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琳看着镜子中精致的妆容和华美的嫁衣,面容疲倦。她昨晚一夜未睡,只在凌晨才浅浅歇了一会儿,才刚闭上眼没多久就被叫起来了。裴琳的贴身丫鬟秋水看着心疼,给了那嬷嬷些打赏就叫她出去了。
“殿下,再眯一会儿罢,婚仪礼节繁重,可要挨累呢!”
“不必了。”裴琳抿了口茶,在脸颊唇上点了些口红,提了提气色,“梳头罢。”
秋水知道自己劝不动,只得拿起梳子,一下一下顺着裴琳的青丝。一头乌发高高挽起,今日之后那个南苍宫中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就要嫁做人妇了。秋水自小便伺候在裴琳身边,她比裴琳大上五岁,算是看着裴琳长大的。过去在宫里,二人还经常一起偷偷看那些才子佳人的风月画本,畅想有朝一日,能和自己心爱之人,琴瑟和鸣,郎情妾意。
可如今,秋水看着裴琳没了生气的眼神,心生酸楚,一行清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傻秋水,你哭什么,有我在,便是在这北荒也不会让人欺负了你。”裴琳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勉强。
“奴婢哪里是担心自己,奴婢是替您委屈。”秋水闻言哭的更厉害了。
裴琳自然知道她的想法,抬手替她拭去泪水,“好啦,不哭了,快梳头罢,别误了时辰。咱们身在异乡,不能叫人挑了错处。”
秋水抽着鼻子,却还是听话的继续帮裴琳挽发。
梳妆,穿衣……一番折腾下来,已然接近黄昏了。尉迟广淮已经骑着马,带着花轿等在了客驿门口。
裴霄看时辰已至,便去敲了门。在门口伏下身,将裴琳背了起来,送上了花轿。
今日是人家婚宴,叶清便没有穿红色,而是找裴霄借了一套石青色的竹纹云袖长袍,长发高束,用一根祥云木簪简单固定。站在客驿门口相送。
尉迟广淮从没见过叶清穿红色外的衣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裴霄状似无意地挡在了叶清面前,尉迟广淮看不见人,便扭头催马,带着迎亲的队伍出发前往皇宫了。
裴霄和叶清作为公主的娘家人,不能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入宫,而是坐着马车从另一条路进宫赴宴。
锣鼓喧天,百里红妆。两国和亲的规模声势浩大,而这热闹喜庆的氛围却并没有感染到这对新婚夫妻。裴琳蒙着盖头看不到表情,但尉迟广淮一张冷脸好似结了冰。
“吉时到!”内官尖锐的嗓音响起。
尉迟广淮和裴琳迈过火盆,各自牵着红绸一头,站在了北荒帝后面前。北荒皇帝看着尉迟广淮一张臭脸,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发作。
三拜过后,裴琳被送入了洞房,尉迟广淮则是留在殿中与宾客应酬。
裴霄端着酒杯,走到北荒皇帝面前,微微躬身,“北荒陛下,今日南北和亲已成,还望陛下遵守承诺,于万民台刻字立誓,就此两国休战十年,互不干扰。”
北荒皇帝颔首,“自然,霄皇子回去让南苍皇帝安心,誓约既成驷马难追。”
叶清则是上前,冲着尉迟广淮拱手行礼,“殿下答应我的,可不要忘了。”
尉迟广淮神色几番变换,终是点了点头,随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时至深夜,宾客散去。尉迟广淮带着一身酒气来到了新房。
“都下去。”尉迟广淮有些醉了,瘫坐在椅子上。
“殿下,这不合规矩。”一个年长的嬷嬷壮着胆子开口劝道。
尉迟广淮一掌拍碎了边桌,扬起眉毛,“别让我说第二遍。”
众人吓得腿软,仓皇跑走。
裴琳攥紧了衣角,有些心慌。却听对面道:“自己把盖头摘了,我在外面榻上睡。”
裴琳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放开被攥的皱巴巴的衣角,伸手扯下了盖头。她早听闻尉迟广淮为人残暴,担惊受怕了好久,却没想到对方并未与自己为难。
“以后我每七日来你房中宿一夜,免得有人嚼舌头。”尉迟广淮猛灌了一口茶,又道:“你到时叫你的人把外面的长榻收拾好。”
“你……”裴琳不明白尉迟广淮的意思,她和尉迟广淮话都没说过几句,可不信对方会如此为自己着想,“为什么?”
尉迟广淮起身推开了窗,看着窗外的月亮出神,许久才道:“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善待你,不让你在北荒受委屈。”
裴琳闻言粲然一笑,“是叶将军?”,这话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
“你知道?”尉迟广淮面露疑惑。
“叶将军出发前怀里揣了个东西,那东西的穗子和你腰间那个玉佩的穗子形制一摸一样。我此前从未在南苍见过,还以为是叶将军准备送我的新婚礼物。”裴琳心里没了害怕,声音也明亮了些。
尉迟广淮听到叶清的名字,表情松动,“当日在狩猎大典上,他救过我一命,我把这个玉佩给了他,跟他说只要不涉及国事,拿着玉佩来找我,我有求必应。可没想到,来北荒的路上他就把玉佩给了我,要我答应他,好好对你,在北荒护你周全。”
裴琳脑海中又出现了叶清当日红衣黑马,一骑绝尘的身姿。
尉迟广淮看裴琳举止,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你……该不会喜欢他?”
“是。”裴琳坦然答对,“我还跟他表述了心迹。”
尉迟广淮猛地捏住了玉佩,“那他?”。尉迟广淮到不担心他们二人有什么牵扯,毕竟是政治和亲,他只要把这位异国公主供好了就行,她爱喜欢谁喜欢谁。但叶清拿着玉佩就只求了这么一件事,难免让他担心对方是否也对这个公主有意。
“他祝我今后平平安安,一切顺遂。”裴琳抬起头,终是释然了,“我曾爱慕叶将军,但从今日起我只爱这用我一生换来的短暂安宁。”
尉迟广淮听到叶清没有回应,放下心来。裴琳一番话也让尉迟广淮对眼前这个刚及笄的小女孩儿有了些改观,
二人都忙碌了一天,此时说开了话,却还是难以入眠。喜烛一夜未灭,二人对坐无眠。
大婚过后,北荒皇帝如约在万民台上刻字立誓。叶清与裴霄一路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当晚一只飞鸽伴着朦胧的夜色飞进了尉迟广淮宫里。
“殿下,南边来信了。”图贝恭敬递上密信。
尉迟广淮展开纸,只见上写:我等已入京都谋生,家中勿忧。尉迟广淮将纸扔进火盆,负手而立。
这便是他一定要用送亲一事困住叶清的原因了。自己之所以舍弃了一部分北荒暗桩,就是因为那些人并不是效忠于他的。不管是为了夺嫡还是为着和裴朔的合作,他都需要有自己信任的人做他在南苍的眼睛和嘴巴。而叶清是护卫京郊的虎啸骑将军,又对北荒人十分熟悉,如果留他在京都,难免会扰乱自己的计划。自己婚事被人算计,此时背后操控之人应当暂时放松了警惕,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探查一番,把那人揪出来。
如今他的人已经成功进入京都,自己也没理由留下叶清了……想到此处,尉迟广淮心里有些失落。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自从狩猎大典回来时,自己就常常想起叶清的容貌身姿。回北荒后,还一直对以往房中伺候的那些侍妾提不起来兴趣,但在给南苍的接风宴那晚,却将一个穿着红衣的通房丫鬟认成了他,有了反应。
尉迟广淮早通人事,却不敢承认自己对叶清有了些旖旎的想法。尽管两国战事平息,但叶清依旧是敌国的将军,自己可以恨他,可以尊敬他。甚至可以欣赏他,但独独不能爱慕他。爱则生忧,他日后要夺嫡,要继位,要成为北荒之主,绝对不能对敌国的人有丝毫的爱惜怜悯!
只是从那日起,五皇子宫里的侍妾通房都被赏了各式各样的红布匹,叫她们去裁新衣。
待一切尘埃落定,前来送亲的南苍众人也是时候回去了。裴霄心里有些不舍,倒不是觉得北荒有多好,只是想到回了南苍,自己和叶清便不能像现在这样日夜相处了。但不舍归不舍,南苍有他们不得不去做的事,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去面对的。
昭德十一年十二月十五,裴霄带着叶清进皇宫辞别了北荒皇帝和裴琳,翌日一早便与五十虎啸骑将士踏上了回南苍的路。
第22章 【除夕】情难自禁
从北荒到南苍,单程也要一个多月,众人日夜兼程,也没法在除夕前赶回京都。昭德十二年除夕,裴霄和叶清为了让虎啸骑众将士过个好年,绕道进了南苍边境的一个小城镇里。
这座城镇名叫雁回城,叶清当年和镇北军驻扎边境的时候还曾来这里闲逛过。于是自觉当起了向导,轻车熟路地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家客栈。
“店家,还有几间房,我们人多,你看能否住得下?”叶清指了指门外列队站好的虎啸骑众人。
客栈老板见来人气质不凡,旁边站着的男子更是衣着华丽,跟随的侍卫又各个人高马大,着装统一,心道:看来是来了大人物。
“这位爷,临近年关,蔽店多的是空房。但您这人数确实不少,怕是得挤一挤。”客栈老板小心赔笑。
“爷,不必那么麻烦。我们住通铺就行,您和三爷住上房。”虎啸骑里的一个老兵上前说道。叶清来时交代了众人不要暴露身份,故而他们只是称二人为爷。
“通铺太挤,大过年的,当然要住的宽敞些。店家,我们两人一间,您看着安排。再给每个房间送些饺子和酒菜。”叶清对那老兵摆了摆手。他对将士向来敬重,凡是他力所能及,都要给他们最好的。
这客栈不大,只有一间上房,客栈老板自然是安排给了为首的叶清和裴霄二人。其余人则是被安置在了别的客厢。
“要劳烦三殿下和末将挤挤了。”叶清主动把行礼放在了外面的榻上,把床留给了裴霄。
裴霄能和叶清同处一室,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素光不必在意这些。”
“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为何我们不去官驿住,而是要进城来找客栈?”
“官驿都在郊外,大过年的住在荒郊野岭怪冷清的。”叶清给裴霄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这雁回城每年除夕都会放烟火,那烟火式样与京都不同,很是新鲜。今年没法回家和家人团聚,来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裴霄点头,他知道叶清是个心思细腻的,常常能顾及到别人的心情。
没多久,外面的烟火便升了起来,家家户户也都出门放鞭炮。这座客栈处在城镇中心,视野很好,能将这喜庆的景象一收眼底。客栈老板也把备好的酒菜和饺子一一送了上来,虎啸骑众人各自去找相熟的人喝酒聊天。叶清和裴霄怕他们会让虎啸骑的人拘谨,便没有下去参与。
裴霄斟了两杯酒,眉眼一弯,“祝素光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叶清也举杯回敬,“清也愿殿下新春新景开新宴,看取新年乐事绵。”
二人推杯换盏,足足饮了两坛的酒。
裴霄揉着额角,看着脸上红扑扑的叶清,语气温柔:“我记得素光答应过送我两坛自家酿的酒,怎么一直都没给我送来,怕不是忘了?”
叶清酒气上头,笑的憨傻:“哪儿能啊,出发前酒才刚酿上,等咱们回去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末将亲自给您送过去。”
裴霄不自觉地想要再靠近些,满目桃色,染上□□:“素光……”
叶清抬眼看见五官逐渐放大的裴霄,也有些喉头干渴,气息不稳。二人鼻尖碰触,空气霎时旖旎。
朱唇相接贝齿磕,潋滟银丝舌边合。
青丝散乱簪不见,半解衣衫挂不得。
裴霄和叶清都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昵,一番唇齿相接后竟都有些羞涩。叶清头脑逐渐清明,拉好衣领,钻到榻上,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裴霄还呆愣在桌边,轻抚唇瓣,闷笑一声,起身抱起粽子清来到了床上。却没有唐突他,只是这么拥着睡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早早醒来的叶清在裴霄怀里仰头看着床帐纱顶,“酒色误人啊……”
裴霄刚睁眼就听见了这一声叹息,忍住笑意,戏谑道:“将军这是后悔了?”
叶清身体一僵,说话都不流利了:“哪……哪有。”
“那将军昨夜,心里是乐意的?”
叶清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想起来昨晚的情难自禁,否定之词梗在喉中。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好像真的对裴霄上了心。此前他从未对男人有过什么想法,叶清深深怀疑是不是因为裴霄追的太紧太磨,让自己有些神智不清了。
以往只听过好女怕缠郎,没想到他威武霸气一将军,竟然也着了道。
裴霄见叶清没有否定,终是笑出了声。收紧了手臂,把叶清抱的更紧。
“素光,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全心全意接受我的。”裴霄在叶清颈窝处蹭了蹭,贪婪地嗅着叶清身上的味道。
“两位爷,早饭给您送上来了。”店小二敲了敲门,恭敬道。
裴霄翻身下床,接过饭菜,给了赏,回到了房中。
“先吃饭罢,今日是大年初一,外面人不多,咱们出去跑跑马,正好去看望下驻守在边境的镇北军。”裴霄把叶清拉到桌边,从地上捡起昨夜被他顺手拔下的玉簪,想替叶清束好头发。
叶清本就有此意,镇北军驻地是他长大的地方,里面的人都是他的叔叔伯伯,这么久没见,他也很是想念。
只是裴霄这伺候的太过于周到,叶清有些不自在,反手握住裴霄手腕,把他按在椅子上:“殿下先用膳,我自己来。”说罢夺过簪子蹬蹬蹬跑到镜子前,把头发整理好。
叶清动作太快,裴霄还没反应过来,叶清就已经收拾好回到桌边了。叶清在军营里长大,做事最是有效率,动作流畅,身形利索,很是赏心悦目。
二人用了些清粥小菜,又叫了水来洗漱,披上大氅就出了门。
寒冬积雪厚重,尚未扫清,两人的马跑不快,只好边赏景边往镇北军驻地移动。雁回城离镇北军驻地不远,策马过去不过小半个时辰。
叶清重游故地,兴奋难掩,话都变得多了些:“殿下不知,末将小时候最喜欢和军营里的将士玩儿,记得当时有一个身形彪悍的校尉总是把我抛到空中,再用手接住,还有一次把我挂到了树枝上,我爹看到之后不仅不帮我,还站在下面和那些将士们一起笑。我当时还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裴霄看着眼神明亮的叶清,心中似有暖流划过。
“定国公虽身居高位,却没有架子,对将士们如同兄弟一般。这点,素光和定国公很像。”
叶清颔首:“小时候我爹教我兵法,里面有一句‘视卒如婴儿,故可以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然,‘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我爹虽然对将士们很亲厚,但也很严格,如果违反军令,或者是踩了底线,轻则训斥,重则杖毙。也正是因为这样,将士们虽然私下里能和我爹嬉笑玩闹,但公事上却极守规矩。因着我爹那份情谊和对南苍土地的热爱,也都甘愿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守护一方。”
裴霄没上过战场,但听叶清描述,思绪也被带进了那段铁马铮铮的回忆。
二人到达镇北军驻地时,日头已经挂在正中央了,军营里也升起来炊烟。门口巡逻的士兵看见有人过来,策马奔去。
“来者何人,敢闯镇北军大营!”
“小子,连本将军都不认得了。”叶清扬起马鞭,作势要打。
那巡逻士兵定睛一看,有些不可置信:“少……少将军?”
后面接连赶来的士兵们听到他的喊声,也都愣住了。眼前红衣黑马,挎着银刀的少年,可不就是叶小将军嘛!
叶清笑得开怀:“我来附近办差,顺便来看看大家。”
又指着一旁的裴霄道:“这位是三皇子殿下,和我一同来的。”
“末将拜见三殿下。”众人听到来人竟是皇子,急忙下马叩拜。
裴霄抬手虚扶:“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罢。”
镇北军卫国戍边,是国家之脊背,裴霄自然不会慢待。
众人对叶清的到来很是开心,着人先去大营通报,其他人则是围在叶清和裴霄身边,询问叶清回京都这一年来发生的事。
镇北军如今的戍边大将是叶麾的亲信,名叫赵褚。曾经是镇北军的一个校尉,文武双全,智谋过人。后来被叶麾提拔做了副将,叶麾带叶清回京后,就任命了他坐镇镇北军。
裴霄后来才知,他就是之前叶清提到的,曾把叶清抛来抛去,还挂到树上的那位校尉。
回到镇北军就如同回了家的叶清,和将士们一起吃肉喝酒,侃天侃地。在京都和北荒结下的郁气一扫而光。
裴霄坐在叶清身旁,听着他们放声高歌,又举坛牛饮,也十分畅快。
酒足饭饱后,天色已然暗下。
叶清如今在京中任职,裴霄又是皇子。二人的身份都不适合在镇北军待太久,看天色已晚,便双双起身告辞了。
镇北军众人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好挽留,便只能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离开。
等裴霄和叶清回到客栈时,已然是深夜了。二人行至房门口,便看见了循迹而来的离州。
(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出自赵长卿的《探春令笙歌间错华筵启》)
(新春新景开新宴,看取新年乐事绵:出自明代张四维的《馀音》)
(视卒如婴儿……一段出自《孙子兵法》的《地形篇》)
第23章 裴霄的猜测
离州奉命回京都办好裴霄交代的事后,又带着裴朔封王的消息赶了回来。在官道上久等不至,便寻着马蹄的印记,来到了雁回城,在城中遇见了出门买东西的虎啸骑将士,这才寻到了客栈。
“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离州抱拳行礼,眼神却瞄向叶清。
叶清有眼色地转了身,准备先离开,好给他们主仆留出空间。
裴霄抓住叶清手臂,对离州说道:“叶将军是自己人,有事不必背着他。”
自家殿下张口,离州自然是无有不从。三人一同进了上房,确定门外没人后,离州才说起正事:“禀殿下,您让我传回去的话已经带到了,朝中确实有人说叶将军在北苍受辱,行事懦弱,但大部分还是称赞叶将军进退有度,君子之风。”
叶清一听便知,是裴霄将自己在北荒被人扔烂菜叶的事带回了朝中。事情由他这个皇子亲自派人讲述,总比到时候被人断章取义,三人成虎的好。叶清心里领情,冲着裴霄点了点头,面带感激。
裴霄很是受用,捏了捏叶清放在桌下的手。
离州没看到这两人的动作,还在自顾自的说话:“属下回京都时听赵炀说,就在咱们送二公主和亲的当天,陛下就在城墙上被人行刺。二皇子挺身挡住了致命一箭,陛下十分感动,提前给封了王,赐封号为恭。大内禁军和羽林卫在行刺的弩箭上发现了‘帝王将相无有种,一梦黄粱逍遥烟。’十四个字。经调查,这十四个字出自最近在一些边镇中活动频繁的朴阳教众之口。”
“朴阳教?”这名字叶清有些熟悉。
“素光知道这个教派?”
“以前隐约听过这个名字。”叶清搜寻记忆,“对了,我和父亲回京时路过一个小镇,当时里面正在举行什么祭神礼,附近很多村子的百姓都往那镇子里赶。他们讨论的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说是朴阳教分舵组织的。不过当时我们急着赶路就没进去看。”
“所以已经确定了是这个朴阳教指使的行刺?既要行刺,还在凶器上留下痕迹,未免可疑。”裴霄略略沉吟。
“宫里也怀疑过此事,但行刺的人全都服毒自尽了,实在查无可查。”离州解释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后日我们启程返京。”
“是。”离州抱拳退下。
等房间只剩下叶清和裴霄两人时,裴霄还在皱着眉头沉思。
“殿下可是觉得此事蹊跷?”
“朴阳教既然只在边城小镇中活动,就说明根基还不稳。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急着暴露自己?”裴霄将这段时间的回忆穿织在一起,“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裴琳曾和你提起裴朔去开解过她的事。”
“确有此事。”叶清瞬间领会了裴霄的意思,压低了声音:“殿下是觉得此事和刺杀有关?”
“我不确定,只是觉得奇怪。当时你和我提起时,我便怀疑,裴朔唯利是图,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开解裴琳。裴琳听了他的话,去求了父皇让你送亲。你我刚出京都,父皇就遭到了刺杀,他又正好就在一旁,还替父皇挡了一箭。这一切未免太巧了。”
“可二皇子之前一直被禁足,他豢养的私兵又都被陛下赐死了。这么短的时间他要怎么计划这么一出大戏?”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还有那朴阳教宣扬的十四个字,透着一股子邪乎。”
二人讨论半晌,还是没有头绪。
“素光,不管裴朔是否和刺杀有关。从朴阳教说的这两句话来看,便不像是什么良善教派,我想去你说的那个镇子看看,如果真是什么邪门歪道,还是趁早处理掉的好。”裴霄从来不信神佛,尤其是幼时母妃不知为何行事逐渐疯癫后,太后和皇后就时常派人来宜妃处驱邪。一群不知真假的和尚道士还有跳大神的,在宜妃住处吵吵闹闹,一会儿洒狗血,一会儿往人身上画符。折腾了月余也没见到效果,最后他亲眼见到母妃在满屋子符咒和血痕中上吊身亡。
那诡异的场景至今还萦绕在裴霄脑海,一想到那段时光,裴霄只觉血液在身体里翻腾。
叶清见裴霄面色发青,双拳紧握。第一次主动牵起了裴霄的手,目光坚定:“我与殿下同去。”。他虽不知裴霄为何有如此反应,但朴阳教涉及刺杀又有□□之嫌,于情于理,他都要去一探究竟。
裴霄一腔怒气被叶清手掌冰凉的触感安抚,逐渐恢复了平静。
第二日,裴霄和叶清点了虎啸骑十人和他们同去朴阳教所在的镇子,让离州带着剩下的四十人先回京都,和皇上禀告,就说听闻圣上被□□行刺,又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踪迹,怕错失剿灭良机,便先行前往探查。耽搁之罪,回去自请受罚。
离州把话带回去后,圣上并没有怪罪,反倒夸奖裴,叶二人忠孝。又派了三百皇家私军前往支援。
另一边叶清按照记忆,带着一行十二人,日夜兼程,奔波数日才到了那个小镇—槐宁镇。
叶清和裴霄在路上换上了两套低调些的衣服,让虎啸骑六人潜伏在镇子外,另外四人扮作仆从,将在北荒买的一些皮毛和小玩意儿装车,假装是一对刚刚从北荒进货回来的商人兄弟。约好每夜子时派人来镇外报平安,若是人没来,就拿着裴霄和叶清的信物,分别到附近官府和镇北军搬救兵。等一切交代好,六人才慢悠悠地进了镇子。
此镇取名槐宁,正是因为镇子里有一颗五百年的老槐树,镇民认为此树有灵,时常在树下祈福,求保安宁。
这镇名听着安逸,但众人刚刚踏进镇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槐宁镇说大不大,但也有近三百户人家,可叶清和裴霄一路走过,街道上竟空无一人,连摆摊卖货的商家也没有。
“这镇子有问题。殿下,您可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叶清按住了藏在大氅里的刀柄,神情警戒。
裴霄轻轻嗅了两下,蹙眉道:“这香气我竟从未闻过。”
要知道南苍皇宫里什么奇花异草,珍贵熏香没有。裴霄自诩对香道有些了解,可这镇子里的味道,竟是陌生的很。“这里太过古怪,咱们先去找个地方落脚,再做计较。”
叶清等人没有异议,再街巷中绕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开门的客栈。
“店家,可有空房?”叶清冲着空荡荡的大堂喊人。
许久,一个神色慵懒,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才从后面走出来。明明是开门做生意的,却是一脸不耐的表情。
那人打量了众人几眼,猛抽了一口烟,将烟袋在柜面上磕了磕,才不紧不慢道:“有,要几间?”
“三间。”裴霄接过话,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了店家,“我和兄长刚从北荒进货回来,要在此处休整几日,你们没事不要来打扰。”
店家接住银子,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笑容谄媚:“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几位楼上请。”
叶清自然是和裴霄住在一间。这个镇子处处透着诡异,一起住也有个照应。再加上除夕夜后二人关系突飞猛进,这几日几乎形影不离。
“兄长可注意到了那店家手里的烟袋?”裴霄小叶清两个月,这声兄长叫的及其顺口。
叶清没想到裴霄人后还这么称呼他,不禁有些脸热,却又故作镇定,“那烟袋里传来的味道,和咱们在街巷中闻到的香味一摸一样。我见那店家似乎烟瘾极大。面无血色,脚步虚浮,只有抽过一口烟之后才有了几分精神。我觉得这镇子里的古怪定与这烟有关!”
裴霄也注意到了这点,伸手在房间桌面上按了一下,五指印清晰可见:“你看这房间像是许久没人打扫过了。这么大个客栈,竟连个伙计都没有。”
叶清叹气,从箱子里拿出几张毛皮,“这店里被辱怕是也很久没换了,劳您用这几张毛皮铺下床,我去下面打些水来。”
“那就有劳兄长了。”裴霄笑眯眯拱手。
叶清不知道叫人兄长有什么好开心的,以往在镇北军,他们都是恨不得让对方叫爹的。叶清神色无奈,撸起袖子下了楼。
不一会儿就带着一桶清水和两块儿抹布回来了,虎啸骑四人见状急忙出门,要帮忙收拾,却被叶清拦下了,只吩咐他们自去清理灰尘,再去拿箱子里的毛皮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