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送君戍故烟—— by歇羊
歇羊  发于:2023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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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析沉用尽所有的力气,趴在江御胸口正喘息着,他浸了一身热汗,还未开口,蓦然摁倒在榻上。
江御死死压着他的肩膀,欺了上来,从脖颈处,一直嗅到清秀的眉尾,打上属于自己的标记,鼻尖划过白皙的喉结,深深落了个吻。
“以后不许拿其他人的东西。”
林析沉眼角噙着泪水,睫毛的水珠被什么东西掠过,卷进了唇齿。
林析沉的手垂在空中,薄黑的毒痕又爬了上来,直闹腾,下一秒被江御捉了回去,缚在耳边。
他声音沙哑难辩,一直重复着一个字。
每听一遍,江御便再吻上去,循环往复。

第20章 魂不守舍
“我瞧着不是。”许涧托着头,默默移动了下位置,小声地跟林向交头接耳,“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林向眼睛眨巴眨巴,看了好一会儿独自剥橘子皮的林析沉又转头看许涧。
下一秒剥完橘子的林析沉不急着吃,又开始面不改色剥白筋。
两人硬生生干等了半晌,直到林总指挥剥完,把一整个干干净净的橘子放到林向面前,掏出一块手帕擦指尖染上的汁液。
擦完见橘子分毫未动,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全场焦点,道:“看我干什么,你们不是去营地吗?还不走?”
林析沉做贼心虚地抿了抿被咬出血的唇,腥甜的味道早就消失了。
待林向走后,林析沉望了眼院子里准备出门的二人,想起什么大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林向腰见系了个什么东西,酷似香缨,上面隐隐约约能瞧见个很难辨认的字。
许涧思疑,开口问了问,林析沉漫不经心回道:“避邪,图个吉利。”
随后背着手转身离去。
此后数日,顶着马上春闱的帽子,林析沉基本上没再进过宫。
忙,是真的。
狱中据许涧供上来的案词,孙清仰只说各地轮换知州县令本就无碍,按照规矩那些秀才举人需等有空差才能上任。履历表很容易可以查出不对劲,孙清仰可以认下他的所作所为,他横着一颗鱼死网破的心,就等着林析沉来逼问,吏部办事,他只是一个小小主事,做的是他人的笔,有什么私心?
他不过是提线木偶,罪不至死。
正因如此,他也不明白,林析沉为什么大动干戈拿他。
偏偏林析沉严防死守,除了一日三餐,不见一丝人影,连个严刑拷打都捞不上,讲话都不带搭理人,想着哪怕滥用私刑出来卖卖惨,还能反咬一口。
关的时间一久快疯了,又没有人探监,刑部的鬼影子也见不着,迟迟不肯放人,天天对着幽长的走廊,高高的铁窗,自闭症快搞出来了,后来饭菜改成一天一次,精神上受尽折磨。
实在是生无可恋,扒拉着铁窗,算好送饭时间,对着送饭的暗卫道:“军爷!我认!我什么都认!叫你家主子见我一面行吗!”
暗卫浅浅一笑,最初这家伙进来时一副铁骨铮铮的做派,指着鼻子骂林析沉恣睢奸佞,浪荡乖张,顺带重申一下自己的渺小无辜。
眼看着送饭的暗卫抬脚离开,后面又喊道:“卖官鬻爵说大了吧!行!还请军爷奉上笔墨,不止是这区区小事,我还可以把吏部狗苟蝇营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
那暗卫才停步,平平的语调在空荡的长廊里显得非常清晰,“孙主事还记得那晚我家大人怎么说的吗?”
孙清仰喃喃道:“说点他爱听的……”
忽然背后一凉,莫非……
等他回过神来,无论怎么喊,只能听见贯耳回声,和淡淡的挂锁链的声音。
暗卫的侦查能力放眼整个安国,谁与争锋?开国以来以京城为中心四处散布的暗桩眼线,数不胜数,到林羽那代达到鼎盛的地步,虽然之后人员大幅度裁减,对于撼动各地效忠的势力来说仍是螳臂当车。
有一条线,至今却没有被挖出过。
包括许涧北上,也没能查明白。
便是那年椟南镇焚的尸,鬼魅一般的鹰形图腾。
自从许涧带林向去营地里溜达一圈后,臭小子果然老实很多,相比起挨刀子,哪怕是在庭院里酸文假醋,都是上上策。
正午,太阳毒辣,林析沉眼皮直打架,颊面慢慢贴在卷宗上,狼毫笔笔尖草草一勾,睡眼惺忪。
与此同时,林府门前走来一个脏小孩,浑身血淋淋的,裹着满身泥泞,惨兮兮的,比叫花子还可怜几分,家丁嫌晦气,正想吆喝着招呼走。
另一个男丁发现有点不对劲,腰间挂着的容臭,有几分眼熟啊。
林析沉在屋内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家丁在院子里叫嚷着什么。
权当醒醒觉,林析沉顺手挑了个果盘里的果子,看都没看啃了一口,闲庭信步而来。
于是乎,林总指挥迈阶探头,因为咬了一大口,嘴里的果肉咯牙,目光落在脏兮兮的小屁孩身上,上一秒还夸过安分守己啊。
待林总指挥嚼完嘴里的果肉,艰难地咽了下去,然后,对着惨目忍睹的林向,又镇静地咬下一大口。
家丁:“……”
果子放久了,怪酸的。
啃完后,林总指挥觉得觉醒了一大半,转头走了回去。
家丁:“……”
还好林析沉没有到不负责的这一步,待家丁们面面相觑一番后,林析沉吩咐道:“过来。”
林向垂着头,跟着林析沉去了后院。
下人打来一桶桶水,林析沉不敢用水泡洗,担心有伤口容易感染,蹲下身拧起帕子擦拭他身上的污泥。
后院常年没有修葺,墙角杂草丛生,只沿着庭院栽了一排竹子,微风拂过簌簌地响,不闹耳,还掺和着几分淡雅竹香,他擦得专注,左手才卸下绷带结了痂,也不讲究,一趟一趟拧起巾帕擦。
“怎么搞的?”有几处皮外伤,刀割在背部,没有伤到筋骨,单单血流得吓人,而且身上的血应该不止自己的,手臂处有点擦伤,多半是摔倒弄的,傻小子哪里结的仇家。
莫不是他的仇家,算到林向身上?
转念一想,若真是,不会小打小闹了。
林析沉已经做好闷葫芦死不开口的心理准备,哪知下一秒,闷葫芦跪得干脆利落,朗声道:“爹,我想习武。”
他爹:“……”
“你先起来。”林总指挥调整了下起伏的心情,“我都弃武从文了,找许涧混,找我干什么?”
林向不语,林析沉耐着性子又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林析沉觉得自己平生所有的耐心全砸这里了,“市井说书都怎么传我的?近来忙,很少看话本。”
难不成闲暇时还抽空看那些?
林向嘴甜道:“坊间美誉过犹不及,爹,我想习武。”
“好啊乖儿子,你先起来,好商量。”
林向微微抬眸,他的脸上土灰土灰,沾染的尘埃衬出本身肤色白皙娇嫩,该当温室娇花养啊。只惊喜道:“爹这是答应了?”
臭小子学会威胁人了?
林析沉延笑,点了点头,眼看着林向又要作什么妖,急道:“先说好,当我徒弟,基本功过不了关别叫我。”
话音刚落,林向已经一叩三拜,蹬鼻子上脸,一扫先前病恹恹的姿态,活蹦乱跳。
林析沉应得快,耍小孩的把戏张口就来,十来岁的人应付一番绰绰有余。
他把人引到屋里上药,也不多过问这一身狼狈样怎么弄的。
林向坐在木凳上,凉丝丝的寒意爬满脊背,本以为背部仍是光滑水润的肌肤,没想到左上方有一处压伤,估计是早年受的,处理不好落下深长的疤痕。
等等,若是普通木头,压不出深浅不一,坑坑洼洼的痕迹,这像,战车或是床弩架起炮筒上拉的防滑链。
他还上过战场?
林析沉瞧了眼林向的脉络,通畅却绵软,只怕不堪一击,“你资质浅薄,若是连入门的标准都达不到,别说我出尔反尔。”
习武之路道阻且长,当初林析沉被老爹强行拉去练,每天往腰上栓一根粗麻绳,耍猴一样捆着绕桩走步,稍稍适应,便赶着一匹马,把他捆在马后练……
惨无人道。
涂完药后林析沉去净了手,碰巧遇见通传的下人,近日光是拜会的好友都有好几个,其中不乏品阶不高的寒门子弟,但无论世家还是寒门,林析沉都推干净了。
下人奉来一纸盛溪亭的请帖,此次邀请去的是酒楼,京城商贾何氏的地盘,第一反应是他怎么跟何二混到一起了,第二反应则是不由分说撕得一干二净。
彼时,许涧跨门,眼睁睁看见烫金请帖撕成碎片,散落满地。
林析沉不以为意,见许涧匆匆赶来,便问:“鹰形图腾给他看了吗?”
许涧点点头,却不见喜色,道:“他不认。”
“不认?”林析沉哑然失笑,“横空出的大批银子贿赂可解释不通啊,近期国库出入账目分明,秦淮是个好手。”
孙清仰若是真想交代,没道理在林析沉抛出图腾的时候不答话。
“他说银子不是他的,他替人看的私库,连我们查抄的具体数额都不清楚。”
“私库?谁的?”
“京城第一商贾,何嵩佑。”
“……”林析沉低头看向撕碎的请帖,无声谩骂。

第21章 困兽之斗
何家靠着金山银山一跃成为京都最富裕的商贾,人也是一个狠角,混迹江湖干那些掉脑袋的事情,好不容易打拼下如今廪实的基业,京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几乎都是他名下的,偶尔心情好,赏给孙清仰几套茶肆铺子不是不可能。
年前林析沉知道敛芒,被他诓骗买下河东边的土山,说什么富庶宝地,藏龙卧虎,结果呢,寸草不生,还谈什么挖矿凿山,而且请来的地质先生也对这座土山鄙夷,声称若是这山头能挖出一寸金子,他便把头砍下来助兴。
酒楼牌匾高挂,因包了场子,林总指挥没有请帖竟叫人拦了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种场合邀请的人多,没有给你发帖子还来,只能干干被人看笑话,他又很少出席宴会,不得不把抛之脑后的礼仪寒暄温习一遍,思忖该怎么进时,堂内少年冁然而笑,似是专门候着等什么人一样,不由分说甩下攀谈的人直奔而来。
看盛溪亭的做派,像是算准了林析沉一定会赴约,他怕是知道有关图腾的事情,找了个好饵。
盛溪亭绕来迎宾的人径直走向林析沉,仿佛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热情招呼着,方才攀谈的人也上前来客套,拱手规规矩矩作礼:“久仰林总指挥大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林析沉笑笑,有人传言他是个霉星,谁稀罕活阎王平白无故来访,不过此言也真,因为他确实是冲着要何嵩佑的命而来。
不过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何嵩佑,看样子许是何嵩佑的二弟,那天晚上竞选花魁,里里外外全是他出资承办的,有钱啊。
盛溪亭引林析沉上楼,一边道:“二少,总贪念你京城第一的酒菜,今日可别吝啬啊。”
何以安含笑,他年不过二十,体态却臃肿肥胖,道:“亏待谁也不能亏了林总指挥啊。”
何以安寻了方包厢,内置酒桌,布菜的都是些肤白貌美的玉女,倩影款款,雅间珠帘,掀开可赏歌舞仙音,雕栏玉砌。
盛溪亭冲林析沉揶揄一笑,仿佛那晚认为少了艳女,是理亏了他,特意安排的呢。
三人齐齐落座,何以安介绍着酒楼名菜,时不时掠过些穿堂之音,绝妙动听,有钱人就是会享受。
林析沉边夹着几盘珍馐美馔,边听何以安道:“传闻林总指挥深居庙堂,不近人间烟火,非也非也!”
“哪里哪里,我不过虚掩一个名头,坐享其成,混口皇粮罢了。”
何以安哈哈一笑,斟了杯美酒,推向正对面,闻着味儿蛮冲的,林析沉一只夹菜的手遽然一顿。
盛溪亭见状自然地顺手接过酒盏,一饮而尽,道:“二少哪里寻来的醇酒?味道不错,想必价值不菲。”
“官道上不少何家商队,近来铁矿生意源源不断。”林析沉搁下筷子,“只怕树大招风。”
盛溪亭慵懒地靠回了椅子上,斜睨着林析沉,他左手手掌的伤口落了痂,似是被水浸泡过,微微发白,只是无名指动作僵硬,显得格格不入。
“是这个理。”何以安叹了口气,“我大哥带着商队奔波劳累,矿产行业怕是不长久,我们这行最忌行商坐贾,也无可奈何啊。”
金山银山听着威风,一旦有势力达到富可敌国,另立个关税法令,还不是只能乖乖缴纳,靠山头发家致富,没有一套独门的走私渠道,哪里来的流水银子花天酒地。
逍遥的还是西北行商,做什么窑子生意也好,互市生意也罢,总好过辇毂之下束手束脚。
“听闻你大哥与孙主事私交甚笃啊。”林析沉似乎注意到背后的目光,随意理了理袖袍掩住掌心。
何以安常年混迹雅楼,醉生梦死惯了,听这话下意识接道:“是啊,多有酬酢罢了。”
言毕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幸亏用词得当,不好吹毛求疵,落人口舌。
不过言至此,林析沉忽然转头瞪了眼盛溪亭,就着何以安的话头看,他根本不知道有关孙清仰的事,顶多知道此人遭遇不测,避讳一下。
饵还是个假的呢。
堂间忽然静了下来。
“你信不信我立马包了你这酒肆,美人美酒全给你砸了。”
话头直指何以安,却是对着盛溪亭说的。
下一秒听见爽朗笑声,何以安惶恐道:“公子别害我啊……”
盛溪亭摩挲着替林析沉挡过酒的酒盏,笑意未减,“总指挥说的什么话啊,我可是派人送的请帖,人亦到此赴约,饮酒作乐便是。”
“想着该是披肝沥胆,你说饮酒作乐啊。”林析沉微敛眸子,眼里泛着杀意,“好啊,我陪你,饮酒作乐。”
何以安哪里招架得住,甚至不知道哪一句话得罪了谁,魂下了一半,林析沉忽然转头看向何以安,“酒楼舞女还想要的话,叫何嵩佑来见我。”
何以安连忙点头应下,下楼才发现里里外外已经陷入对方的控制,落针可闻的酒肆只有台子上的歌女还在唱戏拉曲。
舞女步步生莲,绸带袅袅,氍毹红艳更显肤色晶莹,吹弹可破,让人怜惜。
盛溪亭风轻云淡地斟了杯酒,“砸了多可惜啊,可值好几两银子。”
“盛小公子,积的账,一并算清吧。”
盛溪亭又笑了,玩味道:“你说,该怎么算?”
“我风光霁月孑然一身。”林析沉躺回太师椅,“不该觊觎的东西就别惦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时远。”盛溪亭品着酒,“时,岁也;远,道也,弘道立命,扬年修志。佳喻,一半笃志, 一半寄情。取字的人是有多温柔啊。”
盛溪亭掷下酒杯,“林时远,念着也好听。”
“好听啊?”林析沉思忖道,“那多念几遍,趁着还能说话。”
盛溪亭垂着狭眸,偏头问:“弃武从文了戾气还这么大啊?”
眼前视线逐渐模糊,透过点点光亮,他看见那个醉酒之后拿着双刀在人家房梁上走独木桥的少年郎。
只记得桂花很香,贼人拿着刀想抢自己系在腰间的酒壶,后来酒壶不知怎的也被打碎了,自己迷迷糊糊得对着十几具死尸将酒连同晚上的米粥一并吐了出来。
刀剑落到地上,连同少年的身体瘫软在地,月亮如镜明明地照在他浑身是血的薄衫上。
咽喉上的血渍一直燃烧到现在。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快意过啊。
只是他有点短而已。
都过去了,何必留念。
林析沉撑着桌面起身,轻笑道:“你是在挑衅我吗?”
盛溪亭不怒反笑,“你我身不由己,同为池鱼笼鸟,装什么握瑾怀瑜的正人君子。”
林析沉也不反驳,“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少搬弄是非,知道什么内情说说,也不枉我白费功夫来访。”
盛溪亭目光清澈,太干净了,分明是双涉世未深的桃花眼啊,说的话锋却带着几分病态蛮横,道:“林总指挥是在审我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析沉丝毫不受影响,居高临下目视他,“和盘托出你的狼子野心?我收获颇丰啊!”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盛溪亭呛了口酒水,“无论我说与不说,结果已成定局。这个世界上最缺的不是名将忠臣,而是忠将名臣。”
盛溪亭有些微醺,早就抛开君子之风,林析沉觉得无趣,迈步离开,盛溪亭见状高举酒杯,在身后喊他:“我的处境举步维艰,你能好到哪里去?你知道我为什么敢放言同你侃侃而谈吗?皇上心里最是清楚,他想栓着我,却也想圈着你。你教唆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能在关键时刻给到致命一击的凶刀!我跟你,是一路人!何必让他人看笑话,捡了漏子!”
林析沉掀帘,盛溪亭又道:“我如果能给你想要的呢?真的不考虑考虑?”
林析沉第一反应是火铳图纸,耳尖霎时染上绯色。
盛溪亭似是看出端倪,只笑吟吟的,道:“我是说,那几抹夜举狼烟,和边笳万里。”

第22章 顺藤摸瓜
台上奏响的琵琶轻灵落寞,林析沉手指触着红色雕花栏,跟着声乐节奏,在其中步履平稳。
大堂早就人去楼空,里里外外把手的都是自己人,林析沉找了个正中央的位置观赏歌舞,薄薄的衣衫松垮垮地搭在两肩,脖颈处露出点点红色的印迹,他斟了小杯桌上的酒,体会了一把美人美酒的酣畅。
只可惜,好一番快活景致,却没有一个人能放下沉疴纷扰欣赏。
局中局外皆凝了一层捉摸不透的雾气,氤氲缭绕。
寻着目光望向二楼,一名紫衣公子背靠着围栏,手拿着酒壶,不辨面容。
大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包围的人立马让开一条路,许涧迈进门槛时看见那自倚风情的人愣了愣,捻着细柳的手盖着青衫,风拂撩动,多情如画。
“大、大人。”许涧清了清嗓子,“孙清仰还是闭口不谈。”
“真不认还是假不认?”那人将柳枝插回瓷瓶,“把能用上的刑具上一遍,不交代的话就杀了,胡言乱语也杀了。”
看过鹰形图腾的人都得死,鹰腾人自椟南镇开始就深深地在林析沉心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不除不行。
他是不是卖官鬻爵林析沉不想知道,只是借个名头拉他下地狱,顺带自诩一个清高。
之前林析沉就想,鹰腾人杀官坑来的赏钱光是别院都得安排好几个窝藏,底下没有人遮掩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漏洞,赔上何家,也不能让线索断了。
他替人看私库多么荒谬,何家家大业大,犯得着让他去给人看吗?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临门让何家插上一脚浑水,别想全身而退。
“何嵩佑死哪里去了?”
何嵩佑一拍大腿,气愤地看着惹是生非的何以安,“你把他招来做什么!”
何以安哼哼道:“我怎么知道他会来,这请帖本该随着各地来访的信函一同淹没在林府才不错。”
何嵩佑来回踱步,不去就是做贼心虚,去了在林析沉手底下未必能退步抽身,当初抓孙清仰的时候毫无征兆给人抄了,刑部那里硬是一点风声没有。
“吏部!”何嵩佑似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快快快,备笔墨来,传信给吏部尚书司渝,万不能让林析沉深究。”
林析沉故作歉疚,一边上下打量风尘仆仆的何嵩佑,一边谴退包围而上的暗卫,“何老板日理万机,今日叨扰还请担待。”
何嵩佑皮笑肉不笑,直点头微笑称是。
林析沉把他请到内间厢房,一杯酒一杯酒地倒,他发现,酒桌好像必须喝酒,虽然听着蛮废话的,仍特意命人准备一番。
却也非然,林析沉也可以开门见山逼问他,总归情境烘托到这里,他做的可是正事,不吃白不吃。
唯一的弊端便是没有何以安那样的口才,破坏美感。
“孙清仰的事何老板略知一二。”
何嵩佑搓了搓手,立马撇清关系,“此人欲壑难填,唯利是图,委实可恨。”
“我倒是不觉得,孙主事为人正直无私,是些吏部的人做了手脚,找他平白无故背锅。”林析沉忍俊不禁,又道:“孙主事与您推心置腹,常在狱中念叨您,我看,翻案很是有望。”
林析沉偏跟他唱反调,何嵩佑可不想翻案,把皮球踢了回去,答道:“我相信总指挥的为人,罪者按照律法处置,清者定然可以昭雪平冤。”
“话虽不错,可肥水不流外人田。”林析沉惋惜道:“查抄的银两问出竟来自何老板,我看可达上万两,翻新几十座庙宇的款资啊!孙主事翻不了案,这笔钱可得砸出去!”
万两银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何嵩佑几个月下来明面流银差不多就这个数,他坦然道:“花钱消灾,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不留恋。”
何嵩佑笑起脸上褶子扯出来很假,平日里应该很少露出这种标准职业性假笑,发自内心的笑意不见一点。
林析沉暗地自嘲,面对外人他假笑起来一套一套的,温婉亲切,和蔼可亲。
“悉数充公的份。”林析沉寻瑕索瘢,“要谁来消啊?”
何嵩佑不语,林析沉笑意浅了几分。
“大人,我们乃酒肉朋友,并无交集啊。”
何嵩佑的手不断搓大腿,汗津津的把布料润皱了。
“并无交集,钱让他人管去了?”
说话间,一名暗卫推门传话,在林析沉耳边说了什么。
孙清仰死了。
林析沉遽然抬眸,对上何嵩佑憨厚的眼。
据孙清仰生前所述,他不知道鹰腾人的事,不能留就不能留,还未等他下手,叫人抢先一灭了口。
一清二白被人杀害了?有意思。
“叫高了。”林析沉彻底敛了笑,这笔钱,不是出自鹰腾人之手。
为什么何嵩佑能够眼皮子不带眨放任万两银子飞到国库?为什么何嵩佑肯把钱塞给酬酢酒客衣兜?
他根本看不起。
而事实恰恰相反,数月所挣的银子无论数额任谁都会心疼皮痒。
如林析沉所料,他暗地里有一套自己的运营手法,四下敛财。
哎呦喂,走运了不是。
日落将至,余霞成绮。
“明天春闱需早起,别睡那么晚了。”许涧跑完一趟暗狱,才忙碌完,翻身下马,汗珠零零散散洒在地面。
林析沉嘟囔:“春闱我也不进宫。”
许涧一脸错愕,总考官考试走个过场也不愿意?!
林析沉则是因那天的事耿耿于怀,江御若真动了那样的心思,丢的是祠堂受供的列祖列宗的颜面,况且,他身上的毒,本身就是把最有力的刀,斩断一切尘缘念想。
既然是动了利用的心,最后下场不过兔死狗烹,还是说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羞辱自己?
自取其辱。
“大人别闹。”许涧语重心长劝勉,“虽然刻板印象在言官面前不好,但是您最近任劳任怨,呕心沥血,谁看了不感动!若是在大事面前插科打诨,经营的名声可全败坏了!”
“任劳任怨?”林析沉苦笑,“谁任劳任怨去酒楼,只怕千万封奏言里难讨一封夸赞。”
“妄自菲薄什么,咱总领六部,就当散散心,扬扬威。”
“我心气高着呢。大不了等我熬出名堂来,把御史台的人全换成自己人,天天吹我的好,歌功颂德。”
“……”什么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话。
“我去也不见得儒史们愿意给好脸色。”林析沉长吁短叹,几尽无奈,“我曾经缉拿过国子监的学生,记恨我的人不少。去了看那些策论笔谈也不懂,作用甚微。”
林析沉闲倚在木柱上,想起什么做贼似的溜进屋里捧出个什么物什。
许涧不忍心奇,惊道:“嚯!张辅卿新制的铁臂缚!”
林析沉略点点头,这是他前几个月去军械所顺手牵羊来的,“我叫人按照林向的身量改了改,防身必备神器。”
打开匣子,里面躺着的铁臂缚锻造刚硬,连接处的绳子也不一般,弹软易变,却拧不断,哪怕是千金重的刀,没找好作用点也砍不断。
许涧带笑点头,大人终于把林向当亲儿子看了。
把林向当亲儿子看的林析沉不由分说将匣子推给许涧,道:“你把这东西给他。”
许涧哪里敢拿,“又不是我的,哪能平白承情?”
林析沉推过去立即松手,还往远处走了几步,一副生怕许涧拒绝的样子,“你多多关照他,我事务繁忙,抽不开空,他想习武最先仍是跟你去营地练习,小孩子心思细腻,你日日在身侧帮我看顾,也算是你本分。”
面对林总指挥的忽悠和那双人畜无害的眼,许涧心肠微软。
他之前在街头混迹,是林析沉把他从阴沟里拉了出来,带在身边,才让他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否则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犄角旮旯割麦子插秧苗,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终归是大人认下的儿子,理应与大人亲近。”许涧皱着眉,低头看向手里的木匣。
“跟谁亲近都一样。”林析沉见不惯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语气不爽,“他姓林,又不同你姓,我还怕你拐了不成?”
许涧应了下来,林析沉巴不得林向多黏许涧。
他出狱之际有想过把暗卫基业交付许涧打理,两年光阴很短,一个儿子来得正好,也好让许涧军中行走免人非议。

第23章 你凶什么
何嵩佑的铁矿生意被林析沉上书朝廷,大理寺、刑部连夜彻查,暂时停了这条线,不过几日,却又重新启动,审斥驳回。
江御绝对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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