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被他的主人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给拎回来的。
而它自己,好像也做了很漫长的一个梦。
“因萨斯。”
它听到自己主人的声音。
猫毛一抖,“主人有什么吩咐喵!”
“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好的喵!”因萨斯乖巧答道,“主人您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人。”
新闻播报的声音从电视中传出。
“……此前,在救援船队协助下,事故船只‘黎明号’顺利返航。部分在海啸中失踪的游客被发现受困于事故船只附近冰山。据了解,该部分失踪游客当时遇到海啸,登上船舱底部的内置救生艇试图避险,随后被冲至附近冰山。”
“在对事故船只进行调查时,警方发现,黎明集团涉及极其严重的非法犯罪。目前,主要涉案人员云某已被逮捕。”
凌俞喝完手中咖啡,关上电视。
“队长,今天周末哎,这么早起,是要准备出去吗?”中途起床觅食的Fire探头,忽然眯眼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过,今天是眠眠的生日,这是约好一起出去庆祝嘛?”
这时候,旁边忽然幽幽探过来一个头,吓了Fire一跳,“季风你干嘛呢!”
季风扭扭捏捏,“我有礼物想拜托队长送给眠眠。他之前好不容易脱险,我……我……”
凌俞看了他一眼,打断道。
“那边放着。”
其实约定的时间在下午两点。
谢眠拍摄的《黑祭礼》正好今天上映,他买了两张票,打算一起去看。
等到人的时候,对方戴着墨镜和驼色风衣,卷长的黑发松松扎在脑后。笑容弯弯。
他们两个都是知名公众人物,所幸自己所挑选的约定地点人并不算多。他稍稍压低鸭舌帽的帽檐,玫瑰花的馨香已经飘到了鼻尖。
对方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柔软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挠在他掌心,“等很久了?”
“……没有。”
“嗯……两点半的电影,时间还早,我去买杯雪糕,在这等我一下。”
说着,对方脚步轻盈地走远。他看着谢眠背影。
还是这么喜欢甜食。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只不过,那个电视里一直跟在谢眠身边的机器人不见了。
在那场发生海啸之后。
他等在原地,回想起不久前那几天。
谢眠生死不知,而他昼夜难眠。
直到救援船队回航,重新见到对方的时候,他忍不住把人深深抱进怀里。
怀中的躯体柔软而冰冷,几乎没有什么温度。他小心翼翼,宛如抱着易碎的珍宝,想把胸膛的温暖传递过去,又怕遭到抵触拒绝。
他没想到谢眠会伸出双臂回抱他,低声对他说:“……哥,我好怕。”
他想起谢眠在冰山受困超过12小时,被救出的时候人近乎冻僵。
“别怕,”他的手抚摸着对方的背,“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对方喃喃,柔软的头颅埋首在他颈边,呼吸渐渐轻缓平静。
他在谢眠的病房里待了一下午。再之后谢眠出院。他们的关系和缓,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见面的那段时光。
远远的,他看着谢眠捧着两个甜筒走了回来。
一个巧克力味,另一个是抹茶。
“哥,你要哪个?”
他不怎么吃甜食,容易发腻,但他也向来不会拒绝谢眠的要求,于是道。
“我都可以。你先选吧。”
谢眠歪了歪头,仿佛有些苦恼,道:“怎么办。我两个味道都想尝。可是吃多了雪糕会胖。”
他摸了摸谢眠的头,“你太瘦了。胖一点也好。”
“这可不行,”谢眠道,“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在游轮上认识了个小孩,他父亲正好是薛导。薛导还挺喜欢我和那小孩合作的表演,就破例给了我一个《深渊》试镜的机会,昨天刚好试镜通过了。”
“我在那戏里演的可是个忧郁的小少爷,不能胖的。”
“这样么……”他低头,“那你先吃。剩下的给我。”
谢眠眉眼弯弯:“好主意。不过我有更好的办法。”
于是他们一人拿着一个甜筒刷票进了电影院。
灯光暗下,电影上映。
屏幕中央,一支探险队正在森林中跋涉。
这支队伍由一群热爱冒险的年轻人组成,所以即使道路崎岖,依然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轻松。
只有一个人在其中始终显得格格不入。
他同样很年轻。
只不过,别人短袖长裤冲锋衣,他却反着来,长袖衬衫配短裤,一双洁白的长腿晃得人眼睛生疼。
配和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故作姿态的柔弱,演技拙劣的勾引,简直就把“漂亮蠢货”、“恶毒配角”、“花瓶炮灰”的标志给贴在脑门上了。
《黑祭礼》线上线下全球同步上映,因为是明确18x的血腥暴力恐怖片,此刻讨论区里热度最高的楼层是:
《猜猜片中第一位死亡角色》。
此刻,周浮昕以高票位居第一。
凌俞看着屏幕里白皙晃眼的大腿,眉头紧皱。
他曾经见过这双漂亮的腿在自己唇齿间颤抖的模样,所以并不太愿意再让别人窥见。当然,他尊重谢眠的事业。
忽然感觉手肘被碰了一下。
他侧过头,就看到谢眠朝他眨了眨眼。
影片里暴风雨已经开始。沙沙的雨声敲打树叶。
而他们在黑暗里,互相交换吃了一半的甜筒。
他得到了一个带着玫瑰花香的抹茶冰淇淋。
低头咬一口。
依然是甜。
甜的有些发腻。
却也甜的让人心旌神摇,不能自已。
探险队躲进了一座废弃的古堡中,遇到了极恶的亡灵。
每一夜都有人死去。
他们想逃,暴风雨切断了离开古堡通往外界的桥梁,他们被彻彻底底困在了这里。
电影镜头始终没有聚焦到亡灵身上,但怪异的死状和紧张的音乐已经足够让人心高悬,仿佛下一刻,狰狞可怖的亡灵就会出现,把屏幕前的观众给吓一大跳。
周浮昕的剧情走向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影片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将死的炮灰。
当他千方百计、姿态狼狈地试图抓住继子的手的时候,大家开始对他有所怜悯。
当他慢慢显出不对劲的时候,大家开始揣测他是否因为心智过于软弱而受到了亡灵的影响,还有人指责他拖了团队的后腿,会把所有人害死在这里。
然而这些人很快就又被打脸——因为周浮昕本来就打算把所有人害死在这里。
回忆与现实交错,他们开始理解周浮昕的恨,却又发现,这个理所应当想将所有人拖进地狱的复仇者,在最后关头,竟只身挡在了幸存者通往地狱的路前。
周浮昕死去了。
而真正的郁泉显现人前。
影厅之中,忽然响起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古堡中的红衣厉鬼终于站在月光之下回眸。
他唇上还沾着殷红的血,眼中有无尽邪恶,令所有人浑身悚然,冷汗直冒。
……却依然眼不能眨,被这种妖邪诡异的美夺去全部心神。
【天啊天啊天啊天】
【郁泉和周浮昕,真的是同一位扮演者吗?我有些不敢相信了。】
【确实。周浮昕看起来又甜又软,让人只想抱进怀里好好疼着宠着,可是郁泉……虽然美到了极点,但也真的可怕到了极点,那个眼神……如果我在现实里遇见,绝对绝对不敢靠近半步。】
手臂又被撞了一下。凌俞转头,谢眠正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我的演技如何?”
他道:“很好。”
“真的吗?那你会不会害怕,”谢眠仿佛开玩笑地道,“如果我真是郁泉的话。”
“……不会。”他说,“你就是你,我能认得出来。”
“真的能认得出来……吗。”
谢眠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下,随即弧度扩大。
“那晚上吃完饭,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晚餐的包厢显然被好好布置过,被玫瑰、气球与甜食所充斥。
落地玻璃窗外是S市繁华夜景。生日蛋糕可爱而精致,上面的蜡烛已被点燃。
摇晃的火焰照耀着谢眠美丽如妖的脸。
他双手握着抵在胸前许愿,然后低头将蜡烛吹灭。
“眠眠,”凌俞的声音响起,“二十岁生日快乐。”
……二十。
谢眠抬起头望向凌俞,眉眼弯弯,“谢谢你,哥。这是我度过最开心的一天生日。”
他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生动又美丽,仿佛昔日缠绕着他的那些阴霾和忧郁都悄然消失了。
“如果你喜欢,”凌俞斟酌着话语,“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度过很多次生日。”
谢眠切开蛋糕,回答:“好啊。”
没有想过会这样顺利地得到回应,骤然产生的喜悦几乎将人淹没。
凌俞看着对方将生日蛋糕叉进嘴里,白色的奶油沾染上殷红柔软的唇,忽然忍不住冲动,起身到对方身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虽然关系似乎已经确定,但他不打算更多地吓到对方,而计划慢慢循序渐进,却没想到对方已经猫儿似地凑上来,去探寻他口中的津液,动作明明生涩,却又勾人无比。
哪个男人能抵得住这样的勾i引?
他把人抵在椅子上,将这个吻延续加深。直到这漫长而炙热的一吻结束,谢眠的眼睛里带上了如水般润泽柔软的光亮,于是他又亲了亲对方的眼睫。
起身的时候被对方拉住了手,十指交握。
“好了……先吃饭吧。”
晚餐是在玫瑰的甜蜜和馨香中进行的。他想自己大概这一生都无法忘怀了。
用完晚餐,谢眠道:“哥,我去下洗手间。”
他道:“好。”
出门之后,谢眠拦住了一位服务员。
“客人?”服务员道,“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想问一个问题。”谢眠微笑道,“很简单的问题。”
“三十三减十二等于多少?”
确实很简单,但也很奇怪的问题。
然而,服务员看着他的眼睛,却仿佛被什么迷惑了一样,没有疑问,顺从地回答:“二十一。”
“那么,如果一个人是2012年的今天出生,直到今年2033年,他应该是多少岁呢。”
“二十……吧。”
谢眠歪了歪头,仿佛不解,又问:“那如果是2020年出生呢?”
“……十三。”
“2010年呢?”
“二十二。”
“那么,2013年呢?”
“二……二十。”
“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吗?”
服务员茫然看着他,“什么奇怪?”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眼前的客人……有着一红一黑两个颜色的眼睛?
“没什么。确实不应该奇怪,”谢眠露出一个微笑,“好了,谢谢你的回答。”
服务员晃了晃头,“啊,客人。”
“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谢眠笑着摇了摇头,走向卫生间。
洗手的时候,他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漆黑的幽沉的左眼没有倒映出任何光芒。
这个世界少了一年。
去了哪里呢?
回去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他邀请凌俞来自己家做客。
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的时候,他忽然望见远处人行道上一个黑色风衣的熟悉背影,拿着一柄黑伞,正在雨中行走。
“哥,我忽然看到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我想现在去买,你等等我哦。”
“……眠眠?”
凌俞唤他,在看到他真打算打开车门锁在十字路口下车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得焦急起来,“等等!我找地方停车,在这下车太危险了……!”
他却没有管身后男人的声音,他的动作快到在几秒之中完成。等凌俞想抓住他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鸟儿一样轻盈地往远处走了。
有什么甜品这样吸引他,非要立刻去买?
……他甚至连伞都没带。
一位拿着花束走在人行道的S大学生忽然被抓住衣袖。
学生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抓着他的人身材高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被雨沾湿的发蜷曲地粘在对方脸上,但这完全无损那张脸容的美丽。就像是雨夜中的妖精,是近乎扰乱世俗的美。
他惊讶于今天看过电影的主角居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喉咙发出小声的惊呼:
“郁泉……眠眠!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找人。”对方对他露出一个有礼貌的微笑,“请问你刚才有留意到走在你前面一位穿着黑色风衣,手持黑伞的男人吗?我看到他走进了你们校门。他是你们大学的教授?”
被美丽的人低头这样专注地注视着,他的声音有些磕磕碰碰,“抱……抱歉,我没有什怎么注意。”
……不过,他刚才前面有人在走吗?他好像并没有看到有人……也许是因为被雨朦胧了视线……
“这样么。”对方轻轻道,目光落在他怀里的花束上,“……百合?我刚才追上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好几个学生都带着百合。”
这个问题容易回答,他快速道:“是……是这样的,今天是我们系一位教授的祭日。那是一位非常、非常令人尊崇的学者,学校每年都会为他举办祭奠。他在二十年前的今天去世了。”
学校的礼堂里悬挂着那位教授的照片相框。
似乎对方很少留下照片,所以即使用来祭奠的相片,也不像其他遗像那样端正僵硬,而只是一张半身的剪影。
那是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玫瑰丛边,微微侧过头来,看向人间。
他有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俊美的脸。
惊雷划过窗外天际,映亮照片下面碑铭的文字。
(1993.7.1 – 2021.12.21)
殷夷渊。
“哎,小娃子哟,额都说了村里没有你说的这号人。”
“什么张……张铁柱,我们这不是张家村,去去去去去去,你这漂亮小娃子,小心地里的泥点子溅你身上哟。”
“大娘,我找铁柱哥是真的有事。”漂亮的年轻人有些苦恼地蹙起眉,“哎,之前他给我家投职的时候住址写的确实是这里没有错……也或许他不姓张,大娘,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哎哟哟哟哟哟哟,这铁柱是欠了你们家多少钱呐,这追债都追到山旮旯里头了。”大娘抹一把头上的汗,“好吧,我们这是殷家村,额叫殷梅,大伙都叫额梅梅。”
“……殷家村?”谢眠保持着微笑,试探地道,“那你们村这里是不是曾经有个叫殷夷渊的人?”
“你说殷哥哥?!”殷梅扔下锄头,忽然来劲了,眼睛亮晶晶的述说起来,“他可是咱村里当年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生!他是真的聪明,又高又俊,以前额们村里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欢他,梅梅我啊,当年也……”
她忽然顿住,神情沮丧了下来。
“不过那个人都已经二十多年死球了,据说是去搞啥子科研去了,搞得连遗体都没能留下来,村里只好给他立了个小坟包,喏,就在树林那边,那坟包年岁估计比小娃子你年龄都大嘞,肯定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啊,是这样么。”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不好意思,大娘,”谢眠歉意地对梅梅笑了笑,“我先去接个电话。”
手机那边传来Fire的声音。
“眠眠?哎哟这回可总算接通了,你那边信号不太好呀,我这都打了十几通电话了。队长那边也是。”
“在山里呢,是不太好。”谢眠回答。
小胖子揶揄地笑了起来,“和队长两个人去山里玩呢?”
谢眠笑了一声,没有否认,“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打过来问问。虽然是休假吧,但队长这么多天不回队里,总得给他们说明一下情况不是。”小胖子道,“我再确认一下,你们是在一起吧?”
“是的,我们是在一起。”谢眠独自站在田野边,语气低柔,“很亲密,很快乐……”
永远都不会再彼此分开。
“停停停停停停停,”小胖子有些受不了狗粮轰击,委屈道,“眠眠你学坏了,队长那家伙究竟教了你什么东西啊……行了行了,不打搅你们快活了,我这边先挂了啊,你们好好玩。”
“嗯。”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到梅梅指的那片小树林。树林深处确实有一个小坟包,压在上面的圆石已经长满了青苔。
他静静看了片刻,从另一个口袋里取出另外一只黑色手机。
那手机还有电,上面显示着十几通未接电话。
他随手把手机扔到了坟包前,转身离开了。
海边的风带着咸腥。
小琴擦了擦脑门的汗,拖着行李跟在谢眠身边。
汹涌的粉丝被警卫们拦截在外,举着灯牌和条幅,狂热呼喊着谢眠的名字。
她被这样的热闹包围着,几乎有点想哭。
多久了。她陪着眠眠走过多久艰难的岁月,终于看到自己注视的人得到了观众的喜爱和喝彩。
《黑祭礼》的上映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谢眠的粉丝如同火箭疯涨。
再也没有无缘无故出现的丑闻和谩骂,报道里带着偏见的刻薄与针对,无由来的恶意与轻视。
这才是正常的吧。
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毕竟眠眠这样的优秀和美好,理应得到这世界上所有人的喜欢和宠爱。
这次他们要去拍摄的,是薛应念导演的新电影,《深渊》。
拍摄地地点很特别,据说是在远洋深处的一个小岛上。
那是个很美丽的小岛。多年之前,也经由薛导之手拍摄地经典电影《日暮镇》,就是从那小岛上取景的。
而且薛导这人十分地藏藏掖掖,每次记者问他小岛究竟在哪里的时候,都拒不回答,大概是把那小岛当成自己的秘密拍摄基地了。奇怪的是参演的其他演员也守口如瓶。
要到达取景地需要乘坐轮船。
说实话,小琴对于坐船这件事还有些不太愿意——毕竟之前“黎明号”失事给了她相当大的心理阴影,而且这阴影在知道“黎明号”的主人偷偷在船上搞非法人体实验的时候,就更大了。
她一直怀疑,那些在游轮上失踪没有被找回来的人,其实是落入了那些疯狂的实验家手里。
游轮事件对娱乐圈影响很大,失踪找不回来的人里有几位都是相当具有影响力的明星。发生了这样的惨剧,《遥远回声》节目被直接叫停,恐怕不会再有下一期了。而困在冰山被救回来的人里,白昙被撞到脑袋疯了进了精神病院,当时被架上游轮时候挣扎惨叫声动地,小琴极度怀疑他肯定不止撞到脑袋,还看到了游轮上不为人知的秘密,才变得如此疯癫。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眠眠没事就好。
游轮上聚集着这次电影拍摄地人员。
漆夜背靠着轮船栏杆,看到了登船的谢眠。
他还是那么漂亮。有着和记忆里夏眠一模一样的脸——和以前相比,更像了。他脸颊不再那么苍白,有了莹润的血色,身上忧郁拒人的气质舒展开来,像是一朵在月下摇曳的玫瑰,让人不再注意他根茎上锐利的尖刺,而更沉迷于花瓣的美艳与馨香。
《深渊》的两位主角已经确定。
他和谢眠。
本来在修道院被对方说的话激怒到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想再与这个善于扮演的怪物有所牵扯。
可是。在得知游轮失事,对方失踪的消息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向对方打去了电话。
明明知道他是怪物。明明知道他不会受伤。明明知道他将欺骗自己当做愉悦。
为什么。
谢眠也看到了他,向他微微勾起唇。
他差点把栏杆捏碎。
故意的。
对方肯定是故意的。
——那个和夏眠一模一样的笑容。
游轮行驶了三天,来到一片陌生的海域,一个小岛出现在视野尽头。
轮船靠岸。
下船的时候,小琴发出惊叹。
“哇……好美。”
确实很美。
他们停泊的地方是岛上的码头,被清澈无比的海水环绕,白沙细腻。
远远可以看见岛上的小镇,坐落着鳞次栉比的欧式木屋,精致可爱,有种童话般的气息。
越到中央,小岛地势越是攀高,小镇的建筑随之环绕而上,仰头到最高处就是一座教堂,这个角度,和缥缈的白云几乎融而为一。
他们收拾行李,坐岛上的巴士进入小镇。
“不过这里的人,长得也好……好有特点。”小琴忽然说。
确实很有特点。
四肢颀长,眼距很宽,五官扁平,看起来有些怪,但也能用人种特点来解释。
她小声道:“倒是和薛导有一点像。”
薛应念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其貌不扬,很难想象是怎么被一位漂亮富家小姐所看上,还生下了江岚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不过,除了在艺术与电影上显得十分偏执外,薛导本身是个相当温和的人。
他就坐在巴士的前座,和他们之间的座位隔了有一段距离,小琴的声音很小,正常人不会听见。
但谢眠知道他能够听得见。
正在这个时候,薛导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缥缈的女声开始歌唱。
“滴答、滴答、滴答。
谁的血液在流?谁的时针不停?谁在倒数死亡?谁在不断哭泣?
大风卷去灰烬,飞鸟化作枯冢。
海浪浸湿衣裙,太阳沉入海底。
日暮已至,不必新生。”
等薛导接完电话,有人问他:“薛导铃声里是谁的歌呀?真好听。”
薛导闭了闭眼,道:“一位我很欣赏的女演员。可惜了。”
小镇只有一家旅店,他们被安顿下来。
“五层因为房屋老化已经被废弃了,请不要上去。”旅店的店主这样对演员们说。
电影明天才开机,今天是给演员们调整休息的时间。
谢眠踏上破旧的楼梯,看到有人站在堆积满灰尘的窗边,手中拿着东西在看。
听到脚步声,那个人转过了头。
是谢凛。
游轮事故之后,这具身体血缘上的兄长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极大的转变。谢凛似乎满含愧疚,又时常陷于弟弟会横遭危险的想象中,尝试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但他已并不需要这些了。饶有兴趣看戏过后,很简单一个催眠暗示,让这位长兄暂时放下想要弥补弟的这漫长时间里缺席的爱护。
对方的注意因此转移到了另外的地方。
在接到父亲那几则阻止的信息之后,谢凛始终没有放弃寻找父亲的踪迹。
经过多翻定位,他怀疑自己的父亲追随母亲的脚步,来到了生前最后拍摄电影的这座小岛上。
这座小岛只有薛应念知道具体位置。于是他追踪轮船,也来到了这里。
“这是母亲在这里拍摄电影时的日记。”
谢凛道。
“父亲曾经来过这里,寻找母亲最开始生病的原因。”他走到谢眠面前,将手中的日记摊开,“他在这里做了标注。”
谢眠垂眸。日记上娟秀的字迹凌乱,显然在电影拍摄的时候精神就已经不太正常了。旁边有人用黑色钢笔做了归纳和标注,是谢奕的字迹。
“我大致看了一下。”谢凛说,“当年母亲之所以拍摄完电影之后就开始失控自杀,是因为她产生了一个错误的观念。”
“她似乎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死了。”谢凛指着日记上的某段字迹,“你看。这一段文字前面语序和逻辑都还很正常。但从这之后……”
他沉默了一下,这里写着,“这里,她说自己去了岛上的一个地方,窥见了世界的意志,得知自己早就应该死亡,于是想要顺从命运去迎接死亡。”
“窥见了……世界的意志?”
直到这个时候,谢眠才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嗯,日记上是这么说的,”谢凛点头,“那地方在小镇教堂的后山。我想父亲也去了那里,他最后的手机信号就在这片海域附近。我马上会派人去寻找,你好好拍戏,别插手。找到线索第一时间我会通知你。”
“这样吗。”
他觉得有些有趣。这个曾经极度反对他进入娱乐圈的哥哥,似乎是第一次对他说“好好拍戏”这样的话。第一次尊重曾经他的选择与事业。
不过这些东西,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眼。
另一个自己也道。
是啊。都不重要了。
教堂后方。
一片过分茂盛的树林,路上有许多禁止通行的指示木牌和拦截的铁丝网。
绕过障碍走到树林深处,忽然,前方一个大坑出现在眼前,坑里笼罩着浓雾。
“你想下去?”
身后传来男人冷冷的声音。
谢眠懒懒道:“偷偷跟踪别人可不是一件道德的事情。”
漆夜:“你并不是人。”
“但你却还是喜欢追随着这幅皮囊,不是吗?”他回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又纯真,又放i荡,有着夏眠的影子,又好似蕴藏着他幻想里最深的欲i望与疯狂。
再下一瞬,对方轻盈的身体已经如鸟儿一样没进迷雾里了。
漆夜的五指陷入掌心攥紧,终究,他朝对方追了过去。
浓雾中。
生物嘶哑的咆哮。
不只一个。而是很多。鳞片摩擦的声音,黏腻拖动着在行走。
都是些被外神力量感染了的怪物。
雾中隐约可以窥见,他们身着外面小镇镇民的衣服——外头那些面目扁平的人其实已经被感染,等到感染加深侵蚀了意识,就会回归到这里。
而那种泄露的感染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