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 by夜雨行舟
夜雨行舟  发于:2023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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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牌上图案十分诡异,是许多只用银线勾勒出轮廓的透明手掌,因为密集,看上去有种难以名状的诡异和恐怖,右上角则是一个黑桃J。
魔术纸牌——“异次元之手”。
可以让使用者幻化出数只看不见的手进行操纵,用于隔空取物,探听消息,是非常方便的能力。只是所有手最终的感知都汇聚于使用者持纸牌的那只手上,需要极强的感知进行操控——如果操纵不当,以至于使用者混淆了对自己真正的手的感知,那么,当回收能力的时候,自己的手也会被吸入异次元之中,从物质世界消失。
这就是所谓的“代价”——事实上,乐园之中所有武器的使用都有代价。特殊的是,“魔术纸牌”一套共五十四张,所以有五十四种不同的代价。
直到他死在祭坛之上的时候,整套纸牌里面也只有三十六张纸牌能够完全被他操纵基本不受代价影响,十二张纸牌需要支付的代价较重,五张纸牌需要支付的代价过重会直接导致使用者死亡,还有一张需要支付的代价他无法给予。
——确切地说,是作为人类时候的他无法给予。
幻化出的手忽然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上。
谢眠指尖微微一动。
找到了。
——是结界。
他睁开了眼睛。
纸牌逸散出的数百只虚幻透明手掌呼啸着涌入他苍白的右手中,纸牌上的光芒黯淡下来。
感知之中,结界的方位在修道院深处。
谢眠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看向拐角,忽然开口道:“……塞缪尔?”
拐角里走出一个青年。
他穿着修道院长袍,俊美年轻的脸上戴着单片眼镜,“嗨,眠眠。”
他目光瞥了一眼谢眠手中的纸牌,笑眯眯道:“看来我的赔礼你还算满意,我就放心了。我为我那为莽撞的前同事再次向你道歉。”
说着,他迈步走进过来,弯下腰,轻轻握住谢眠夹着纸牌的手腕,也不怕被纸牌锋利边缘给割伤,在他手背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谢眠低眸定定看他几秒。
作为乐园里最擅长玩弄人心的怪物,他却始终看不透眼前的人。对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能送回他所遗失的东西,甚至一个响指就能停滞时空。
……分明这样亲密的接触,却连一点阳气都无法被感知到,只有青年薄唇微凉柔软的感觉透过指尖传来。
谢眠眯了眯眼,忽然指尖翻转,扣住塞缪尔的下巴,低柔道:“你把纸牌送回到我手上,我当然很高兴——不过我很好奇,你把步峥怎样了。”
他当年死的时候魔术纸牌被步峥拿走,这么多年来受了不少污染,还被对方掌控了其中一部分力量。可当纸牌送回到他手上的时候,污染被清除干净了。
不过以步峥的个性,要乖乖交出纸牌,恐怕是不可能的,眼前这家伙……
塞缪尔任由谢眠捏着下巴。
他个子比谢眠高,此刻微微弯着腰,不反抗的模样倒是十分乖巧,他眨了眨眼,“我想,我那位前同事最近应该没有办法再来找你叙旧了。”
谢眠挑了挑眉,手温柔抚过塞缪尔脸侧。
“干得漂亮。”
对方薄唇微弯,似乎很享受他的触摸。
“看在赔礼的份上,这次就算了。”抚摸着塞缪尔的脸颊,动作依旧温柔,谢眠声音却骤然变冷,“下一次,别再多管闲事。步峥是我的猎物。”
他曾经失去的生命和自由,在祭坛上所流过的血,会亲自从对方的身上找回来,十倍奉还。
不需假他人之手。
分明是喜怒无常翻脸不认人的做法,塞缪尔却笑了。
“是、是,遵命,大人。”他抬手覆住谢眠抚摸他脸颊的手,转开了话题,道:“眠眠,你一直这么摸我,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吃我豆腐吗?”
谢眠瞥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淡淡反问:“一块过期的老豆腐,有什么好吃的?”
一点阳气都感受不到,说过期都是抬举。
塞缪尔愣了一下,露出委屈的表情,“眠眠……”
谢眠懒得看他,越过人就往前走。
他把纸牌放回衣服口袋,指尖却不经意碰触到了一样之前放在里面的东西。
眼球滑溜溜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波动顺着指尖流淌进身体里。
世界骤然之间扭曲,四处被迷离的色块和揉皱的波纹所充斥,他皱了皱眉,一脚踩在了扭曲的地面上,竟然保持不住平衡,踉跄了一下。
肩头被扶住,他听到塞缪尔的声音,“没事吧?”
他闭了闭眼稳住身形,“我没事。”他回过头想拍来塞缪尔的手,然而骤然撞入眼帘,却是一团可怖的黑影!
——对方身上所蠕动的黑色物质比他之前在城堡管家、教堂那倒塌的神像上所看到的黑色都更多,密密麻麻将对方包裹着,构成一个扭曲的黑色人形,而在说话的时候,对方的嘴如同恶魔般裂开到耳根,似乎想要将他吞吃入腹——
冷汗从额角渗出,谢眠下意识地想要将他推开,只是手才刚举起一半,却又停住了。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视野空间形状怪异诡谲,搭着他肩头的人影亦如恶魔扭曲,他却似乎在短暂的一瞬里,穿越了层层薄雾,隐约嗅到一点遥远的、夜息花的香。
是错觉吗?
指尖传来的奇异波动转瞬而逝,世界陡然恢复正常,塞缪尔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再度映入眼帘。那点香气稍纵而逝,连尾巴都抓不住,就消失不见了。
“你身上……有祂的味道。”谢眠忽然道。
塞缪尔却一脸无辜:“谁的味道?”他闻闻自己的手,“没有味道呀,真说要有的话,那就只有刚才触碰到你时候沾上的味道了,眠眠。”他呼吸了一口气,声音带上一点哑,“是非常迷人的……玫瑰花香。”
谢眠沉默了下,懒得废话,直接凑到他脖颈旁去嗅。
微卷的发丝落在颈侧,塞缪尔感觉到痒,微微偏了偏头,一丝淡淡红晕浮现在耳尖。
他任凭着谢眠动作,手掌抬起,似乎想摸一下对方的头。但到底没落下去。
“虽然我很高兴你这样亲近,不过,不继续去找你的队友吗,真的没关系吗?”塞缪尔忽然开口,声音低哑,温热的呼吸倾吐在谢眠耳畔,“其中有一个好像快要死了。”
谢眠全心全意地闻着,根本没理会他的话语。
然而,那点花香就像是他在怪诞和混乱之中所产生的错觉,遍寻也不见踪影。
他烦躁地皱起眉,听到耳边嗡嗡地吵,被呼出的气流弄得又湿又痒,黑色纸牌在塞缪尔咽喉上危险地划过,不耐烦道:“你刚才说什么?”
塞缪尔被他压在墙上,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说,你再不赶过去的话,你有一个队友马上就要死了。”
谢眠终于放弃找寻,退开两步,冷冷盯着塞缪尔。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死?”
塞缪尔:“我送了那只兔子一点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它一命。如果我没感知错的话,那东西马上就要碎了。”
“你说柳夜?”谢眠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很危险,“你为什么送它东西?”
塞缪尔推了推单片眼镜,笑道:“昨天宠物的主人跟着别人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饿着肚子宠物要发疯。作为主人的朋友,不是该帮忙照顾一下吗?”
谢眠黑沉的目光凝视了他一会。
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塞缪尔。
不过不是现在。
他放开了塞缪尔,收回手中纸牌,快步往远处结界走去。
塞缪尔看着他背影远去,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回想了一下刚才对方在他脖颈旁蹭来蹭去嗅闻的感觉,低笑了一声。
还真的和记忆里一样。
跟猫儿似的。
此刻,紫罗兰修道院花园深处。
一道结界将这里包围,形成一个人肉眼看不见的光幕。
结界之中,在残阳的映照下,地面上、花坛上都溅着血。
喻斯年站在结界中心,黑发垂落,看不见表情。
姬语和柳夜都倒在了地上。
那柄威名响彻乐园的长剑“凛霜”就悬在柳夜的心脏上方,被一片白色光幕阻挡。
柳夜手上的手环发着微弱的光,中心却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随着时间推移,那条缝正在越裂越大。
这时,姬语的指尖忽然动了一下。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站在血泊里如同修罗般的男人。
昏迷之前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昨晚那只死兔子不知怎么了饿的快要发疯,控制不住想要吃人,导致怪物气息泄露,被他家队长给发现了。他家队长平生最恨怪物,提着剑来找他们,他拦住了对方,并且告诉对方柳夜不能杀,因为柳夜是蚀骨的手下,蚀骨就是谢眠!
他相信一向冷静自持的队长一定会先好好考虑利弊再行动,可是——
在他说出谢眠就是蚀骨的一瞬间,他看到喻斯年的瞳孔收缩,那犹如假面般萦绕在对方面上的温和笑意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冰冷的杀气从凛霜剑刃上散发而出。
而比刃上杀气更冷的,是喻斯年的眼。
那双被媒体们形容比星辰更加绚烂瑰丽的黑眸,那一刻冷意渗透骨髓,星光凝成寒冰,似乎能把人刺出满身血洞。
又或许,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模样。
——“杀戮之刃”。
这是喻斯年作为乐园排名第一的轮回者,在排行榜上的代号。
那时候队员们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待人温和的队长会被冠上这样一个可怕的称号。
虽然对方微笑着杀死怪物的时候手段是残忍了些、转身抹去脸上鲜血还保持笑容的时候是变态了些,可是对待活人的时候,他家队长向来十分温柔善良。
轮回者的生存环境残酷,自私自利、不择手段活下去才是这里的主调,可他们队长不一样。
小队里很多人都是他家队长在任务里“捡”回来的——在他们濒临死亡的时候。
耐心照顾伤患,合理分享资源,完美制定计划、快速完成任务。
所有人都觉得对方是一个完美的队长。
实力强大,处事严谨,天生具有领导者的才能。脾气很好,照顾新人,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
只有他通过“真实之眼”,隐约窥见了那温和表象之下的一点点真实。
和看到别人的时候所显示出的详细资料不同,他家队长的头顶,始终只有几行血淋淋的大字。
【轮回者代号:杀戮之刃。】
【警告!警告!轮回者处于失控边缘!极度危险!】
【建议:立即远离!立即远离!立即远离!】
姬语曾小心翼翼地问过对方。在乐园这样的环境里,一直保持微笑,照顾这么多的队员,难道就不会觉得累吗。
“还好。”喻斯年温和地回答,似乎想起了什么,带着点无奈和宠溺,“有个人说我该多笑一点,不要总板着张木头脸,最好多结交认识一些朋友。我尝试着学习了一下,倒也不难。”
“我看上去是不是还挺好相处的?”喻斯年微笑着看他,轻声道,“他喜欢热闹。等到他回来,见到这么多人,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手边摆着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姬语看了一下他头顶那几行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刃般高悬的血字;又看了看笑得十分温和俊美的自家队长,默默控制着“真实之眼”屏蔽对方。
那几行血淋淋的大字不见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确实,队长是我见过最好相处的人了!”
之后一晃数年,他和其他队员都习惯了队长的性格和模样,认为队长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忘了最开始“真实之眼”给出的警告,时常勾肩搭背,开开玩笑;他们走过最后一重门,回到现实世界。对方成了世界上最优秀出色的演员,而他成了随心所欲的音乐家……直到现在。
“队长……”
姬语睁大眼睛,“真实之眼”屏蔽解除,下一秒,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再度晃进他眼里。
【轮回者失控!立刻逃离!立刻逃离!】
而连同这行血字一起晃进他眼的,是“凛霜”锋利的剑刃。
电光火石之际,身后柳夜把他扑到地上。
“柳夜……你……”
他看到兔子的眼睛红得滴血,手上银色的手环正发着光,这使得它从二次进化结束后令人发疯的饥饿中恢复了些许理智。
“果然不该让你待在大人的身边。”柳夜打断了他的话,抬头死死盯着喻斯年,“我知道你。月兔族最大的敌人,曾经族里最大的一支部落被你赶尽杀绝。逃回来的族人跟我说,它们从没有惹过你——是你,人类,你为了得到月兔族的宝物,自己杀了进去。可明明它们最后都已经把宝物双手奉上了,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整整三万只月兔,包括连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幼崽,全部死在你的剑下。人类,你比怪物还要疯狂!”
月兔是轮回者最不愿招惹的怪物种类之一。虽然它们个体实力并不强,却是乐园之中最为团结的种族。
杀了一只月兔,就会有前仆后继无数月兔前来复仇。
但这并不意味着月兔族为了复仇什么都不怕。
如果敌人强大到能够镇压它们整个族群,月兔自然也会服软,就比如乐园最高处王座上的那位怪物之王——那一位靠吞噬怪物进化,其中不是没有吞噬过月兔,但是最终,月兔还是臣服在了它的脚下——毕竟弱肉强食,是乐园的终极法则。
可眼前这个人类,他不需要臣服,他要的只是杀戮。
那晚月兔族地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包括从襁褓里刚刚出生的幼崽——它们甚至从未曾沾染人类的血。
柳夜咬着牙,拳头捏紧,从地上爬起,朝着男人挥舞过去!
兔兔拳一号!兔兔拳二号!兔兔拳超级加倍!
柳夜从一开始就使出了全力!
芭蕾舞蹈家那看上起瘦弱的拳头携着超越音速的速度,朝着人类心口的致命弱点挥舞过去,速度之快,连残影都难以看见!
可是喻斯年速度比他更快。
在姬语的视角里,喻斯年丝毫未动,可柳夜的拳头,却打在了空气中——因为喻斯年在躲避了柳夜的攻击之后,又再次回到了原点,所以看上去就跟没有动过一样。
柳夜将最后一发超级兔兔拳打了过去,发现并没有伤到对方,于是当机立断使用了暗影匿形!
一瞬间,它整个兔就像融化了一般躲入了阴影之中,犹如最耐心的暗杀者,寻找下一次的机会的到来。
而那柄沾染过无数怪物的血的凛霜已经举了起来。喻斯年面前已经全然看不到人,但他的目光却漠然地注视着地上的阴影,或者说,阴影里一个准确的点,长剑眼看就要挥下!
姬语瞳孔急剧收缩,知晓自家队长实力的他,无法心存任何柳夜能够躲过对方攻击的侥幸,只能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冲上去再次挡在长剑面前。
喻斯年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要拦我?”
姬语咽了口唾沫,连说话都打着颤,“队……队长,不管怎样,你要冷静啊,它是蚀骨的手下,要是之后蚀骨和你打起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都会崩溃的啊!”
喻斯年冰冷的眼眸在听到“蚀骨”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有了反应。
——然后,姬语就看到对方头上的那几行血字更大了些,有血在汩汩往下淌,就好像在流泪一样。
“世界毁灭,与我何干。”他说。
姬语张大了嘴,他无法想象这是他家队长说出的话。
世界毁灭当然有关系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人美酒美食,有他们拼尽全力从乐园回来才重新拥有的一切,一旦毁灭了,这些东西全都会消失的啊!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呐喊出来,下一秒,只感觉自己后颈一痛——喻斯年竟然已经移动到了他的身后,用“凛霜”将他击晕。
——他该庆幸吗,他家队长还有点理智,敲晕他的时候用的是剑背而不是剑刃。
而等他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
姬语睁大眼,看到柳夜倒在地上,身上伤痕多得数不过来,生死不知。
天色已经从深夜又转到黄昏。
而他家队长的剑停在柳夜心脏上方,被一层银色的光幕所阻挡——姬语忽然意识到,是那个奇怪的人所送的银色手环救了柳夜一命!
他勉强松了一口气。
“队长……”他晃了晃晕乎乎的头,思考有什么办法能再拯救一下旁边那只快死了的兔子,却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响——
他浑身一颤,心想不会吧。
什么东西碎了?手机吗?
那东西被强大力量震飞到他眼前。
——是那个银色手环。
手环已经彻底断裂,上面的符文黯淡,失去了效用。
“草……”
姬语忍不住骂了一声,猛然抬头。
只见再度扬起的剑尖反射着夕阳余晖,倒映出喻斯年的眼,那彻底失去伪装的眼比乐园的深渊更黑,更冷,无论是怪物还是人类,看到那样一双无机质的眼睛,第一时间出现的想法,都只会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姬语惊慌地喊道:“队长,你不能——!”
与此同时,一道姬语熟悉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犹如天籁。
“住手。”
对方声音低柔散漫,未见多少着急,甚至被姬语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
但喻斯年却听到了。
长剑停在半空。他住了手。
他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青年。对方亦微笑看着他。
风吹过,扬起对方颊边散着的微卷发丝,对方模样一如当年。
除了那双属于怪物的血红眼睛。

谢眠目光与喻斯年对上。
刚才破掉结界进来,着实花了他不少功夫。时间紧迫,为了快速破坏结界上轮回者的力量,他甚至不得不动用灵魂中的怪物之力。
脆弱的人类身体因此又受到了破坏,眼眸被血色浸染,喉咙亦涌上甘甜。
谢眠却仍微微笑着,一双血眸暗沉不见底。
喻斯年:“你来了。”
谢眠轻轻点了点头,“我来了,喻哥。”
然而这声“喻哥”却似乎触碰了喻斯年什么禁忌,他低吼出声:“……别这样叫我!”
谢眠歪了歪头,反问道:“那你想要我叫你什么?漆夜?队长?杀戮之刃?”
漆夜是当初喻斯年在乐园里的化名。
或者说,喻斯年,才是当年漆夜重回到现实世界的化名。
如今全球著名的国际影帝喻斯年,二十三岁出道,在短短五年之间就已经声名鹊起享誉世界。可是他出道之前的经历,就算是世界上最擅长搜集信息的狗仔,也挖掘不出一分一毫。
当然挖不出来了,谢眠淡淡想——毕竟喻斯年这个人,在出道之前根本就并不存在。
存在的是行走在黑暗里,满手血腥的杀手漆夜。
喻斯年的身份背景,原著书中未曾提及一分一毫。就连喻斯年本身,也只不过是原著里的背景炮灰而已,甚至连名字都只出现了一次,就死在一场飞机失事里,将全球最知名的华人导演薛应念筹备了多年的电影男主名额拱手相让。
之后,主角攻之一的周瑾得以成功上位,饰演电影男一号,又在试镜中刻意照顾,让主角受得以成为电影另一位男主,两人一起奔赴海上拍摄,甜蜜HE。
喻斯年……不,此时面无表情的他,仿佛又变回了谢眠在初见时候的漆夜。
那个拥有“杀戮之刃”的名号,乐园排名第一的轮回者——为了完成任务,无论人类和怪物,挡在他面前的生命都只有一个下场——就像他名字给人带来的那样。
漆黑深邃的夜晚,如同恒久寂静的死亡。
对方落入罪渊执行任务的时候,罪渊中怪物的哀嚎甚至能被最高层的他所听见,也因此吸引了他的兴趣,而有了第一次的精心设计的遇见。
漆夜在一开始的失控之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就像一块无生命的石头——如果忽略他已经青筋毕露的握剑的手的话。
只是,和谢眠第一次见到他时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带着那作为杀手时候随身的面具。
他已经很久没有带了——自从夏眠临死之前,看着他扬起虚弱的笑颜,希望他能脱下面具,真正作为一个“人”而不是“工具”活着,去看看这个鲜活的世界的时候。
于是他学习如何去扮演一个“人”。
比起复杂残酷的暗杀技巧,这并不难学。他是沉默的杀手,亦是天生的演员。很快,人的喜怒哀乐,思维方式,行事逻辑,他都学得惟妙惟肖。
他脱下了面具,却似乎又带上了新的面具,但这次的面具并无触感,带的时间久了,就会以为自己本来就是这般模样。
不过这也没什么。心爱的人死了,他活成对方期望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好的。
自此之后世上少了漆夜,多了喻斯年。
而喻斯年,唯余思念。
“……蚀骨,你既然杀了夏眠,就不该再出现在我面前。”漆夜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他低低开口,又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谢眠却只微笑道:“杀死夏眠的凶手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向我挥剑?”
漆夜沉沉目光看着他,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崩裂。
谢眠继续道:“还是说,你的仇恨就如此脆弱而肤浅,就凭这张脸,你就下不了手了?嗯?”他语声低柔而撩人,苍白的容貌与昔年如此相似,却微微勾着唇——夏眠永远不会露出这样蛊惑人心、似勾引又似无情、似怜悯又似嘲讽的表情,然后嘲弄地唤他,“……人类。”
漆夜面色扭曲了一瞬。
他的身形骤然消失,下一秒,却已经出现在谢眠面前!
“凛霜”如同惊雷掣电般极速迫近,带起无尽寒冷杀意和可怖锋芒!
旁边姬语已经紧张得快要昏厥过去,他拼命祈祷谢眠能够顺利躲开这一剑,却又同时祈祷谢眠不要还手——蚀骨一旦还手,两人带起来,对这个世界而言,就是天崩地裂!
谢眠却不躲也不避,只撩着眼皮淡淡看着男人,连眨都不眨一下。
电光火石的一瞬。
锋利剑刃在谢眠脖颈前微毫的距离骤然停下。
世界好像也在此刻静止了下来,连风声都轻不可闻。
漆夜哑声开口:“……为什么不躲?”
谢眠:“为什么停手?”
漆夜沉默了很久,才哑声道:“我曾发过誓,我这一辈子,绝不会用这把剑指向……他。”
谢眠淡淡道:“夏眠已经死了,你指向的是我,不是他。”
漆夜俊美的脸扭曲起来。姬语从来没见过他家队长露出过这样恐怖的表情。他仿佛咬牙切齿:“谢眠……你在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
谢眠仍是笑,他身子前探,似乎想靠近漆夜,可脖颈却也因此凑近了剑刃。
一道细细的血痕显露在他纤细的脖颈,漆夜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再上前,漆夜再后退。
姬语呆了呆。
明明拿剑的是他家队长,为什么现在的情景却好像两者反了过来?
谢眠唇边笑容越来越大,深红血眸注视着漆夜。他身上属于夏眠的柔软和天真早已全数消失不见了,唯独留下的是属于怪物的残忍和疯狂——除却那张脸,此刻他与夏眠已经没有丝毫相似。
“你看,你不敢。”
漆黑看着那怪物勾着殷红而薄情的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却是携着玫瑰花香的剧毒,又用无形的尖刺将人缠绕,非要刺人心脏,扎人骨髓,才算本性流露。
它说。“你不敢对着你的仇人挥剑,你凭什么说你爱夏眠?”
漆夜握剑的手忽然颤抖起来,他低吼道:“够了!蚀骨,你在找死——!”
谢眠纠正他的说法:“你说的不对。我早已经死了。我因人类怨恨而生,是亡魂冤孽,怪物之王,你应该清楚这点。”
一声清脆的响。
“凛霜”已经被他的主人狠狠扔到了地上。
下一秒,谢眠只觉天旋地转,后背一个剧烈碰撞。
他被漆夜推倒在了地上。
绑在后脑的发带散开,卷曲的长发铺散在身下,慢慢浸透了血。还有一些溅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就像是一只疯了的恶狼,狠狠把他压住,膝头卡在他两腿间,低伏着身体,是完全钳制的姿势。
对方用五指扣住他咽喉,“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只是发誓不用剑对着你,可这不代表着我不能——”
谢眠仰着苍白的脸看他,又笑了,“你确定你发誓的人,是我?”
漆夜忽然哑言。
他刚才口不择言,竟又把眼前怪物当成了夏眠。
被他压制在身下的人,肤色苍白,脸颊沾血,却没有半点柔软虚弱模样,唇边的笑肆意又疯狂。
明明半点都不像。
除了脸。
“……为什么不反抗?”漆夜扣着眼前这怪物的脖子,忽然道,“你是怪物之王,不该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谢眠慢条斯理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怪物之王,就该听说过蚀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玩弄人心。我不反抗,当然是因为——我觉得好玩啊。”
这扭曲疯狂的怪物,即使在述说自己的恶行的时候,声音亦低柔得像是在与情人私语,“看人类在无望的爱恨之中挣扎不休,并为此而感到愉悦,对怪物而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漆夜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狠狠掐紧了谢眠的脖颈。
窒息的感觉蔓延上身体,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谢眠说不出话了,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眸看着身上的男人。
漆夜本以为能够在他眼中看到被冒犯的愤怒——愤怒就对了,好让这怪物不再将一切视为一场好玩的游戏,最好愤起反击,用血结束这场百年的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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