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正要钻出去装作没看到,手臂被方宸用力一拽,直接一个仰面八叉摔到了地上。
方宸严肃:“你受伤了,我来帮你。”
温凉:“?”
方宸两下钻了进去,轻巧拉开了门。
他转头,淡淡道:“不用谢我。”
温凉:“……”
方宸和夏旦对视一眼,彼此颔首。
温凉正倒在地上装死,余光瞥见方宸正弓着身子钻了进去,而小小软软的夏旦也闷不做声地跟在他身后。
一个意识不清,一个声小胆大,不管不顾地直接闯了地下暗道,连个招呼都不打。
温凉打了个滚,伏在地面上,把头埋进了手肘间。
“我没看见,没看见就等于不存在,不存在就不用管闲事。”
温凉自我催眠。
耳边真的没了声音,整个食堂静得像是墓地。
过了半分钟,温凉到底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百般不情愿地钻进了暗门。面对狭仄的方形排气管,温凉长胳膊长腿蜷成一团,几乎是滚了进去。
等到温凉头晕目眩地滑出了管道,方宸已经蹲在外面,张开双臂,吓得温凉生生往后倒退了半步,差点磕到后脑勺。
温凉:“你是要等着杀我?”
方宸:“你说过,不管我去哪里,你都会等我出来。你做到了,所以我也要履行承诺。”
温凉:“...其实大可不必。”
方宸:“你反悔了?”
方宸眼眸轻眯,视线不善,看着温凉的视线就是一个随口毁约的老渣男。
温凉认命了,于是懒洋洋地撑着方宸的肩,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那就好好扶着~”
“说话别拐弯,怪恶心的。”
“……”
温凉觉得平日藏着掖着会害羞的狐狸其实挺可爱的。
空气里弥散着腐朽的酸臭味,方宸脸色不太好,说恶心大概不是假话。温凉怕他忍不住吐了,一会儿又要吵着吃饭,赶紧用小手绢捂住他的鼻子。
手绢上沾着极少量温凉的向导素,方宸紧绷的神情舒缓了不少,夺过温凉手里的小手绢,自顾自捂在了口鼻处,喃喃自语。
温凉凑了过去:“啊?什么?”
方宸瞪他一眼,领地保护意识强烈,一字一顿重复道:“我的,别碰。”
温凉懒散惯了,好脾气地送给他,哄道:“给你给你都给你。”
方宸直勾勾地盯着温凉,那剥皮拆骨的神情过于赤-、裸,让温凉又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小狐狸说的不是手绢,而是温凉自己。
温凉狐疑地回看一眼,方宸已经移开了视线,手腕力道大得要把温某人的腰勒断。
方宸:“我的。”
温凉:“……”
行了知道了,以后给狐狸买三千块手绢轮流挂床头辟邪。
甬道很长,石阶向下延伸,台阶上爬满了苔藓,脚印不清,似乎走的人并不多。
地下蜿蜒,曲曲折折,像是迷宫,幸好只有一条路,不至于迷路。只是越往里走,冷气越足,仿佛在接近一座冒着寒气的冰窖。
甬道尽头,三人被一扇门阻隔。
那扇门也爬满了灰尘和苔藓,表面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标识。而墙上挂着的门锁,用的却是旧时的高科技入门识别:虹膜识别、指纹识别、还有密码解锁。
面对着这样似曾相识的景象,温凉的头忽得隐隐疼了起来。
像是有一根针刺着神经,有人用看不见的细线勒紧大脑皮层的痛觉感官,他把脸埋在方宸的肩上,勉强忍过了一阵阵精神的波涌。
眼前又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是被拆成千百块拼图碎片一样,杂乱无章。
“怎么了?”
“我...唔...”
温凉蓦地攥紧了方宸的肩,未尽的话卡在喉咙里,只剩颤抖的喘息声。
方宸皱眉看他,瞳孔依旧微散,意识没有回笼,反应也有些慢。
他抬起手,给温凉擦汗:“很疼?”
温凉难得看方宸这样呆,又疼又想笑。
“不疼。不过,你听我的...这里危险,别进。”
“危险...”方宸喃喃,重复着温凉留下的只言片语,“...哥,会在这里吗?”
温凉脸色微变。
方宸忽得抬眼,眼底金影萦绕,意识潦草,那双流金瞳仁直直地看向温凉。
“温凉,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温凉说不出话。
仿佛有人用铅球拽住他轻盈的意识,不停下坠,朝着最深的暗渊同归于尽。
在最深的黑暗里,埋藏着一个不愿宣之于口的名字。
方宸却揪着温凉的衣服,把他的背重重砸在门上,力道凶狠。
“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他是你的哨兵,你为什么不救他?”
那老旧的金属门被这重重一撞,砸下簌簌的尘土,尽数落在了两人的肩上头上。
“你为什么都忘了?!你怎么敢都忘了?!这里与你和哥哥的过去,有没有关系?!”
温凉反常地没有说话,唇齿紧锁,像是有什么力量牢牢地封住了他的记忆,让他无法对抗。
胸口的戒指滚烫,烫得方宸几乎忍不住松手,可方宸潜意识里最重要的就是哥哥的下落,他强忍着灼疼,也要控制住他手里唯一的线索。
“说话,你给我说话!”
动作毫不留情,温凉后背被砸得生疼,漂亮的肩骨被锁住,喉咙也被牢牢地掐住,连耳根都憋得微微青紫。
夏旦猛地捂着嘴,无助地看着两人,干张了张嘴,可那如蚊蝇的细音早就被淹没在两人的打斗嘈杂声中,几不可闻。
她试图按照龚霁的指导,调动核心来钳制方宸的暴走,可她的力量过于微小,如同蚂蚁啃巨木。
她咬了咬下唇,拼尽全力去扯开方宸的动作,可那个杀红了眼的人稳如山,丝毫不可撼。
她用力过猛,只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夏旦察觉不到疼痛,只象征性地揉了揉自己手肘的青紫,重新扑了上去,又被方宸重重踹开。
娇嫩的皮肤在地上蹭出了两道血痕,像是被野兽挠出的爪印。
她抹了一把擦伤的侧脸,第三次勇敢地扑了上去,跟一头无畏的小狼一样,死死咬住方宸的手臂,用行动代替了语言。
方宸的动作似有停滞,攻击的动作也渐缓。他掐红了的双手微微松了松,温凉终于能偷得片刻喘息。
他艰难地张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晕着红,眼睫被冷汗沾湿。
方宸挂在胸前的戒指因为剧烈的打斗而掉落,一抹金属光泽在昏暗的甬道里闪耀。
温凉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将那枚戒指轻轻握在掌心。
一股压抑许久的力量贯穿了温凉的精神图景,像是瞬间波涌的大潮,铺天盖地般四散外溢,顷刻压住方宸不受控制的精神暴走。
方宸红着眼看他,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捆住,手脚无法移动半分。
“方宸,听我说...”
温凉握着戒指的手艰难地拂过方宸的前额,声音嘶哑,却足够温柔:“...醒过来。”
三个字,宛若清脆的召唤风铃穿过晦暝的幽林。
方宸浑噩的意识被清风驱散,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方宸双手还悬在温凉的脖颈两侧,而温凉白皙冷滑的咽喉处已经添了几道暗红的指痕,看着过于触目惊心。
一瞬间,脑海里爆炸的信息量猛然涌入,这一晚上的失态和暴走一点不落地传递给了方宸。
方宸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前走了半步,似乎想要搀扶他,可又犹豫着在原地站定。
“我...”
温凉虚弱地抬了抬眼皮,弯了弯没有血色的唇,然后双目紧闭,径直向着方宸的怀里倒了下来。
“温凉?!”
方宸忙扶着昏迷不醒的人坐下,夏旦担心地握住他的手腕,给他简单测了一下向导体征,然后给方宸打了手势,焦急地比划着。
“这么严重?”
方宸皱了眉,打横抱起脸色苍白的温凉,正要离开,他的脚步却顿了一顿。
两人的动作把门上的灰尘擦掉了一大半,露出了褪色的黄色三角警示符,三枚叶片,中间一枚圆形。
方宸蹙了眉,总觉得这枚图形在书上见过,夏旦却睁圆了眼睛,朝着方宸疯狂摆手,让他不要进去。
方宸的手还在隐隐发颤。
他的视线在昏迷着的温凉和那扇破旧的门之间逡巡。
很显然,这里的陈设刺激到了温凉的记忆,如果继续在这里呆着,说不定他能想起更多的事情。
可...
方宸狠狠地闭了闭眼,转身大步朝着来时路走。
“夏向导,你跟紧我,我们出去。”
夏旦赶忙点点头,正要紧紧地跟随着方宸,却留意到身后的门开了一条小缝。
她停下脚步,怯生生地朝着那扇门望过去。
只见,一只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们。那半边身体露在门外,手臂莹然发绿,连裙角都染上了漂亮的绿光。
像是黑暗森林里的鬼火。
夏旦骤然受惊,身体紧紧地贴在墙壁上,手脚发麻,迈不动步。
门缝里那莹绿色的如瀑长发像是缠死人的水藻,她喉咙发紧,想喊方宸回来帮忙,可发不出声音,终究是白费力气,只能眼看着方宸扛着温凉越走越远。
动辄红了眼睛的小向导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哭。
她用发麻的手背抹了一把通红的眼角,抹掉簌簌下落的眼泪,却没有去追温凉和方宸。
反而一个人艰难地腾挪到走廊中心,站定。
身材娇小的夏旦,一边无声流泪一边悍然张开双臂,以一个决绝的姿势,用身体阻断了‘怪物’的来路,试图用自己不堪一击的身体给身后的两人争一寸生机。
夏旦自始至终都说不出话,但勇敢本来就不需要昭告天下。
一步足够。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门后传来,像是粗壮的藤蔓一寸寸缠过粘稠的沼泽,令人头皮发麻。
夏旦瘪了嘴,眼泪噼啪地往下掉,可半步没退,反而硬着头皮,冲着声音来势僵硬地迎了上去。
手腕蓦地一紧。
夏旦知道是绿色怪物来抓人了,浑身抖了一抖,像是受惊的兔子,咬着下唇,努力不哭出声。
“怎么了?”
来自手腕处的力道适中,话不多,但却很让人安心。
夏旦蓦地睁开眼,通红的眼睛里全是泪光。她来不及擦眼泪,却疑惑地看向门后,只见门后那如水藻一般的女孩子消失地无影无踪,像是一场莹绿色的噩梦。
方宸看着夏旦脸上的伤,念及自己刚才的失态暴走,心底更是愧疚。他蹲了下来,在她面前摊开手掌,简洁又果断地发出邀请:“我背你。”
夏旦看着方宸身前挂着的温凉,想象了一下自己也挂在他背后的样子,不由得破涕为笑,用口型说了几个字,‘不用啦’。
心情一松,夏旦手上的力气慢慢恢复了不少,脚也不软了。
她鼓足勇气向后又看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身后的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仿佛刚才那一刻果真是幻觉。
她微微歪了头,想跟方宸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可此时,甬道左右两排埋在墙体天花板接缝处的警示灯,忽得一盏一盏渐次亮了起来,如同剧烈燃烧的火舌,窜天的红色闪光映出三人渺小的身影。
“快走。”
方宸左手温凉右手夏旦,像捞着两个人偶娃娃,在满是警示灯的森诡甬道里急速狂奔。
左右弯折的路像是永远也不会走到尽头,腐朽的空气灌进方宸的口鼻里,呛得他一阵反胃,只能把温凉抱得更高了点,权当做人体空气净化器;而他的高烧刚退,也只是勉力支持着奔跑,路程才过半,他的额头上已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汗珠,夏旦赶紧打开口袋,从最底层拿出一支营养液,贴心小棉袄似的递到他的嘴边,方宸也不客气,配合地仰头喝了进去。
就这样颠沛奔逃、互相支持,三人终于勉强摸到了来时的门。
方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温凉塞成一团,沿着方形通风管拉了出来,夏旦在最后跟着出来。
三人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因为断电而上锁的门窗忽得被人大力砸开。玻璃碎落和金属断裂的尖锐嘈杂声中,夹着熟悉的保卫处冯处长的声音。
“饭桶!废物!为什么不给地下储藏室装断电自锁装置?!”
“处长,您不是说那只是个废弃了的储藏室,里面脏兮兮,不用理会...”
清脆的耳光声、电流噼啪声、还有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在一瞬间拔地而起,响彻暗夜。
其中的哀嚎只持续了几秒,便如同凋零的草木,化成了一摊恶心的黏土。
冯伟的声音自死寂中响起。
“我再说一遍,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不是质问。在工会,我的命令,你们只需要回答‘是’,明白了吗?”
沉默了半秒,而后门外响起整齐划一的吼声。
“是。”
冯伟抹掉指尖的血迹,军靴碾过玻璃渣,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噪音。
他的侧脸挂了几道飞溅的血迹,被月光的阴影映得阴恻恻的。平日油滑贪财的冯伟,杀起人来,宛若地狱阎罗,毫不留手。
“进去,给我搜。”
方宸表情一凛。
他抱着温凉、拉着夏旦的手腕,利落又安静地滚进了储藏室对面的长桌下,压着急促的喘息,于阴影中注视着那群不速来客。
冯伟的黑色军靴出现在不远处,正对着那道虚掩着的门,慢慢地蹲了下来。
方宸把温凉和夏旦护在身后,浑身肌肉绷紧,眼睛微眯,视线四周环视,伺机以身为饵,寻出空当,把两人送出去。
冯伟彻底蹲了下去。
他几乎与藏匿着的三人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如果他转头,便能轻易看见阴影处的三人。
不过冯伟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因此没有回头,反而凑近了门口。
他先用鼻子嗅了嗅,接着,从兜里取出一个小硅胶盒,像洒黑椒碎一般,把那黑色粉末洒在门把手上。
他把右手抬在空中,虚虚地左右拧转几次,仿佛是在用电子调控磁场方向。
令人惊奇的是,那黑色粉末像是有了生命,只沿着门把手上的指纹方向旋转扭曲生长,只过了一会儿,那指纹的雏形便初显现。
冯伟取出随身的留影机,印下了指纹形貌,而后派了两个人顺着通风管的通路爬了进去,而他坐在了手下搬来的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几枚指纹。
“三种指纹,都挺漂亮啊。”冯伟抬了手,“一会儿,你送去那个恋爱脑那里,分析比照。”
“荣部长她这几天都不在部里...”
“她又去泡男人了?”
“...”
“不急,先存她那里,等她回来再说。”冯伟轻佻地嘲讽,“她睡过的床,连接起来大概能绕伍元区八圈吧。真是,永动机啊。”
冯伟话里话外都是鄙夷和调笑,让方宸厌恶地皱了眉。
冯伟的手下动作很快,不出五分钟,就气喘吁吁地爬了回来,半跪在冯伟面前,回话道:“处长,里面的门锁没有被破坏,似乎也没有人进去的迹象。”
“嗯?”冯伟有点意外,随即失了兴趣,“看来只是误打误撞而已。我还以为...”
“是,那处长?”
“算了,没必要钓鱼了。无关轻重的人,不用管。”
方宸攥紧的手微松,极轻地呼了一口气。
冯伟百无聊赖地起身,走到门口时,忽得从怀里拿出一枚黑色试剂瓶,放在了地上,复又回头,轻飘飘地落了一句话。
“还是直接炸了。伪造成普通的工厂爆炸事故,会做吧?”
“是,处长。那里面会不会被一起炸了?”
“不该管的别管。”冯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拢了外衣,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话,“那扇门就是为了防爆的。遇上这几千克爆炸当量,连挠痒痒都不算。”
士兵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领了命令。
等到冯伟走远以后,士兵正要打开试剂瓶,手腕忽得一凉,又一湿。
痛觉后知后觉席卷了他的神经,他低下头,看见手腕处扎进一柄银白色的小刀,鲜血汩汩涌出,仿佛喷薄的血泉眼。
“啊...”
他的吼叫声还没彻底甩出喉咙,就被方宸猛地扑倒,安静迅捷又凶猛,仿佛一只潜伏已久的野狼。
“别出声。”
士兵忍痛抬眼,只对上一双嗜血的双瞳,那眼底的寒芒刺得人脊背发冷。
他刚要张口,方宸的小刀转了一百八十度,充当血肉筋骨绞碎机。
“我说了,别喊,吓着别人睡觉怎么办?”方宸一字一顿,唇边笑意淡淡。
“……”
谁特么在这种时候还能睡着?!
能做上冯伟的心腹,自然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士兵反手一掷,那瓶子直接清脆地砸进了甬道间,打算与方宸来一个同归于尽。
方宸瞳孔一缩,身体不要命地向前扑了过去,用指尖堪堪勾到了那瓶子的绑带。
他唯一的线索,不能被毁。
可也因此,他的后背完全袒露在士兵的面前。
那手腕鲜血如注的人咬牙忍痛拔出了匕首,狞笑着朝方宸的背后扎去。
“混蛋,去死吧。”
方宸极快地抽出另一把刀,想要回身招架,转头却被出乎意料地洒了一脸的血。
夏旦正用她皓白的手掌握着尖锐的刀柄,表情毫不痛苦,只是过于用力导致的手臂颤抖,脸色也十分苍白。
方宸表情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手中的刀再不容情,手臂横展,利落地一刀割喉。对方被一击毙命,头颈处的动脉安静地汩汩淌血,而方宸挡住了夏旦的视线,将他护在了身后。
“以后保护好自己就行,不用帮我,我不需要。”
方宸轻轻拉过夏旦的手腕,刚想替她包扎,夏旦却缩回了手,笑出两个小酒窝。
‘我不会痛,所以没关系。’
夏旦无声地比划着,手上的血珠甩了一地。
方宸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一旁昏迷不醒的温凉,又看了看侧脸有伤、满手是血的夏旦。
这都是他执意要查线索而无辜牵连的人。
方宸沉默地背起了两人,蹲守在门口,过了一会儿,见门口已经没有了守卫的士兵,便极快地顺着墙根跑了出去。
约一百米后,他把两人放在一个隐蔽安全的转角处。
他蹲在夏旦面前,嘱托道:“你带温凉回去。”
夏旦焦急地抓着方宸的衣角不让他走,拼命地摆手,让他不要冲动。
方宸从脖颈处解下那只衔尾蛇的银链,又从兜里取出一块极小的铁磁体碎块,强硬地掰开夏旦的手,搁在她掌心。
“冯处长取了我们三个的指纹,大概要交给荣处长。似乎还有几天的时间周旋,先别急。等温凉醒了,让他去试着跟荣处长交涉,只要能摆平,无论卖脸卖身还是卖军衔都无所谓。实在不行,带着这块铁磁体,去找一号白塔的刘少将,告诉他,我查到了他关心的铁磁体流向,就在这间地下仓库里。这是我在门口捡到的,虽然没有证据,但值得一赌。到时候,你用这条情报换他保下你们俩,应该没有问题。”
方宸的声音更加急促,压得极低,认真地看着夏旦,强迫她记住自己的话:“如果我没死,我会出来解决这些事。如果我死了,可以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不要被我拖下水,跟我坚决划清关系,保住自己。夏旦,你听懂了吗?”
夏旦眼泪簌簌地掉,使劲儿摇头。
方宸却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他扶着墙要起身,可却发现自己的腰带被昏迷的温凉牢牢地攥着。
平日看着懒散体弱到令人不齿的人,昏迷的时候却强硬地让人刮目相看。
方宸使劲一拽,粗糙的边缘把温凉的掌心割出一道血口。
可后者还是没松手。
温凉的手臂就那样虚弱而执着地悬在半空,摇摇欲坠,像极了两人可笑的精神链接。
方宸沉默地看着他。
忽得,他强硬地将五指揉进温凉的掌心。
两人染血的手掌相合,第一次牵起了彼此的手。
方宸第一次坦率地看着温凉,那双清澈明亮的瞳孔像是被油彩浸过一般,鲜活浓重地流淌着笑意。
他什么也没说,却像是说尽了心底的笃信。
只半刻,方宸便甩下温凉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回那座漆黑晦暗的深夜食堂。
很快,一道惊天的爆炸声自其中响起,接着,漫天的火光如融金岩浆,嘶吼着攀上半边夜幕。
方宸抵靠着那扇金属门,背后是闷如连绵惊雷的爆炸声。
大火与废墟顺水推舟湮灭了他们三人来过的痕迹,正是方宸想要的。
他随意一扬手臂,空空的炸药容器自他掌心滚落,擦出清脆的落地声。
他弯腰,拆开军裤膝盖处的口袋,拿出被折得整整齐齐的五十三号军帽。
他指节轻攥,一道隐秘的火舌慢慢沿着湖蓝色军帽的边缘攀爬,蜿蜒如盘踞的细蛇。
火光越来越旺盛,绚烂的火光成为甬道里最明亮的色彩。
方宸就这样安静地望着那团暖人的火,在他眼底寂灭成灰。
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反正他没有正式注册入塔,只要指挥官咬死不承认,五十三号应该不会被他牵连太多吧。
火焰的余温还在掌心轻跃,方宸轻轻握住,而后,任由他自指缝间落下。
灰尘与苔藓在方宸脚下铺成一道通往未知的道路,腐朽的空气、阴森红色警报、蜿蜒曲折的地下迷宫,成为旅途唯一的风景。
他走得极快,脚步如风,没过多久就熟练地摸到了那扇金属门。
借着手中电子橙黄色的光,方宸终于看清了整个门的布局与全貌。
森严的黄色三角警示标志被埋在尘沙之下,门本身厚重,又上了三道锁,在有电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打开的。
只有今日这误打误撞的断电,才能开片这扇尘封的记忆。
方宸知道,自己或许已经触碰到了某些秘密的边缘。
他抚着那道门的门框,把指尖试探性地伸了进去,没有受到阻碍。于是他蓦地攥紧门框,喉咙间发出一声低喝,手臂肌肉绷成了一道漂亮的直线。
‘吱呀’一声,门沿着弧线缓缓向外移动。
门开了。
冷气扑面而来,无尽的黑暗隐隐有萤火闪烁,像极了一望无垠的荒野夜幕。
不知为何,食指上的戒指灼烧得格外厉害,像是一个焦急的警示信号。
“都走到这里了...”
方宸刚说了一句话,那黑金戒指简直要变成太阳,灼得方宸不得不将指环取下来,搁在掌心,轻轻环住。
这样的精神波动很柔和,又很焦灼,像是用力拽着他、不许他冒险的亲人。
方宸用力攥住戒指。
明明哥哥已经不在了,可戒指里的情绪和记忆鲜活到不可思议,栩栩如生。
不像是旧念,倒像是幻想。
方宸失笑。
或许,曾经的他太需要这份温暖,所以他才臆想出了一个虚无的陪伴,假装自己并不孤单。
可现在,不一样了。
方宸的脑海中飞闪过温凉那张漂亮又惹桃花的脸,他的唇角不由得轻轻弯了弯。
如果,他今天能逃出去;如果,温凉还在等着他。
那么,他有一句话要告诉温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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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目可及,尽是黑暗。
方宸不敢再自行照明,怕打草惊蛇,只很谨慎地贴着墙壁前行,一步步计算着距离。他的手指指腹抹过墙上的冷滑黏腻的苔藓,还能感觉到凹凸不平却有规律的砖格。
鼻尖是腐朽的枯草味,隐约能听见水滴下落的滴答声。
约走了一百步,眼前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光。
方宸更是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一点一点,慢慢挪了过去。
指腹的湿冷的苔藓已经逐渐变成了干燥柔软的高分子材料,脚下坑洼不平的砖地也被同种材料所取代。
面前的门没有关紧,有光隐隐约约地漏了出来,仿佛通往异次元的光幕。
方宸极小心地控制着门的开合,尽量不发出声音。
门开了三十度角。
方宸只躲在门后,压着急促的呼吸,等了约半分钟,见一切正常,才慢慢地伸出一只脚,逐渐将重心右移,慢慢地探视门后的世界。
地下空间很大,长宽一眼难望到头,高度至少三十几米。
穹顶是半球体,至少五只高功率吊灯,分布中心,几束强白光不间断地扫射着。
中心是一个巨型圆环,轨道是不透明的金属,色泽灰白。轨道中央,深黑色的铁磁体碎块沿着蜿蜒盘曲的轨道下滑。平日在外面如珍如宝的铁磁体,在这里却像是不要钱一般,疯狂地沿着轨道涌入未知的地下,传送轨道像极了旧时候‘不值钱’的煤炭。
方宸眼眸轻眯。
怪不得外面流通的那么少,原来都被这些人利用职务之便抢走了。也不怪刘眠这么想找到铁磁体的流通轨迹。
也不知道,他是想加入囤积走私,还是想要打破现状。
念及此,方宸极度小心地贴着墙蹲下,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掉落地面的铁磁体,轻手轻脚地揣进兜里。
他看不透刘眠在想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手里掌握了这条线索,大概也能和他谈谈筹码和条件吧。
忽得,中央的铁磁体被一道从地底下喷发出的强光照射着,如同脉冲一般,时明时暗,有些像旧时烧红的煤炭,亦像是钢铁机器跳动不息的心脏一般。
方宸盯着耀眼的光辉,想起,他在牢里读的历史书籍。他知道人类在化石燃料耗尽以后,是多么努力发展可再生能源来抵御能源危机的。
只是,技术发展的速度与人类数量的膨胀并不兼容,最后,科学界努力维持的能量链还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