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温凉蓦地抬手,朝着金属轮椅接缝处瞄准,眼神轻眯,神情飞扬。
温凉的核心一瞬外放,正电场矗立,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劈天而落。一瞬间,两人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空气宛若被剥壳的荔枝,在高电压的作用下,眨眼之间,那张死亡证明已经化成了灰,纷纷扬扬地洒在两人面前。
化作飞灰的死亡证明落在二人中间,像是往事旧忆随风散去。
叶既明安静地看着漫天烟尘,像是早就与温凉割舍不下的过去道过别了。
温凉脱力地向后倒退了两步,偏过头,又低咳不止,唇角的血迹隐隐约约可见,他喉结微滑,下意识地把血咽了回去。
他扶着墙,头埋进臂弯。
“虽然忘了,但债主来了,我还就是了。他想要什么,我给就是了。”
他抬了半只眼,笑着弯了弯:“满意了,小叶子?”
叶既明并不惊诧于温凉这果决的行动力。
他将轮椅推得更近了些,温和地说。
“前尘不必追。与方宸搭档不是一件坏事,你们一定还有将来。”
温凉抹掉唇边血痕,朝着叶既明摆摆手,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懒散悠闲:“小叶子,不去看看狐狸?他怎么也算是你的同门师弟吧?”
叶既明微笑颔首:“我会去的。但他现在,需要的是你。”
温凉不置可否,只抬手扬了扬,潇洒转身。
丁一与温凉擦肩而过,看见轮椅交折处那负电极原件已经被击得焦黑一片,他神色一紧,脚步疾奔向着叶既明而去。
“部长,你没事吧!”
丁一半跪在叶既明面前,即刻拆卸了旧原件,换上了一枚备用零件。
负电极原件与向导的正电场之间可以形成巨大的电势差,能力高的向导利用它甚至可以直接击穿空气,而不需要哨兵的协助。
这是刘少将特意做给部长以防万一用的,难道...
“部长,难道温凉失控了?你遇到危险了?”
“没有,这是温凉主动击穿的。他在告诉我,他会帮我,但也有能力毁了我。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再试图逼迫他和方宸。”叶既明微笑着看他。
丁一吃惊之余,又了然地笑了:“部长,温向导这是要逐渐解开自我束缚了。”
“嗯。”
“可是部长,当初为什么不留温向导在部里继续做实验?我听唐芯说,当时您几乎都快找到S级向导核心融合的路径了...”
“……”
叶既明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有些出神。
“对不起部长。”丁一以为提及了叶既明的伤心事,神色一凛,立刻道歉。
“玻璃在陈列柜里,会变成价值连城的宝石;美玉在垃圾箱里,会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物。想要宝藏不被人觊觎,你首先要把他彻底踩成垃圾。”
叶既明温润的嗓音说着如此冷漠的话,即使早已习惯了,丁一还是难免心悸。
他喉结滑了滑,低声称是。
叶既明看他一眼,重又笑了。
“还是单纯。”
丁一有些羞惭难堪,更多的,是对自己不争气的恼火:“部长,对不起。”
“当时,他深陷失去哨兵的痛苦里无法挣脱,自我封闭,节节衰退。心障难除,不如成全他,放他走。”叶既明温和地看他,像是循循善诱的导师,“这样,是不是听上去好接受多了?”
丁一默默推着轮椅走,低低地说了一声:“部长说得对。”
他脚步有些慢,甚至碾过了小石子,轮椅轻轻颠簸,叶既明指尖轻扣轮椅扶手,示意他停下。
丁一如梦初醒,立刻半跪在他面前,替他拉高了毛毯,表情焦急:“部长,没事吧?”
叶既明淡淡道:“你一晚上心神不定的。还有什么事,一起说了吧。”
丁一早知道自己会被轻易看穿,只诚实地禀报道:“是,部长。刘指挥官他...受了伤。他不让我告诉您,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您说一声。”
叶既明眉头微拧:“怎么回事?”
丁一:“赵景栩一接手恒星计划,就开始清查旧账。他似乎对三年前的实验室爆炸案很感兴趣,抓了很多实验室幸存者,深夜提刑拷问;当时的仪器实时记录被毁了,他干脆四处搜查能源调取记录,反推算当时的反应器开启情况,指挥官连夜带人销毁了一部分资料,现在正找机会灭口。可关巡察盯得很紧,同时也在四处暗访铁磁体流向,我们的人也不敢有明显的动作。指挥官他分身乏术,已经几天都没睡过了。今晚出任务的时候,被赵景栩的人伤了。”
叶既明垂了眼,右手轻叩轮椅扶手。
“...景栩,变得有点碍事了。”
丁一神色一凛:“部长请吩咐。”
叶既明的目光看向温凉消失的方向,淡淡笑了。
“既然他们决定插手,就给他们一点线索吧。”
方宸还在角落里蜷着。
他的身上盖了丁一的灰色工装外套,头抵着砖墙,脸色苍白,跟砖墙的旧灰形成了强烈的明暗反差。
温凉蹲在他面前,垂着头到处找什么东西,最后,眼睛一亮,从地上薅了一根人造枯草,尾巴上的小绒毛细细密密地扫过方宸的鼻尖。
“狐狸~狐狸~”
温凉拉长尾音软绵绵的呢喃绕巷三圈,最后痒痒地降落在方宸耳畔。
方宸没睁眼。
温凉调侃他:“还装晕呐?”
方宸:“……”
温凉:“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有精神链接。你晕没晕,我一清二楚。”
方宸抬手准确地扯掉那根肇事枯草,没好气儿地丢在了一边,血染红了人造草杆。
温凉靠着方宸坐,把他的右手放在了自己身前,从兜里拿出一小卷绷带,又仔仔细细地缠了起来,边缠边问。
“说说吧,为什么在曲文星面前装晕啊?”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温凉也不在意,只漂漂亮亮地缠着狐狸爪子。当他把绷带收尾打结时,方宸的声音在他耳边淡淡响起。
“方便他丢下我走而已。要是我醒着,他哪儿敢?”
温凉感慨:“谁家狐狸这么好心?好心到要起鸡皮疙瘩了。”
方宸把手抽了回来,蹙着眉想离开温凉温暖的身侧,可一只大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按在了自己肩头。
“让我看看,还有哪儿伤到了~”
温凉刚刚掀开方宸脏兮兮的衬衫,方宸的小刀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指缝间,刀尖精准地抵住温凉精巧的喉结。
温凉赶紧投降:“你这个人到底藏了几把刀?!”
小刀在五指中翻飞,最后落回了刀鞘,方宸看他,淡淡道。
“你当我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只等着你来救?”
“哦,我又多管闲事了。为了救你,我下午觉也没睡、还受了点内伤,疼死我了,咳咳...”
温凉故意拉长了尾音,又大声咳嗽,果然见到某狐狸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别开视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声谢。
温凉凑近,坏心眼地问他:“啊?什么?”
方宸冷冷剜他一眼,抬手,把刀丢给了温凉。
“我走不动,你扶我回去。这把刀,送你了。”
温凉后背一凉:“这么有杀气的谢礼,我真是谢谢你了。”
方宸的唇角似乎极小幅度地弯了一下。
温凉凑了过去,在方宸俊朗的脸上看了又看,最后笑眯眯地说道:“你把刀送我,是信任我了?”
方宸的笑极快地敛了起来。
他缓缓张开眼,用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温凉,滚烫的左手扣住温凉的喉骨。
“别得寸进尺。”
温凉叹了口气。
“病了还这么凶,真不可爱。”
方宸眉峰压低,显然对温凉亲昵的口吻很不适应。
这样的口气,简直就像...长辈。
方宸掸去脑海间令人膈应的想法,并且对自己刚才失了智的行为表示极度后悔。
他还是决定自力更生,不依靠老渣男偶尔的好心。
方宸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
眼前的晕眩猝不及防地袭来,方宸死死抓着墙面的凹处,稳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摸索着一步步费力地向前走着。
“行了行了,来,我扶你。”
温凉揽过他的腰,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
方宸把他推开。
温凉挠了挠下巴,忽得跑了两步,把手软趴趴地搭在他肩上,神神秘秘地说:“狐狸,你是不是害羞?”
方宸:“……”
温凉笑呵呵地揉揉狐狸微红的耳朵:“叫声好哥哥来听听?”
方宸眼睛轻眯,扶着墙,忽得笑了。
“温凉,你大概不知道,我只收小弟。那些想让我叫哥哥的人,都死了,死得很惨。”
浑身滚烫的狐狸说出口的话却阴森森的,温凉搓搓手臂:“那算了。我这岁数不够做你爸,叔又太疏远,要不,我做你大爷吧。”
方宸话不多,直接一拳锤上了温凉的肚子。
“你大爷。”
力道不大,温凉装模作样地扶着肚子靠在他肩上,有气无力地嚎:“这不是想跟你亲近一点吗?干什么喊打喊杀的?”
方宸唇角微弯:“打拳表示亲近。”
温凉握着方宸发颤的拳头,叹了口气:“行啦,都没劲儿了,就别打人了。有我守着你,你可以放心睡,没人会伤害你。”
方宸喉结轻滑,被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触动,竟然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力气。
“这就对了嘛。”温凉把他拉进怀里,笑眯眯地说道,“来,闭眼,靠在我肩上,我带着你走。”
方宸的精神仿佛被温凉裹了一圈不透风的塑料布,随着他的话语而缓缓收紧。
一股极沉重的倦意袭来,仿佛被千钧重的巨物压着眼皮,没办法反抗。
方宸一凛。
不对劲。
明明生理上呼吸顺畅,可精神窒息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一旦生出反抗的心思,仿佛就有人用一张薄薄的湿纸巾盖住了口鼻,每呼吸一次,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强迫顺从,执意驯服。
“...你在精神控制我。”
方宸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温凉挠挠下巴,为难地说:“这么快就察觉了啊。”
还没等方宸怒气发作,那紧绷的束缚骤然松开,身旁的温凉忽得皱了眉,捂着唇咳嗽了起来。
他的腰一点点弯了下去,最后,直接倒在了方宸的身侧,有气无力地抱住方狐狸的大腿,委委屈屈地抬眼看他。
“狐狸,我头好晕,好难受,走不动了,你抱我走好不好?”
方宸:“……”
报应来得真快。
====
在空空荡荡的午夜大街上,有两人贴墙慢走。
方宸越烧越厉害,脚步虚浮,而身旁的人勾着方宸的脖子,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两人又无声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方宸一个踉跄,仿佛被什么黑漆漆的小东西绊了一下。
方宸微散的视线追着那道倏而远去的黑影,看见了不远处还在亮着一盏小灯的一层平房。
他手肘一怼,喊醒了温睡神:“这是哪儿?”
温凉眯着眼睛瞅了瞅,有气无力地说:“食堂。奇怪了,平时早该关门了,今天怎么没关?”
方宸问他:“进去吃点么?”
温凉:“我们两个又没钱付钱,又没力气跑路,这是要进去挨打么?”
方宸:“饿。”
温凉抬手摸了摸方宸的额头,恍然大悟:“刚想问你是不是发烧了,才记得你确实烧得不轻。”
方宸烧得彻底失去了理智,连力气都恢复了两成,拎着温凉的衣领就把他丢进了食堂里。
刚一进门,食堂里飘香的空气就把他们从头到脚包裹住了。
方宸随手抓起温凉,两人跌坐在靠门口的一张长椅上。
光屏点单,机械手送餐,吃完门口刷手环结账。
全自动工艺,无需人力服务。
方宸动作利落又快,给自己跟温凉点了两荤两素的套餐。
机械轨道上吊着一个机械臂,陈设与工会的交易所很类似,随着点单结束,几秒后,两个餐盒被机械臂抓着,安安稳稳地落在了两人面前。
方宸一句话不说,埋头就吃。
温凉没什么胃口,懒洋洋地坐正了身体,筷子还没掰开,就看见方宸又点了两盒。
温凉:“那个,狐狸,你...”
方宸冷目一扫,温凉立刻改口:“英雄真是好胃口!”
方宸鼻哼一声,又埋头狂吃,心无旁骛。
温凉:“……”
他家狐狸真是贤惠啊。
喝醉了给人理发,发烧了埋头吃饭,一点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温凉撑着手肘看他,方宸也不理;温凉凑过去给方宸擦嘴角的油渍,方宸也不拒绝。
“是不是丁一喂你吃了什么药,怎么这么乖?”
温凉一筷子一筷子地小口吃,目光追着方宸的大快朵颐,心情没来由得好了不少。
平常胃口不太好的人,今天竟然把一盒饭都吃完了,甚至还没吃饱。
话说回来,这食堂的菜量确实不大。
温凉抬起细长的手指,懒懒散散地朝旁边摸,刚准备拿起第二盒继续吃,却看见盒里的饭早就空了。
而方宸正埋头继续点单,十分坚决。
温凉想要拦一下,可方宸直接反手一个锁喉,右手把温凉侧脸怼在了桌面上,左手‘啪’地按下了订餐键。
方宸看着他,瞳孔微散,语气冷硬:“我的。”
温凉:“……”
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能给孩子饿成这样。
老旧的机械臂一趟一趟地走,点完东边送西边,忙得马不停蹄,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也来了几个大胃王。
温凉仰头看着噼啪作响的电火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机械臂悬停在空中,一道极耀眼的火光闪过,灯光熹微的食堂,顷刻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肯定是短路导致的熔断。
那接下来就是...
温凉扶额,耳畔果然听见细碎的一声锁扣轻搭,整个食堂像是个黑暗的牢笼,把两个没钱付款的无耻食客直接牢牢锁住。
“算了算了。”
温凉趴在了桌面上,打算趁着还没被关禁闭前好好睡一觉。
忽得,黑暗中,耳畔忽得拂过一阵灼热吐息。
“温凉。”
方宸喊他。
咫尺的距离,贴得太近,方宸的唇几乎都要直接贴在温凉的侧颈上。
感觉有些过于复杂,温凉稍微拉开了点距离,扶着方宸的肩,隔着浓厚的黑夜,笑着问他。
“怎么,怕黑?”
方宸轻易挣脱了他的控制,两只滚烫的双手反锁住温凉纤瘦的腕骨。
温凉的脊背抵着长桌的边缘,硌得微微有些疼,但现在明显不是计较这些疼的时候。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赤裸的黑暗又盖上了一层掩人耳目的纱。
温凉的手腕脉搏印在方宸的掌心,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韵律,黑夜将这暧昧催化成薄薄一张纸,只用细细的呼吸就能轻易吹开。
方宸贴得极近,伏在温凉的耳边说了两个字。
“我饿。”
温凉怔了半天,忽得侧头笑弯了眼。
他坐直上半身,向方宸耳畔倚靠过去,用喑哑的声音反撩一城。
“饿也不能吃我,我是你大爷。”
即使方宸没了自主意识,但鄙夷的表情依旧来得毫不费力。
温凉一副恶作剧成功的畅快欢笑,可对面的人却重又凑得更紧,轻轻嗅了嗅温凉的侧颈,像是鼻尖湿冷的狼,犬齿轻蹭猎物的弱点。
“痒,你闻什么呢?”
温凉痒得呼吸轻颤,轻轻抵抗,笑得如同抖落花叶的桃花枝。
见状,方宸更加笃定似的,在他耳边低声喃喃:“你身上有新鲜的血腥味。你受伤了,就在刚才。伤口在哪儿?”
温凉身上很凉,像浸满凉月的小溪,方宸滚烫的身体霸道地贴了上去,双手在温凉身上游走,仿佛四处翻找线索的卫兵。
温凉:“……”
逗逗可以,上手不行。
等某个嗜血狐狸醒过来,或许会跟他不死不休。
别管谁大爷,都救不了他了。
但霸道狐狸失了理智,力气大到难以想象。
温凉叹了口气,把冰凉的手轻轻贴在了方宸的前额。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这不是没办法嘛。”
温凉忍着疼,又一次打开了精神禁锢的门锁。
“坐下。”
方宸的呼吸瞬间被攫住,如同被温凉一句话钉在了座位上。
黑夜里,他明亮的瞳孔直直看着温凉,眉头轻皱。
温凉喉结滑了滑,咽下喉咙间的铁锈味儿,有气无力地倚靠着桌子。
“别瞪了,我也不想。”
方宸僵硬地抓着温凉的双肩,表情除了不悦,还有愤怒。过了许久,他终于开了口,问的,却不是温凉设想中的责问,而是出乎意料的关心:“我受伤,你知道;可你受伤了,我为什么不知道?”
温凉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他刚想说话,却被方宸强硬地打断。
“我们不是精神链接了吗?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情感波动?凭什么只有你读我,我却看不透你?”
温凉了然。
原来如此,小狐狸自尊心还挺强的,非要一个对等关系。
“你就当我在精神链接的轨道上加了一个单向阀吧,保护你,也保护我。”
温凉不想多说,环顾四周,打算给‘精力充沛’到刨根问底的狐狸找点事儿干分散一下注意力。
“对了,你帮我找找,这里有没有钥匙之类的东西。找到钥匙,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你在命令我?”
没得到回答,方宸的脸色很不好。
“我在拜托你。”温凉脾气很好地顺毛撸狼。
方宸:“那你为什么不加‘请’?”
温凉:“……”
真的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好狐狸。
第五十八章 保护(上)
终于哄走了烧得迷迷糊糊的方宸,温凉长舒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打算安稳地睡一会儿。
忽得,面前‘咚’地一声砸下一个重物,温凉受惊似的立刻坐直,看着方宸抓着一只塑料盒子,盒里盛满钥匙形状的饼干。
温凉无语地捏起一只饼干。
“狐狸,你饿疯了?是钥匙,不是钥匙饼干。”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钥匙。你当我傻?”
“……”
温凉只能哦呵呵地笑了笑。
方宸盯着饼干盒。
“你不吃?”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手里的小刀翻飞,再配上刀背乱糟糟泛着橙光的电子,整个人显得阴森森的。
温凉觉得自己敢说一个‘不喜欢’,方宸就会接一句‘那就去死吧’。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
温凉软趴趴地认怂,赶紧从盒子里捏起一片饼干,咬了一小口。受了潮的饼干,干巴巴的夹着一股发了霉的味道。温凉实在食不下咽,只好叼在嘴里,懒洋洋地嚼着。
方宸就站在原地看他,神色越来越不悦,又问了一遍。
“不喜欢?”
方宸立刻转身,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瓶浑浊的水壶,握着温凉的后颈,把壶嘴抵在温凉柔软漂亮的嘴唇上,半只脚踏在椅子上,以一个充满压迫的姿势,把温凉圈在自己怀里。
“那就喝水。”
温凉差点被狐狸的好心呛死。
他捂着嘴大声咳嗽,趴在方宸的肩上,无可奈何地轻轻揉他滚烫的侧颈。
指尖的向导素随着推按缓缓扩散,方宸的颈部像是燎了一层火烧云,红得惹眼。
方宸的呼吸越发急促。
这一次,他没能被温凉的向导素安抚下来,反而像是喝了提神的兴奋剂,如狼一般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温凉的双手。
温凉被盯得背后发毛。
“又干嘛?”
方宸俯身凑近,忽得攫住温凉的右手,把壶里的水全都倒在温凉的手上。
湿淋淋的水流绕着温凉漂亮的骨节滴下,像是白瓷沥水。
方宸眼睛轻眯,而后,一把叼住了温凉放火的指尖。
温凉的指腹蹭过柔/软微/湿的触感,还有一阵轻一阵重的磨/咬,像是误入野狼巡猎,被标记领地。
咫尺之距,方宸略微抬眼,就那样直率地看着温凉,深黑的眼睛像一块无暇清透的宝石。
温凉微怔,轻声笑。
“松开。”
方宸眉头微皱,重又咬住指腹,在雪白的皮肤上印下了两道齿痕。
显然,他不喜欢被人命令着做事。
温凉喉结很缓慢地向下滑了一滑。
久违的心湖潮生,像是有人明目张胆地闯进他围起的禁区,胆大包天地投了一块石头,砸出了一汪泉眼。
甚至,还眯着眼睛摇起尾巴,一副住客入主的理所应当。
温凉试图把手取回来,可手腕却被紧紧捏住。
面对温凉的拒绝,方宸甚至鼻哼了一声。
温凉失笑,眼睛缓缓地弯了弯。
他手肘随意搭在桌面上,被吞/吃的手指轻轻刮过某狐狸的舌尖,姿态慵懒,笑意若即若离。
“咬疼我了。松开好不好?”
一贯吃软不吃硬的某狐狸像是被拿捏住了死穴。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他的猎物,眉峰下压,显然是十分不满。
温凉得逞地偷笑,抬手揉了揉又乖又凶的狐狸,赶紧拿了一块小饼干往狐狸嘴里塞,边塞边笑:“自己尝尝。”
方宸咬着饼干,脸皱了起来。
“这个怎么这么难吃?”
“对啊。你再仔细找找,说不定会有更好吃的东西。”温凉哄狐狸逐渐上手,他撑着额头,指向更远处的地方,“那里,和那里,你多去逛逛。”
等体力耗尽了,某只狐狸应该就会乖乖倒下睡了吧。
温凉美滋滋地想着。
“可以。”方宸抬手,抓了一把小饼干,塞进温凉的嘴里,“你先吃这个,别饿死了。”
温凉:“……”
谁来救救他。
世界终于安静了。
送走狐狸,温凉大功告成般扑进自己的臂弯间趴着休息,可不过一分钟,背后又响起一阵坚定急促的脚步声。
温凉扶额,无奈地抬起头。
“这么快就又...”
这一次,方宸找到了一只夏旦。
温凉‘噗’地一声,险些把唇边的饼干碎喷出了半米。
“夏向导?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旦手指叩着裤缝,站得笔直,不安地看着温凉和方宸,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情况。
方宸握着她的手,让她用自己的电子在空中比划。
夏旦老老实实地写了一行字。
‘逃课了。’
温凉没看出来,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的小姑娘也会逃课。
“你不是很喜欢龚霁吗?怎么第一节实践课就逃了?”
夏旦垂着眼睛,耷拉着脑袋,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白狗。
温凉不想多管闲事,只懒懒地揭过了这个话题:“那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你在这里呆了很久吗?”
夏旦摇摇头,诚恳地比划了一个‘1’字。
温凉:“哦,一个小时。”
夏旦:‘一晚上。’
说完,羞涩揉了揉肚子,笑得脸蛋红扑扑的。
温凉:“……”
刚才的机械臂报废,大概全仰仗方宸和夏旦的通力协作。
真够团结的。
夏旦不经意间扫到了方宸的脸色,她琢磨了一下,打开随身的背包,在里面拿出了一个简易的行军背包。
背包里面归置的整齐,外伤内伤的药码得规规矩矩,包装上面贴上了保质期和主要对症。
她从里面拿出一支红外温度计,小心翼翼地测了测方宸的体温。
意料之内的高热,夏旦没有犹豫地又拿出一板白色药片,红着脸递给了温凉,然后握着方宸的手,在空中轻轻比划。
‘这是退烧药。’
温凉:“怎么随身带这么多药?”
夏旦摇摇头,没有多说,反而向前推了推,指了指方宸。
温凉无语:“小夏旦,你递给我干嘛?你喂给他吃呗。”
诚实的夏旦:‘我不敢。’
温凉:“我就敢了?”
夏旦跟温凉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温老前辈认命地拉过方宸滚烫的手心,好声好气地喊:“这个比饼干好吃,狐狸,来,张嘴,啊~”
方宸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温凉,冷笑道:“你当我智障?”
温凉松了口气:“那好嘛,你自己吃。”
方宸:“不好吃,不吃。”
温凉:“……”
连夏旦都没忍住细细地笑了笑。
温凉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逻辑思辨能力极强的方宸说服,亲眼看着他吞下了退烧药。
“算了,自己动手吧。”
温凉从凳子上站起来,决定自食其力,找一找毯子和被褥,准备打个地铺睡一觉。
身后的方宸紧紧地跟着,抱着手臂,不说话也不笑,一副保镖的冷淡表情。
温凉转了一圈儿,正撞上方宸的胸膛,俩人差点鼻子眼睛都贴在了一起。
温凉倒退半步,捂着脸闷道。
“狐狸,你到底要干嘛?”
“你为了我受伤,我应该照顾你。”
“你这不是照顾我,你这是摧残我。”
温凉哀怨地感慨一句,忽得听见旁边夏旦细细密密地敲着墙,示意两个人过来。
温凉蹲下,看见夏旦正守在一张长桌下。
那张长桌对应的墙面铺着的墙纸碎了,隐约露出了长方形的轮廓。
“小夏旦,撕开看看?”
夏旦点点头,用力撕扯墙纸,在橘色电光的跃动下,一扇生了锈的铁门赫然而立。
“呦,真有猫腻啊。”温凉抬了抬眉,却没有要入内的意思。
开玩笑,惹祸上身多麻烦。
不管里面有金山还是银山,都跟他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