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刀扎在他身上,就算他不死也得半残。
“你小子就那么一张底牌,竟然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丢出来了。方宸,你可真蠢!”
“你不用那么谦虚...比蠢...我怎么能...”
扎心的话还没说完,方宸又被人死死掐住了喉咙。
这次,吴永再也没有给他机会逃脱。
他的右手盖在方宸的颅顶,磁场波动如同海浪倾覆。
“我从罗教官那里听说了,你是挖别人电子才进化的。我也想试试,看看夺别人的东西,是不是这么爽。”
方宸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仿佛心脏和精神一同要被吸出这具躯壳,他的双腿轻蹬地面,右手颤抖着扣紧了地面纹路。
他像是一架即将坍塌的流沙,力气尽数溶于幽沉夜色里。
可不知为何,吴永的动作僵在了原地,看上去,像是一架狞笑着的诡异人体标本。
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像是钉在了无边的月色光幕间。
‘我就睡那么一会儿,你怎么又被人欺负了?你说,我以后还敢不敢放心睡觉了?’
一瞬间,熟悉的精神链接如同温和的潮水,覆盖了方宸紊乱的精神世界。
他像是倒在温柔的温泉间,流水吻过他的指腹,像是一张柔软顺滑的绸缎。
‘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来找我陪你回去?’
温凉的声音从穹顶降临,犹如皎月笼罩荒野。
方宸眼睁睁地看着温凉不请自来,自顾自地轻易打开他的精神壁垒。
他的灵魂像是被温凉亲切地抚过。
那人指尖所过之处,枯水复生,焦草又绿。
‘自己都病了,还在想着救别人。狐狸,要我说,你这个人迟早要栽在你的善心上。’
‘……’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管这种闲事。善良这种奢侈的东西,在吃人的世界里,只会变成弱点。本性不改,就算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救了一个人,也救不了所有人。你说,何必呢?’
反正人性的丑陋也不会因为一个善意偃旗息鼓;社会的规则永远也不会因为一个英雄而彻底改变。
温凉早就看得分明。
只是,他看着方宸浑身的伤,还有那人背着一腔孤勇独自前行的背影,他忽然没有办法袖手旁观了。
他就是没办法放着这只傻狐狸不管。
真是太奇怪了。
‘我大概,真的欠了很多债。’
温凉的声音如风,吹过永夜长梦,吹醒了方宸的浑噩。
方宸虚弱地抬起眼,看见倚墙独坐,在淡淡笑着的温凉。
在四周都静默停滞的世界,那人唇边的笑容却如此鲜活温柔。
方宸知道自己此刻所有的五感都是臆想出来的虚幻,可他的心却沿着时光的节奏跳动了一拍。
超越了所有物理规则,感受到了心跳的存在。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方宸开口,却问的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温凉歪头看他。
‘这很重要?’
方宸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回答,温凉却读懂了方宸眼底的渴望。
温凉的意识似萤火飘落,在方宸的精神图景里,绽了一束微光,像是孔雀开屏。
‘在等你,一直在等你。狐狸,是不是很感动?’
方宸看着那只招摇的老渣男,心底藏着的不悦如雾散去,眼底涌上一抹极淡的笑,一同生长的,还有心底隐秘角落里潜藏的欲望。
‘敢动。’
温凉眉头轻动,却装作听不懂方宸的话外之音,只换了个角度感慨于某只黑心狐狸难得一见的坦诚。
‘看来是病得不清,连放狠话都不会了。’
‘……’
方宸失笑。
他刚才绝对是被温凉精神控制了。
否则,怎么会生出那种可笑的念头来?
他半阖眼眸,压下了心底那可笑的悸动,电子在精神识海中蓄势待发。
‘帮我离开。’
‘好。你甩电子出来,其它,交给我。’
方宸看他。
‘你...’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担心我自己。’温凉委屈的声音又懒洋洋地响了起来,‘所以,你以后少作死,让我安心的睡觉,成不成?’
方宸别开眼。
‘...随便你。’
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可沉默本身就是一声强有力的指令。
两人默契得像是一个人。
时光在弹指间恢复了流动,方宸小腿肌肉瞬间绷紧,大步朝着角落里藏着的曲文星跑去。
那只蘑菇用兜帽勒紧了脖子,挤出的横肉中间簇拥着圆眼睛,正惊恐地东躲西藏:“方哥,你离我远点,我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别废话,抱紧我!”
方宸扯着曲文星的衣领,死死抱着小胖墩儿,从自己的后背重重撞了侧门,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只留了一柄深深扎在地板上的匕首。
银白刀柄辉映月色,孤傲地永不弯折。
温凉目光温柔地轻触了刀锋,随即淡淡地笑,宛若月下罂粟。
“底牌嘛,谁说只许拥有一张来着?”
温凉站在五人组的身后,缓缓地抬起右手,神情冷傲又慵懒,仿佛冷眼收割人头的杀手。
被方宸赋予初速度的电子在温凉那双造物主的手中,仿佛有了眼睛,飞击着穿透了那五人的肩膀。
血珠成串,电子飞转的轨迹便是那无形的细线;从后背刺穿肩胛骨,看不出伤口,只留下映着月光笼烟的一层血雾,唯美又可怖。
哀嚎声回荡在走廊上,五人忍痛又惊悚地回身去看,却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走廊,还有那被月华白霜浸满的窗台。
夜幕长街,有脚步声响起,急促而凌乱。
方宸的身影被夜色描得渺小,而他的肩上托着一只圆滚滚的胖蘑菇,把他的脚步压得更加沉重拖沓。
方宸的气息比以往都要急促,脸色苍白,额边淌着一道汗;而他肩上的曲文星却圆脸发木,表情神游天际。
他今晚是不是失了智了?
他干嘛多管闲事啊?
管闲事也就算了,竟然还被发现了;被发现了就算了,现在竟然在方宸的肩上。
方宸诶。
那可是队里的公敌、罗宇源眼中刺肉中钉、大部分人鄙夷的对象。
他可不想跟方宸扯上任何关系。
曲文星使劲儿眨了眨眼,被吓得煞白的圆脸盘凑低,在埋头疾奔的方宸耳边颤着声音嘀咕:“方哥,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方宸压着急喘,想说什么,却蓦地咳了起来。
一口气行岔,强撑着向前奔跑的脚步便被迫停住,惯性加持,曲文星胖壮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倒,他险些以为自己要变成飞盘旋转落体。
结果,他粗短的双腿被方宸冷汗浸湿的手死死地抓住,他没飞出去,可两人却齐齐地向前栽倒。
曲文星低呼一声,双眼紧闭,双手抱胸,以一个熟练又绝妙的自我保护姿势,迎接即将到来的冷硬地面。
结果,只坐到了一个暖和的肉垫上。
“滚起来。”
方宸冷淡夹着急喘的声音在曲文星耳边响起。
曲文星仿佛坐在火盆里,赶忙灵活地窜了起来,抱着安然无恙的屁股,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的人。
与曲文星干净的衣服相对比的,是因为被迫支撑小胖墩儿而跌倒在泥滩里、手掌根擦破了皮、军装褶皱丛生的方大佬。
“方...方哥...”
曲文星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要死了。
方宸斜他一眼:“不走?”
曲文星一句脆生生的答应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要是被方大佬事后记仇,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今晚真是不该来。
进退维谷,买卖都是亏。
方宸轻易看穿了曲文星的难言之隐。他轻扯嘴角,脸色实在不算好看。
他右手撑着地面,想要把自己支起来,可脑中的晕眩蓦地袭来。早是勉力支持的方宸重新摔坐在了地面上,靠着墙,头微垂,一动不动,像是彻底昏了过去。
曲文星眼睛蓦地一亮。
他左顾右盼,见四周没人,两脚像是抹了油似的,化身雪球,朝着远处跑走。
跑了两步,觉得还是应该做点表面工作。
他重又折返,双手拖拽着晕厥的方宸,把他藏在了两堵破旧砖墙之间的缝隙里,又找了些塑料垃圾盖上。
俨然把方宸当做烫手的垃圾了。
“方哥,别说我不够意思啊。小弟我除了保命和赚钱一无是处,这就走了哈。”
他自觉仁至义尽,转身想溜,忽得对上了肩上带血的狼狈五人组。
曲文星脚步一顿,暗暗叫苦 。
“曲胖子?你怎么在这儿?”
“吴哥,什么是我?天呐,你们怎么伤得这么重?!”曲文星低呼,惶恐的眼底闪着水光,装傻一绝。
吴永却用怀疑的视线扫过曲文星故作镇定的脸,然后,视线落在他袖口上的血迹。
他撤着曲文星的袖子,狰狞地把他推倒在墙上。
“曲肥猪,你这沾上的,是谁的血啊?”
“啊!疼疼疼疼!!”
他指节一捏,曲文星像是腕骨和肌肉错开,疼得表情扭曲,杀猪似的大叫。
“说,方宸在哪儿!”
曲文星马上就要招供,此时,一道毫无起伏的声线响彻暗巷。
“半夜不回宿舍,在这里干什么?”
工程师专用的绝缘软胶鞋行走在夜色里,配上健壮的身形,悄然如暗夜竖立的森冷怪物。
“丁...丁工。”
这几人明显是吃软怕硬,见到丁一出现,嚣张的气焰一瞬间灭了下去,只捂着伤口,老老实实地在墙根站了一排。
曲文星冷汗都要出来了。
昏迷的方宸只距离那些人不到两米,属于转眼就能看到的极近距离。
看他今晚办的这糊涂事!
曲文星边抱怨边惶惶,却看到丁一自然而然地用身体挡住了墙根转角,恰好堵住了方宸的藏身之所。
曲文星:“……”
大佬就是大佬,走到哪里走有人护着。
丁一扫了一眼在场剑拔弩张的态势,冷冷道:“刚晋级,不去加强操纵电子的熟练度,大半夜在这里打架斗殴?”
“丁工,是这样,方宸他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想找他讨回来,所以友善地切磋了一下...可结果,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对战友下黑手!”
五人组齐刷刷地扯开衣领,露出鲜血淋漓的肩伤,告了一个大黑状。
“五个F级哨兵被一个废物围着打,现在还找长官哭诉,像个没断奶的婴儿一样,不觉得自己丢人吗?”丁一表情冷淡,“你们要是觉得赵副部长的组不好,不如让部长亲自带你们,教教你们生而为人的基本法则?”
五人组面面相觑,立刻整理好衣服,讷讷地说着不敢。
丁一面无表情地低喝了一声:“还不离开?等着跟我去陪部长看病?”
听说叶既明就在附近,五人哪儿敢多呆?
“丁工,我也走了...”
曲文星小声喊了一句,见丁一没有注意到他,他想大点声再说一遍,可后来,只是干张了张嘴,没出声。
正派没空管他,反派懒得理他,他在战局里溜达了一圈儿,好像做了点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做。
曲文星心里有点隐隐约约的失落。他挠了挠头,抬头时,不小心真的隐约窥见了天边的文曲星。
星子在在北斗的勺子里闪亮,受万人敬仰;而他,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小货色罢了。
真是云泥之别。
他埋头走路,耳边却不期然落了一声轻飘飘的笑。
“呦,这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曲哨兵吗?”
面前隐有脚步声出现,原来是慢悠悠晃回来的温凉。
那人走路不紧不慢地,可速度却很快,优雅得像是背后有翼,陆地滑行。待他再走近一些,便能发现,那人肩披月色,发挂寒霜,眼瞳深处竟隐隐泛着暗红,可不过几息,那影绰的血光又敛息屏气地藏在了深黑的瞳仁里。
曲文星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了错觉,而后讪讪轻笑:“长官,我没做好事。”
温凉:“哦。”
曲文星:“长官,你不要这样笑眯眯的看着我,我真的挺害怕的。”
温凉:“我那么和善,哪里吓人了?”
曲文星:“方哥和你一模一样的笑,可结果,笑得越欢,揍人越凶。”
“是吗?”
温凉毫不在意形象地盘腿往地上一座,双臂枕在脑后,望着晴朗夜空缀着的星星,而后转头:“坐啊,这又没有别人。”
“...其实我饿了,想回去吃饭。不过温哥邀请,我哪有拒绝的理由?”曲文星自来熟地坐在他身旁,又往他故意往他身边蹭了蹭。
温凉看他一眼:“不是觉得我没利用价值,懒得勾搭我吗?”
曲文星心里一紧,没发现那个平日里只知道睡觉的神仙居然懂这些凡人的人情往来。
他呵呵讪笑:“看走眼了。温向导深藏不露,价值逆天。”
温凉:“那倒不是,我确实是个废人。”
曲文星:“……”
温凉把手肘搭在无语的曲文星肩膀上,懒散地笑:“我是废人不假,你也是个亏本商人。咱们俩,半斤八两。”
曲文星觉得再不承认也没什么意思。
他靠在温凉身边,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行吧,刚才确实是我。我是看见方哥被大家排挤,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捂着下颌,尖锐石块棱角刺穿舌头的剧痛还历历在目。他没想过,小时候的梦魇,居然越过岁月的长河,漂洋过海直接扎透了他的心底防线。
“当年罗宇源带头欺负我,后来所有人都跟风一起欺负我。当年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团结’,现在我知道了。其实大家都在害怕,害怕当那个‘被落下的人’。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哪怕有一个人站出来...”曲文星望着天,悠悠叹了口气,“算啦,方哥跟我可不一样。我不是他,也不想成为他。”
温凉左手搭在膝盖上,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际。
薄如轻纱的斑斓极光,盖过了北斗,也快遮住了月亮。
“英雄有英雄的活法,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过法。”曲文星懦弱得坦坦荡荡,“我不奢求哪个英雄大爷来救我于水火。我一直是借着别人的光活着的,我只是个不会发光的暗物质而已,那又怎么样?我过得比方哥好多了。”
温凉:“方宸跟你比,纯良的不得了。就你这蔫儿坏,吃不了大亏。一旦踩了坑,就是死。”
曲文星娇羞一笑:“温长官懂我。”
温凉:“行了,快走吧。你救了方宸,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他都会承你的情,不会迁怒你的。你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敢这样对他吧。”
温凉的目光有着洞悉人性的敏锐,曲文星在他面前戴上脸谱,仿佛就是个笑话。
曲文星如释重负地笑了。
“不装了不装了。我是商人嘛,我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温凉忽得收了视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事实比出发点重要。假情假意一辈子,就是真情真意。”
曲文星有些受宠若惊。
温大佬这是在安慰他?
他抹了把脸,嘴角下撇:“温哥...”
看起来有一千万字的苦水要往外倒,温凉赶紧捏住了他的嘴。
“别这么跟我推心置腹。我看起来像是会开解人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有你方哥会做。”
曲文星忽得蹲了下来,死皮赖脸地握着温大佬骨线漂亮的手。
“长官,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是吃定了方哥心软的老混蛋,对不对?”
温凉沉默了半晌,轻声笑了。
“说得对。”
曲文星人精似的,扫一眼就知道什么人不能惹,什么人可以蹭,话说到什么程度合适,交往到什么距离该停。
分寸也掌握得足够好,不会让对方感到被侵犯隐私的不舒服。
于是曲文星没有再继续这样的对话。
他掏出小手绢,给温凉仔仔细细地擦了掌心指缝,然后鞠了一躬,准备轻轻松松地转身上路,却忽得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话。
“文曲星是恒星。恒星是热核高密度星体。”
曲文星脚步顿了一下。
他回头,看见温凉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正好砸在他掌心。
“曲文星,你错了。恒星跟行星不一样,它是会自己发光的。”
掌心的石头沉甸甸的,曲文星心口仿佛也被重重砸了一下。
他看向温凉,喉头动了动。
“别这么看我,我对你的心理阴影没兴趣。”温凉视线扫过远处小巷子里的暗色,“...我只是觉得,如果方宸在,大概会这么跟你说吧。”
曲文星眼睛竟然酸了一下。
他掩饰地干咳一声,拢袖笑了笑。
“那个,温哥,你好像很喜欢方哥呢。”
温凉细长食指撑着额角,颇为为难地叹了口气:“喜不喜欢的,都被绑上贼船了。造孽啊。”
曲文星表示磕到了。
他抱拳表示尊敬和惹不起,转身就溜。
曲文星走了以后,温凉靠坐在墙根没动。
他抬头望天,身骨清瘦修长,被夜色微光映得格外漂亮。
温凉倒真不是刻意在这摆造型,而是浑身关节疼得像是断了一样,动一动都觉得窒息。
街那边又传来几道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温凉右手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却蓦地皱了眉,闷咳一声,唇角霎时溢出殷红的血色。
“又来...”
温凉的核心似乎要炸裂,身体里宛若藏了一枚喷薄的火山口,血液就是岩浆,沿着青色的血管灼烧着身体每一寸皮肤,几乎要把他原本又薄又透的皮肤灼烧殆尽。
他视线恍惚,面前的月光晕成了几道模糊的圆带,朝他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狐狸,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欠了你的...”
温凉勉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密封的针筒,用牙齿轻咬塑料针套,针头寒光毕现。
他撩起袖口,利落又沉稳地将针头扎入了纤细的手肘静脉,大拇指极快地将那淡金色的透明液体推入。
温凉被猛地攫住了呼吸,像是饱涨的气球被皮带勒住,他痛苦地扬起纤长的脖颈,隐有青筋微颤。
过了不知多久,那令人几乎无法忍耐的痛苦才渐渐消退。
温凉的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军装立领,颜色深了一圈。
忽得,像是察觉到什么熟悉的气息,温凉缓缓张开眼,看向街角处的一大片阴影。他难掩倦意地撑着眉心,懒懒地笑。
“...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难受?这可不像体贴仁慈又善良的叶部长。”
“我没有办法帮你。你曾经强行锁定自己的核心能量,现在又勉强打开禁锢,硬是在几秒内从基态切换到高能级,这对向导核心的伤害过大,我不敢接近。事实上,没人能承受这样的快速能级切换,就算是你。”
远远地,有轮椅的金属摩擦声清亮地响彻暗夜,隐隐约约地回荡着,像是催人入眠的镇魂曲。
温凉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眸,从浓厚的夜色中分辨出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看着这么暖和的人,怎么说出口的话这么冷漠。”
叶既明的轮椅缓缓推进,他费力地伸出手,探了探温凉覆了一层薄汗的额头,眉心稍皱。
“不要再注射我几年前给你的封存药剂了。当时,我是为了镇定你暴走的能量才给你打的针。但现在你已经有绑定的哨兵了,就不要再依赖它了。”
温凉漫不经心地抹掉唇边的血痕。
“想让我躺平我就躺平,想让我站起来我就必须要站起来?小叶子,最近学霸道了哦。”
叶既明温和地问。
“你知道了?”
温凉看他:“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我也不想知道。只一点,少给方宸你特制的营养剂。他的能力提升太快,你也看到了,他今晚晋级后的反噬太严重。根基不稳,高楼早晚要塌。”
叶既明推了轮椅,安静地与他并排坐着。
“这么久没见,你开口向我求证的第一件事,是关于方宸的,我很意外。不过,温大哥,你肯接纳方宸,我很高兴。”
话里的诚挚反而让温凉叹了口气。
“...搞了半天,方宸也是被你和刘眠塞过来的。”
“不是。就算没有我们,方宸也一定会找到你。”
“...或许吧。”
叶既明从温凉的言谈中读出了那丝带着亲昵的无奈。
他有些诧异于温凉如此明显的情感外露,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没有人可以打开他的心防。
“看我干嘛?”温凉把手肘搭在叶既明轮椅的扶手处,头枕着手臂,懒懒问道,“听说,你被罢免‘恒星计划’的总指挥官了?你还好吗?”
“嗯。”
“我看看。”温凉食指轻碰叶既明的手腕,被后者沉重如山的精神力压得轻轻咳了一声,“...小叶子,你年纪不大,心思太重。每天都在琢磨什么呢?”
叶既明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袖口。
“我双腿残疾,只有头脑勉强能用。失去你的帮助,我现在只能靠自己,每天殚精竭虑,无法安睡。这样追根溯源,温大哥,你是不是要对我负全责?”
温凉扶额。
叶既明实在是太会利用自己的缺陷进行道德绑架了。
可惜,他没皮没脸,毫无道德感。
“我不负责,与我无关。”
叶既明抵唇轻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轻轻拨动扶手上的推杆,轮椅无声地自转了半圈,只有冰冷的金属框架阻隔了温凉探究的视线。
“你放心,当初我同意将你放出去,就不会勉强你回来。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强行压制自己的能力了。你应该察觉到了吧?自从跟方宸绑定以后,你的能力不断提升,你的核心禁锢也越来越松。不要试图抵抗枯荣涨落的自然法则,因为那会让你受伤。”
温凉轻笑,不置可否,只扶着墙面勉强站了起来。
汗贴在军装内衬上,箍着温凉漂亮的肩骨,勒出宽肩和细腰。
“你也是,不要强迫自己一直站在顶峰。如果自身能力只有A级,却要靠着非常规手段进化到S级,那注定会不长久。毕竟,你教我的...”温凉弯了唇,“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叶既明第一次敛了眼底的笑。
他轻叩着轮椅扶手,目光牢牢地锁定着温凉,像是要探究后者究竟还记得多少从前的事。
“别看了,也不怕被我漂亮的脸闪瞎了眼。累了累了,我去找狐狸回家睡觉了。”
温凉显然不愿多说,只打了个呵欠,揭过了严肃的话题。他揉了揉侧颈,唇上恢复了淡淡的血色,仿佛是坠了一簇雪的桃花。
叶既明斯文抚过袖口,用视线向他示意方宸的位置。
“我刚刚让丁一去照顾他。他短短几天连着晋升两级,再加上伤口感染,所以才病倒了。以他的身体素质,好好歇个几天,也就没事了。”
温凉随口应了一声,看似不以为意,脚步却很诚实地向着方宸的方向走。
只两步,便回了头。
叶既明还坐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失了双腿的叶既明像是一弯下弦月,不完美,却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尖锐的神圣。
叶既明体贴地笑了笑:“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温凉慢慢地斜倚围墙,右手插兜,斟酌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方宸,是他的弟弟?”
叶既明视线仔细地掠过温凉的表情,而后蹙了蹙眉:“温大哥,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温凉扶着额角,半只手掌挡了他的脸,神色难辨。
“...我以为,方教授只有一个儿子。”
“档案罢了。那些不光彩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想抹掉,随时都可以抹掉。”
“再说得明白点。”
温凉很少追问,但既然他开口,就是一定要得到答案的。
叶既明看着膝盖,轻轻地抚平了膝上的薄毯褶皱,缓缓开口:“在方教授的‘恒星计划’里,方家兄弟两人都是实验体。只是一个成功,一个失败而已。失败品,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方宸才会被送到未进化人类监狱去?”
叶既明看他。
“温大哥,你既然这么放不下,为什么不亲自去探求真相?你和我都知道,当年原十三队全军覆没的真相,就藏在那座实验塔里。除了巅峰时期的你,再没有人能打开那道门锁。你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没逃避。”
“你有。”
叶既明步步紧逼。
两人一坐一站,目光交汇,隐有火花闪现。
“方教授是我的恩师,我有责任找寻当年的真相。温大哥,我需要你,想必方宸也需要你。所以,请你帮帮我们。”
叶既明的话里第一次带上了情绪。
此刻,他不再是温柔从容的博学教授,而是复仇心切的旧人遗属。
温凉看他很久。
完美的神祇坠落神坛,露出了潜藏心底的愤怒与不甘。
倒是看上去像个人了。
温凉终于从军装内衬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纸上返了黄,斑斑驳驳的,像是老树粗劣的外皮。看起来珍藏了很久,折痕累月深重,表面却平整如新。
很难相信,温凉那样散漫惫懒的人,竟然会这样珍重地藏着一份死亡证明书。
“我记得,有人要我忘了他。所以,我真的忘了。忘了他的生,忘了他的死。”
叶既明安静地垂着头,看上去深陷追思,可眼底却无半丝怀念,凉薄得像是在见证一个陌生人的死亡。
温凉背靠着墙壁,敛起了眸底涌动的暗潮。
忽得,他抬眼笑了笑。
“小叶子,借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