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嵩佑自己坦白关系是酒肉朋友,搬私银有可能是临时私库装不下或是大笔横财不方便搬运找了个人分担压力,等缓合后再运回。
没有算到区区几日便让林析沉的探子发现不对。
谁能钱多到裤兜都塞不下?
江御真的不怕有人从中作梗,把国库掏空吗?
林析沉必须进宫一趟。
此次科举皇上非常重视,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御林军和暗卫互相制衡操办,哪怕有总考官名头的林析沉也没有办法只手遮天。
相较于王宽,降低了很多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他去了军机处,把几日经手的衙案、草书略略看过,会试的考生排个榜,景柳柘和几位军机大臣已经拟好,林析沉重新过目考生长卷,倚马千言,直接把拟好的榜打乱了,乍一听非常荒谬,各大老臣纷纷讨债,只见附上的纸记,头头是道,字字珠玑,竟让年过半百的儒教恍然大悟。
总考官飘飘然离去,儒教手指捏着纸角,“景太傅,当年林总指挥是你教出来的?”
景柳柘缓缓点头。
儒师嗤笑,“犹记一次出游,你说他、你说他不学无术,品行不端,策论空谈……泛覃兄,不厚道啊!”
泛覃是景柳柘的字。
学堂时期,景柳柘亲自教的林析沉,他当然知道林析沉是什么货色!
如今……文曲星附身?
傍晚,没有等林析沉自己去找江御,老太监就迈着小碎步传唤。
林析沉磨蹭两下,知道自己不可能躲一辈子,怨天不尤人。
途中偶然遇见盛乾澜,他被下人七手八脚架住,喝得烂醉如泥,出来的方向正是江御常游乐的深院,牌匾题字樵秋,笔锋很像江御写的正楷。
自古以来院子题字寓意美好,他题“樵秋”二字,第一眼给人沧桑悲寂之感,是想时时刻刻警示自己,记住天下黎民之苦?
带到殿前,林析沉未推开门便闻一股酒气,屋内江御伏在案上,身边是些空酒壶,傻皇帝才与人喝完酒宣自己来干什么,替他收拾残局吗?
林析沉衣摆扫到零散在地的物什,跟个大老爷似的翘起二郎腿,正做在江御对面,他微微抬起眼皮,喝得不省人事,烈酒洒了一地。
林析沉欺负他神志不清,口出狂言:“你驳回干什么,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揪出。”
江御拉起眼皮,支支吾吾说了什么,声音像蒙了层纱布一样难辩。
真是喝傻了。
喝傻了找他聊什么政事?!
林析沉有些恼,抬手收拾起案几上的残局,整整齐齐码好,江御的头枕在胳膊上,压麻了手臂,换了个姿势不小心撞在林析沉的手腕上,林析沉手上握着的杯中,余酒溢了出来。
江御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愣神盯着林析沉看,头伸过去饮尽余酒,酒漏了林析沉满手,江御薄凉的嘴唇贴着林析沉温热的指尖。
屋里炭盆持续冒烟,太热了,润湿了林析沉额前的碎发,泛起红潮,江御声音闷闷的,道:“时远……”
林析沉头昏脑热,忽然甩开手里的酒杯,冲到外面吹冷风。
眼前的人闪个没影,江御觉得莫名其妙,他又没动手动脚,兀自饮了口酒。
林析沉手扶着门外的柱子,在寒风中吹了小半个时辰,回头看见窗纸处有江御的影子,他似乎站了起来,背靠窗户,纸上描摹着他乱糟糟的发冠,时而抬臂喝酒。
有毛病嘛。
林析沉一气之下想走,又转了回来。
“你同盛乾澜喝那么高做甚?”
“军中袍泽嘛,之前没少一起喝。”江御听清了,没心没肺道,“我告诉你一件秘闻!他、他有一次带兵截断敌人补给线,遇到大雨,车轱辘卡进去,他不敢延误军情,做牛一样拉了半天哈哈哈……”
林析沉绞尽脑汁想,笑点在哪里。
江御与盛乾澜,怕不是简单一聚。
船舫之夜盛溪亭提到自己有个弟弟,他猜到如果皇上想用盛家,必然会留下一个质子,时间关系而已。
江御快笑岔气了,补充道:“还、还有一次!领人家建立守备军,内部闹开矛盾,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兵填里面去哈哈哈……”
林析沉自认笑点很低,妄图产生共情,实在是笑不起来,疑惑道:“盛乾澜下药了还是你脑子烧糊涂了?”
谁知江御低着头笑,笑得肩膀抖一抖的,后面几声难分辨到底是笑还是哭。
他忽然高举酒壶,喃喃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林析沉抢下酒壶,直接砸地上,“借酒浇愁没出息!”
江御生生吓椅子上 ,委屈道:“你凶什么。”
“……”
林析沉拧眉低声,好心出谋划策,道:“你倒不如赐盛家一个爵位,盛家也算承情,既然是信得过的人,何必遮遮掩掩,兵权拿捏到自己手里最好,盛家如今是巢中稚雏,你担忧什么。”
拿捏住如烹小鲜的火候,也不至于把盛家往绝路上逼,点到为止,事情自然迎刃而解水到渠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江御撑首,有人说,盛乾澜跟自己很像,却又很不像。
江御这一生没有一刻是自由的,唯一的那段欢乐的时光已经彻彻底底地抹去,自那天被人从死人堆里捞出,他自始至终都是戴着镣铐而行。
林析沉曾经遇到过一个年轻小兵,他说有一次图葛玛部族打到营帐之前,将军站在城墙之上远望狼烟,一声令下猛禽穿过云雾飞了回来,紧接着脚步声齐整的方阵从四方逐渐兀现。
他独守孤城不肯退缩一步,因为这是最有利的站台,如果此战输了,不仅将会牵连到三军的粮饷问题,切割断了音讯的铁骑就是一盘散沙。
那一仗胜率渺茫,可只要有他在,轻骑军就是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这,便有了信仰。
江御总想,戍边士兵总会在身边带信物,有寄托妻子的,有思念故乡的,还有忘年之交。而他呢,什么都没有,以至于有一次甩下战车,浑身都是血,隔着头盔便能看见飞沙走石,自己身边却没有一个念想。
唯一能坚持下来的,便是手中的长剑,心中的愤恨。一路上的摸爬滚打他并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战,只为自己,怎么能甘心呢。
他在这种日子里,坚持走了很多年。
无人问津。
“我在啊。”
寒风阵阵,林析沉越过江御把窗户边沿关好,他朱带缠腰,一丝不苟。
江御小声道:“你骗人。从来没有看我。”
“皇上。”风声大,林析沉没有听清江御说的什么话,瞧他气恹恹的,宽慰道:“臣帮您盯紧盛家,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盛将军熟悉西北战况,可以一用,哪怕是威慑作用也够了,西北互市已经有人打起了注意,该严查不能手软。”
江御微眯狭眸,“你在查西北互市?”
江御又问些莫名其妙的关注点,不是在谈盛家吗。
林析沉点头。
“别查。”江御摇摇头,兴致不高,“浑水,脏手。”
“为什么?”林析沉十分不解,“有人在搬空国库,商贸生意紧握他手,心腹大患!”
江御喝得高,直摇头,“我们手上没有与之抗衡的底气与资本,单刀直入只会撞一头血。”
“撞便撞啊。”林析沉脱口而出道:“行走朝廷明枪暗箭处处皆是,总有人做开山鼻祖吧,何享他人余荫。”
“是为了我吗?”
无厘头的话问得林析沉心神恍惚,江御忽然自嘲道:“世代忠良,于你而言够交代了。”
“你不敢查?”林析沉挑眉。
江御避开林析沉的目光,抬脚欲走,一个趔趄生生摔倒在氍毹上。
林析沉毫不留情评价道:“大将军,九五之尊,真出息。”
林析沉伸手拉他的袍角,忽然被猛然一拽,以为会摔地上,下一秒堪堪跌进那人身上。
“你好重啊。”
那人躺在地上,哄道:“乖,别查。”
林析沉赶紧甩开他乱摸的手,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拽我做什么!”
他又想夺门去吹冷风清醒清醒,一字一句直抓着他的耳朵挠。
“胡说,你自己拉不起来。”江御伸手,示意林析沉拉他起身。
同样的陷阱林总指挥可不想上第二遍,偷偷扎个马步稳住下盘,无奈伸手。
江御拉手瞬间起身,顷刻探头在林析沉唇角轻点一下,“别躲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大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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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附骨之疽
林析沉二话不说夺门而去,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惨遭丢弃的江御未置半言,按着眉心迷迷糊糊摸回罗汉床小憩。
钟攀步过偏殿瞧见林析沉耳根子被寒风吹红了,脑补一系列他如何如何惹皇上不快,惨遭扫地出门,指向西南方,道:“总指挥避避寒吧,那处有间干净单间,我叫下人添些木炭。”
林析沉捂脸,面色悲怆,“多、多谢美意。”
“哎呦。”钟攀欲扶把林析沉,他面色憔悴,似是见了鬼,“掐着时间,快宫禁了吧,宫门落锁需拿皇上的通行令,可……”里面那位怕是没有心情批令。
“罢了罢了。”林析沉绕开钟攀的手,走路颠三倒四,台阶一步跨两个,失魂落魄。
林析沉夜宿宫里轻车熟路,基本上都是去军机处找房间睡,休息的地方安置了方床榻,将就挤挤不成问题。
几个侍奉的婢女殷勤地来端茶送水打扫积尘,定然是钟攀派的,顿时感动得泫然泪下。
昨天的话犹言在耳,折磨得他辗转反侧,很晚才睡,活生生熬成竹熊上朝,同官之人包括周崇温皆嘘寒问暖。
他斟酌损益,心想必须跟皇上保持距离,尽臣子本分,不能逾矩,做该做的事。
于是乎每逢谈正事,拉上三五好友一起去正殿商议,人多热闹热闹嘛。暗暗发誓完,心里通畅明朗不少,宫门外,许涧直眉瞪眼与位任职官兵聊天。
心,怎的,无缘无故又堵起来了。
许涧汗颜,“等人手充裕,我们必然把账补上。”
官兵戴的是工部的腰牌,见林析沉过来拱手打照面,匆匆而去。
许涧眉宇间大写着不开心,林析沉笑他,打趣道:“白菜让人拱了?”
“咱们现在去卖身吧。”
林析沉格外认真,“卖身不至于,闲置几套宅子放着无用,转手卖吧。京城身价低,要卖去南边,南边贵啊,好的可以涨到十多两。”
“……大人运筹帷幄,什么都懂。”许涧夸赞道,“我这种货色什么价位?”
“哟。”林析沉略显鄙夷,许涧无师自通,学会了逗人精髓,“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往好处想,咱没钱就遇不到打家劫舍的人,无形之中比他人多了一份存活率”
许涧低落的情绪并没有随林析沉的挑逗减少,正经道:“乔谨川你可有印象?”
林析沉绞尽脑汁,疑惑道:“乔谨川?”
许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乔谨川。”
“乔、谨、川?”
“对对对!”
林析沉摸了摸下巴,许涧醍醐灌顶,一拍脑门,喊:“乔谨川啊!那个那个!”
“奥……哪个?”
“那个!御前救驾最后叫你逐出门去的乔谨川!”
“哦哦哦!”林析沉终于想起来了,两人比打鸣公鸡还吵闹几分。
路过的御林军:“……”
要不是许涧提起御前救驾四字,林析沉真想不起来,这么一说,他与乔谨川有点渊源。
乔谨川原编入暗卫,几年中,林析沉故意按住他的履历不肯提拔,生生耗了他三四年,有一次先皇出驾于锡泉大摆酣宴,遭遇刺杀,便是乔谨川私自带人前去救驾,患难见真情,先皇劫后余生大喜,想赐他品阶,文武百官的面,林析沉脸绿难看,提一嘴把原本晋升的官职说低了一阶,官大一级压死人,相反可以得到晋升的机会少之又少。
外界传言林析沉善妒,没过几个月把人逐出营地。
实际上当天下午,林析沉就命人将乔谨川绑到营地,大庭广众下,拿鞭子抽。
些许与乔谨川交好的人不敢劝,劝的人统统受了罚,连许涧说情也被狠狠瞪了一眼。
抽了大半个时辰也不嫌累,连林羽追到营地想让他住手,哪怕是为了名声也不该折辱他,谁知统统让人拦住,直到用刑结束。
亲眼目睹的人不忍回想,洒盐的鞭子打在身上,乔谨川咬牙,血痕洇漫染到林析沉脚边,林析沉则面不改色继续抽,污血溅了他一脸血,如同阎罗鬼魅,而乔谨川,差点就没撑过去。
之后许涧不敢多提,几年后也当翻篇,无人提及。
许涧讪讪开口:“当初啊……我思存着……”
“你也认为我不该?”
“我目光短浅,没琢磨出深意。”
林析沉所作所为确实可恨,乔谨川唯一的错只在于“私自”二字,但是情况紧急,慢一步圣上性命何堪?
林析沉却搬出军中律令,严格处置,给人一种陈陈相因的老态,瞎子都看的出故意刁难。
后面有人给出威慑的解释根本没有说服力。
御前救驾的红人林析沉马上办了,朝中有人抓住这件事发酵,说林析沉心胸狭隘,深意直指他忠心何鉴。
“真没看明白?”林析沉俯身瞧许涧的神色。
许涧挠挠后脑勺,羞涩腼腆,林析沉又看乐了。
“他心思重。”林析沉手背到后面,“如果心思可以用到正事上,我会很欣赏他。”
“不过现在,他或许恨死我了。”林析沉逐他出营,且不说半条命交代进去,又有谁敢收他。
林析沉不禁赞叹:“竟然混到御林军,有两把刷子,但我不后悔。”
“为虎作伥,必遭其噬。”林析沉眉眼弯弯,促狭一笑。
大理寺卿朱舟苦口婆心道:“总指挥,不是我们不办,上头不允许,咱不能专行是吧。”
“大人,我只字未提,也不是为那事而来。”
林析沉出神,江御拦着他,只好曲线救国,虽不可能教唆他人同他一起浪。
朱舟本礼貌等下文,对方半天不吱声,微微揽袖,小心附耳,道:“所为何事?”
“案底的话,还请留我一份。”
朱舟靠回,他自然乐意,吩咐完下面的人,低声道:“向家的草案,总指挥派人拿去了?”
林析沉愧赧,道:“我派人记过调令。”
林析沉知道朱舟怕牵连,有调令在出了什么事情林析沉全权负责。
朱舟不假辞色,他明白林析沉的难处,生了恻隐之心,道:“小女待字闺中,总指挥若是瞧得上,我老家有位媒婆,可前来说说亲。”
林析沉穷,最简单粗暴立竿见影的方法,就是娶妻。
“令爱金枝玉叶,我成天栉风沐雨,若讨燕婉之求,怕给不了家室。”林析沉婉拒,朱舟世代清流,忠心耿耿铁面无私,他替女儿物色京中儿郎少有能入青眼的,朝中与林析沉共事后,见他严于律己,可以交付。
林析沉想打消他的念头,“朱大人也知道,风口浪尖处,难遇善终人。况且,我还带着一个小的,哪能委屈令千金。”
朱舟慨叹,林析沉所言不错,历届总指挥没有一个得以善终,死于非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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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析沉是上辈子遭了天大的孽啊,从晌午陪江御下棋,一直下到夕日欲颓。
偏偏这家伙只顾棋盘,林析沉每提政事,他充耳不闻,似是在思虑下一步该如何走,架势虽冲,走的路数,却令人咋舌。
林析沉还不能让他输得没面子,放水也放得高明。
江御熬鹰似的,犹为执拗,不管是输是赢,硬拉林析沉下。
钟攀进内收拾棋局,林析沉生无可恋地与之对视一眼——快点把他支走吧!
“皇上,该用晚膳了。”钟攀归完子,欠身道。
“知道了。”江御应了声,示意林析沉先落子。
钟攀浅浅摇头,自求多福吧!
林析沉颤颤巍巍,随意放了处,“皇上,若是饿,别憋着。”
江御专注于棋盘,没答,挨着黑子落。
他饿没饿林析沉不想知道,反正他的肚子直打鼓。
他从袖袍里掏出一块方糖,剥开糖纸含在嘴里,甜腻的味道席卷舌尖,口齿不清仍自言自语道:“张大人家的狗新下了窝崽子,七八个奶狗怪可爱的,逢人就送,皇上感兴趣吗?”
江御夹着棋子,冷言道:“一心不可二用。”
自娱自乐都不行吗?
临近晚夜,林析沉抵着太阳穴,强制住自己不阖眼,钟攀收拾棋盘跑得脚都快折了,而江御不肯罢休,要继续下。
“皇上!”林总指挥忍不住道,“保重龙体啊!沉迷游戏伤身!”
“……”
彼时,林府。
许涧烤了番薯,用木棍在火堆中戳土灰,林向坐在台阶上看,偶尔添添干柴,心中等着那扇门打开。
凉风习习撩拨着小少年的心。
“叔,爹风餐露宿的,时常不回家吗?”
“也不常。”许涧捅完,和林向躺台阶上,手搭在台阶两侧,“近日忙吧。”
江御轻揉眼角,一嗓子遽然吼来脑子懵懵的,钟攀察言观色,道:“皇上早些歇息吧。”
江御忙点头,招招手,钟攀奉上小案,上面赫然题了六七个牌子。
难道……
“……”
“爹都忙些什么啊?”林向歪头,火光扑朔辉映于他清秀的脸。
“容我想想啊。”许涧仰望天空,将歇未歇的日空很美,地平线上灼烧熨烫出橙红色,往上看,有清晰分明的云,再往上,是深蓝浅蓝交汇杂糅的黑,“他从文以后,我还真不知道一天天忙什么。改天问问吧。”
“爹没从文前总知道吧?”
“去营地溜达,请旨去外地跑,平过反,守过城,还下过西洋,他爱睡懒觉,若是没有老爷子喊,早晨会磨蹭到巳时,中午再忙也会抽空睡个午觉……”许涧灵机一动,林析沉睡午觉的习惯到现在还保留着,“你想找他,中午去院子里练练剑啊,多刷刷脸,他看见了多少要指点几句。”
林向眸光闪过窃喜,却瞬间黯淡了下来,垂头闷闷不乐,“叔,我能行吗?”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许涧把屈起的脚抻直,“而且我觉得你有天赋,当年大人可不是从小习武,差不多同你一样的年纪才捡起武艺,不也是撑起了几万暗卫,虽然后来惨遭削减。”
林向歪头问:“那爹为什么转而学文呢?好不容易积累下的武脉兵权,几十年心血打水漂不心疼吗?”
许涧见番薯快烤糊了,本想刨出了,心绪一刹,手上便再没有动作,“他没告诉我。”
另一边。
江御又重整棋盘,途中,下人引来一名娇俏女子,正是林析沉送进宫中的青楼女子!
林析沉下巴快惊掉了,江御则风轻云淡地抬手继续落子下棋。
他疯了吗!
林向吹着番薯,许涧从怀里摸出一袋盐,撒了些在上面,“趁热吃。”
林向抹了把眼窝的灰,咧开一个笑,“叔,你技法熟练啊。”
“生活所迫。”许涧徒生沧桑,犹豫要不要告诉林向,他狂吃地瓜番薯的缘故,是因为林析沉的老师播种农田种多了,拉了几车送府上,不吃的话,坏掉可惜了。
林总指挥久久不能从中醒悟,以至于下得一手烂棋,江御微愠,“好好下。”
怎么可能好得下来!
他塞的是些什么!他不过见朝臣纷纷上奏,跟着聊表心意!
“皇上。”林析沉深知罪孽深重,如坐针毡,“您身份尊贵,私下寻欢作乐当我没说,但是纳妾选妃,需身世清明、德位相称。”
江御忽然打乱棋盘,语气淡淡,“怎么,总指挥亲自挑选的人品行不端?”
“一码归一码。”林析沉也不管棋盘,“传出去名声毁于一旦,得不偿失。”
“你不说我不说,毁什么?”
话音刚落,隔着香帘瞟出悠扬的琵琶声。
林析沉抿唇,江御将搁在棋盘下的画册拿出,一只手拉开,铺陈到地上,长度足够支撑它滚到床角。
画册上全是符合标准的女子,左下角注明身世背景。
江御垂眸,道:“总指挥眼光好,帮我选几个吧。”
“……”
林析沉无奈,果真凑上前,弯腰打探,眸光扫过,“论最好人选,通政司通政使家室显赫,为人正直,在学子面前很受爱戴。”
江御不答,林析沉重新打了番腹稿,继续道:“六部尚书待字金闺的好儿女不少,安插局势可以一纳。”
江御静默半晌,忽然道:“我是说,按照姿色,给个排序。”
他真看不出,画师画的都一个样,肤白貌美,笑靥如花,无意中手落在景添画像上,江御眉目微皱几分。
“难分伯仲。”林析沉干脆死心道:“既是礼部整理的人,怎会委屈皇上,若是喜欢,随便纳下便是。”
“哦。”江御面若秋水,转头吩咐钟攀道:“扶总指挥下去吧,天色已晚。”
稀里糊涂遭一下午罪,替他敷衍物色就走了?
江御纳闷:“不走你还想干什么?”
林总指挥连忙点头,火速逃离战场,钟攀追在后面要送他。
“公公,传唤我时好歹透露丝风声。”林析沉望着月色,心力交瘁。
钟攀愧色,道:“我怎知道,瞧皇上的架势,总指挥少跟皇上闹气啊。”
林析沉音高八度,叉腰怒道:“我跟他置气?”
钟攀梳理道:“您之前不但不上朝,还故意不入宫,这些也就算了,平白无故送什么烟花女子!”
林析沉心如死灰,“我送,你还真告知御前!我只当礼尚往来罢了,哪里知道闹出这般荒唐事。”
屋内,江御掀帘,美人姿色绝艳,仅覆一层蚕丝面料,音容如银玲,悦耳轻柔。
她连同十几个舞女全是林析沉随口一提,何嵩佑当即送的,想着不能把江御得罪狠了,府上尽是些鸡鸭鱼肉上不了台面,像样的谢礼又拿不出来,便转手送宫里打发去。
江御身侧压在拨步床沿半躺下,美人笑盈盈的,身体如水般探了来,顺着江御袖口摸索进他刚劲有力的手臂。
夜深,看不清他的面容。
“开刃了呢。”
黑暗中,一把崭新锋利的刀刃裸露在月光下。
江御执刀柄,面色平静,缓缓转动刀身,漠然地欣赏雪亮的新刃。
舞女诧异忙松开手,惊恐得连连后退,直到抵到墙榻,退无可退,冷汗袭身。
小刀是江御在林析沉身上顺的,做饰不像暗器,就是一把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刀。
“还没染血呢。”
作者有话说:
是哪个小可爱还没有贡献海星~
好像是在定北侯凯旋归来的第二个月。
那应该是午后,江御带着上百轻骑来北林校场,严阵以待的骑兵团给人一种惹事的感觉,他们如同黑旋风般,将北林包了个密不透风。
林析沉没有戴腕扣,着装也不轻便,毕竟他只是单纯地检阅操练的兵队,外加替生病的马夫喂马,他薄薄的袖口往上卷,露出一截削瘦的手臂。
林析沉从马厩掀帐而出,手里拿着块擦马布头,被烟尘呛得咳嗽了几声。
江御环顾四周没瞧见林析沉人影,直到看见围上来欲跟自己干架的暗卫主动让出一条路。
“北林校场风水不错,让给我了。”江御从马上翻了下来,摘下铁面罩,透出一股英气睥睨的味道,潇洒恣意。
“……”这位将军如果脑子没有什么问题也应该说不出这种话。
这地头非常偏,坐落在京城最边界,抄最近的路都颠得让人想吐。
林析沉当然想一口答应,温和地笑着把布头扔了。
结果身边的亲卫以为自己要动手,咔咔拔刀,对面的轻骑见自己这边拔刀,他们又不甘示弱咔咔拔刀,这边暗卫见对面全部拔刀,又丝毫不为退缩咔咔拔刀。
江御抱着胸,没有对自己身后的轻骑喝止,也没有打算摸剑出鞘的意思,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一脸悠闲轻松。
而林总指挥呢,他刚刚从马厩里稀里糊涂地走过来,情况都没搞明白,单单扔了块布而已。短刃没带,撸起袖子的样子就那么像干架吗?
无人发话,刀剑闪着银光,在余光中乱窜。
林析沉心想自己虽然平日与他不睦,但是他明明是笑又不是冷着脸。
况且就算聚众打架,也得等他装备好,兵器都没带打个屁打。
睡梦中,林析沉气醒了,翻个身,竟滚下床。
猛然吃痛,不由得瑟缩一下,随即把手撑在地面,艰难地仰头。
北林校场扩给暗卫,定北侯的人可占不住脚。
要说,曾经官场上,林析沉跟江御是没有办法不兵戎相见。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们俩干架的结果是必然的。
朝外将军英姿飒爽凯旋归来,封侯拜相一路畅达,朝内林析沉接交令牌,办事雷厉风行。两股势力正好达成平衡,是唯一一种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当然,如果能从根基上动摇对方,那就再好不过了,大家都乐见其成。
这是皇上想看到的结果,否则内外勾结双双死罪。
所以后来的针锋对麦芒,不仅仅是因为初见功宴上对对方的不爽。
林析沉收到的几封弹劾奏折,基本上都有江御在旁边煽风点火,生怕火势不猛烧不起来,还贴心添些木柴。
林析沉一肚子火也往江御身上倒,暗处勾心斗角,明处直接聚众斗殴。数十个人光天化日之下互殴,被几个官员抓住小辫子,俩人都没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