。
覃修谨倒是个厉害的,不过才来坛渭郡几日,便砍下他的一只手。
仲崇凛心中万般不愿,可他不得不承认,覃修谨确实有些手段,亦或是...
他的身边人手段高明。
看来当真是他小瞧他们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坛渭郡怕是迟早要翻天了。
所有人都看着被拖下的犯人。
没人注意到,蜷缩在地上的仲天赐,面如死灰的脸色,以及那止不住抖动的身体。
他抱着脑袋,听着耳畔响起惨叫声、求饶声,竟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可他却不敢被旁人听到,只能捂住口鼻,拼命的忍耐。
“仲天赐虽没有强迫民女,逼良为娼是假,可对县主无礼一事,却是真。”
覃修谨把玩着手里的官印,“县主今儿事忙,并未出庭,此事便择日再审。”
放下官印,他又说道,“对了,那些人虽已认罪,可本王怕会有些疏漏,杨大人...”
“卑职在。”
“剩下的事便有你来处理。”
“是!”
说罢,他便下台离开。
“恭送王爷!”
仲崇凛跪下身来,与他人一同磕头拜礼,恭敬的送别覃修谨。
可当他离开后,管家将仲崇凛搀起,他便瞬间收起脸上的恭敬。
“派人去绛云楼...”
仲崇凛沉声嘱咐道,“把送去的那些女人都拖去城外杀了!”
管家神色一凛,颔首道,“小的明白。”
仲崇凛望着仲天赐被拖下去的背影。
他不允许有任何隐患留下。?
闹市的中心,百姓们凑热闹似的围在外圈,看着衙役把数十名犯人押着走。
那些人的面孔,他们并不陌生。
得知他们要受腰斩之刑后,震惊之余,更多是却是豁然的兴奋。
恶人终于要得惩罚了。
每个人心中都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因为这些人欺凌横行,活得麻木不仁,过得甚至不像个人。
如今...
善恶终有报,他们总算是等到了。
“听说是新来郡城的安王下的令。”
“安王?可是春节花钱给咱们跳傩戏的那个王爷?”
“是他!听说前几日,他还派人在城门口施粥呢。”
“那安王的官,可比...比那位的大?”
“官大不大不晓得,但我晓得安王手里头有兵,就在城外守着呢!”
“那郡城...可是有救了...”
行刑场,凄裂的求饶声,一声高于一声。
血色如泼墨一般,扬洒于天空,坠落于尘土。
那般血腥恐怖的场面,却没有百姓愿意挪步离开。
斩断的身体,并不会立马丧失生命。
他们痛苦的呼吸着,拽着地上干枯的草根爬行,还在渴望生的机会。
眼神接触旁人的那一刻,没了平日的嚣张。
张口吐出鲜血,呢喃着恳求。
可伸出的手掌却被周围的人,重重的碾在地上,狠狠的践踏。
他们眼中没有一丝的同情,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憎恶。
仲家的轿子在外头停了半晌,直到行刑结束才起轿向外走去。
轿子平稳的驶过,仲崇凛撩起布帘,向外看去。
脚步匆匆的路人,还在争前恐后的往刑场奔走。
他们面上没有恐惧血腥的害怕,有的却是大仇得报的激动。
这一幕幕落在仲崇凛眼底,就如同嘲讽他无能的证据一般。
他气得面色黑沉,眼底冷得可怕。
但那些路人却被喜悦迷住了双眼,就连仲家的轿子都不曾放在眼里,只一心想到刑场看上一眼泄愤。
仲崇凛心中不断咒骂,在他要放下布帘时,一辆华贵的马车与之擦肩而过。
马车的布帘随风扬起,车内的人似有所感的看来。
在发现是仲崇凛后,赵明熙静若死水的眼底,涌起了几分笑意。
他眼皮轻挑,勾起一抹恣意的弧度。
就像是俯瞰众生的神明,一眼便能看透仲崇凛心底的惶恐。
仲崇凛倏然放下布帘,他双手扣在膝盖上,喘息着迫使自己冷静。
待他静下心来,才后知后觉反应自己方才的失态。
他居然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吓成这样。
仲崇凛顿时觉着自己失了颜面。
下轿后,他一路脚步匆匆的往里走。
看到前堂跪着的婉俪,仲崇凛没了往日的怜香惜玉,二话不说就甩了巴掌过去。
“跪这丢人现眼的作甚!还不给我滚回后院去!”
婉俪看到仲崇凛眼中的阴鸷,吓得低泣着,捂住肿胀的脸颊。
她就连解释都不敢有的艰难起身,往后院走去。
不过多时,仲天娇的轿子也到了门口。
看到在前堂打转踱步的父亲,她撩起裙摆,快步赶来。
“父亲。”
“你出门了?”
仲崇凛拉过仲天娇,跟她讲起仲天赐的事来,“等下次庭审结束,你弟弟估摸着就能回来了。”
“但调戏县主一事,虽未成,但一顿板子是逃不了了。”
他没瞧见仲天娇面色中的无措,继续说道,“本以为安王不过是草包,可今儿看来倒有些手段,楼里那几个,今儿我便派人打发出去,与其到时威胁我们,倒不如早些除根的好。”
“那些人...怕是除不得了....”
“怎...可是发生了什么?”
“今儿楼里来人了...”
仲天娇抬眼看向仲崇凛,“来的是安王妃...赵明熙。”
“安王府?!”
寇妈妈惊呼一声,她抱着侥幸,顿声问道,“那...那您是?”
“自是王府的主子,安王妃,赵明熙。”
听到‘安王妃’这三个字,绛云楼的众人皆是一惊。
便是沈星若都不曾想到赵明熙会先露底,告诉旁人自己的身份。
对于他们眼底的震惊,赵明熙却依然风轻云淡。
“安王府侍卫众多,我便想着图个方便。”
他将手里的醒酒汤,原封不动的放下,“诚意你们都瞧见了,这价钱自是也好说,你们开价便是了。”
“这怕是...”
“怕是有些不妥。”
仲天娇一改先前的态度,急声说道,“我们楼里的规矩,姑娘是不得出楼的。”
她视线扫过重步崖,又谨慎的对赵明熙说道,“若是坏了规矩...这以后的生意,怕是也不好做了。”
几日前才把送去的女人退回来,这会儿又找上门来要姑娘。
仲天娇自然察觉到不对。
她看着赵明熙的脸,心跳忍不住的强烈。
可一想到王府与仲家之间的牵扯,心底的悸动便淡了。
现下只想着如何请走这尊大佛。
但这生意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仲天娇为难的笑着,“若是把姑娘送出去了,这楼里的生意也做不成了。”
因着仲天赐还在牢里,还不止是何结果。
她不好把话说得太死,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委婉道,“王妃若是想予底下的人方便,便是来楼里也成啊...”
“说的倒是不错。”
赵明熙爽朗一笑,他看向寇妈妈问道,“绛云楼一日的收成有多少?”
寇妈妈瞥了仲天娇,谨慎的比了个数字。
又是一袋子荷包丢到了桌上。
“如此这般...”
赵明熙不紧不慢的说道,“那我便将绛云楼包下七日...”
他站起身来,视线扫过众人,“打今儿起,绛云楼里的姑娘,只能伺候安王府的人。”
就这样,赵明熙前脚刚踏出绛云楼,紧跟着后脚就有一大批举着长枪的亲兵,有序的进入楼中。
看着他们手中尖锐锋利的武器,寇妈妈只能僵硬着笑脸,把人迎进楼中。
可还没等仲崇凛从仲天娇的话中清醒过来,管家就急匆匆的进门。
“老爷,绛云楼里全是王府的人,属下实在无法下手啊!”
仲崇凛这才明白,赵明熙对他下的套,一环紧扣一环。
等他想要挣脱的时候,却是为时过晚了。?
衣料划过干草的细微声响,在这时却被不断放大。
仲天赐蜷缩在角落里,他双臂紧抱着双膝,一声不吭的靠在阴暗处。
挤满人的牢房,不过一个下午就变得空空荡荡。
仲天赐双眼无神的看着牢门,吃剩的菜盘就这么随意的放着。
他指尖颤抖的抚向自己的腰间,面色如死灰般难看。
胀痛的脑袋里,一次次的闪过那些人求饶的画面。
沾满污秽的指尖,干涸撕裂的嘴唇,以及不断扭曲的面容。
干燥阴冷的牢房在顷刻间铺满血红的泉涌一般,变得诡异腥臭又让人恶心。
“呕!呕...”
仲天赐毫无征兆的开始呕吐。
他俯趴在地,口中吐出的脏污发出阵阵恶臭。
即使如此,他的手指还不嫌脏似的,急切的抠刮着嘴巴。
紧跟着,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锁链被人解开,‘铃铛 ’作响的落在地上,牢门跟着打开。
仲天赐蓬头垢面的向门外看去,只一眼,他便尖声惊叫起来。
一具斩断的尸体,被重步崖随意的拎在手上。
半身下的血肉裸露在外,滴答着血线流了一地。
污秽的双手紧捂着双眼,可仲天赐还是看到了那人哀怨到闭不上的眼睛。
血盆的嘴巴大张着,像是在呼喊,又像在诉说什么。
“啊!啊啊啊...”
仲天赐狼狈的爬行,他撕裂了嗓音,大吼着,“走开!给我走开!”
重步崖低头看了手里的头颅一眼,不顾他抗拒的走近几步。
他大掌握住仲天赐的脑袋,强行掰着他与尸体对视。
“啊啊啊!啊!不要!放开我!”
“怕什么?”
覃修谨侧倚在牢门上,听着仲天赐的惨叫声,不疾不徐的说道,“他可是为了你抛出性命的至交兄弟啊...”
“我...呕!呕...”
“仲少爷莫不是想要忘恩负义?”
“不...不是...”
“那便让他们陪着你吧。”
覃修谨拍掌两下,一具具从刑场推来的尸体,就整齐划一的被衙役们摆到了牢房里。
仲天赐抱头尖叫着,他不敢去看,可便是闭上眼,脑袋中也会浮现那一个个面目狰狞的脸庞。
覃修谨睨了一眼,抬脚向外走去。
重步崖紧跟其后,“王爷,那些尸体...”
“天凉便是放上几日也不算大事。”
覃修谨抚了抚胸前的玉珏,“等日后开庭,再把尸体送去义庄便是。”
重步崖颔首,“是。”
仲天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重步崖忍不住转头向后看去。
“用不着同情他,他犯下的罪,若是仅用刑罚来判,只能算便宜了他。”
“属下并非同情他,只是在想...仲崇凛真会因为仲天赐而认罪吗?”
覃修谨顿住脚步,回身看向重步崖。
他轻笑一声,“自然不会。”
“可我们要对付的是仲家,若是仲崇凛不认罪,那郡城的百姓...”
“今儿行刑,你可去看了?”
重步崖点头。
从绛云楼里出来后,王妃特意嘱咐他去刑场看的。
“会怕吗?”
覃修谨的提问,让重步崖愣了愣,随后如实道,“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