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方眼中,什么都没有。
除了他的倒影。
谢眠脸色在窒息之中慢慢变得如死人般苍白,脸上血色尽褪。他表现得像一个濒死的脆弱的人类。
唯独人类本能的挣扎在怪物的身上毫无动静。
这怪物好像已经面对过太多的死亡,连同自己的死亡,于是对此毫无恐惧,甚至连由此所产生的痛苦都早已习惯,可以忽略,不值一提。
漆夜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不可避免回想起夏眠死前的模样。
少年的腹部被守门的怪物所贯穿,脸色苍白,躺在他怀里。
明明平时娇气到受一点伤都要大呼小叫,需要他低头温柔一点点舔去血迹才能哄好的人,可那时候,夏眠居然没喊痛。
“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夏眠声音虚弱,疼得泪花都在眼里打转,可脸上却努力勾起一点笑,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你曾经说……你是被当做‘利刃’制造出来的东西,是一件……杀人的工具。可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别人使用的工具而存在的。”
说到这时候,夏眠似乎回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沉,又很快恢复笑颜,“答应我,好好活着……作为‘人’活下去,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漆夜:“别说话。出去之后,我带你去疗伤。你不会死。”
夏眠却不听,只是喃喃道:“已经最后一重门了……雪,也越来越大了……”
“哥,不要总板着脸,你该多笑一笑,以后才能多交些朋友……一个人活着,会很累的……”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重门,通关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他们所在的,是绝望之城。
整个怪物之城都被冰雪所覆盖,怪物隐藏在冰雪之中,随时可能伏击。
通往门是一道细细的木桥,桥下是深渊,有无尽危险藏匿其中。
满天飘雪,只有怀抱之中温度真实。
怀中人还在滴血,他时间不多。
他踏上了那道摇晃的、窄细的木桥。
一步一步。
木桥吱呀吱呀开始摇晃。连同世界好像都开始剧烈地、颠倒地摇晃。
“队长!”
姬语急迫的声音让漆夜浑身一颤。他仿佛从可怖的梦魇中惊醒,猛然松开了掐着谢眠脖颈的手。
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身体,谢眠剧烈地咳了几声,苍白面颊涌起一点病态的晕红,眼角也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漆夜俯身看着他。
这善于伪装的怪物,接近他的时候明明说的话那样动听,为什么此刻却连骗也不愿再骗他,将恶毒只当做一场游戏,欺骗则是理所当然。
只是看着看着,他却好像着魔了般,慢慢伸手用拇指擦去对方眼角的泪水。
谢眠却偏头避开他的手,淡淡道:“我只是把你对我的想法和猜测说出来而已。你又生什么气。”
漆夜的手顿在原地。
谢眠说的不错,在得知夏眠是蚀骨假扮之后,他确实就是像刚才对方话语里面这样想的——
残忍疯狂,玩弄人心,这就是怪物的本性。他手下沾满怪物鲜血,早已知道这点。何况蚀骨是怪物之王,最擅长的就是编织谎言。
他已经被骗过一次。
所以这一次,对方任何花言巧语,他都不会再次相信。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唯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恶毒话语,证实他的一切猜测,似乎完全不打算遮掩。
漆夜沉默了许久,哑声道。
“当初……为什么接近我?”
为什么已经接近了却又毫不留情离开?为什么不取走他的性命却让他通关?为什么被他揭穿之后却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为什么!
谢眠看着身上男人。
对方有着一双形状完美的眼睛,每一分每一寸都符合了他心中对完美的想象,瞳仁里的黑色好像藏有深邃宇宙,无尽深渊。
此时被爱恨充斥的模样更是漂亮得让他着迷。
“大概是因为你的眼睛吧。”他说。
漆夜:“我的眼睛?”
谢眠微微抬起手,抚上漆夜的侧脸。漆夜浑身震了一下,却没有避开。
青年脖颈上还带着被掐出的青紫痕迹,发丝浸在血里,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痛苦和畏惧,血色双眸倒映着他的影子,如此专注,甚至能够让人错觉深情。
谢眠:“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上了你的眼睛。”谢眠淡淡地道,“只不过那时候,你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就像是雕琢精细的昂贵宝石。只是石头而已。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刚遇上漆夜的时候,对方手上长剑寒芒正如电光呼啸而过,撕裂开怪物的身体,拔剑收剑动作仅在一瞬。
长剑收鞘,眸光低垂。
男人转头看他,带着冰冷银色面具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
一双无与伦比的,美丽眼睛。
他第一次外出寻猎,已经被饥饿折磨疯狂,化成人形落入深渊的时候,满心满眼都只想着如何把人彻底剥皮拆骨,快一点、再快一点,囫囵吞入永不满足的胃里。
可是看到那双眼睛的那一刻,他想的却是——
“我想,如果能够沾染上一些人的温度,或许,这双眼睛会更加漂亮些。”
漆夜愣住了。
躺在地上的怪物忽然单手支起身。漆夜以为他想逃,正想要俯身压得更紧,但对方只是慢慢抚摸着他的脸,而后。
怪物用微凉柔软的唇,轻轻碰了碰他的眼。
这是在谢眠吻上来时,漆夜涌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落在眼睛上的吻轻而柔,微冷,像是初冬飘落的一瓣雪,化在他的眼睑。
漆夜闭着眼,五指慢慢扣入掌心。
他想,这应该是怪物的又一次玩笑,是用来削弱他心防的可恶伎俩,是精心设计的谎言。
他应该大力推开谢眠,制止对方继续动作,或者再次扣住这怪物的咽喉,让对方在窒息之中难以动弹,更不能再吐出那些刺人肺腑的恶毒语言。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谢眠吻得很专注。
——他进食的时候,一向都很专注。
唇齿之间阳气的味道是浓烈的硝烟与鲜血,那味道自男人的灵魂中来,又似乎因对方常年栖身于杀戮而浸染。
诚实地说,他喜欢这样刺激的味道。就像烈酒、烟草,让他能够稍微沉醉,难得放松下来。
可惜凌俞变质得太早,Secure的阳气过于平稳柔和。只有漆夜仍旧炙烈。
他抬手抚摸着漆夜俊美的脸颊,薄唇轻柔地印在对方眼睑上,舌尖勾住对方眼睫,细细地碾过,留下来一点微润的湿意。
时隔多年的重逢,已成冰点的关系,并不能改变他对这双眼睛的喜爱。
说实话,他第一次见到漆夜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时至如今,仍旧如此。
“谢眠,够了。”
和之前那声失控愤怒低吼出来的“够了”不同,这次男人的声音低哑。
他用手撑到地面,似乎想起身离开。
谢眠抓住了他的手,轻缓的鼻息呼在他眼睑,低低笑道:“怎么,你不想报仇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仍继续轻柔地吻着男人的眼睛。手抓着男人的手背,指尖一点点穿到对方五指之中,直至十指相扣。
漆夜不懂,明明将这怪物制住的人是他,可是此刻却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伴随那怪物落在眼睫上柔软的亲吻、紧扣住他手的五指和甜美的玫瑰花香,将他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手被那怪物握着往上移动,划过对方被血色沾染的白色衣领,一直到对方纤细脆弱的脖颈。
那上面还有方才留下的青色掐痕,衬在苍白肌肤上,尤其显眼。
他的手沾染过无数人和怪物鲜血,只要稍微用力一扼,就能立刻让对方失去呼吸。
“我给你报仇的机会,”那怪物说,依然亲密的距离,语气如情人般低柔,“杀了我。”
漆夜:“……够了!”
他眼睛发红,忽然用力甩开怪物苍白的手。
谢眠躺在他身下看他。那薄唇微微勾着,显出薄情戏谑,却带着莹润的湿意。
漆夜呼吸声粗重,红着眼与他对视,忽然大力捏住他的下颚,狠狠吻了上去。
“唔……”
更浓烈的硝烟味道撞入灵魂之中,身体被重重压回到地面。
漆夜的吻凶猛如同饿狼,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味,好像就算世界下一秒就要毁灭了,他也绝不放过眼前这人。
谢眠苍白的脸颊涌上红晕,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喉结滚动,被迫吞咽下对方的津液。
即使如此狼狈,他依旧注视着男人那双形状完美的眼睛。浓烈的情绪充斥在男人眼中,美得不可思议。
这一吻持续了许久,漆夜才将他放开。
等平复下来些许,谢眠似笑非笑道:“这叫够了?”
漆夜撇过脸,避开谢眠的目光。
他脸上亦有薄红,眼睫仍残留方才的湿意,盈着淡淡玫瑰花香。
这怪物说喜欢自己的眼睛。
明明已决定不再相信,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
这一次,蚀骨应该……不是玩笑。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咳咳,你们……是不是忘了旁边还有人?”
眼见两个人同时转过头看他,姬语连忙又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说着,他脑子里却难以控制地浮现出两人刚才在血泊里亲吻的场景。
人类的最强者和最危险的怪物在拥吻。
黄昏的光照之下,那画面危险至极又旖旎至极,让人浑身惊悚,却又同时血脉贲张。
他是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队长露出这样凶狠的表情,做出那么失控的举动。
而蚀骨……姬语根本不敢看对方的脸。他怕看上一眼就被这可怖的怪物勾了魂去,万劫不复。
“我说你们……你们应该不会再打了吧?晚上还有演出……”姬语越说声音越小,四处漂移的视线落到躺在旁边的柳夜身上,就是一惊——
可怜的兔子,流血都快流成兔子干了。
两人视线还在注视着他。
虽然都没开口,但“真实之眼”视界里,漆夜头顶那行血淋淋的大字正对着他张牙舞爪,危险的预感在脑海不断敲响。
冷汗顺着姬语额头流下来,他赶紧道:“你们有什么事就继续!继续!我就先不打扰你们,先带柳夜去包扎了,今天的一切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我保证!”
他说着手忙脚乱把人抱起来,就想往结界外奔,但还没迈开步子,就听谢眠道:“回来。”
姬语僵硬回头,看到谢眠从地上坐起来,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家队长冷冷地注视着他,手上是雪亮锋利的“凛霜”。
姬语咽了一口唾沫。
队长不会还是想砍了兔子吧?他犹豫着,脚步却不得不一点一点挪过来。
谢眠:“把人放下。”
姬语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道:“他受的伤很重,再不包扎,可能就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谢眠:“我说放下就放下。”
他唇被咬得艳红,脖颈上一道青紫,脸上衣服上头发上都沾满了血,还在一滴一滴往地上滴着,明明模样狼狈,然而那双不属于人类的血眸淡淡看过来的时候,姬语只觉得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从心底窜出,半点不敢违抗对方的话语,只好小心翼翼把柳夜平放在地上。
然后,他就见到谢眠抬手咬破指尖,一滴血从指尖滴落,渗入柳夜的额头。
那是一滴纯黑色的血,蕴藏着浓郁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污秽力量。
漆夜脸色微变,“凛霜”像受到刺激一样颤动嗡鸣。
那血融入兔子的身体里。柳夜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微弱的气息强盛了起来,身上伤口快速愈合,过了一会儿,竟然睁开了眼。
兔子的眼睛血红,在看清眼前的那一刻,手指骤然伸出锋利的指甲,低吼着就想朝漆夜扑上去。
只是重伤过的身体迟缓,他还没扑上去,就被姬语一把抱住了,“哎我的大祖宗,你伤还没好就别再添乱了!赶紧跟我走——”
柳夜还在挣扎,一个低柔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去换衣服。十分钟之后我要看到你们用正常人的样子回到我面前。”
柳夜清醒了几分,注意到了血泊里谢眠的模样,愣了一下,“……大人?您怎么……”
谢眠打断他:“按我说的去做。”
柳夜焦急地道:“可是您身边的人类……他很危险!”
谢眠淡淡看着他,他脸上血色和红晕似乎随着刚才那滴血褪尽了,显出异样的冰冷和苍白,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柳夜:“……是。”
不待他继续说话,姬语飞快卷起兔子跑路。
他直觉那里的气氛非常危险,虽然说那两个人暂时僵持住没有再动手,但他总觉得那种脆弱的平衡下一秒就会被打破,再留下去肯定会出事!
谢眠整理了一下刚才被弄乱的衣领,抬头看向漆夜。
“那么,晚上的节目你又打算怎么办呢,喻影帝?”
听到对方第一句话终于不再是要他给夏眠报仇了,漆夜竟然松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下,道:“我去跟导演说取消节目。”
谢眠:“这可不行,我刚才可是答应导演要带你们回去参加比赛的,别让我失约。”
漆夜冷冷道:“你难道以为,我还会愿意跟你一起演出?”
谢眠挑了挑眉,道:“难道喻影帝现在已经功成名就,却还想着回去重操旧业?”
漆夜紧紧盯着他。
这怪物难道不知道,喻斯年只不过是他伪装出的幻影,就和夏眠一样。如今谎言拆穿,泡影破灭,他所作的一切根本就毫无意义,又何必再去扮演?
他是漆夜。早已习惯了独自栖身于黑夜,不需要任何人的欢呼和喝彩。
“你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谢眠摇了摇头,“像个石头一样。我不是说了,你的表情生动些,眼睛会很漂亮。”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漆夜冷冷道:“蚀骨,不是每个人都会顺你心意的。”
“那你会顺从夏眠的心意吗?”谢眠勾了勾唇,“我记得他曾经叫你作为一个‘人’好好活下去,要你多笑一笑,交些朋友……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还是说,你终于意识到夏眠本来是不存在的,所以他说的话其实毫无意义,他的死更是毫无意义。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要说声恭喜。”
“——恭喜你,想通了。”
漆夜:“闭嘴!”
怒火在他的眼睛里燃烧起来。那光泽如此迷人,让谢眠唇边弧度扩大。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漆夜身体前倾,拽住谢眠刚刚整理好的衣领,狠声道,“一个怪物,你流过眼泪吗?有过后悔吗?感受过挣扎吗?吃过正常的食物吗?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吗?你知道爱一个人恨不能为他去死的滋味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漆夜的声音沉沉,像已结冰。
谢眠被他拽着,仍是笑,语气却有些淡,道:“我只知道,你还有重新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机会,可对于怪物而言,那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漆夜微微一怔。
“你应该很想问我,当初我为什么要放你离开乐园。”谢眠纤长的食指挑起漆夜下颚,一点点端详,“你说,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谢眠问自己。
在觉察男人的阳气已经变质到令他作呕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马上抽身离开,或者干脆利落杀了对方?
他是怪物之王,整个乐园都是他的领域,就算作为排行第一的轮回者的漆夜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为什么不立刻杀了对方?却继续已变质的狩猎游戏,和对方说一番失却了狩猎意义的话,甚至陪对方走到离开乐园的最后一重门前。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他的第一个品尝入口的猎物有所宽待。
或许是因为对方变质的阳气让他短暂拥有的人性,也影响了他的判断。
又或许是因为,他也曾渴望回到人间,却知道自己已经永远也不可能再真正回到人间。而对方却可以。
漆夜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怪物血红的眼。除去伪装之后,这双眼睛竟然比他照镜子时候看到的自己更加空洞。
假如怪物以玩弄人心为乐,为什么他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快乐?只有怪物唇边始终在笑。
当初蚀骨,为什么要放他离开乐园?
“告诉我,谢眠,”漆夜哑声道,“当初……你有没有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谢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还未回答,忽然偏头剧烈咳嗽起来。
鲜红的血从嘴角流下。
——是破开结界时候身体受阴气侵染而落下的伤。刚才为了给柳夜疗伤,他又强行制造出了一滴蕴含自己灵魂本源力量的血,导致伤势加剧了。
漆夜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握住他胳膊,凝眉道。
“你受伤了?”
谢眠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并不在意地道:“你该知道,怪物本就不属于人间。这具身体承受不住我的灵魂,已经快到临界点了。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吗?”
那双浸透了血色的眼眸抬起——这是不属于人类的颜色,“不只这双眼睛。这具身体被我灵魂里的阴气侵染,正在不断衰弱,以后可能还会有藤蔓从我的肌肤里面钻出来,把我的骨头和血肉都慢慢缠满,最后‘砰’的一声炸开了也说不定……呵,怎么,你怕了?”
漆夜抓着他胳膊的手紧的让人生疼。
谢眠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抓疼我了,放手。”
漆夜没有放手,只是稍微减轻了力道。
谢眠淡淡道:“你怕我灵魂脱离身体会毁了这个世界?不用害怕,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在死之前,我还会找一个漂亮的地方安葬好这具身体,不至于让它毁得太难看。”
漆夜忽然道:“我在乐园里面曾经遇到过不少可以附身人类的怪物,但它们其中没有一个能够附身超过七天。”
谢眠:“那又如何?”
漆夜道:“超过七天,被怪物附身的人类就会死亡,怪物不得不转移到下一个身体里面。只有一次例外。”
“那一次,附身的怪物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才被发现。那个怪物原本是轮回者,却用积分兑换了成为怪物的道具。”
谢眠想了想,道:“我记得确实有那样的道具,能够让轮回者暂时变成怪物,个人的通关任务也会因此产生变化……嗯,还挺有意思的。”
漆夜道:“那一次轮回者的任务几乎不可能完成。他在选择变成怪物之后,任务变更为杀光门内所有轮回者。”
谢眠听出了一点兴致,“那他肯定不知道队伍里居然有乐园排名第一的轮回者在,不然怎么会选择这样的笨办法通关?然后呢,他被你杀了么。”
漆夜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他附身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之后,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被人发现。门内轮回者不断失踪,到最后只剩下我和他。但是,杀他的人并不是我。”
谢眠似乎听出了一点什么,微笑道:“他死的时候应该很意外。”
漆夜点了点头,“你猜对了。他设下陷阱,和守门的怪物商量好共同对付我,但是在守门怪物重伤将他从人类的身体里拖出来吞食掉的时候,他似乎很不敢置信,不懂为什么怪物会攻击同为怪物的他。”
谢眠笑了笑,“真是可怜。他成为怪物的时候太短了,当然不知道,怪物之间其实也是会自相残杀的——我们远比你们人类想象之中的更加残忍……嗯,怎么,忽然靠我这么近,不怕我把你也吃了?”
漆夜双手握住谢眠的肩,牢牢凝视着他,沉声道:“我刚才说了,怪物附身不能超过七日,除非他曾经是人类,附身的是自己原本的身体。”
“而你附身的时间应该早就不止七日了。刚才,你还说要好好安葬这具身体——我想,蚀骨应该不会仁慈到为别人收尸,除非这是你本来的身体。”
“在成为怪物之前,你曾经是人类,在这个世界真实地活过,对吗?”
“回答我,蚀骨。”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吻眼睛犯法,那我自己去法院自首,而不是罚我不停修文OTZ
漆夜握着谢眠肩头,力道好像要把谢眠捏碎,又好像下一秒就想将人揉进怀里。
谢眠撩起眼皮,“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很重要?”
漆夜哑声答:“是,很重要。”
谢眠身体前倾,血红的眼睛猛然凑近漆夜,“如果你只是想在我身上寻找与夏眠的相似之处,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这个问题和夏眠无关,”漆夜咬牙重复道,“告诉我答案。”
谢眠看着他,半晌,勾了勾唇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漆夜:“你——!”
一根指尖竖在他的唇前,堵住了他的声音。
“别生气呀,喻影帝。”谢眠道,“要是你真想知道答案,就陪我完成今晚的演出。”
漆夜沉沉看着他,好像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谢眠却仿佛丝毫没有觉察漆夜刺人的视线。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沾血的衣领,又把脸颊上湿黏的乌发撩到耳后,微笑着道:“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那么,我们晚上要表演什么曲目好呢……让我想想。”
他拇指抵着下巴思索,片刻后一拍掌心,“对了,就表演那首吧——我曾经送给你的那首曲子,你还记得么?”
他看向漆夜,眉眼弯弯,十分期待的模样。与当初谱出新曲兴高采烈弹奏给他听的少年如此相像。偏偏那双血色瞳孔却时刻提醒他对方并非人类,令回忆与现实撕裂成两端。
漆夜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记得。”
“那就太好了,”谢眠笑着拍拍手,他看着满身是血的漆夜,似乎终于觉察到了他们两人如果以现在的形象去参加节目有点过于丧心病狂,“演出之前,我们应该先去换身衣服——嗯……我还得去跟柳夜借一副隐形眼镜。时间不多,那么喻影帝,待会后台再见。”
说着,他摆了摆手,转身往来路走去。漆夜开口喊住他,“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谢眠停下脚步。
“谁知道呢。”他没有回头,声音传到漆夜耳中时,就像一阵轻飘飘抓不住的风。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笑了一声,道:“放心吧,在完成某些有趣的事情之前,我没那么容易死,倒是你,喻影帝,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我现在站着的这个世界,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喻斯年在原书剧情里会死在一场飞机失事里。
那么从乐园回来的漆夜呢?
已经通关的轮回者拥有着强大的身体,即使从万米高空坠落也毫发无伤。漆夜死于飞机失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只不过书中所描述的“死于飞机失事”也许不能只看表面。就像褚言。原书之中,褚言死在了城堡书房的一场大火之中,然而实际上,他却是死在了城堡后花园的教堂里,死在教徒献给神明的祭台之上。
谢眠眸色微沉,看向远处。
橙色的夕阳慢慢坠下,光线消褪,宁静的黑夜笼罩住世界。
黑夜之后又是黎明。人类的世界如此往复循环着,而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谢眠指尖翻出一张纸牌,上面的力量将他笼罩,他隐藏了身形,没入黑夜里。
节目组休息间。
沾血的衣服褪到地上,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在淋浴间里简单冲洗了一下,换好衣服。
谢眠坐在椅子上,用湿巾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指甲中的血垢。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门被敲响。
“进来。”谢眠淡淡道。
门被推开,柳夜大步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跟前站定,双手碰上一盒东西,“大人,您要的隐形镜片。”
兔子身上的伤大部分已经痊愈了,只有手上还缠着绷带。两只黑色的兔子耳朵乖巧地垂在一旁,上面的绒毛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显然是才刚冲完澡接到谢眠电话就赶了过来。
谢眠把东西接过来,打开包装,取出一枚镜片,放在眼前端详。
“这东西,能盖住我的瞳色?”
柳夜连忙道:“没问题的,我一直都是用的这个,基本没人能看得出来。不过这东西不能久戴,最长时间不能超过一天,偶尔眼睛干涩需要滴一滴眼药水,不用的时候得脱下来扔掉,换一副新的。”
谢眠啧了声,“好麻烦。”
粉红眼睛的兔子深以为然地点头,“不止这样,戴的时候还要注意好镜片正反,戴错了就会超级磨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他刚来节目组的那天就戴反了,差点就一头撞到柱子上。
踌躇了一下,他小声建议道:“大人,您如果以前没戴过的话,我可以帮您……”
他忽然停住话语,看着谢眠随手把镜片的壳子剥开,然后眼也不眨,单手把黑色的薄片塞进了眼眶里。
兔子震惊地睁大眼睛。
好、好凶残的戴法!
薄片上残留的透明液体从谢眠眼眶里溢出流下,他却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看向了镜子。
镜子里的人左边的瞳孔仍然艳红如血,右边已经恢复了深黑,只透出一点点干涸的、几乎难以觉察的暗红。
效果还不错。
他随手戴了另外一只,然后把壳子扔到垃圾桶里,吩咐柳夜,“去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处理掉。”
又看向门口,挑了挑眉,“姬语,你躲在门外面这么久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