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开着空调,并不热,但谢隐的额头已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颗容纳了多方支援的汗滴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作用,顺着他紧实的下颌线滚落。
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
那枚汗珠成功吸引了秦淮的眼球和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谢隐猛然抬头看向他时,自己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的领口处的深渊。
秦淮瓷白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耳根也微微红了起来。
神经大条又得瑟成性的谢隐见状,大剌剌笑道:“怎么着,秦老师,被我的美貌锁魂了么?”
秦淮超强的心理素质在这一刻发挥了强大的作用,他看着拿着门板的谢隐,只淡淡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植物大战僵尸里拿门板的那个。”
此刻的谢隐并没有完全站直,手中拿着门板,可不正是活脱脱一个门板僵尸么?
秦淮的心理素质好,是属于化学防御——敌军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谢隐的心理素质好,则是属于物理防御——敌军万千重,我脸皮够厚。
面对嘲讽,谢隐丝毫不恼怒,索性哼起了植物大战僵尸的背景音乐,还学着僵尸走了几步,突然间回头问秦淮:“秦老师,你知道这叫什么嘛?”
秦淮一愣,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是世界名表,江诗丹顿。”
哦,僵尸单盾。
秦淮被这个北极笑话冷到了,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话题转一转,不然自己再被冻死了。
秦淮:“焚尸案的真凶,找到了么?”
谢隐正在拧螺丝的手一顿,回答:“警方办案,不方便和不相关的人透露太多。”
秦淮不以为意,只说道:“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猜也能猜到,还没找到。”
谢隐这才抬头看向秦淮:“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如果找到了,谢警官就会转给我一笔安装费,从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中。”秦淮靠着椅背站着,手中端了杯温水,“谢警官今天来,不仅仅是给我修门的。我说的对么?”
像被看穿了心肝脾肺肾一样,谢隐感觉浑身不自在。但好在脸皮够厚,耳根也没有发烫的习惯。
他把问题抛回去:“所以秦老师这么胸有成竹,是有什么好的见解?”
秦淮放下杯子:“我还对案情中很多信息不了解。”
谢隐专注地拧螺丝:“抱歉,案件信息恕不外露。”
秦淮:“没有信息也没什么。这世上的凶杀案,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要素。那天走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谢警官了。死的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那辆车?为什么会是那里?”
是啊,这三个问题就像是梵文咒语一般已经逡巡在谢隐脑海里很多天了。正是这个问题,让谢隐找到了马骏和李莘之间的联系,让他找到了新的侦查方向。
谢隐这次语气缓和了一些,确实是略带一点感激地说:“我明白,我们也是按照这个方向查的。”
秦淮却出人意料地摇头:“不,你根本没明白。”
秦淮的语气给人不容置疑的压力感,让谢隐不禁错愕抬头。
“如果你真明白了,这个案子你就破了。”秦淮坐下来,平静地看向谢隐,“这不是三个问题,而是一个问题。”
“无论凶手是谁,他选择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辆车,杀这个人。每一个要素看似独立,实际上确实缺一不可,换一个不可的。”
谢隐停下手上的工作,索性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去消化秦淮的话。
是啊,每一个案件都是一个整体,不能被割裂开。
假设凶手是X,他为什么要杀这个白化病患者,杀在喜乐村的路旁,杀在李莘的车上?
死者,李莘,喜乐村,保时捷······没有一个元素是随机偶然的。
在秦淮有意无意的帮助下,谢隐找到了车辆和李莘的关系,马骏和李莘的关系。可李莘和喜乐村的关系呢?那辆车和死者的关系呢······对这些元素进行细致地排列组合,最终会出现很多对关系。
只有把这些看似零散的关系织就一张网,才能得到真相。
秦淮没管谢隐在想什么,而是问了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我今天叫你来干嘛的?”
谢隐一愣,以为秦淮觉得他消极怠工,只得冷着脸继续和螺丝较劲。
秦淮却执意再问一遍:“我今天叫你来,目的是什么?”
谢隐没好气:“你想累死我。”
秦淮不怒,反而笑了,“你看,透过我叫你来修门的表象,你已经猜到了更深的意思。”
嘿,敢情秦淮还真想累死他。谢隐先是腹诽了一番,其中不乏对秦淮的“素质三连”,但很快,他意识到秦淮说这句话绝不仅仅为了坦荡告诉谢隐,他们之间有梁子。
谢隐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总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白了就是一切不寻常的举动,其背后都有着难以看见的深意。比如你莫名其妙地踹开我家门,比如那辆车莫名其妙地着火,比如······一个人,莫名其妙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有时候连死亡本身,都是一种消息的传递。”
秦淮语速很慢,给谢隐思考的时间。
“这一切,都和信息有关。有的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有的,则是为了隐匿某种信息。”
秦淮又递给谢隐一瓶水:“当你想明白每一个怪异举动背后的信息时,或许你就能想明白案子的真相了。”
最终,秦淮家多了一扇关上时有缝,打开时吱呀响的门。虽然在秦淮看来极其不堪入目,但在谢隐眼中,这简直是惊为天人的杰作。
“巧夺天工!”
这扇门与秦淮家中干净整洁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却非常符合谢隐“万事好将就”的生活态度。
谢隐已经做好了秦淮让他返工的准备,并且暗自决定到时候一定让韩易来干这个活。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剌剌笑起来:“秦老师,我给您家修了门,好歹供我顿饭啊。”
上次吃饭,他在人家家里来了个大闹天宫,按理说谢隐怎么也没脸再在秦淮家吃顿饭了。
但千金难买小爷他要脸,谢隐直接大剌剌地坐在了桌前,大有一副你不供饭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秦淮笑笑:“不是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么?”
谢隐不以为然:“那是有纪律的谢警官,今儿我是谢师傅。”
秦淮哭笑不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但做饭这件事对于秦淮而言,算不得什么家务,更像是一种消遣,一门艺术。和他喜欢看浩瀚星空一样,和他喜欢画万丈日出一样。
依旧是四菜一汤,行动麻利,成果斐然。清淡却不失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谢隐忙活了一整天,才惊觉这是今天的第一顿饭。
习惯了加班后的一碗泡面,习惯了外卖盒子堆几天都懒得扔。这种忙碌之后竟然能期待到一顿热气腾腾晚饭的感觉真好。
谢隐想,自己这辈子估计是没福气等到一个愿意为他洗手做汤羹的媳妇了。不过能蹭一点这短暂的人间烟火气也不错。
秦淮依旧多准备了一副碗筷,仍旧是用旧了的儿童款,熟练盛好汤,端到空位上。汤上的水雾氤氲而上,让秦淮清瘦禁欲的脸朦胧起来。
谢隐又一次感叹,还真挺好看的。比他差了一点点,超出世人一大截。
第二次吃饭,谢隐也习惯了秦淮的怪异举动。他几度想要问秦淮,这么做到底是一种缅怀的仪式感,还是他真的“能看见”弟弟。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淮是一位心理学专家,倘若不是入骨的思念,无论如何不至于将自己画地为牢的。没有人愿意自苦,也没人愿意把自己活成一个怪人。渡人容易,渡己奇难。谢隐没资格劝秦淮放下,因为他知道,人是不会轻易放下的。
秦淮如是,他亦如是。
入夜,抛去一整日的喧嚣与闹剧。关上灯,谢隐将自己囫囵个儿地扔进浓重漆黑的夜色里。仿佛疲累的□□都随着黑暗的混沌消融去了,只剩下思想在飘飞。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注意力最容易集中的时候。
谢隐躺在床上想着秦淮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死的是这个人?为什么是这辆车?为什么是在这个地方?”
“每一个怪异的事情,都是为了信息。有的是为了传递某个信息,有的则是为了隐匿某个信息。”
谢隐仔细回忆着这些要素,寻找着其中的怪异之处。一个又一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升腾起来。
——凶手为什么把凶杀案伪装成车祸,而不是简单的抛尸?要知道查一辆车,比查一个人可容易得多。
——为什么要隐匿去马骏的生活痕迹?仅仅是为了让警方发现不了死的是马骏吗?
——马骏不是白化病,大概率他并不是死者。可死者的遗物中有马骏的腰带扣?
——为什么,一定要死在李莘的车里?
所有的问题条分缕析地罗列出,又揉碎了打乱了重新组合。谢隐发现,这个凶手的每一个目的,都十分诡异且互相矛盾。
凶手X既想将死者的信息隐匿去,又选择了“和车一起焚烧”的高风险易暴露的方式。既想把马骏的痕迹全部隐匿,却又选择了李莘这个马骏的学生的车辆······
他到底想传递什么信息?又想隐匿什么信息呢?
谢隐觉得那个答案就在横冲直撞地向他奔来,只是被这些零碎的疑问挡住了来路。
黑暗与寂静再一次卷起狂澜,推了那个答案一把。
终于,谢隐倏地从床上惊座而起,他想明白了。一直以来,他们把矛头对准李莘的方向是错的!她也只是凶手的一个工具人而已!
这个凶手X看似矛盾的举动,却都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目的——用焚车的方式把警方带到现场,用李莘的车让警方误以为死者就是马骏。
但真相是,这个凶手X,才是马骏!
--------------------
===========================
“晓明,马上去查马骏名下是否有人身保险,受益人是谁?”谢隐一大早就赶到了警队,这并不符合他早起苦难户的风格。
但没想到他到警队之后,基本上已经全员到齐了。
谢隐一拍脑门,觉得自己“拼命三郎”的头衔不保事小,最终让他一条老光棍带着一群小光棍的尴尬局面事大啊!
卢晓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好在老实听话,赶紧就去照办了。韩易却发扬了一贯的话多嘴碎的风格,凑上前来。
“头儿,你怀疑有受益人杀马骏骗保?”韩易联想到车是李莘的,以及二人的怪异关系,补充道,“不太可能吧,李莘家那么有钱,会图保险这点钱么?”
谢隐摇头:“不是李莘杀了马骏,也不是受益人杀了马骏。而是马骏杀了某个我们还不知道的人。当然,他是否具有骗保行为还有待查实。”
浑然不知谢隐昨晚经历过怎样痛苦思辨的韩易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太过颠覆他的想象力了。他缓了半天,问:“头儿,你有啥依据么?”
谢隐:“我问你,如果让你杀人,你会最希望这个尸体被怎么处理?”
“啊?”韩易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本能让他几乎脱口而出,“当然是永远消失才好。”
“对,永远消失。”谢隐点头,“当然,在现实世界里,永远消失是一个伪命题。但从警这么多年,我们见到过太多把尸体草草掩埋的,抛尸荒野的······还有一些高明一点,对尸体进行处理分割的······无论哪种方式,都是为了让警方难以找到尸源,进而保全自己。”
韩易对谢隐的这段话保持认同,但想不明白这和他突然开窍有什么关系。
谢隐继续:“可我们这个案子的凶手,却堂而皇之地将一个又一个信息暴露给我们,先是让我们查到车,然后让我们查到李莘,进而找到马骏······不是我们太聪明,也不是我们很幸运,而是凶手在引导我们,查出所谓的‘尸源’。”
韩易还算聪明,一点就通。
恰在这时,卢晓明回来了:“头儿,你真神了,马骏确实在今年5月份买了一份意外险,保额100万。受益人是一位名叫孙庆梅的女性。”
韩易再旁白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赞叹:“头儿,同样是九年义务教育,你为什么比我优秀这么多?该不会是你昨晚偷偷去上了补习班吧?”
脸皮厚如城墙的谢隐怎么会承认自己偷偷开了小灶呢,只保持了他一贯的得瑟性格:“能给你师父我补习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师父我的丰厚经验完全可以编《五年刑侦三年抓逃》和《谢隐刑侦学密卷》了。”
韩易对于谢隐的不要脸已经形成了免疫,甚至有点想要捧臭脚的冲动。但好在卢晓明的话打断了他俩的思路。
“经过调查,这个孙庆梅,和马骏是同乡,与马骏还有点远亲关系。”
谢隐精神一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孙庆梅,一定是本案的关键。他让卢晓明立即向当地警方发去协查通报,联系上这个孙庆梅。
孙庆梅,女,36岁,马骏的远房表姐和幼年邻居。二人青梅竹马,关系很好,甚至一度有向恋人方向发展的可能。
但后来马骏考上了大学,孙庆梅在父母的逼迫下嫁到了邻村,育有一儿一女。其丈夫在三年前不幸身亡,死亡原因尚待确定。
“据当地警方说,在听说‘死者’可能是马骏之后,孙庆梅当场晕了过去。”卢晓明加了一句,“看来二人感情很好。”
晕过去,是在坐所有人都未曾亲眼所见的。到底是真情实感的流露,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知情真相的做戏,谁也说不好。
谢隐保持了沉默。他需要的是眼见为实的真相。
白超然却在这时开口了:“远亲?怎么个远亲法?是姻亲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卢晓明:“有血缘关系,只是很远了。”
谢隐听明白了其中意味,向白超然投去了个赞许的目光,尽管对方并不领情。
谢隐狡黠一笑:“既然感情这么好,又有血缘关系,就请这个孙庆梅来A城一趟吧,做个dna。”
荆哲负责去接孙庆梅来,不敢耽搁分秒,会还没开完就启程了。
卢晓明继续汇报:“我们调取了孙庆梅近几年的通讯记录。发现这个人和绝大多数农妇一样,社会交往非常简单。经常通话的电话一共就只有三个。”
他将总结好的信息投放在大屏幕上。
“第一个,是孙庆梅的娘家父亲。二人通话一直保持均衡的频率,没有发现异常。”
“第二个,是马骏。两年前,二人开始了近些年的第一次通话,很有可能是马骏听说了孙庆梅丈夫的死讯,二人重新联系起来。之后二人的通话频率呈逐步递增的态势。在去年一年中,二人几乎每天都会通一次电话。”
说到这,卢晓明顿了一下:“值得注意的是,就在今年5月4日之后,二人的通话戛然而止,从此再没联系过。与之对应的是,孙庆梅的通话记录里多了一个陌生号码。”
5月4日,正是马骏购买意外保险的日期。
谢隐猜了个大概:“这个号码是个问题号吧?”
卢晓明点头:“是。经过调查,这个号码的是用已故多年的死者身份证办的。现在很多电信诈骗用的都是这种手机号。”
“马骏很可能就是买来了这么个号码,继续和孙庆梅联系的。”总结小能手韩易发言了。
谢隐:“如此看来,这个孙庆梅很有可能知道马骏的行动。”
卢晓明回答:“很有可能。因为6月8日,也就是死者死亡的前一天,这个新号码就再没联系过孙庆梅。二人很有可能是事先商量好了某种新的联系方式。我们暂时还没获取这一信息。”
谢隐点头:“看来,这个孙庆梅可能会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在迷雾中探索了数日的众人终于有了曙光的方向,谢隐却在这个时候保持了他作为领导应有的冷静。
“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指向马骏杀人,也并不知道死者到底是谁。我们现在还面临着三个问题:一是马骏在哪杀了死者?二是死者到底是谁?三是马骏现在在哪?”
前路漫漫,仍任重道远。谢隐没说什么鼓励的话,因为破了案子,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鼓励。
就在所有人把矛头指向马骏,准备下一步的工作时,那个被他们决定先放一放的“前嫌疑人”却在这个时候,主动找到了警队。
李莘来了。
李莘的不请自来正好验证了谢隐那“李莘比他还急”的猜测。可问题是现在的矛头已经不再针对李莘了,她为什么还这么急?
“李莘同学,学校管这么严还能出来?请假条不好开吧。”
谢隐才没心情和小姑娘寒暄,他意有所指——马骏失踪了,谁给你开假条?
李莘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在乎谢隐的调侃,直奔主题:“谢警官,请您告诉我,死在我家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马老师?”
别说她李莘了,就是警察谢隐,此刻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死者到底是谁。可无论是谁,关她李莘什么事呢?
谢隐摇摇头:“李莘同学,我可能还需要再科普一下。侦查阶段的案件细节,警察有权力对任何人保密。”
李莘带着央求的语气:“我只想知道死的是不是马老师,并不影响你们办案。”
谢隐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李莘长叹了一口气,身体往椅子里窝了一点。她的长相不出众,原本胜在皮肤不错,是个加分项。可近些日子来,李莘皮肤的状态易谢隐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这让谢隐不禁在想,到底是担忧着什么,会如此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导致皮肤状态都变差了。
谢隐开口问道:“你这么关心死者是谁,那么你到底希望死的是马骏,还是不希望是他呢?”
李莘一愣:“你不是说警察不会和任何人做交易的么?”
谢隐一摆手:“你别误会,我没想和你做交易。案件侦破之前谁都不会告诉你死者是谁的,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我。”
李莘咬着下唇,很显然内心中正是一番挣扎犹豫。
终于良久之后,李莘几乎颤抖地说道:“我希望······死的是他。”
这是一句无法作为呈堂证供的轻飘飘的主动想法,可谢隐却觉得,这是他打开李莘心扉的一把钥匙!
这绝对是个好苗头,他乘胜追击:“为什么?他伤害过你?”
谢隐都在想是不是要叫一位女警进来继续这次问询了,可就在李莘决定开口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声。
李莘和谢隐同时看向了门外。谢隐“啧”了一声,正准备去走廊里骂人,可还没等走到门口,就有一个人冲进了会议室。
是怒气冲冲而来的李凤臣。
韩易一脑门的汗,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释:“头儿,没拦住啊。”
国家机关,公安重地,拦不住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谢隐颈间的青筋微微泛起,可表情却没有过分严厉。
李凤臣怒喝:“抛开我是市人大代表不谈,就单说我是李莘的法定监护人,我就问问你们,你们带走我女儿,我该不该来问一问!”
和当日在凤鸣集团面带猥琐的中年油腻大叔不同,今天半路杀出来的李咬金先生则看起来更像是一位颇有身份的企业家了。
有那么一瞬间,谢隐觉得今天的李凤臣看起来顺眼了一些——或许是对于女儿的关心则乱反而让他更令人尊重了。
谢隐正打算解释,李莘却先开口了。
“爸,不是警察抓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得,省得费唾沫了,谢隐乐得清闲。
李凤臣一怔,不解反问:“你自己来的?你来公安局干什么?”
即便李凤臣此刻面色凝重,甚至带着煞气,可很显然,他的女儿李莘并不怕他。小姑娘实话实说:“我来问死的人是不是马老师。”
李凤臣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乎本能地抬起右手挥向了李莘的脸。
饶是谢隐眼疾手快,也来不及上前阻拦。好在这一巴掌在离李莘脸一寸的时候堪堪停了下来。
到底,也没舍得打下去。
谢隐明白了,在李凤臣这,所有的伪装都是假的。唯有对女儿的爱,是真的。
李凤臣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了一声“死的是谁都和你没关系”之后,就拉着女儿的手强行向外走去。
眼瞅能从李莘口中得到重要信息,却被李凤臣搅和了,谢隐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但韩易他们想要阻拦李凤臣时,谢隐却挥手制止了。
作为警察,他们没有权力强留。
谢隐让看热闹的警员们都散了,自己走到走廊尽头的茶水间,那里有一个吸烟区。
而另一边,被李凤臣强拽下两层楼梯的李莘终于甩开了父亲的手,歇斯底里地怒吼:“你滚,我不用你管!”
李凤臣的眼眶通红,青筋暴起,估计在胸腹中酝酿了无数骂人的话,最终都咽了回去。
他喘着粗气,强忍着怒火,苦口婆心地说:“莘莘,该翻篇了!你看警察这架势,死的可能真是马骏。你年纪轻轻,大好前程,该有新的生活了。”
沉默,仿佛天地万物都凝结了一般的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良久,李莘才艰难开口:“他死了?”
李凤臣没有回答。
李莘的嘴角有点抖,嗓子也略显沙哑:“他真的死了?爸,是你杀的他么?”
李凤臣没有回答,因为他来不及回答。
李莘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便疯癫了一般冲着天空中刺眼的阳光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灿烂,看得出来,是发自真心的愉悦。
她一边笑,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出公安局大院。
李凤臣赶忙上前追赶,试图搀着女儿。
而在三楼茶水间的男人此刻终于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啪,点燃了一根烟。
--------------------
孙庆梅是被连夜接到A市的。
据荆哲汇报,尽管孙庆梅在听闻马骏的死讯后表现得特别悲伤,但还是不愿意配合警方到A市来。借口种种,无外乎“孩子小没人照顾”,“自己一个农村妇女懂啥”之类的话。
荆哲看出了孙庆梅的躲避,好在他福至心灵,对孙庆梅说“尸体已经被烧焦了,做不了dna。你就是去把尸体领回来的”,孙庆梅才松口同意。
“不愿意做dna······”谢隐沉吟片刻,“看来真的有问题。”
荆哲在这时,一脸坏笑地掏出了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两根头发。
白超然错愕,脸色凝重,还没等说话,就被荆哲打断了思路。
“我事先声明,这不是我薅的。天地良心,真是她自己掉在我车里的。”
白超然掉书袋的性情又来了:“无论怎么弄到的,检察院那也说不过去啊。”
荆哲却不以为然:“管他呢,左右都猜测死者不是马骏了。也不做证据,就当个辅助,变通变通嘛,白法医。”
白超然向天长叹,他眼看着荆哲这个孩子从文质彬彬的翩翩少年,逐渐“谢隐化”。
他只得拿着头发去了实验室,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叹息:“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
孙庆梅在到达A市刑警队之后,就一直提出“赶紧把尸体领回去好安葬”。谢隐却派了韩易几位女警强行对她心理安抚。
要说这韩易和户籍科的几位老大姐也是真能侃,先是嘘寒问暖,再到闲话家常,从喂猪奶孩子,到村里小姑娘配女婿,几乎把孙庆梅能聊的话题聊了个遍,就是不提去认领尸体的事。
难怪韩易虽然长相没有谢隐等人出众,却能在警局一直获得“最受女同志欢迎TOP1”称号,活脱脱的妇女之友。
茶水喝了一轮又一轮,瓜子吃了一把又一把。很快就把孙庆梅侃晕了,话匣子也敞开了,戒备心也放下了。
放下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在聊得正欢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陪聊团中又多出来一个人。
老大姐们很自然地给新加入者挪了个C位,谢隐抓了把瓜子,毫无痕迹地接着话茬说了句:“孙大姐,你和马骏感情很好吧?”
说到这,孙庆梅那张原本就带着常年劳作的红晕的脸上更加有光泽了。她笑得腼腆又幸福:“好。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没爹妈,家又穷,我就偷偷把我的干粮省出来给他吃。他灵巧,水性好,总带我去后山的河里摸鱼。他一口气能扎五六分钟不出水,摸上来的鱼我俩就偷偷烤了吃了······”
小孩子那没有佐料,甚至可能半生不熟的烤鱼实在算不上什么珍馐美味,但却是孙庆梅最幸福的记忆。
谢隐趁热打铁:“孙大姐,你俩感情这么好,怎么最后没走到一起呢?”
孙庆梅的眼中掠过一丝遗憾:“他家穷,我爹不同意。”
谢隐:“那马骏一直都没结婚,是因为你么?”
这是谢隐最想问的问题,不仅仅为了求证孙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为了探寻这个嫌疑人的内心。
“不是,不是吧······”孙庆梅也不敢确定,失落感依旧在,“我都嫁人生娃了,他凭啥还一直等我呀?我听村里人说他在城里找过两个对象,后来都嫌他穷,就散了。”
这和谢隐的猜测差不多,正是贫穷所导致的自卑心理让马骏无法正常和女性进行交往,所以在面对生理需求时,选择了极端的做法。
“那你丈夫去世以后呢?”谢隐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毕竟对于一个农村妇女而言,“寡妇门前是非多”的传统糟粕思想还是存在的。他怕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的局面给破坏了。
好在孙庆梅没有过激的反应:“他联系过我几次,说要接我来城里,我都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