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 by夜雨行舟
夜雨行舟  发于:2023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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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毛骨悚然的窥视感从她身后传来,这种感觉如此熟悉——
“费……费雷因大人!我正在给您准备食物,请您不要惩罚我!”
一瞬恐惧过去,简菲蓦然转过身,言语惶恐发颤。
黑暗走廊里,一只蝙蝠落在了地上,幻化成一个身穿中世纪燕尾服、面色苍白的吸血鬼。
他有着深邃的欧式轮廓和深红眼睛,勾唇能看到两颗尖尖的獠牙。
简菲想要跪下迎接。
却忽然听到旁边谢眠冷淡的声音。
“费雷因,你还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而后简菲就看到,她所敬奉的、高高在上的尊贵对象,一个大滑步,无比自然地朝着谢眠单膝跪了下来。

简菲一下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信仰崩塌的感觉令她的面色变得无比惨白,牙齿颤颤发抖,到口的话再说不出来。
但此刻费雷因可没空管她。
他的分魂不久之前才被谢眠捏爆过,心理阴影面积可谓巨大——分魂被毁可不是小事,他灵魂所受的伤现在还缠绕着剧痛,看到谢眠就本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眼尖瞥见谢眠手上滑出一点的黑色荆棘,费雷因浑身抖了抖,忙喊道:“大人慢一步动手!先等我把话说完!”
谢眠皱了皱眉,冷漠道:“如果你要说的事还是跟上次一样的话,现在就可以从我面前滚了。”
费雷因心里发苦。
他要说的东西,偏偏就和上次的事有关。
他一直知道这位神明座下的祭司大人如传闻之中残忍无情、恣肆妄为。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要靠近这样危险的怪物。
即便身为怪物阵营的费雷因,依然发自心底的觉得对方是个“怪物”。
一个如此受到那一位神明宠爱的……怪物。
这一点,即使乐园之主从无明确表示,但从谢眠进化的程度就可以窥见一点端倪——作为乐园怪物实力的标志,已知怪物进化最高次数是八次,属于曾经的怪物排行榜第一位——拉菲格尔。
从来没有怪物能够到达九次进化的程度。
那座庞大无比的怪物乐园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界限,让他们只能望见,无法抵达——可偏偏蚀骨做到了。
依据他从拉菲格尔的只言片语之中所得知,第九次进化的力量,已经能够踏进“半神”的领域。
如果没有那一位神明的默许,又怎能容许有这样近乎可以挑衅到自身的力量成长到如此地步。
乐园之主的宠爱显而易见。
但谢眠对乐园之主的态度却让莫名。
这位喜怒无常的祭司大人无比热衷于在乐园庆典的时候给自己敬爱的神明献上最宏大的礼赞,却也可以在所有怪物毫无预料的时候就向对方辞职,转身就走。
若说信仰,显然不够忠诚;若说被迫,却又十分荒谬。
……倒是有些像是和对方的闹了别扭、说要分手却又始终难以割舍的……情人。
费雷因自然不敢让谢眠知道他自己的想法,他咽了一口唾沫,快速组织语言道:“蚀骨大人,是议长大人让我过来转告您一件事——不要再试图去接触后花园里的那件邪器了。您会后悔的。”
“议长?”
谢眠低眸看它,声音冷淡。
费雷因冷汗冒了出来。半点都不敢说之前早已给谢眠提到过黑暗议会的事,麻溜地解释道:“黑暗议会是这个世界的怪物联盟,如今的议会议长是拉菲格尔大人。”
拉菲格尔。
谢眠微微皱眉,脑海中闪过当年第一次见到拉菲格尔的场景。
那时他踩着怪物的尸骸,终于踏上乐园最顶端的虚妄之城。
代表怪物之王的高座之上,坐着一个血发金眸的男人。对方华贵优雅,手执血酒摇晃,高高在上与他交谈。
拉菲格尔比他所见过的其他所有怪物都要表现得更像是个人。风度翩翩,言辞优雅。
——除却那双巨大的、能够将王座后整面墙壁画都遮掩的巨大黑色翅膀。
对方的形象,曾让当时的他想起自己原本世界里神话传说之中那位堕落于地狱的大天使长。
两者有着如出一辙的傲慢。
即便那时候,他已经度过六次进化,拉菲格尔依然不将他放在眼中。
对方的言辞方式如此优雅,却不知分寸,放肆轻佻。
拉菲格尔说怪物本来就该属于黑暗,而他却从未与其他怪物交融作乐,是否是觉他们肮脏。
拉菲格尔说身为怪物,就必须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归属,融入黑暗,作为怪物之王,得教他彻底认识清楚。
拉菲格尔向他展示自己的巨大黑色翅膀,问他是否愿意被包裹在这样的翅膀中,共与他在黑暗之中放纵沉沦。
可他却早已经见过这世界上最为纯粹的黑暗。
他被那片黑暗拥抱着自死亡寂静之地苏醒。从此之后他喜欢上乐园的寂夜与夜息花的香。
他只觉拉菲格尔吵闹。
拉菲格尔不容许怪物忤逆他的意思。
大战之中,这位已八次进化,位于乐园顶端的前怪物之王,动用了乐园赋予怪物之王的权能,想要将他禁锢在宫殿之中。
禁锢没有生效。
他重伤逃出宫殿。
拉菲格尔锋利的羽毛将他后背刺伤。伤口见骨,久久未曾愈合。
而他最重要的一项能力之一——吞噬重组,也在那时彻底觉醒。
再后来——
他再度踏入那宫殿中,将对方翅膀的羽毛和血肉一点一点用刀锋片去,亲手将对方放逐于罪渊。
他低眸看着那张优雅的面孔被疼痛扭曲,金色的眼眸被黑暗侵染,不剩光芒。
他接管虚妄之城。
拉菲格尔被他永远踩在脚下。而他甚至懒得再去看一眼。
如今拉菲格尔逃出乐园,派费雷因见他,说出这样一番无来由的警告话语。
谢眠只觉可笑。
“他想教我做事?”
他冷冷道。
费雷因又咽了一口唾沫。
这世上敢教对方做事的怪物,恐怕还没有出生。
事实上,在被命令过来传话前,他就疑心拉菲格尔已经被罪渊侵蚀坏了脑袋。
他深深低下头。
“大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传话工具人……”球球不要把拉菲格尔的话怪罪于他啊。
谢眠:“与我何干?”
费雷因冷汗冒出。
谢眠:“你挡着我路了。”
费雷因瞳孔收缩。
他忽然看到黑色的荆棘不知何时已经潜入到地面的影子中,此刻忽然暴起,好像切豆腐一样刺入到他这具分魂的体内。
“大人不要——啊啊啊啊!”
随着费雷因的尖叫,他幻化的身形好像被刺穿的气球一样一下子破了,变回一开始小小蝙蝠的模样,然后——被荆棘碾成了碎片。
旁边的简菲脸色煞白如死人,已经忘记该如何言语,牙齿在惊颤中吱吱作响。
她看着谢眠迈步往前,脚步碾过那堆已经辨别不出形状的“碎片”。
月光透过走廊窗沿照射进来,倒映出窗外的树枝,横七竖八的落在地上摇动,似乎有一些,是带着倒刺的荆棘。
一种难以名状的、比费雷因给予她还要强烈数十百倍的强烈恐惧感笼罩住她。
在方才之前,她只以为谢眠是一个普通没有背景的小演员,但是而今——
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简菲在心底疯狂默念着。
脚步声却突然停止了。
她看到眼前那怪物回过头。
它瞳色已经不是人类正常的颜色。而是浸着血的红,像是埋藏着炼狱和深渊。
简菲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不止是她自己。
还有那些被她送过面膜、自杀而死、骨瘦嶙峋的人的身影。
他们摇晃着从阴影里扭曲着站立了起来,想向她靠近。
“不——不要过来!”
简菲大声尖叫着,不断后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
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转过头,一个漂浮在空气中的人头向她打了个招呼。
那过于熟悉的脸,还有对方额头破了的血淋淋能见到脑花大洞让简菲尖叫声扭曲。
“白昙!!!”
震得整栋楼都仿佛摇了摇。
她慌不择路地逃走,朝着走廊另一端奔逃。踉跄之中,她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高跟鞋,整个人往前扑去。
前方是大开的窗台。低矮的围栏。
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白昙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刀子一点点地划去谢凛和谢眠合照中的谢眠影像。
他的经纪人陈孔之坐在旁边,“发生什么了?我刚才怎么好像听到了简菲的声音,似乎在喊你?”
白昙十分专注,全然不理。
陈孔之眉头紧皱,从沙发站起身,“我去看看。已经很晚了,别再给自己惹祸了。”
陈孔之出了门,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白昙瞥了眼。来电显示是“谢凛”。
他忙将电话接起来,“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之前我打了你好多通你都不接。”
电话里传来谢凛疲惫的声音。
“白昙,我们需要谈谈。”
费雷因豁然睁眼。
被捏爆分魂的痛楚让他止不住想要哀嚎,可刚睁开眼,一堆全部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就在他的上方凝视着他。
是拉菲格尔。
对方蹲在柱子上的形态扭曲怪异,被锁链一圈圈缠住,只剩骨头的骨翼并不优美,只显狰狞。
“……议长大人,我的分魂又没了。”
费雷因开口,欲哭无泪。
拉菲格尔似乎并不意外费雷因的分魂又被捏碎,只道:“他有说什么吗?”
他的声音像是极干的树皮使劲摩擦发出,嘶哑难听。
费雷因:“……蚀骨大人只是说了一句,你想教他做事?”
拉菲格尔沉默了一下。尖锐的指甲剐蹭着柱子,发出刺耳声音。
“教他做事……哈哈……对,我是想教他做事。”
虽是笑着,它没有眼白的眼睛却流露不出一点笑意。
“但他永远都学不会听我的,永远都学不会……哈哈哈哈……”
拉菲格尔很少这样狂笑。还是怪物之王时保持华贵优雅,罪渊里进化出来后变得沉默寡言。
费雷因此刻听着他的笑容,只觉毛骨悚然。
谢眠来到褚言可能在的地方。
自从在实验室坦白之后,褚言已经将城堡所有地方的权限都向他打开。他可以自由出入任意地方。
卧室没人。会客厅没有。书房没有。
谢眠再次拨打褚言的电话,依然是忙音。
他心中一沉。快步走上书房楼梯,打开隐秘角落的那条密道。
还未进入,五感敏锐如他,就觉查到从遥远地方传来的一丝火焰烧灼物体的味道。
他眸色变深。
剧情之中那场令褚言丧生的大火,发生了。

褚言的堂弟褚霖通过法定继承接管褚氏集团。
作为主角攻之一,褚霖刚遇见白昙,就看上了眼,对白昙强取豪夺,做过混账事不少。后来却被白昙身上品质所感化。为了忏悔自己做过的错事以及获得白昙的亲生哥哥谢凛的认可,褚霖在数次合作竞争中主动让褚氏集团让步,令谢、褚两家关系得以缓和。
无论怎么去想,这场大火都只是为了塑造出“褚霖”这么一个强取豪夺的霸道总裁而产生的。
对褚言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剧情杀”。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书中那样简单。
谢眠大步走入密道。
纯白的通道和过于明亮的白织灯会令他皱了皱眉,感到一丝不适。
匆匆脚步声回响在通道。
几分钟后,谢眠看到视野尽头出现玻璃和仪器冰冷的光芒。
——是褚言的地下实验室。
但与他第一次见到时候的整洁不同,此刻实验室中地面十分凌乱,有仪器和玻璃破碎,似乎是打斗过的痕迹。
褚言之前说过,密道另一头是城堡的后花园,但通往另一头的门——
谢眠皱了皱眉。
凌乱的仪器堆叠在实验室之中,
尽头处是一面银色墙体,由精钢打造,丝毫看不出有门的存在。甚至连缝隙都没有。
只是鼻端那点物体烧灼的气息始终萦绕不去,已经越来越接近。
谢眠眯了眯眼。
褚言说过,实验室的通道连通后花园。
后花园是整座城堡之中阴气最重的地方。一开始他甚至不能踏入其中——除非他自己这具活人身体已经用腻了。
可是此刻,在他感知中,阴气的流动极为混乱,甚至分散着向外流泻。里面分明发生了什么。
根据阴气波动反推算,通往后花园的通道入口——不是这边。
他对方位的感知错乱了。
谢眠转身,快步走到通道另外一个方位。
那里仍然是一面光滑无比的铁墙。谢眠微微蹙眉观察片刻,伸出手在虚空之处摸索了一下,却似乎摸到了一个类似把手的东西,往下一拉——
咯吱咯吱……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齿轮老化的声音,光滑的墙面上突兀出现了一个漆黑的门洞。
果然是障眼法。
只不过,能够影响到他感知的,都不是寻常手段。就不知道是乐园怪物的手笔,还是……
谢眠望向通道里边,黑黝黝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与刚才明亮到连影子都无法依存的白色通道形成鲜明对比。
一阵比之前刚加浓烈的烧灼气味从通道深入扑面而来。
是干枯的树叶燃烧腐烂的气息。
花园里阴气被火冲散了开来,狂风吹起谢眠颊边蜷曲的发,他感受了一下。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倒是勉强可以通过。只是,可能撑不了多久。
要去么?
为了一顿吃了上顿可能没下顿的食材,可能搭上自己的假日时光,似乎并不很值。
这么想时,谢眠脑海里滑过褚言那截修长苍白的脖颈,还有对方凸出的、性感优美的喉结。
真的……很漂亮。
还有那点苦涩烟草味道,即使除去表象,从冰冷的机器人身体里流淌而来,依旧令人感觉炙热沉醉。
这个世界恐怕很难再找到这么合他胃口的食物了。
……当然,他并非单纯味觉动物。
褚言生死与剧情牵扯许多。而所谓的剧情,当然是要一点点打破。不然他回到这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谢眠迈步走进黑暗之中。
只是第一脚就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黏腻的东西。
谢眠表情不动,瞳孔之中有殷红血色慢慢洇了出来。
作为常年生活在永夜的乐园之中的怪物,夜视是最基本的能力。
只是入目的景象却让他皱起眉。
平时的通道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头上、墙壁、脚底,看上去都是堆叠的扭曲的肉块,还在慢慢蠕动。
似乎处在了什么大型动物的体内。
迈步之间,带起黏滑的液体。
背后的亮光慢慢消失了。
他已走到通道深处,成百上千的肉触手忽然从肉壁上延伸出来,似乎很想要触碰他。但那些手并不长,不被吓得惊慌失措,注意去躲还是能够躲的。
谢眠面无表情往前走。
他在乐园里见过无数怪诞恐怖的场景,眼前并不算什么。
他只感觉前方似乎有东西在呼唤他。
那呼唤相当诡异,却极有诱惑力。但凡他的意志力稍弱,恐怕都会被迷惑心神,不顾一切将那东西取得。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谢眠想起费雷因代拉菲格尔转告的话——
“不要再去接触后花园的那件邪器。”。
还有更早之前,费雷因透露出的“后花园中藏着的乐园之主的遗物”。
他不信乐园之主会陨落。自然也不存在什么“遗物”。
只是既然和乐园之主有关的东西流落到了他的世界,当然是得由他这个曾经最亲近的大祭司掌管。
这天经地义,不是吗?
前方慢慢出现了一点亮光。却并不是太阳的光。
而是更加幽深的、漆黑的光芒。
漆黑、光芒,这两个似乎是一对反义词。
但一同形容此刻场景并没有错。
谢眠已经走出了通道。
他身处一个漆黑昏暗的教堂之中,
教堂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人形倒立雕像。雕像手中握着一个同样倒立的十字架。十字架在发光。
准确来说,发光的只有十字架的中心。
那里似乎镶嵌着什么东西。但因为发出来的光是漆黑的,以至于难以看清具体的形态。
在乐园时候,谢眠作为大祭司,曾经研究过许多远古神明所注重的收集仪式、程序和物品等等。
神像是其中之一。
而根据雕像的规制和细节,眼前的就是一座神像无疑。
雕像的五官深邃,偏于欧式,十分陌生。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神明。
只是倒立的模样让祂神色显得有些狰狞。
如此亵渎而诡异的场景几乎让人心生不安。
教堂环境整体十分昏暗,只有彩色玻璃窗外照射进些微的光。
是火光。
教堂外在起火。
火焰升腾着,不知何时就会吞噬掉这方空间。
热浪和教堂里凝聚的阴气交织着,仿佛开展了一场经久的大战。
谢眠的视线艰难才从十字架上那一点漆黑浓郁的黑色中转移开。
他感觉到脑袋有种隐隐的疼。疼痛在不断扩大。有凌乱的、不属于周围的低语传入进他耳中,听不真切,却能够教人思维混乱。
他艰难撩起眼目光逡巡。终于看到教堂靠近中心神像的柱子旁阴影里,坐着一个轮椅上的人。
还好,还赶得及。
“……先生。”
他喊了声,快步走过去,却僵住了。
坐在轮椅上的人的确是褚言。
只是此刻,男人的心脏已经被银色的十字架所洞穿。
十字架还露着一半在外面,银链垂落,带着对方心脏里破碎的零件和滴答的血。

谢眠注视着褚言胸口血淋淋的伤口,漆黑瞳仁里倒映出血色。
成为怪物百年,从一无所有到成为虚妄之城的城主,他习惯居高临下,热衷设计剧本、操控人心;回到这个世界后,即使受到剧情限制,大部分事情也依然在顺应他的设计进行。
这是第一次,出现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褚言胸膛已经停止了起伏。
轮椅上的男人低垂着头,眼睛阖着,那本就苍白彷如希腊雕塑一样缺乏人味的脸庞这回彻底失去了生气。
浓郁血腥味和火焰的气息席卷着这个空间。
味道太杂。谢眠想。他发现自己有些闻不到褚言身上那苦涩却令人沉醉的烟草气息了。
他感觉到耳边的杂音在加剧。
一种怪诞难明、难以名状的低语从前方倒立的神像传来,世界好像同时也变得倒立扭曲。
他太阳穴微微跳动,沉默片刻,伸手握在了褚言心脏的十字架上。
青色的筋络浮现在他苍白的手背。
他用力,十字架被他一寸一寸拔了出来。
完全脱离的那一瞬,鲜血从褚言破开的胸膛飞溅而出。
有几滴落在谢眠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拇指和食指并拢,抹去脸颊上的血,放在唇边尝了尝。
血还很新鲜。在属于怪物的观感中,已经算是非常他甜美的滋味。
可是谢眠却没有在这血液中再找到半点属于“褚言”的味道了。
那点甜美也只剩腻味。
黑色的荆棘从他的袖口蜿蜒出掌心。地上的影子摇曳扭曲。
属于怪物的那一部分在灵魂之中喧嚣。
或许是他回到这个世界之后太过沉浸安逸了。
于是才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的底线。
谢眠想。
一片嘈杂之中,忽然有吱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谢眠拿着沾血的十字架,转过身。
身后是一行行排列整齐的教堂长椅,中间是一条通道。
此刻,一点火光从教堂大门外漏了进来——
不知什么时候,长椅上竟已坐满了人。
满座的人们身上都穿着黑色长袍,胸前悬挂十字架,脸上戴着只露出三个黑漆漆的空洞的银色面具,正直直看着他。
唯有为首之人,身穿红色长袍,站起身,手拿起胸前的十字架,指向他。
“罪孽满身的亵渎者,速速将黎明十字放回祭品的身上!否则,吾神会降下神罚,将你肉身与灵魂都彻底净化在这世间!”
红袍人声音嘶哑,辨别不出男女。
“祭品?”
谢眠没有管对方的威胁,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这个熟悉的词,教他无法不想起许多年前,他仍是人类的时候,被队友献上祭台的过往。
他从长久不熄的怨恨之中归来,从未曾对过往一切释怀。
“所以说,将褚言杀害的人,是你们?”
他面无表情说着,眸中血色却浓郁得快要凝成实体。
红袍人道:“为吾神献上性命,这是他的荣幸。何况作为祭品,死后将得允许,入住吾主神国之永不再受疾病苦痛和寿命长短的困扰,这难道不是一件幸事?”
那从神像上传来的诡异低语越来越大,谢眠眉心跳动,忍耐着灵魂之中的躁动,低低“呵”了一声。
“让我的人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的野鸡神明献上性命,它配吗?”
后方黑袍教士齐刷刷站了起来。
有人开口喝道:“大胆!黎明之神洛萨忒修斯之名,早已传遍此世,哪里是你这等罪孽满身之人可以随便亵渎!”
呼唤神名,即可被神所感知。
似乎感应到什么,从褚言身体中拔出的十字架忽然发出烧灼的刺目光芒。
如果不是隔着一具人类皮囊,谢眠估摸着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光芒烫伤。
这是纯粹的光明之力。属于神明的力量。
但和上次在医务室里不一样。火焰城堡的后花园似乎被一股力量所笼罩,有反应的只是他手中的十字架,真正属于神明的视线并没有降临下来。
既然神明的力量无法真正降临——
谢眠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黑压压的黑袍教士,弯唇冷笑了一下。
沾着鲜血的银色十字架从他的手中甩出,直直刺入为首的红袍人胸口,位置和褚言胸口的伤口不差分毫。
红袍人:“你——!”
锋利的十字架钉入到他心脏,鲜血喷溅而出。
红袍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用手捂着胸口,不断起伏,似乎气的不轻。
似乎感应到自己此刻钉错了人,十字架后知后觉地发出乳白色的光芒,红袍人身上的伤口慢慢复原了。
红袍人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用手颤抖地指着谢眠,道:“暗夜执行官,快出手!出手!将这个胆敢不敬神明的亵渎者抹除!抹除!”
伴随着他的话语,马蹄奔腾声突兀在这寂静的教堂之中响起。
浓郁的黑暗里,忽然有阴影快速掠过。阴暗汇聚之处,三名手拿血色长矛、骑着黑色梦魇的骑士走了出来。
他们身披黑色战甲,眼眶里似乎有血焰在升腾。模样看起来不像人,更像鬼。
他们向谢眠举起长矛。
黑色的荆棘滑过肌肤现于掌心。
谢眠撩起眼睫,漠然地看着他们。
只是刹那。
血色长矛如同利箭一样穿透空间,伴随着梦魇马的嘶鸣声,三名骑士呈现包夹的状态,向他攻袭而来!
谢眠漠然看着。
属于怪物的力量已经蓄势待发,想要挣脱肉身,奔腾着涌现于这个世界——即使这个世界会因这样恣肆的力量毁坏、湮灭,也在所不
毕竟怪物的本能就是破坏与吞噬。
可是这时候,倒立的神像传来的低语声忽然加剧,神像手中十字架的中心所镶嵌的未知之物也同时幽暗光芒大盛。
两者似乎在撕扯拉锯,混乱的声音和可怖的吸引力同时炸开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炸开。
他的动作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三根血色长矛就已经袭击到他的眼前。
眼见已经避无可避,只有放弃这具肉身之时,彻底解放力量——
忽然,位于他背后的那根血色长矛改变了方向,将另外两根长矛的攻击横扫格挡了开来!
红袍人惊声怒吼:“执行官!”
谢眠的后背落入到一个冰冷的怀抱之中。
对方穿着黑色的盔甲,身下黑色的梦魇战马嘶鸣,长臂将他环住,血红长矛挡在他的面前。
纵使看不清面貌。
但是炙热的阳气从对方体内传递入他的灵魂里。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烟草的苦涩和香。
对方身上没有心跳声、亦无温度。
是Secure。

血红长矛挥退两名执行官的攻击,Secure的声音从黑色头盔之后传来。
他的声音与褚言相同,但又带着几分属于机器的无机质冰冷。
炙热的阳气安抚进谢眠躁动的灵魂里,令他体内喧嚣的力量稍稍安定下来。被体内溢散的力量和后花园之中过于浓郁的阴气所侵蚀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
“我以为你死了。”
谢眠沉默片刻,低声吐出一句话。
他苍白的脸色因为阳气的滋润而稍稍显出一点红润,却仍旧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褚言生还而欣喜。
那张过于锋锐靡艳的脸庞一旦带上阴郁,就让人有种被刀锋割伤的感觉。
这和与他以往在褚言面前所表现出的乖巧依恋的形象着然是完全不同的。
事实上,谢眠杀意未敛。
只要他彻底显露本体,解放本源力量,这个世界顷刻便会因无法承受他的力量而崩毁——这样一来,这世上所有除他之外,所有活着的、有意识的、他所在意的、不在意的生物都将彻底归于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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