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送君戍故烟—— by歇羊
歇羊  发于:2023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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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场作戏而已,谁知恩怨越积越深,就连当事人见面都恨不得给对方几个耳光,自然皇帝也信了,当然,这也是事实。
总指挥折腾得腰酸背痛,人至军机处时,刚好遇见西北整理出的互市生意。
林析沉干坐不言,呈报的官员乃户部秦淮,他边看互市生意边打量秦淮,发问道:“可算对了?”
秦淮老老实实拱手,一本正经:“西北春州、沙关口、岷城、其余大大小小知州上纳,皆有注明,后面还贴了张十六部的岁贡,牛羊珠宝,和少数军需物资,下官命其呈于工部,详情有笔录存份。”
林析沉道:“东三境拨的军粮走马道,月底能通吗?”
秦淮心算了得,斩钉截铁给了他一个答复:“能。”
安国局势动荡不安,朝中将才难窥,林析沉位列军机处时带头收拾了一堆贪官污吏,其次就是国本难护,科举制度运用好可以弥补前者缺漏,那么烂在根中的东西呢。
此次互市换来的货物只高不低,十六部拿了三津,理应卖乖讨个好脸色。
他们真的心甘情愿吗?
三津划分国土之际江御毫不避讳表面军火供应基本上都是吃的三津私矿,明面上除了朝廷补给之外的军火来源。
这也是为什么十六部想要三津的原因。
热兵器神军打怕了呗。
林析沉拟了份奏折,把此事着重上报。
人喜欢把链子拽在自己手上,可到了无暇顾及的地步,就是养虎为患。
林总指挥讨来好些花花草草侍弄在院子里,只为替那株孤单落寞的庭花做个半。
于是乎本寻思该如何得林析沉指教的林向移步深院,发现他蹲在墙角,半跪在土园侍弄什么。
林向站在远处瞟他,林析沉忽然回眸,见竹叶掩映,影子飘落在小少年颊面,几分更吹落、星如雪的意境,偏偏小公子提着把铁剑,颇像那么回事。
林析沉院子里常年不见生人气,前几天买了缸鱼养,被总指挥两三下喂死在池子,当事鱼表示上午来报道的,没认熟脸,下午给一把饲料送西天了。
走走停停,唯独养的一圈饱经风霜的竹子,一年四季它们都在,紧挨香火不断的祠堂,永远忠贞不渝守在四角方苑。
竹,长情也,春花秋月,草木凋零,盎然永驻。
飞蛾扑到林析沉身边,他打了个喷嚏,用手肘擦鼻尖的灰,暂且搁置那些花花草草。
“练怎么样?”
林向单手握住刀,认真道:“不敢懈怠。”
林析沉自决心从文后就很不喜欢拿刀,往好听的说,是斩断对武功的念想,真实想法是逃避现实。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投机取巧刻意躲避外,拿刀拼力没有任何胜算,活找罪受。稍微摸清楚林析沉路数的人都可以轻松制服他。
林析沉就地取材,徒手掰了根矮竹做刀,轻松闲适地掂量在掌中,道:“接稳了。”
刹那间,林析沉蹬地之余掀起风浪,裹挟寒风的翠竹在他手中犹如一把开天辟地的利刃,他借惯性施加压力,将林向逼退几步,暗自扎了个马步稳住下盘,横档在前的铁剑占据武器优势得以格挡。
林析沉似是刻意等他走这步,腕上灵活一转,痛击发力点,下一秒林向“咝”了声,不堪重负,铁剑倏地脱落于地。
林析沉拢起宽大袖口,把竹子扔回土里,方才能抵千军万马的东西因打在墙角顽石上,脆生生地折断了,他道:“多练。”
林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酥麻的手腕,他可以把力道控制住林析沉蛮意外的,但他却仍旧端着疏离的架子。他不想让林向走武艺这条路,万一以后弄不好步自己后尘怎么办。
也怕没有手起刀落的决心。
至少,混迹书房尚能有口饭吃,做个左迁郁官,叹红尘一遭何不快哉。
忽然,许涧破门而入,连盔甲都没来得及卸,林析沉脸都黑了,许涧带来的尘土把他挖的坑填了一半!
要是没大事,给他当场宰了。
“大人!咱不用吃番薯了!”
“……”
林析沉在怀疑自己耳朵,于是停顿了会儿等后话。
后话没等到,只见许涧挤眉弄眼促狭一笑。
好的,今天晚上烤他吃。
许涧本是笑着的,对上林析沉冷若冰霜眸,不寒而栗,忙道:“咱们走了大运!那荒山开凿出了金矿!”

第28章 “乐此不彼”
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河东的土山是让一游道散仙平白看出端倪,仙人身着白衣,仙风道骨做派,见贵地一咏三叹,大有玄妙。
经周围小民口口相传,这则妙事一跃晋升到了当月民间奇闻录榜首,连带着街边房价也跟着上涨,原本鸟不拉屎的土平山头,经营到晚间夜市出现万人空巷的盛景。
原先挖出金子,以为是废弃无人要的矿地,许多人纷纷前去挖,后来碰到金子被告知是私矿,白白当人苦力,忙活下一整天,一个子都没有。
随后街坊邻里便四处打听是谁的手笔高见……
林总指挥心情顿时云开雾散,走街串巷见什么都开心,发自内心乐了好久,看许涧、甚至盛溪亭都格外顺眼。
朝会后同江御商议西北互市的情况,脸上笑意仍未减半分。
“通商和互市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林析沉拱手顿了顿,道:“按照往年进账,如皇上所说,十六部进贡也颇有诚意,正因如此,更叫人防不胜防。”
大殿内,清晨的光线透过绮窗落在古朴金砖上,江御则浸在片刻温存中,拨开茶沫,弹了弹杯壁,似是不想辜负那缕阳光,仍望向远方初升的曦和,漫不经心道:“总指挥高见?”
“今年春旱,东边暂时拿不出粮,靠海的地带发水,工部的人在催拨款赈灾,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开手,频繁调令两江交粮怕不堪重负……”林析沉徐徐图之,抛砖引玉。
江御觉得阳光落在林析沉的发尾,淡淡的颜色很好看,一如既往发挥着永远也抓不到重点的技能,插嘴道:“往月数他布政使上旨勤快,朝廷不敢耽搁粮仓,悉数拨的银子加固堤坝,怎的又被冲垮,糟蹋钱。”
“不全是,皇上若是不明可派钦差查探,天时地利人和等影响因素绝非布政使可左右。”林析沉老老实实掂量词句,心思全放在挖坑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奇怪的目光。
江御不言,林析沉接着把他的话说完:“罗怀仲老人家身体抱恙膝下无子,操劳过甚,两江人选得提上章程……”
江御好想把他眉骨上的乱发拨开,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手指,继而插嘴:“轻骑军旧部盘踞两江,我信得过。”
林析沉耐心告罄,两江皇上肯定安排人选插过手,培养了自己信任的心腹,至少可以保证有人能在罗将军后顺利接手两江兵权。
待江御说完,林析沉敛色,又道:“皇上可曾想过,北边将帅,悉仰仗于蒲将军啊。”
林析沉说完,微妙的停顿几秒。
西北不让盛家去,那么十六部卷土重来,该当如何?只要蒲知弦有乐见其成的心思,那么他就有可能同江御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
事情如果走到那一步就真的有意思了。
言闻至此,江御装傻装得轻车熟路,语气甚至略带轻佻,道:“你安排的人,我相信。”
话头听起来却怪怪的,一股反讽意味,很不舒服。
林析沉有种想摊牌指着鼻子说他“别跟我装,我安排你就不会留后手吗!”。
江御始终遮遮掩掩,装聋作哑,他不会轻易和盘托出底牌,哪怕拿捏住林析沉,也不会任其信马由缰。
林析沉慨叹道:“人心隔肚皮,时过境迁谁敢打包票,哪怕在东北徒生掣肘来解决。”
他话说一半,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极易蒙蔽双眼。
人们都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但无怪落在这种事情上,谁又乐意去贫瘠的土地上栽树呢。
江御以为他说完了,紧接着又听林析沉道:“唉,拆东墙补西墙成不了气候,如果重现西北驻军,十六部便不容易缓和调生,从前轻骑军驻守在大漠,十六部的悍匪便越不过防线,他们的弯刀,也碰不了我安国子民。”
“马屁拍的响亮。”
江御选择性通透,搁下茶盏换了个姿势。
先帝在位期间畏畏缩缩,偏安一隅。人家打上门,才知道痛,动用的措施片面狭隘,三津追根溯源说,其实是属于十六部的,后来被安国占据,辗转断送于先帝手中。
那时三津被占据的借口是炮火武力,波及岷城一带,十室九空。边沙秃子打家劫舍,守备军都是些徒有其表的丘八,搞的人心惶惶,西北惨状,残骸万里。
若不是无人可用,生为小小参将的江御怎么可能有机会脱颖而出,而整个西北战场担在一位无名无籍的少年将军肩上,又是怎样的荒谬可笑。
江御为什么要放任好不容易打下的西北战场散如乱泥,西北现今是盛乾澜驻军,只怕是个光杆司令,没有实质性的东西便没有权利发话,磨合三军是他当务之急,可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江御现在有办法把他束在西北,以后呢。
他绝对不会看着西北重新孕育出另一支“轻骑军”。
林析沉话里有话,江御不上心道:“总指挥怎么看。”
林析沉低声道:“肃清田税,还田于民。”
等林析沉查清田税,西北早就成为他人囊中之物。而且,他动的,是世家的根。有一丝丝风声透露到贵族门阀心中,动辄得咎,身为领头羊的他,不用江御找由头吹毛求疵,稍有不慎行差踏错,斗得过在外虎狼吗?
而且,西北等不及。
革查田税不是一劳永逸的事。
林析沉便抛出第二个方法:“打通商路,钱也来得快。”
言尽至此,林析沉拱手下拜,没等江御琢磨其中玄妙,人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他也搞笑,要么拉帮结派一起谈事,要么一个人速战速决。
待林析沉走后,钟攀上前换茶,笑道:“总指挥最近脸上常挂喜色呢。”
“财神爷光顾,开心着呢。”江御疲惫地叹气,刚刚的位置空出一片光影,仔细可以看见沉香飘渺,他忽的转闲情逸致,微微低首小声对着钟攀道:“你说说,是财神爷还是阎王爷?”
钟攀不敢接这话茬。
理清商路关系不比革查田税容易,林析沉已经有洞察田税的想法,前些日子就叫人把往年税收整理起来,一个烫手山芋不够,拿俩,嫌死得不够快吗?
江御回到书案前执笔,他久坐惯了,有次实在是头昏脑热,对着左右卷轴冷着一张脸。
他新上任的几个礼拜偶尔起兴,取弓箭遛马去校场逛。礼部穷追不舍拦在殿前,既是御驾,当然得体面,不然自钦天监领了闲差回家种地后,去他对面钓鱼的就是自个儿。
礼部联合一众官员攀谈旧制,估计是料到江御不会动根基。
于是江御反手把锅扣回了礼部身上,要求赶制出得体但轻便的锦服,结果还真出了一件。
文武百官对此投出赞赏的眼光。
唯有跟前的林析沉嫌弃的眼神无法被撼动,就差脱口而出一句丑。
钟攀全程见证事件首尾,灵机一动,道:“近日北林重建,批成狩猎场,总指挥抬手给了乔统领,乔统领举办了场狩猎呢!陛下闷在深院,借此去透透气也好。”
北林校场没了,暗卫行军操练跑哪去?
钟攀见江御有几分上心,忙道:“总指挥借此,讨要了块风水宝地,背靠香山,比北林宽阔着呢,枫叶一年四季都火红一片,林深见鹿,后山那有方天然温泉,乐此不彼!”
林析沉在远处勒紧缰绳,马儿踢动前蹄,他穿的是行服,单薄却不轻便,北林草场广阔,乔谨川相中的就是这一点,香山虽好,不如城郊自由。
林析沉把缰绳扔给下人,青黛袖袍飘然于春草池露中,染上小道馥郁的花香,马蹄踏野千里,却带不回往日的铁甲风流。
乔谨川把江御请了出,为了旁敲侧击拿暗令,林析沉也得坦然相赴。
京畿守备军总领算半个林析沉的人,一手力举的孟池渊,如果真要调兵遣将,孟池渊不会袖手旁观。
实权能大最好,多多益善嘛。
他没了暗令,乔谨川就不归他管,哪怕林析沉有暗令在手,徒手干涉御林军内部,是僭越,亦然落人口舌。
林析沉来得早,怕晚了做那套赔罪敬酒礼,他可吃不消。
酒桌欢宴办在空旷的平地上,布局俨然,军旗立在两侧案桌,乔谨川故意似的,左边文臣右边武将,林析沉有点不知所措,现在的身份理当入文臣队列,尔后讨要暗令,扩充暗卫,开口弄的尴尬。
或者说,姓乔的纯心不想让他开口。

第29章 恨死你了
攀谈寒暄之声不绝于耳,乔谨川卸了官服,军袍铮亮锋芒毕露,一路笑着同赴宴大臣宣闹,行至林析沉面前笑意不减,只是疏离地后退一步弯腰行大礼,林析沉哪里敢受,忙扶他起来,道:“乔统领生分了。”
乔谨川举杯道:“北林校场风水宝地,幸得总指挥割爱。”
林析沉纳闷了,北林校场怎么就讨人青睐,原先定北侯也带着一堆人来闹事,现在乔谨川不甘落后,香山贵地眨也不眨眼换了。
未等多时,草场边际闯入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马背上的主人眉目深邃,林析沉嘴唇沾了滴酒,微微一抿,浓烈的味道吞噬他的心房,翻滚热潮汹涌,隔着草浪晨曦,仿佛可以洞穿头盔下阴鸷的眼眸。
还是不能喝酒,太烈了,如一把滚烫而又声势浩大的燹火。
仿佛在火势的尽头,有一支骑兵铺天盖地袭来,烟尘千里。
全场跪拜,恭迎圣驾。
江御近来憋坏,却没有着戎装,在跪拜声下上了高座。
乔谨川主办狩猎场,场上文官寥寥,便在一旁暗生慕意,不住夸赞。
林析沉靠在扶椅上嗑瓜子,盛溪亭擅骑射,策马奔进林子,他身手不凡,站在平野拉起长弓连连射倒几只猛禽。
余下最后一抹艳丽的凝夜紫被苔谷色淹没,林析沉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没有人知道三年前的秋猎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次秋猎,宫里前前后后准备了几个月,风吹的比这一次更凉,贯穿骨骼,席卷四肢百骸。
林析沉抽出匕首,丛林间落针可闻,只听的见刀刃出鞘的声音,江御转动着手中的长剑,银色的刀新发于硎,游刃有余地在空中划过,二人相视一笑。
谁也不知道在这狩猎场深处,有两个二货在切磋武艺。
有人故意为之让其二人碰面,生出矛盾,最好是起个冲突,然后来一场互殴,最后美滋滋地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两位也想借这个机会打一架。
秋意正盛,刀剑锋芒毕露。
“在此领略将军高招。”林析沉做了一个抱拳的姿势,还微微欠身。
“总指挥谦虚了。”江御挑了挑眉,下一刻两个人乘风疾奔,瞬时短兵相接,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至多时,周围的树,泥土,石头上都印有刀锋磨砺的痕迹,深浅不一。
持续良久,兵器都打折了,两个人依旧不肯罢休,区区没刀这般小的事怎么可能阻止两位二货作死的路,便赤手空拳打了几十个回合。
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拳,你砍我一刀,我还你一刀。
直至日暮西山,两个人安安静静躺在草地,歇了一炷香。
林析沉大口大口喘着气儿,浸了一身汗,卯足劲儿慢慢爬起来,瞅了他一眼,内心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江御以为他还想再接着打,林析沉马上堵住他的嘴:“别别别打了,我平生第一次这么狼狈!”
“续航真差。”江御仍躺在地上,嗤笑道。
“我不如你厉害,连收三津。”林析沉偏头冁然而笑,伴随着昏黄的光线,染在眉梢处的发间。
当时的林析沉在世人面前是纨绔浪子的形象,他装的很是那么回事。
这句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是嘲讽。
西北凯旋之际,有人说江御乃莽夫,胜仗打的跟输了没两样,反而让皇帝心里打鼓。
江御不自觉伸出手指,妄图抓住一抹从林析沉肩膀旁逃出的光线,可是背着光的手心却是黑色的,怎么也抓不住。
林析沉兀自掏出方帕擦手指染的泥土,道:“塔尔玛湖越的大快人心,你完成了我一直想完成却不敢完成的事。”
江御的手倒了回去,枕着脖子轻笑:“怎么,终于窥探到了我的魅力,朝廷上为什么处处针对我。”
林析沉一语道破:“你心知肚明。”
江御明显反应了会儿,对着猝不及防的坦白无奈一笑:“你早就知道了?”
“林家人不做卖主求荣的脏事,你说的对,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人,所以呢,安国好不容易出了名将,可惜了。”
林析沉擦完手,身上又体无完肤的,走一步扯着伤口生疼,“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敞开心胸畅聊理想的时机,你再不起来,咱们没走出来狩猎场,怕就得死了。”
“不拉我一把吗?”江御周围没有树,他挥了挥倔强的小手。
“喂,我们好歹有过命之交……!”
那天,狩猎场外的群臣众将急的团团转,因为这时候就只有林析沉跟江御还没有出来。
余霞成绮,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肩搭背互相聊着天走了出来。
玄黑的衣袍被血染得深沉难辩颜色,从鬓角以下,都分不清是谁的血。
总而言之很吓人,场上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林析沉胡扯什么遇见了老虎,最后与将军一同降虎,顺带吹了江御一通彩虹屁。
狩猎场管事的就比较倒霉了,因为出现“有老虎”这么大的事情,还差点搭上两位朝廷命官的命。
江御勾着林析沉的肩,扯着沙哑的嗓子轻幽幽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倾尽全力地跟你一起打虎,我也不是武松。”
林析沉没说话,江御咬着耳朵道:“我比虎好打吗?”
“……”
他们再也没有打过架了,跟对方打架直接是玩命,反正林总指挥自己在床上嘟嘟囔囔躺了几天。
心里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点面子也不至于躺到下不了床!
刚刚康复几天,府上还收了几幅极端的画,武松打虎。
——江御亲笔题字。
林析沉当时笑了一下,笑得全身伤口裂开,又盛怒之下让人给烧了。
高堂上,江御瞟了眼无缘无故发笑的林析沉。
林析沉则掩饰地摸过酒盏回避,却迟迟不肯喝,反而显得更加奇怪。
狩猎进入尾声,乔谨川道:“盛小公子善通骑射,北林上有一台千斤弓箭,还是林总指挥留下的,小公子可有兴趣拉上一弓?”
盛溪亭拎着两只野兔,毛毛躁躁,闻言破开个笑,把野味丢给收拾的仆役,道:“是吗?今日是沾乔大人的光啊。”
乔谨川拍手,弓箭被两个下人吃力地抬了上来。江御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靶心,道:“既然是千斤重弓,能射中靶心的,作个彩头,如何?”
盛溪亭爽快应下,还打趣道:“这种赏头亏了在坐文臣啊!小辈献丑了。”
林析沉瓜子磕了一桌,心里想怎么开口的好。
盛溪亭站在空旷的马场上,单手握住弓箭,鎏金花纹镌刻其上,两侧是半圆旋锋的刀片,他全神贯注盯着靶心,拉开的力道极大也招架不住重弓,时间拖的越久,发挥的效果就越是不好,可没有准头怎么好下台。
重弓比他想象中的难以控制,当他拿起来的时候便有些后悔。
重弓可不是这么拉的。
汗珠如雨不停地催促他,霎时,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耳膜,箭离弦之际劈开疾风飞驰而去,于不远处落定靶心。
正中红心!
盛溪亭抹了把额角渗出的零散的汗。
乔谨川直叫好,后面有武将跃跃欲试,可盛溪亭出箭即巅峰,若是长辈去,败下阵来反而下不了台。
乔谨川目光落在磕瓜子的林析沉身上,叫他嘴里的瓜子顿时就不香了。他道:“既然是总指挥的弓箭,我等去皆是班门弄斧。”
传闻林析沉射箭矢无虚发,他第一次杀人是老爹带他去战场,他人生第一支箭越过万千人海,堪堪射倒胡汗察部族的旗杆上,军旗生生射断。
“不巧不巧。”林析沉拍拍手上染的瓜子灰,“没带扳指,拉重弓一般的扳指恐怕不行。”
乔谨川故作遗憾,江御心觉有意思,刚好他带了扳指,就让下人奉上,道:“这扳指乃是张辅卿煅烧七日而成,就是拉床子弩,也不会断。”
谁借林析沉他都有话堵,唯独江御。
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吗?
林析沉脸僵住,皇帝发话他哪里有推辞的权利,皮笑肉不笑,“谢皇上!”
盛溪亭拉弓颇为费力,那他武功尽失,若是不想当着天下人面坦白,只有一条路可走,叫作自寻死路。
江御的扳指略大,做工精细,抗造。
林析沉衣袂飘飘,不忘回头瞥一眼看戏的江御。
林析沉走到架案上不急着拉,因为他曾经拉过,一般人单手拿是拿不起的,而林总指挥比一般人还弱。
林析沉望了望远处模糊不清的靶子,用拇指比划什么。
风过林梢,林析沉后退之际右腿一扬搭在把手,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箭上箭台,动作极快,精准无误落在搭箭点,他微微眯眼,遽然松手,发矢之际余力弹伤他的指节,扳指抵着骨骼,深深硌出一道血痕。
林析沉占了地利优势,箭明显力道不比盛溪亭,好在作用点找的对,生生把盛溪亭落在靶心的箭弹了下来。
身后的人连连叫好,算是为文臣涨了个脸,而那重弓从头到尾分毫未动。
这便是窍门。
拉弓拉弓,能拉开就对了,形式永远是锦上添花,花的作用也仅限于危机时刻,应付小场面绰绰有余。
林析沉掩盖住弹伤的手指关节,只是忘了把那递回去的扳指上沾的血擦干净,江御摩挲着淡淡血渍,戏看完便寻了个由头离席。
他在大臣们不敢喝高玩乐,他一走,席间轻松欢快不少。
孟池渊来的很晚,大概是宴请的人基本上都散完,席中只有乔谨川没规矩,烂醉如泥,下人搀扶之际,他喝高了,带点愠色,怒声呵斥。
“乔谨川。”来人一身甲胄附身,层层银甲遮住他原本俊秀的眉眼,军袍压在下面,破门而入的盛气中,掺杂着裹满湿润的春风,“赛马吗?”
乔谨川闻言笑了个清醒,起身拿起佩剑:“来!”
林析沉坐在草场边寻了根木棒挥着玩,忽然前面覆下一片阴影,江御从身后握住他的手,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北林校场那么抢手吗?”
“风水好?”
江御没有说话,握着他的手操控木棍,木棍在沙石地上勾出几条简单轮廓,林析沉对京城地形图倒背如流,立马猜了出来。
北林校场是块衔接西北的好地方,江御当年为什么要抢?私养亲兵。
这地离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进,偷偷窝藏东西很容易瞒天过海,宫变之日达到里应外合之势。
那乔谨川呢!
林析沉瞳孔微缩,不愿意继续画下去,江御却颇为执拗,掐着手操控木棍,一笔一划勾勒的很用心,他把京都轮廓勾完,在左上角勾出北林局部,往外牵了条线,直通西北方。
林析沉噤声,只听得见心跳声,江御笑了,笑的很癫狂,“你当初不让给我,我恨死你了。”

不然他坐到那里,会早很多。
江御不肯松开握住林析沉的手,目光定在草图上,又要顺着草线勾什么,林析沉急的捏断木棍,整个人因为惯性,差点摔在上面。
江御紧紧攥着林析沉的手指,摩挲他伤口洇出的血,固执地将原本小小的口子撕扯开来,一边缓缓逼近,嘴唇慢慢贴近他的耳根。
林析沉躲开,被紧攥的手不停挣扎着,对方并没有因汩汩而流的血放轻力道,他自当不在意,只道:“蒲知弦祖辈声望香火不断,当年皇上没有挑起大梁是蒲寄年奔赴北疆,落的死无全尸的下场,他们世世代代忠于这片土地。”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江御本离他近,幽深晦暗的声音显得异常骇人,“拐弯抹角说我德不配位?”
江御又凑过几分,薄凉的唇贴近林析沉的耳垂,他被弄的周身顿时酥麻无力,答不上来。
江御扣着林析沉的伤,任凭鲜红的血淌在自己掌心,然后看着它干涸、凝固,反复揉搓,不厌其烦,“非然啊,你大可在天下人面前说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追随你的人一定很多吧,再找几个优秀的幕僚,唇枪舌战一番,散播市井,蒲将军蒙你大恩,感恩戴德着呢。”
似是戳到痛处,林析沉猛地仰头脱离热潮,喝道:“住口!”
“此言令人心寒。”林析沉躲开他湿热的唇齿,恨不得马上逃离这里。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江御垂眸注视草图,死抓林析沉的手不放,操控他往上移动,血淋淋的两只手相覆,渐渐落在草图上勾出北林的地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你以上位者的姿态,永远也没有办法明白门楣香火的意义,国门城门不可侵犯,护土族人不可受辱,死去忠魂皆志于此,在你口中怎成的草芥!”林析沉忽然反其道而行,狠狠盖住草图,一划拉全部抹花,伤口裹满泥土,整个指节刺痛不已,颤抖的皮肉透着淡淡的白。
“你是故意的吗?”江御掏出腰间的水囊,捉住林析沉的手腕,用水往伤处洗净冲洗。
林析沉被折腾的万念俱灰,但他不甘心。
几句临嘴的话翻来覆去咀嚼竟有几分怯场不敢言,声音带点哽咽,前言不搭后语道:“我断你去路,你恨我应该的,你废我武功,咱们算扯平,扯平后各司其职,没必要因我而猜忌蒲将军,暗令你不愿意给算了,六千人供银省吃俭用分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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