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近乎一字一顿说完这段话,语速放得很慢,看似为了条分缕析说明问题,实则那双鹰眼正观察着李莘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李莘还没等听完这段冗长的提问,双眉便微皱,先是表现得很茫然,再后来,就是一副莫名其妙表情。她看向郭璞,轻声问道:“这有什么问题么?”
郭璞则抬手示意李莘稍安勿躁,旋即转头问谢隐:“谢警官,银行流水作为我当事人的隐私,你们有何依据随意调取?”
谢隐不紧不慢喝了口温水:“这位律师,姓·····哦姓郭。郭律师,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公安机关因侦查、起诉、审理案件,需向银行查询案件直接有关的个人存款时,向银行提供立案通知单和正式查询函即可。有关单位和个人应给予配合。”
说到这,还没等郭璞回话,谢隐继续说:“相关手续我们公安机关已经存档,他日案件完结,提起诉讼时会给检察机关送卷的,合不合法合不合规,自有检察机关裁断。自然不劳烦郭律师操心,郭律师也讲究权力,那你也应该知道自己操不操得起这份心。”
郭璞被有理有据地怼了回来,只能摆出一副“你们自便”的表情。
谢隐也不急着说案子,他轻轻舔了一下唇角,眉梢微挑,扯开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道:“郭律师,我们带着镣铐跳舞跳得久了,怎么舞姿优美还不受伤,比你们门儿清。”
韩易一旁观战,被头儿这一段反击震得格外提气。他看着谢隐最后的那个微笑,由衷觉得他家头儿那双本就带桃花的眼睛笑起来可真好看。刚刚要让女孩子们看到这一幕,估计得被迷得个七荤八素来。
可真真切切坐在这里,目击一切的女孩子,李莘,却丝毫没有兴致观赏这位警官的美貌。她见律师也没话可说,神色上明显不安起来。她干巴巴地说:“就日常生活,买衣服,买包,买学习资料······不自觉把钱花超了,这也犯法么?”
谢隐“啧”了一声,从韩易面前拿来一个档案盒,食指轻点了几下,不紧不慢,韵律十足。
“李莘同学,湖岸中学是一个管理有多严格的学校,你比我们清楚。即便是周末,没有教师的假条,你都出不去。这么小的活动范围,精准的时间线,你觉得我们作为警察如果想要调查你的消费状况,真的查不到么?”
谢隐停顿一下,因为他看见李莘舔了舔微干的嘴唇。即便桌上就有水,她却没喝一口。很显然,她已经无暇思考这么多了。她变得更加烦躁不安了。
谢隐继续:“我承认,这个工作量很大。但刑侦工作嘛,比这工作量还大的事我们也做过。端这个饭碗我们就得干这份活,李莘同学,你要相信警察的耐心是无限大的,但法律的包容度可是有限的哟。”
韩易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很想告诉头儿。您老帅归帅,真不适合卖萌。
李莘的双手不断互相揉捏着,她的目光飘忽不定,像是在急切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她轻咬下唇,良久没有说话。
谢隐也不急,只等着她的焦虑发酵变大。
用不了多久的,谢隐想。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份焦虑正在以几何速度增长。
很快,就爆发了。
李莘的双眼猩红,双目怒瞠欲裂,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死人了吗?我花多少钱,和死人有什么关系!”
郭璞站了起来,语气略带强硬地说:“谢警官,我建议就到这吧。你们已经严重影响到我当事人的情绪。”
谢隐嗤笑:“很抱歉,你当事人涉及的案子也影响到了我们的情绪。”
他指了指韩易下巴上刚冒出来的一枚痘痘:“你看,这就是证据。”
谢隐开完玩笑,话锋一转,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说没关系,我们就暂且当成没关系吧。那咱们说点和案子有关系的。”
说罢,谢隐从档案盒中抽出一张照片来,“那么李莘同学,这个腰带扣,我想你该认识吧。”
在目光落到照片上的瞬间,李莘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惊愕到近乎尖叫出来,但又好似有种强烈的意志力让她生生咽下了这份错愕。
这一切都表明,李莘是认识这枚腰带扣的,也就说明李莘是认识死者的。可令谢隐不解的是,在短暂错愕之后,李莘的眼神开始变了。
变得更像是······解脱,甚至是,欣慰?
先前的烦躁不安,亦或是恐怖不已,都不见了。李莘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谢隐始料不及的。
“不认识。谢警官,这是什么?”李莘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和你手串上一样图案的腰带扣,是死者的遗物。”
李莘毫不犹豫地回答:“巧合吧,谢警官。我身上还穿着湖岸中学的校服,你不能说穿着这身校服死的人都是我杀的,对吧?”
谢隐的大脑飞快转动着,李莘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在欣慰什么?她为什么解脱了?
一个答案突然出现在谢隐的脑海里:她发现死的人,不是她关心的人。
对,一定是这样。她所有的焦虑和愤怒都来自于对于死者是谁的不确定性,才会在知道答案的一瞬间,得到解脱。
如此说来,李莘可能真的不是凶手。但也能证明,李莘一定知道,死者是谁。
就在谢隐头脑风暴接近尾声,正在思考下一步要如何走的时候,一旁坐了很久,几乎与办公室背景融为一体的看客——李莘的班主任却诈尸一样喊了出来:“这不是马老师的腰带扣么?”
尽管李莘三缄其口,但谢隐也没想到,这趟湖岸中学之行,竟然还会有意外收获。
班主任在仔细观察了腰带扣的照片之后,更加确定:“对,就是马老师的。我们年级的数学老师,马骏老师。”
谢隐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问:“您怎么确定?”
班主任:“马老师几乎每天都会换一套新衣服,很少见他穿洗过水的衣服,可偏偏腰带扣从来不换。我有一次还好奇问过他,他说有特殊意义。因此我还特意观察过几次,就是这个挺罕见的半展开山茶花图案。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也没见别人戴过一样的。”
谢隐醍醐灌顶,对了,山茶花。
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谢隐马上追问:“那马老师人呢?”
“去京城参加一个数学研讨会了,请了7天假。”班主任对此很确定,“现在数学课都在上自习,每次我都会去班级看看。”
谢隐:“哪天走的?”
班主任:“6月9日上午,临走时还和我打了招呼。”
6月9日······白超然给出的死亡时间,正是6月9日16时左右!
谢隐马上让班主任给马老师打电话联系。
谢隐焦急等待结果,余光里扫到的李莘的表情,看得出来,她也很急切。
对,谢隐的观察力告诉他,这是急切。区别于焦躁不安和冷漠无情,是一种单纯想要知道结果的急切。
这个女孩背后的秘密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纹理混乱,头绪万千,让人琢磨不透。
“电话关机了,没打通。”
谢隐不再纠结是否能撬开李莘的嘴了,他和班主任老师一同匆匆赶往教务处,查询马骏老师的请假手续。
教务处人员很快找到了一份数学研讨会的复印件,按照电话拨打过去,对方说,马骏老师压根就没有去参会!
像在黑暗中摸索跌撞了几天后豁然有光的感觉,谢隐有种预感,这个马骏,一定和本案有关。
马骏,男,35岁,未婚,硕士研究生学历,去年11月进入湖岸中学担任实习数学老师,现今尚未转正。李莘就是他的学生。马骏本人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家庭条件一般,入职湖岸中学后一直在学校教职工宿舍楼里居住。
6月4日,马骏拿着数学研讨会的邀请函到教务处请假。湖岸中学历来看重这类全国级别的研讨会议,一来学习先进经验,二来也为了给老师镀金,有利于宣传招生,教务处很快就批准了马骏的假期。
谢隐查到马骏确实买了6月9日飞往京城的机票,但并未登机。据其他教职工说,这几日也没见马骏回过宿舍。
时间惊人的重合。谢隐又将物证照片拿给几位老师看,他们也都证实这就是马骏的腰带扣。
可在进一步询问过程中谢隐得知,马骏身高182,并且没有白化病,这和尸检结果严重不符。但查案还是要讲科学的,谢隐没有急着下结论,他们需要马骏或其亲属的dna比对结果,才能做进一步的判断。
他把寻找马骏家属的任务交给卢晓明之后,自己和韩易仍旧留在学校,面对着难磨的李莘。
当再一次坐到李莘面前时,谢隐没急着说话,饶有兴致地和那个烦人的律师对峙着。因为他感受到了李莘的急切。
他等着李莘先开口。
终于,城府没有她老爹深,经验没有律师厚的李莘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急切,先开口问道:“谢警官,我家车里死的人,真的是马老师么?”
一双不太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其中写满了好奇。
谢隐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回去:“那就得问你了。你为什么认为你的数学老师,会出现在你父亲买给女同事的车里呢?”
问题被抛回来,李莘措手不及。她语无伦次地回答:“或许他偷了车······对,我爸爸不是和你们说了吗,我家车丢了。”
很显然她是在回答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了父亲对她的叮嘱,但这也给了谢隐突破口。
他乘胜追击:“一辆一键启动的车想要偷走,可不太容易哦,除非他有这辆车的钥匙。”
谢隐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李莘同学,你的数学老师怎么有你家车钥匙,这个问题,我想你不难回答吧?”
郭律师第一时间站了出来,想让李莘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可让谢隐惊讶的是,这一次李莘没有理会郭律师的建议,而是和谢隐做了个交易。
“如果我告诉你,他为什么会有我家车钥匙,请你告诉我,车里死的人,到底是不是马老师。”
她急了,她急了······谢隐心中窃喜,也终于明白了李莘的急切纠结的到底是什么。
她急于知道车里死的人到底是谁,她急于知道死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惦记的人。而这个人就是马骏!
哪怕马骏并不是死者,李莘和马骏也一定和这起案子有着直接的关系。李莘现在提出交易,很有可能拿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来应付谢隐。谢隐热油里滚过的老油条一根了,还能让她糊弄了?
事情发展到这,情势急转直下。谢隐不急,反而是李莘急了。
谢隐唇角勾笑,怡然自得地收拾起桌上的资料,然后起身,“小姑娘,说与不说,都是你的权力。你说,我感谢你。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他大步走向门口,猛然间一回头,笑意更显:“哦对了小姑娘,再向你科普个小知识。我们警察,从来,不和任何人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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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4日,已经是案发第四天了。
刑侦支队副队长谢隐担任主要责任人,派出了三个探组加班加点地收集资料。13时,谢隐召集支队里所有相关人员召开了第二次案情分析会。
虚头巴脑的话一句没有,谢隐直接介绍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今天上午我又来到了湖岸中学,询问了马骏的学生和同事。”
谢隐一边说,一边指着大屏幕上那张马骏的照片。照片中的马骏看起来中年模样,和他的实际年龄35岁比起来,显得更成熟一些——可能是发际线明显后移的原因吧。
“马骏到湖岸中学任教时间不长,据学校的教职工说,马骏这个人性格很开朗,乐于助人。特别爱干净,几乎从不穿和前一天一样的衣服,甚至是每天一件新衣服。在同事之中口碑不错。据他的学生讲,马骏在本职专业上很能钻研,钻研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在教学方面,中规中矩,但对学生很热心。所以整体而言,大家对他的评价还都不错。”
说到这,荆哲的表情一变,似乎有话要说。谢隐会其意,说道:“我先介绍完,然后你再补充。”
谢隐继续说:“我重点询问了马骏和李莘之间的关系。据班级同学以及李莘的闺蜜说,马骏和李莘之间并没有任何异常关系。李莘并不喜欢数学,数学成绩也不太理想。几乎没有人看到过她在课上回答问题,或者课后与数学老师有任何交流。”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但是,我们在调查湖岸中学学生离校请销假档案时发现,李莘在去年12月份之后,频繁外出,甚至整夜未归。而她每一次离校,签字的教师,都是马骏!”
大屏幕上展示了李莘的离校记录。从12月开始,离校的频率呈正向递增的态势,最频繁的是今年4月,几乎每周都会离校两次,均是彻夜未归。
然而这个记录在4月28日之后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6月8日,马骏再次给李莘签了假条,当日17时离校,21时回校。
结合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唯有韩易惊呼了起来:“这个时间线,几乎和李莘资金异常的时间完全一致!”
谢隐点头:“而且6月8日,正是死者死亡的前一天。”
谢隐总结了一下:“所以我这面走访湖岸中学,存疑的是以下两点。1、马骏家境贫寒,每天换一套新衣服未免太过奢侈。且换衣服却不换腰带扣,这个腰带扣的意义有待解释。2、马骏和李莘绝对不是寻常关系。”
接着谢隐的话茬,荆哲这一组汇报起来。
“谢队在湖岸中学了解到,马骏在教师和学生当中口碑不错,但实际上这个人有一个让人难以饶恕的污点。我们组对马骏的过往经历进行调查,发现他在研究生就读期间,曾经跟踪尾随过一名本科女生,后被这名女生告到了学校。但学校以证据不足为由把事情压了下来。”
韩易皱眉:“学校为什么压下来?”
谢隐轻叹了一口气:“借口肯定不少,什么证据不足,什么为了女孩子的名誉,为了学生的前途······说白了都是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荆哲点头,继续汇报:“毕业后,马骏顺利进入一所公办中学。起初也和在湖岸中学一样,马骏开朗肯干的性格得到了一致好评。但在去年,公办中学校长接到了匿名举报信,说马骏任教这些年来曾多次猥亵过女学生。”
韩易惊愕,有自觉打断了荆哲的话,“多年来······猥亵多人······没人报警?”
荆哲摇头:“没有。不仅没人报警,甚至在学校着手调查这件事时,匿名信中提及的女学生几乎都矢口否认自己被马骏猥亵过。只有一名已经毕业很久的女学生,说马骏确实对自己有不当举动,不过现在也没有证据了。”
韩易气愤不过,狠狠骂了两句这个人渣。骂完了还觉得不过瘾,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卢晓明,很显然是想邀请卢晓明一同加入骂人行列。
卢晓明坐直了身子,却低声说了句:“开会呢。”
韩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了嘴。
荆哲继续:“公立中学并没有实质证据,但还是和马骏解除了劳动关系。于是去年11月,档案上并没有污点的马骏应聘到湖岸中学做数学老师。”
听到这,谢隐不禁一阵恶寒。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个这样“没有污点”的人,堂而皇之地站在阳光底下,从事着本应该是最神圣的职业,却做着最肮脏的事呢?他们像带着天使面具的恶魔,徘徊在我们的姐妹、孩子、朋友身边,无时不刻地准备着,找准时机撕下面具,把罪恶的手伸向那些无辜的年轻生命。
面对性侵犯,年轻的女孩,或者男孩,他们因为惧怕社会的“被害者有罪论”,惧怕证据不足,惧怕对未来生活造成影响,选择了忍耐和闭嘴。这为惩治犯罪者,甚至发现犯罪者,都带来了巨大的阻碍。
谢隐的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思路:会不会是马骏这一次把目标瞄准了家里无暇照顾的李莘呢?从这么频繁的出校记录和彻夜未归的情况来看,会不会已经对李莘造成了更为严重的侵害?而从李莘得知死者可能是马骏后的解脱感来看,会不会是她的父亲李凤臣雇凶杀人,还没向她反馈消息呢?
想到这,谢隐问:“什么时候能确认死者到底是不是马骏?”
列席的法医白超然开口了:“马骏本人没有案底,数据库里没有他的dna。我只能等你们给我提供。”
谢隐明白,转头看向第三组,卢晓明。
卢晓明:“马骏出生于H省的一个小山村,4岁时父亲坠下山崖去世,母亲改嫁邻乡后不堪忍受家暴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至今没有找到人。马骏是被祖父母抚养长大的,但祖父母分别在他14岁和16岁时相继过世。如果想要拿到直系亲属的dna,需要掘坟开棺。当地警方十分不赞成这种做法,他们说当地人很讲究风水,一旦决定掘坟,恐怕整个村子都会出来阻拦。”
谢隐理解,也不想给当地警方太大的压力。
“近亲也行,”白超然补充道,“近亲的dna相似度还是很高的,我们只要能确定死者是不是马骏就行。”
谢隐点头:“对,这种小山村相对闭塞,寻找近亲应该不难。”
卢晓明:“确实不难,马骏的很多叔伯姑姑都在这个村子。但是马骏幼年失怙,他的亲属不同程度上接济过马骏。但后来马骏工作后,就没再和亲属联系过。当地警方一去调查马骏,亲属都表示十分反感,不太愿意配合警方。”
说到这,卢晓明也很无奈:“毕竟当地警方也只是协助我们工作,他们说他们尽力劝说其亲属配合,但具体时间不能保证。”
一句“具体时间不能保证”,基本就等于遥遥无期了。
白超然又提出一个建议:“那就只能搜查马骏的寝室了,他生活过的地方,应该可以提取到有效的dna。”
谢隐也觉得这是目前最有效的途径了,于是话不多说,安排好了下一步的工作,办理了搜查手续,就亲自跟着痕检的同志一起去了马骏的单人宿舍。
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谢隐惊呆了。
干净,太干净了。
谢隐在走访的时候无数次听到过马骏的同事对他的评价是“爱干净”,但谢隐没想到他的宿舍会干净到这种程度。
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居住过一个活人的痕迹。
没有衣服,没有碗筷,没有书籍······空荡荡的床板,连床垫都没有······窗明几净······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很明显的新刷洗过的痕迹,而洗刷工具也都被扔了。
谢隐叫来马骏的同事,询问马骏平时回宿舍住么。
同事肯定:“大部分时间都回宿舍住,我们经常能看见他。”
谢隐:“大部分时间?也就是说有不回来的时候?”
同事:“有。偶尔。”
谢隐追问:“什么时候?去哪住知道么?”
同事笑笑:“我们就是同事,学校并不限制教师是否要每天回宿舍,我们也不好多问啊。”
也是,谁会管邻居不在家时候都干嘛呢。
谢隐无奈,只得问白超然:“这种情况,还能提取到dna么?”
白超然几乎趴在了地板上,侧逆着光线寻找着,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提不提取得到,不得搜完才知道么?”
得,这位大爷惹不起。谢隐也不能闲着,赶紧投身加入到痕检的队伍里来。
一行人忙活了一下午,最终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皮屑、头发、残存身体组织,哪怕是指纹······统统都没留下。
“我就不信了,再干净的人也不能干净到这种程度吧?”谢隐喘着粗气,忍住没骂娘,“这房间明显被刻意收拾过,就是不打算给咱们留下任何痕迹。”
白超然也累得虚脱,终于没了怼谢隐的力气,点头说:“对。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对刑侦和痕检非常了解的人做的。”
谢隐:“也就是说,要么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拿到马骏的dna,要么是马骏自己不想让我们拿到他的dna。”
无论真相是哪一个,都可以说明,这个马骏,一定有问题。
谢隐马上找到学校安保部门,调取了宿舍楼门口的监控。
监控显示,马骏最后一次出现在宿舍,就是6月9日上午。和班主任回忆的时间线吻合。
6月9日,马骏提着一个超大号的拉杆箱离开了宿舍楼,走到校门口,上了一辆209路公交车后,再也没有回到学校。
经过学校保安确认,在马骏走后,教职工宿舍楼并没有外人进出过。也就是说,要么是马骏自己将房间收拾得毫无痕迹,要么是学校的教职工做的。
谢隐的直觉更倾向于前者。因为他又调取了之前半个月的监控画面,这期间的马骏每一次出宿舍楼的时候都是大包小裹的,有时还拉着拉杆箱。
很显然,他在分批分次将生活用品运走,丢弃。
落日的余晖倾洒在这个欧式风格的校园里,让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地方更添几分稳重的美感。
然而谢隐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番美景。一个又一个疑团交织纵横,让他身心俱疲。
李莘和马骏到底什么关系?马骏到底是不是死者,如果不是,他怎么凭空消失的?到底是谁想要抹去马骏的所有信息,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谢隐将一整瓶矿泉水一饮而尽,却无法浇灭心头火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一个怪异的纯黑色头像闪动了一下。谢隐愣了几秒,才想起是谁。
手机上赫然出现这个信息——
秦淮:谢警官,我想你应该来给我修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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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你上次付我的钱正好够买一扇门,不够安装费。我就把安装师傅打发回去了。
谢隐第一反应:碰瓷!这就是碰瓷!
他从警生涯第一次碰到有人跟警察碰瓷!
谢隐一脑门子官司,哪有时间处理这种无良群众的无理要求。索性把手机甩到中控上就开启了车子,离开了湖岸中学。
一路上谢头儿脸色阴沉,韩易有种不好的预感:完了,今天不加班的几率近乎为零了。
可就在路口处,谢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打了方向盘。韩易发现不对劲了:“哎头儿,拐错了。回警队往左拐!”
谢隐这时打起转向灯,把车子停在了路旁:“今晚不用加班了。你打车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韩易看了一眼四周,这湖岸中学到警队可40多公里呢!
他一脸委屈地看向谢隐:“头儿,你还是让我加班吧。”
谢隐没和他废话,直接掏出三百块钱递过去:“剩下的留着买烟吧。”
说罢,就把韩易赶下了车。
韩易一脸愤恨地下了车,然而看了看能富余出一半的车费,又想想突如其来的不加班,韩易的多巴胺急速分泌了一波,心里傲娇地说:算了算了,头儿这么大岁数了,兴许是去找媳妇呢,原谅他了。
谢隐对于韩易的内心戏毫不知情,他把手机又从中控台上捡了回来,指尖轻动,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
A警一枝花:妥,你等我吧。
谢隐其人,18岁考入警校,开启了他的从警生涯。这么多年来,他长途拉练过,野地里埋过锅造过饭,荒山里蹲过点抓过人,可以说是新时代二代衙内中鲜有的吃苦耐劳典范了。
但是,他不会做家务。更不会装修房子。
谢隐面对着当日被他踹坏的门长吁短叹,试图用用一种可怜的姿态换取秦淮的大度和同情。
然而韩易几度想要开口但没说出来的话很有道理,谢隐真的不适合卖萌。
秦淮站在一旁,像一个冷血监工一样不为所动。韩易无奈,只得再次看向坏掉的门板——门锁耷拉着,门板漏了一个大窟窿,上方的合页已经掉了下来,只剩下下方合页垂死挣扎一般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寿终正寝。
谢隐:“安装师傅没给你安装新门就算了,连旧门都没帮你拆下来?”
秦淮摊开手:“需要花钱。我还是找免费的好。”
谢隐恨得牙痒痒,奈何自己闯的祸,自己许的诺,他跪着也得修完。更何况,他这次来,还有其他目的。
秦淮递过去一瓶水:“开始吧,谢师傅。”
谢师傅,得,连谢警官都不是了。
藕断丝连的门板总在谢隐蹲在那拆合页的时候砸在他身上,砸得他不胜其烦。他抬头看向秦淮,征求对方的意见。
很显然,对方丝毫没有想帮忙的意思,倒是对财务不以为然:“你可以先把门踹掉。”
好了,谢隐总算明白了。秦淮压根不在乎门是不是能修好,他单纯的只是想整一整谢隐。
谢隐用手拽了拽那即将吹灯拔蜡的门合页,哪知一个毛刺倒钩,活生生给谢隐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口子来。
“嘶······”谢隐不禁闷哼。
秦淮转身打算给谢隐找消毒工具,谢隐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
爱面子大概是每个男人的天性,虽不时时发作,但在特殊情况下,头可断血可流,面子绝不能丢。这种所谓“特殊情况”,无外乎面对两种人时——自己看不惯的人,和自己的心上人。
谢隐理所应当觉得,现在是第一种情况。
他十分硬汉地舔了舔伤口,满不在乎地说:“轻伤不下火线,这点小伤算啥。”
秦淮看着极力忍耐痛苦面具的谢隐,心中暗笑:行,让你装,谁疼谁知道。
谢隐秉持着高度的“职业操守”,一边网上搜教程,一边把坏了的门卸了下来。——主要是怕把门板踹掉了显得自己特别无能,且容易激化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