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云月一相逢—— by禾生白
禾生白  发于:2023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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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听着自家老爹不要钱似的夸自己,饶是自诩脸皮够厚,也多少有些面色发热。
坐在高台龙椅上的皇帝,伸手拿起酒杯,假装饮酒,掩饰笑意。
看叶麾还要继续滔滔不绝,这才出了声:“定国公,都知道你有个好儿子了,不必再炫耀了。”
叶麾点点头,道了声是。
尉迟广淮看着叶麾与南苍皇帝一唱一和,心中烦闷的很。见叶清只是在一旁听着,乌龟一般躲在叶麾羽翼之下,优哉游哉。看的尉迟广淮差点忍不住冲上去甩叶清两巴掌。
北荒使团其余使者深知尉迟广淮的脾气,生怕他在他国宫宇闹出事情,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来南苍求和本就低人一头,再失了面子,也忒郁闷。故而心底还是暗暗期盼着能有个什么法子,让他们出出风头,至少不能叫人看扁了。
此次北荒使团中有一个叫宇文骐的,正是被叶清夺了匕首的宇文骅的弟弟。与他哥哥不同,宇文骐身子骨不好,从小便不擅长骑射,但文采斐然,一路做到了礼部右侍郎。此次更是作为副使,前来南苍。
宇文骐眼睛一转,起身冲着皇帝行礼,“陛下,吾国广淮殿下曾在战场上与贵国叶清将军多有交锋。其二人皆为天赋异禀之人,更为国之将才。今日吾国前来南苍,只为了却战事,还两国百姓一个安稳。依外臣之见,不如请叶清将军与广淮殿下殿前切磋一番,一来了却旧怨,二来为此宴助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这话说的好不要脸,几个南苍的老臣气的胡子直抖。明明是你们打输了过来求和,怎么到你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为了百姓安稳才来的南苍。
叶麾更是几欲暴起。圣上眼神安抚,放下酒杯,似是很有兴致,“叶左将军觉着呢?”
圣上此言便是在问叶清有几成取胜把握了。皇帝知道叶清在战场上有些手段,但到底有多厉害,他也没亲眼见过。叶清刚过十八,日后不出意外,便是要继承叶麾衣钵。南苍未来能接替叶麾的大将到底实力几何?与老对手北荒的公认将才直接对上,又有分胜算?
皇帝也很想知道。
北荒从来不是个安稳的因素,今日求和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只要日后恢复了元气,肯定会卷土从来。若是能趁这个机会估算估算,也不是坏事。
“回陛下,北荒使团远道而来。这点小要求,末将还是能做到的。”叶清起身抱拳,眼神明亮,呼之欲出四个大字:干就完了。
要论战力,叶清与尉迟广淮不相上下,输赢难说。但叶清知道这次切磋,不论输赢,甚至是平局,都不好。输了,在自家地盘上失了面子;赢了,北荒使团在宴席上一再丢人,倒显得南苍欺负人;若是设法打平,这所谓切磋,未免没滋没味儿的,既起不到震慑作用,又得不着好……
北荒虽然死鸭子嘴硬,但毕竟是来商议休战求和的。然两国较量,众目睽睽,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输的,怎样才能既让北荒见识到南苍将领的实力,同时又不会显得过于跋扈呢?
“好!”皇帝抚掌,又吩咐将众人桌椅后撤,给他们腾出地方。
电光石火间,叶清计上心头。迈步往大殿中央的空地走去。
尉迟广淮更是难掩兴奋,他早就想与叶清一较高下,且他立场不像叶清,无需考虑其他什么,只要能赢就好。冲着宇文骐一点头,也转身往叶清身边走去。
说话间,叶清与尉迟广淮便在场上站稳,殿外侍从随后便将二人的武器捧上。
第10章 北荒使团(2)
这两件武器,便是叶清的上弦银柄弯月刀和尉迟广淮的蒲牢盘纹流星锤了。
叶清的刀自然不必说,长四尺,宽两掌。弯如月值上弦,刀光凛凛,摄人心魄。银柄上镶嵌着一颗红色东珠和一块四方鸽子血,映着灯光,耀眼夺目。如此弯刀,寻常刀鞘可是收不进去的,须得由工匠比对着,在刀鞘适当处开口,方能自如抽取。叶清这绕着云纹银线的珍珠软鱼皮刀鞘,当初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制成的。
再说尉迟广淮的流星锤,两颗人头大,带着刺的铁球,被小孩儿手臂粗,一丈长的铁链连接,上面细细雕刻上了蒲劳兽首。铁链连接处装饰的一圈的狼牙牢牢抓在铁锤上。整个儿流星锤重达百斤,若是真实打实挨上一下,怕是要有内伤。
叶清抽出刀,抬起右手,将刀背搭在肩膀上,左肘内弯,左手握着刀鞘平举在胸前。两脚一前一后,摆开架势。
尉迟广淮握住铁链,在腰上缠了一圈,两只手一上一下,各自在离流星锤首一尺处握住铁链,也起了势。
“得罪了。”叶清笑的邪气。与平时那副或温润,或活泼的样子完全不同,与和虎啸骑众人切磋时那般悠哉的样子也不同。叶麾明白,叶清这是动了杀意了。
尉迟广淮见此也掀起了嘴角,“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叶清。”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广淮抡起右手铁锤就冲着叶清脑袋砸去,趁着叶清躲避之时,又将左手流星锤甩出,断了叶清的后路。
叶清脚尖踮地,飞身上跃,踩过尉迟广淮的流星锤,一个借力便站在了他的肩头。尉迟广淮往后一翻,便把叶清甩了下来。叶清落地站稳后,猛然近身,银刀横扫,划破了尉迟广淮手臂上的衣服,奈何尉迟广淮躲闪灵敏,并未受伤。不过瞬间,便弹到远处,与叶清拉开了距离。
叶清也后退了几步,刀刃擦过手腕护甲,目光凌厉。二人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各自计较。
刚刚的几招不过是试探,叶清和尉迟广淮都未使出全力。可台上和两侧观众却看的激动,皇帝见叶清划破了尉迟广淮的衣服,似是隐隐占了上风,暗自欣慰;叶麾则是觉得叶清这刀在重型武器面前,虽然巧,但杀伤力却大大下降。尤其是遇到了像尉迟广淮这样程度的高手,若像现在这样拉开距离,便要消耗大量体力去找近身之法。比如叶清刚刚那一刀,明明消耗了不少,却才堪堪划破了衣服。
而裴霄却目光沉沉,盯着叶清谨慎认真,却异常明亮的眼神。这个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这个表情,像是对同样年少且武功高强的对手的欣赏,对生死一战的兴奋,还有面对猎物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裴霄能感受到,叶清与尉迟广淮二人虽然看起来是水火不容的对手,但心里却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几年前,裴霄就开始着人偷偷去镇北军画叶清的画像,一幅一幅收在锦盒中。裴霄深知,从自己看了宫里嬷嬷送来的房事图,当晚画里人物便变成了叶清的脸出现在了自己梦中的时候,自己对叶清的心思便不算清白了。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被这些图画文字,刺激出了一直被掩埋在心底的欲望。裴霄想要的远远不止于朋友二字,更不想和叶清成为兄弟。他想要的,是叶清……
可现在……裴霄看着场地里的叶清,喉结滑动。心里打翻了某种调味料:真希望这眼神是对着我的。
另一边,叶清无暇理会场外众人的心思,刚刚几招试探,让叶清有些犯难,心道: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尉迟广淮。这场要赢,怕是要费些心思了。
尉迟广淮也皱起了眉头:想不到这死月亮身法竟如此鬼祟,自己一时不察,就差点挂了彩。尉迟广淮握紧了铁链,准备强攻。这蒲劳盘纹流星锤又大又沉,因此尉迟广淮的打法便只能是大开大合。但尉迟广淮熟知自己武器的利弊,在身法的灵敏度上下足了功夫,很少会出现破绽。
叶清也不藏着掖了,放开了手脚,助跑两步后在空中腾起,红衣银刀,上下翻飞。
一时间,殿内兵器相接,叮咣之声,不绝于耳。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却还没分出胜负。
就在众人看的心惊时,只听“咚”的一声,尉迟广淮左手处的铁链被叶清一刀砍断,那一侧的流星锤应声掉落,滚在一边。尉迟广淮暴怒,右手甩起铁链,扔向了叶清的鼻梁,叶清躲闪不及,只得拿刀去挡,又听“铛”一声,锤首正正砸在银刀中央。叶清觉得自己整只手臂像是要被震碎了一样,险些握不住刀。
叶麾在场外看的清楚,暗道不好。
只见叶清右手脱力,刀便从手里滑了下来。好在流星锤的力道已经被化解,叶清左手接住滑落的刀柄,身形一晃,便绕到了尉迟广淮身后。左手往内一勾,刀锋便出现在了尉迟广淮的脖颈前。尉迟广淮抬手握住刀刃,霎时间鲜血流出。
北荒众人看的焦急,宇文骐心里也有些担心。
却见尉迟广淮不知何时将铁链从腰上松开来,缠在了右手上,猛的从腰侧甩向身后,正打在叶清右侧大腿。
叶清吃痛,向左歪去。尉迟广淮趁机躲开刀锋,又一次试图拉开距离。怎奈叶清瞬间便站稳了身子,飞身扑向尉迟广淮,双手握住刀柄,就往其肩膀砍去。
尉迟广淮并没有躲,而是用铁链套住叶清的刀刃,用力一拉,便把叶清拉到了自己身前。叶清趁着被拉过去的时间,抬脚踢向尉迟广淮的手腕。叶清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尉迟广淮瞬间脱力,二人的兵器便一同飞了出去,不慎砸到了某位大臣的桌子,桌面瞬间四分五裂,食盘酒杯四散。
众人惊呼,却又不敢动。
这时场上战况愈加胶着,两人眼见着都杀红了眼。宇文骐怕事情失去控制,连忙起身,对皇帝道:“皇帝陛下,不过是助兴切磋罢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您看,不若就此叫停罢!”
皇帝神色自若,这一场看下来,二人实力确实不相上下,你来我往,谁也没占了便宜,这么打下去估计也未必会有什么结果。圣上虽不善于拼杀之道,但眼光却毒,他看出尉迟广淮招招对着叶清下死手,而叶清却有所顾忌,比如刚刚叶清扑向尉迟广淮时,明明可以砍其脖颈,但却在中途生生改了道,转向肩膀。可见叶清虽然有杀意,但却识大体,故意不击要害。如此看来,即便日后真的要与北荒再战,自己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皇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欲真让二人伤重,便抬手叫停。
叶清与尉迟广淮都没了武器,此时正赤手空拳,一个抱腰欲摔,一个手肘夹颈。所谓近身肉搏,便是如此了。
听到圣上叫停,叶清松了一口气。计成!
而尉迟广淮却没有撒手,恍若未闻。还是宇文骐带人上去把他拽了下来。
叶清知道,宇文骐虽然出来撺掇二人打架,但却不可能让尉迟广淮真的出事。这场架,输赢平局都不好,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让尉迟广淮或宇文骐主动叫停。尉迟广淮那驴脾气定然是生死不顾,不可能出声的。但宇文骐不同,只要让他看出局势失控,为求稳妥,他就一定会求圣上结束这场切磋。
叶清下了场,揉了揉被流星锤击中的大腿。这次切磋自己虽然有所顾忌,但平心而论,尉迟广淮的能力确实出色,少有破绽,若不打起全部精神对抗,都未必近的了身。以自己目前的程度,如果圣上不叫停,就算真的不管不顾的打,即便赢了,怕是也要伤及根本了。
叶麾眉头紧锁,还好那一锤打偏了,若是正中了膝盖,怕是叶清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父皇,叶将军和南荒的殿下都受了伤,应当尽快医治。”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突然开口打上了圆场。
“确实。”皇上吩咐道:“速去传太医来医治。你二人受了伤便不要奔波了,这几日就宿在宫里,等伤好了再出宫。”
又对叶麾说道:“有朕看护,定国公放心。”
宫里的太医自然是最好的,叶麾生怕叶清留下什么后遗症,如此也算是多了些保障。
一场视觉盛宴就此拉下帷幕,众人散去,心思各异。
尉迟广淮被安排在了东宫,由太子看顾,宇文骐留下陪护。使团其余人则是回了京中的四方迎宾楼。
而叶清则被陛下安排在了裴霄的宿云宫,言及二人共同效力虎啸骑,让裴霄好生照料。
裴霄求之不得,但面上却不能表露,只道:“儿臣遵命。”
二皇子因莲花寨的事被圣上疏离,皇帝如此安排,一是为了打压裴朔,二是为了提一提裴霄的地位。毕竟莲花寨一事,裴朔包藏祸心,再用来牵制太子,恐会生乱。如此,裴霄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第11章 宿云宫中藏叶郎(1)
要不说追媳妇,还得是咱们裴三皇子。这裴霄刚一接到圣上让其把叶清带回宿云宫好生照料的命令,转头就派身边的侍卫一溜儿小跑着回去通知了。等裴霄带着叶清和一众太医回到宿云宫时,叶清即将暂住的房间便已然收拾好了。
宿云宫众人得了福安公公的点拨,特地选择了离裴霄寝殿最近的那间。莲花纹的檀木大床,青底的海棠云锦褥子,胭脂色的冰蚕枕头和同色的如意云纹被,再加上新挂的鎏银缠枝云纱帐,影影绰绰。床边摆了张青鸾衔梅的紫檀雕花小几,上放着精致的紫檀座掐丝珐琅狻猊香炉,隐隐透着暗香。
这边裴霄和叶清得了皇上赐的步辇,晃晃悠悠的到了宿云宫。裴霄忧心叶清的伤势,亲自扶了叶清下辇,又一路扶进了宫门。按着裴霄的意思,他是想把叶清抱进去的,但又怕叶清觉着自己孟浪,便只能退而求次,半搂着将人带了进去,途中怕叶清身上难受,还一直絮絮叨叨地问“素光这儿可痛?”“素光那儿可痛?”的。
早就在宫门口候着的一众太医目瞪口呆,这么温柔搀扶,轻言轻语的人……是三皇子?
福安公公闻声带人出门迎接,眼神施压,按下宿云宫众人好奇的心。走在前方,替二人开路。
这刚一推开房门,一缕安神香的味道便钻进了叶清的鼻子,大殿内消耗太多,早就浑身酸痛。这房间布置的又太安逸,味道也好闻,叶清迈入房间的瞬间,便觉得那些疲倦和伤痛一股脑儿的全涌了上来。还没走到床边,就陷入了昏睡。
此时裴霄也顾不得许多了,大手一伸,便将叶清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床上后,才唤了太医近前。
太医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叶清的事,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一番把脉验伤后,反倒松了口气,“殿下不必忧心,叶将军没有大碍。只是之前在战场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连日劳累。今日一番打斗,体力不支,这才昏睡了过去。”
“他右腿被尉迟广淮的流星锤打中了,可会影响行走?”那一锤裴霄看的心惊,当时叶清被打中时脸色都变了,定然是痛极了。
“殿下安心,那一锤并未伤到骨头,只是皮肉被流星锤上的刺扎破了。臣等已为将军止住了血。休息些时日,也就无碍了。”
裴霄悬着的心刚要落下,却听太医又开了口。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观叶将军左寸脉长,或有失眠多梦之症。长此以往,恐精神不济,影响身体啊。”太医抚须,“但也不难解决,按臣开的方子,内外调息,只要好生静养,慢慢也就恢复了。”
裴霄颔首,着人送太医出门。
后又亲自替叶清脱了靴,解了外衫,把被子盖好,然后坐在了床边。
“来人,去打盆热水,再拿块儿干净的帕子。”
“哎呦,殿下啊,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这时候也不早了,您也该早些休息。”福安公公象征性的劝了劝。看着眼珠子都快掉到叶将军身上的三殿下,心下揶揄:估摸着今晚是准备衣不解带,侍奉一旁了。
裴霄乜眼,“快去。还有,将军的药你须得亲自看顾,不能有闪失。”
“是。”福安公公收了声,行礼告退。心里却道:咱家就知道得有这么一出。
不多时,宫人便将药和热水一并送了过来。裴霄将他们遣走,自己则是留在了叶清的房间。
裴霄将帕子沾湿拧干,轻柔地帮叶清把脸擦净。叶清的脸被裴霄隔着帕子摩挲,划过眉眼鼻梁,待碰到嘴唇时,裴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发烫。熟睡时的叶清,要比平常看着软糯些,朱唇水润,睫如鸦羽,肤似白玉,却并不阴柔。
帕子辗转到了叶清的手背。这是一双在战场上提刀杀敌的手,虎口手掌皆有薄茧。手背上血管颜色清晰可见,似山峦起伏,又如溪水叉流,灯光下莹莹泛着玉光。
裴霄有些出神,直到送来的汤药由热变温,方才醒过神来,急急忙忙舀起一勺,送至叶清嘴边。然叶清双唇紧闭,进不得药,裴霄脸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浅浅含上了一口药,有些别扭的俯下身,想把药渡进叶清口中。
“三殿下?”
裴霄对上叶清迷迷糊糊张开的双眼,“咕噜”一声吞咽,自己把药喝了下去。
“我……我是想给你喝药,你……”裴霄结结巴巴地解释。
叶清像是睡懵了,冲着裴霄点了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接过裴霄手里的药碗,一仰头灌了进去。
“好苦!”叶清被苦味一激,顿时清醒了。
裴霄捻起了一块桂花糕,送至叶清唇边。叶清张口咬过,舌尖擦过裴霄的手指。
一时间,两个人都顿住了。
这也太尴尬了……叶清讪讪道:“抱歉啊三殿下,末将怕苦,一时急了些。”
“无……无妨。”裴霄故作镇定,“今日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有事叫我。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回了寝殿关上门,裴霄这才按着胸口,大口喘气。叶清舌尖的触感还萦绕在指腹,恍惚间,叶清水雾朦胧的睡眼又浮现在了眼前。
心神激荡,一夜未眠。
旁边的叶清不知道裴霄的辗转反复,目送裴霄离开后 ,翻了个身,趁着香气和药劲儿又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甚是香甜。
第二天,裴霄顶着乌青的眼圈分别去和皇上和叶麾说明叶清的伤势,又去了虎啸骑处理了一整天的公务。跟虎啸骑众人交代好了叶清的事后,才踩着黄昏回宫。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叶清就不一样了,每天都睡到了日上三竿,由福安公公亲自伺候着用了膳食和汤药,下床活动了两圈后,又重新躺回床上小憩,这一躺又是一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叶清已经在宿云宫养了半个月。
这一日,裴霄散值早,一回宫便直奔叶清处,听福安公公复述了叶清一天都做了些什么,笑的无奈,“去把晚膳端来叶将军房中,我与他同食。”说罢便钻进了房间。
福安公公应下后便去小厨房吩咐了。回来时,也十分有眼色的将菜饭布好,就带人离开了。
裴霄晃了晃睡的正香的叶清,“素光,起来用膳了,吃过再睡。”
“嗯~”叶清软绵绵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伸出双臂,伸了个懒腰。叶清好久没休息的这么好了,什么也不用想,除了吃就是睡,不要太美。身子懒了,性子也散漫了起来,再加上这几日与裴霄几乎日日相见,与这位三殿下的关系也愈加亲密。二人本来就年纪相仿,平时讨论公事之余,也畅谈些风月。一来二去,相处起来便没了那么多规矩。有时在人后,叶清也会称裴霄表字,如此又让英明神武的三殿下,心神激荡了好久。
裴霄倒是很喜欢看叶清这副懒散的样子,又存了逗弄的心思。一只手握住裴清伸出来的手腕,打断了叶清舒展身体的动作。
叶清只是一愣,面上又带了笑意,长腿蹬开被子,稳坐帐中。
裴霄身形一斜,松开了手,转而要去抓叶清的领子。
叶清抬脚要踹,不料脚腕被裴霄一把握住。裴霄几乎是无意识的,将叶清的脚轻轻拉到了肩膀上,原本玩闹的气氛顿时变得暧昧。叶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裴霄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叶清立马醒神,下意识一用力,就把裴霄踹倒在一边。
福安公公带着煎好的药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这幅景象:叶清穿着中衣,领口大开,还保持着踹人的动作。而裴霄则是靠在床边小几旁,低着头,神色不明。
三殿下刚刚这是……霸王硬上弓了?叶清将军誓死不从,拼力挣扎?福安公公饶是自诩年纪大,见多识广,一时间也没受住这等冲击。
一出出话本里的强制爱恋,深宫囚禁,虐恋情仇的戏码在福安公公脑海里一一开演。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动弹不得。
半晌,福安公公将药碗放在桌子上,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裴霄与叶清两人。
“是我孟浪了,玩闹失了分寸,素光勿怪。”裴霄先出了声,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手欠。
“没……没事儿,也是我放肆了,竟和殿下动手。”叶清放下腿,理了理领口。心道:完了,福安公公那副样子肯定是误会了。此时又恨不得剁了这条腿,就你反应快,还敢踹皇子?
二人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吃完了晚膳,喝完了药。就在叶清准备吃块桂花糕压住苦味时,裴霄的手也伸向了盘子。二人指尖在盘子上方轻轻碰触,又倏地收回,如触到火焰一般。
叶清心里暗啧:老子驰骋沙场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能慌不能慌。然后便假装无事发生一般,迅速捻起一块桂花糕塞进了嘴里。
然裴霄却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直直望向了叶清的眼睛。
第12章 宿云宫中藏叶郎(2)
“素光……”裴霄把手探入怀中,抽出了一块儿折叠整齐的帕巾,放在到了叶清近前的桌面上。
“啊?”叶清嘴里的桂花糕还未咽下,语气含糊。
“你看这帕巾,可还熟悉?”
叶清抿了口茶,将糕点顺下。将帕巾拾起,定睛一看,“这是……我的帕巾?”帕巾上绣的玉兔望月图或许并不稀奇,但上面的叶清与素光四个大字,却实在是叫人无法联想到别人。
叶清陷入回忆,宫里,桂花糕,帕巾……看来三皇子还真是当年遇到的的那个男孩儿。不由得轻笑,“之前便猜测过您就是那个男孩儿,只是怕唐突,才一直没问出口。却不想殿下主动表露身份了。”
“以素光的性子,当是怕我不愿提及当年狼狈,才不曾开言的。”裴霄弯了弯嘴角,凌厉的五官在烛火摇曳中,平添了几分温柔。
叶清抬眼,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观察裴霄的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倨傲,唇薄而色淡。轮廓清晰,棱角分明,俊美无双,霞姿月韵。一头黑发被整整齐齐束在头顶,又以玉冠固定。
叶清视线向下移,宽肩长腿,蜂腰猿臂,看起来也是常年习武的身段。叶清记起裴霄的身量似乎要比自己高一些,不由感慨:当年那个看着就营养不良的小孩儿,如今竟然长得比自己都高了,且三殿下的生辰,还要比自己晚上两个月。
裴霄见叶清眼神在自己身上游移,心中涌起千万思绪,喉结滑动。
“素光……”裴霄声音有些沙哑,“当年,我过的很不好。母妃自戕后,父皇便再没来看过我了。宫里的人知道我遭父皇厌恶,便也暗暗对我苛责。常常几天都吃不上一顿热乎的饭菜,若不是有福安,我怕是活不到今天。”
叶清不禁攥住了手里的帕巾,凝紧了眉毛。当初花园相遇时,他还在想,怎么穿着如此华丽的贵人,却灰头土脸的蹲在墙角吃脏馒头。一国皇子,即便不受宠爱,又岂能被人随意践踏!宫人纵然可恶,但身后若没有人支持,又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的虐待皇子?
裴霄是皇上的亲骨肉,即便因为他母妃的事不愿再见他,也不至于苛待。如此看来当是后宫有人暗示,才叫那些拜高踩低的宫人将小裴霄如此不放在眼里。叶清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想出言宽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裴霄感受到了叶清压抑着的情绪,突然伸手覆在了叶清的手背,“后来我遇见了你,你帮我擦干净了脸,给我吃桂花糕,还教我‘人无礼,无以立’。”
“我只是……”叶清被裴霄手心的灼热烫的蜷缩了下手指,连带着裴霄扳指上的鸽子血都显得多了那么几丝旖旎。
“你或许只当是举手之劳,但于我却是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温暖。”裴霄五指收紧,把叶清的手紧紧包裹住,“从那时起,你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后来无论我遇到什么事,只要想起你,就总觉着还有盼头。再后来,我答应成为卢怀仁的傀儡,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到父皇身边,能不再受人欺凌,能……能有机会站在你面前。”
“三殿下。”叶清回过味来,“莫不是心悦我?”
裴霄薄唇轻抿,微微颔首。
南苍民风开放,倒是有男子与男子相恋乃至成亲的先例,也有南风馆这类供好男风之人消遣的地方。当初在北疆,叶清也曾撞见过有镇北军的将士私下亲昵的场面。但此类情况毕竟是少数。
叶清不是古板之人,也并不觉着同性相吸有什么可被指摘的地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喜欢,是男是女并不重要。但听了裴霄的一番话,叶清心里却觉得对方或许并不懂什么叫心悦。
“青岚。”叶清叹了口气,自己虽然也没喜欢过谁,但依稀还记着幼时父母相处时的样子,“心悦不该是把别人当作是自己的救赎,更不该是感动。我爹心悦我母亲,是因为当年在灯会上的惊鸿一瞥,从此便情难自禁,无法自拔。我母亲心悦我爹,是因为曾目睹我父亲在武举中一举夺魁那一幕,英姿飒爽,勇武非常。后来二人相处了些时日,便顺其自然成婚了。再就有了我,自我记事起,他们看向对方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专注。连我这个儿子都时常被晾在一边。”
叶清说这话时透着一丝怀念和忧伤,像是被雾气笼绕,遮住了光华的月色,看的裴霄心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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