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一摊手:“小朋友,我曾经向李莘科普过,今天再和你说一遍。警察不会和任何人交换信息,也不会向任何人吐露案件细节。说与不说,全在你自己。全在你和李莘的感情上。”
李富贵纠结了,他的一双黑黢黢的小手不断互相攥弄着,手臂上还能看见谢隐划下的几道疤痕。
谢隐看得出他的犹豫,趁着这个时间间隙,他站起身左右打量起这个房子来。
房子是新盖的,看风格应该是村里扶贫项目,统一修建的。屋里没什么装饰,只有一张大镜子挂在墙上,上面还贴了几张照片,都是李富贵和他姐姐李师师的。
谢隐又往厨房的方向走了走,屋子不大,也不算干净。灶台上还放着剩饭剩菜,和两副碗筷。谢隐想想,这姐俩,都够邋遢的了。
回身的时候,谢隐脚下一趔趄,差点摔着。他低头一看,是菜窖的盖子。这小破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估计也存不了什么菜,村里给他盖个菜窖也是浪费了。
“考虑怎么样了?”谢隐转回来,问李富贵。
对方无应答。
谢隐继续瞎溜达,驻足在一个破旧沙发边看墙上的照片是,突然感觉踢到了什么东西。
谢隐不自觉低头看去,半只脏得要命的鞋露了头,剩下的都掩在了沙发套里。
谢隐俯身把鞋子捡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这双鞋几乎有43码这么大!想想李富贵家中已没有成年男性,李富贵又瘦小得要命,哪里来的这么大一双鞋!
直觉又一次告诉谢隐,这里有问题。
他闭上眼,脑子飞快转动着。大码数的鞋,灶台上的碗筷······谢隐眉头紧皱,他感觉他想要的就在眼前,就差一点······
就在这时,他猛地睁眼,犀利的目望向厨房的菜窖口,沉声问李富贵:“菜窖里,放着什么?”
李富贵终究也只是个小屁孩,被猛的一问,当场慌了起来。
“没,没啥。放······今年地窖渗水,放不了东西了。”
谢隐没动,因为他没有搜查令。但他还是定定地看向李富贵,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施加给李富贵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富贵终于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的。
他底气看起来不足,但好在没哆哆嗦嗦的。打开菜窖口之后,地下空洞洞的,漆黑一片。
一位民警先点了根蜡烛伸进去,两分钟后发现蜡烛没灭,才顺着梯子往下爬去。
几分钟后,民警上来了,身上湿漉漉的,摇了摇头。
“下面都是水,得有一人多高,没见有人。”
民警话音一落,谢隐清楚地看到李富贵长舒一口气。这种释然的表情太反常了,却又不知为何。
李富贵想要让谢隐他们回前屋去,谢隐却没动。菜窖的出入口一如一张巨大的嘴,其中黑洞洞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谢隐就这样盯着深渊,仿佛想把深渊看穿。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也在疯狂转动着,思考着诡异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一人多高的水······这么久了,不见有人动弹,也不见有气泡······
谢隐突然想起孙庆梅的那句话。
“他灵巧,水性好,总带我去后山的河里摸鱼。他一口气能扎五六分钟不出水······“
谢隐突然向着深渊大喝一声:“出来吧,你不出来我们是不会走的。我们会一直等到你憋不住为止!”
于旁人眼中,和疯子无异。
终于,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点点过去,菜窖里终于穿出了一阵扑腾声,大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水下有人!
几位民警分工好,下地窖将人带了出来。
一个浑身湿透的高个子男人最终从菜窖里出来。谢隐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他终于,找到马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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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只落在眼前这个湿漉邋遢的人身上一秒, 一股熟悉的感觉就涌上谢隐的心头。
尽管二人第一次见面,但谢隐的从警生涯里,见过无数次马骏这种人。这种思维缜密, 情绪冷静的······罪犯。
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这类人是不见棺材绝不会落泪的。想要通过审讯方式撬开这类人的嘴, 难上加难。弄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 扣上个“程序不规范”的帽子,得不偿失。
韩易也明白谢隐的意思, 不知该以什么名义把马骏带回去。
谢隐却淡淡一笑:“马老师, 你失踪了这么多天, 你的亲属孙庆梅还在我们局的招待所里住着呢,你得回去跟我们录个笔录,接她走吧?”
就这样, 马骏尽管十万个不乐意,也还是和谢隐他们去了警局。到了会议室,仍旧是几位热心的女警大姐等待着他, 靠着一个个三寸不烂之舌,无限消耗着马骏的时间和经历, 就是不提见家属和录笔录的事情。
和耗着孙庆梅的手法如出一辙。
这个空档, 谢隐决定把重点放在李富贵身上。
谢隐也是从李富贵那个年纪过来的,他深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叛逆,敏感, 自卑与自负浑然一体,同样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此刻的李富贵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乖顺又木讷地任由警察安排, 不发一言。他兀自沉浸在李莘的死讯当中, 久久不能自拔。
谢隐决定,不把他放在审讯室,而是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倒了杯茶,同样一言不发地陪着他坐了很久。
最终,竟然是李富贵先打破了沉默。
“莘姐怎么死的?”
“自杀”
“放屁,你们警察啥都弄不明白。莘姐活得好好的,自杀干啥!”
谢隐没有对小屁孩的污蔑予以任何反击,只坚定地看着他,告诉他这个他并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小屁孩问:“你有烟么,给我一根。”
谢隐没答应他,他也没坚持。
“莘姐为啥自杀?”
“我们也没调查出来,所以需要你的配合。”谢隐的语气与他的目光一样坚定而真诚,“所以只有你,能帮我们,找到李莘死亡的真正原因。”
这句铿锵有力的话萦绕在李富贵的耳畔心头,久久不能散去。一股慷慨悲歌的责任感第一涌上这个混不吝的心头。
也是第一次,李富贵知道,自己竟然是个有用的人。
“你······问吧,我知道啥说啥。”
谢隐叫来了韩易,一起询问。
韩易:“你和马骏怎么认识的?这些天他一直住在你家?”
李富贵点头:“对,一直住我家。他是莘姐的老师,有时候会和莘姐一起来看我。莘姐说,马老师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而莘姐又是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保护好马老师。”
男孩说这句话的时候,胸脯不自觉地挺了挺,仿佛这单薄的身躯真能为谁抵挡风雨一样。
但谢隐并不觉得这份情愫有什么可笑,倒是少年人难得的热血真挚。
韩易:“李莘说马老师是对她最好的人?怎么个好法?”
韩易话音一落,谢隐恨不能踹这个二百五一脚。基于之前的调查,马骏和李莘之间很可能存在不正当的性关系,这种“好法”会告诉一个小屁孩?
可很快,谢隐发现他的担忧有点多余。
李富贵的回答很真诚:“莘姐说,马老师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肯定她的人。认识马老师之前,她觉得自己长相普通,学习普通,家世在这群富二代里也是最普通的。马老师是第一个说她很漂亮,说她优秀的人。”
看来李莘没有把二人不堪的关系告诉李富贵,同样,谢隐也意识到,李莘在这段关系中也并非一个被动承受者。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希望马骏会死?
李富贵说到这,苦笑了一下,“莘姐真是太自卑了。她那么好,那么优秀,优秀到让人可望不可及,却说自己普通到没人关注。怎么会没人她喜欢她······”
李富贵没有说下半句,但谢隐猜得到,那是一个刚刚迈近成年人世界的少年,最朴素又无法开口的情愫。
如果李富贵所言属实,李莘和马骏之间的关系就绝非不正当性关系这么简单了。参考马骏和孙庆梅的地下情侣关系,参考马骏会将受益人写成孙庆梅,马骏不可能会情有独钟地迷恋李莘。很有可能,是马骏骗了李莘。
李莘其人,确实如她自己所说。样貌中等偏上,学习成绩平平,性格也没有多讨喜,在湖岸中学这个富二代云集的地方,连家世都算不上一流。这样的女孩子,很可能从小就有自卑情绪。
在青春期这个懵懂躁动的年纪,这个女孩可能也渴望一个人会喜欢上她。可她太普通了,很难吸引到同龄人的目光。
所以当马骏将魔爪再一次伸向这个女孩的时候,李莘却将这种犯罪误以为是喜欢和爱恋。而马骏也享受着李莘的误解,因为李莘有钱,可以提供他辛苦工作也无法够得到的生活。
谢隐用手指轻抵住下巴,思考着这其中的矛盾点。
如果二人都贪恋着这种畸形的关系,那是什么事情打破了平衡点,致使李莘几度想要自杀,又让马骏不得不杀人骗保?
韩易:“那马骏没和你说为什么这些天要住在你家?”
李富贵:“说了。他说他被骗了,欠了一笔钱,他得躲一阵子。那天他说他手机被坏人定位了,让我带着手机去蹬三轮收破烂,把坏人引开。”
韩易:“所以······警察等于坏人?”
李富贵没说话,韩易就继续问了起来。
“马骏失踪这么长时间,李莘没去问过你?”
李富贵:“问过。马骏不让我告诉她,说怕她知道了跟着受连累。”
韩易:“他来到你家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李富贵回忆了一会:“他背了一个大书包。里面有一个小型车用千斤顶,和一根铁棒。”
千斤顶?韩易看向谢隐,二人一定是猜到一块去了。
这辆保时捷跑车自重很重,靠一个人徒手将其翻下桥,很困难。车载家用千斤顶自重不沉,带着他跑路没什么问题。而至于铁棒·······如果没有猜错,那就是击打死者的钝器了。
韩易难掩兴奋,坐直了身子,“那个千斤顶和铁棒现在在哪?”
李富贵:“马老师让我出去收废品时候把那个千斤顶和铁棒子都卖了。要不是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和我有交情,就他那都被弄生锈了的破玩意,人家还不收呢。”
卖了······韩易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腰板又缩回了原样。这么多天过去了,两块铁疙瘩早就不知被卖到何处了,或许被融了也未可知。
谢隐却发觉其中异样:“你说,被弄生锈了的破玩意,什么意思?”
李富贵:“马老师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宝贝那两个东西,天天拿盐水在那洗,结果越洗越生锈。”
拿盐水反复浸泡铁,再辅以潮湿环境,当然可以快速让铁生锈!
马骏的种种怪异举动让谢隐更加确定,马骏就是凶手!
恰在此时,白超然和卢晓明也聚到了谢隐的办公室来。
谢隐接过二人的汇报材料看了一会,说道:“让荆哲和李富贵去那家废品收购站,说什么都要把那两块铁找回来!”
马骏被一群女警大姐侃得个晕头转向,但他毕竟不像孙庆梅那么好对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发现警方没有办理认亲手续的意思,开始烦躁起来。
大姐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局面了,马骏不再搭话,只情绪激动地要见孙庆梅。如果不让他见孙庆梅,他就要自己离开了。
就在这时,谢隐推门而入。向几位从户籍科借过来的大姐微笑报以谢意。
不得不说,谢隐虽然是个阎王脾气,却着实长了副好面孔。他这么一笑,虽不至于颠倒众生,但足以让一半的大姐春心荡漾,另一半的大姐开始琢磨起自己的女儿还没对象呢。
“马老师,警察既然带你来,自然有警察的道理。”谢隐推过一份文件,“这是我们警方给你的传唤手续。有任何疑问,可以拨打监督电话。”
马骏瞥了一眼传唤手续,冷冷问:“这位警官,我犯了什么事你们要传唤我?”
谢隐并不着急,也不回答他,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同样冷冷说道:“带马老师去审讯室。”
从会议室,到审讯室。明媚的阳光变成了冰冷的灯光,宽敞的空间变成了逼仄的压迫感,马骏的表情依旧,看不出过分的紧张。
但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谢隐看着他那发际线后移的宽阔额头,知道他还是紧张了。
“这位警官,你们该不是听李富贵那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误以为我犯罪了吧?”
谢隐反问:“李富贵都知道什么,才会让我们‘误以为’你犯罪呢?”
马骏没想到谢隐会把问题抛回来,怔住了。他方才避重就轻,直接说李富贵这一段,无外乎想要试探警方到底知道了多少。
但这点小伎俩在谢隐眼里,甚是可笑。马骏想要试探谢隐,殊不知谢隐也在试探着他。
正如那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我······我糊弄那孩子玩呢,说我欠别人钱了。我一个人,需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
谢隐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实不需要向别人借钱,因为你有一个活ATM机。”
说到这,谢隐感觉嗓子一涩,发觉自己说错了。李莘已经不是马骏的活ATM机了,这个年轻的生命,已经死了。
马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谢隐把卢晓明查到的银行流水递到马骏面前,“马老师,你在去年11月进入湖岸中学成为数学老师。从12月份开始,李莘每个月都会提一笔钱,当天就会被存进你的账户里。”
谢隐又低头看了眼流水:“啧啧,平均每个月都有四五万这么多,和任劳任怨做老师的那点工资比起来,真不少啊。难怪几乎每天都要换新衣服,突然有钱了,恨不能从”
谢隐没有说这只是他的主观臆测,也没说是李莘告诉他的。模棱两可的话语让马骏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轻易否认。
缓了片刻,马骏恢复了冷静。
“这位警官,我存入的每一笔钱都是现金存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笔钱来自于李莘?而且即便这笔钱来自李莘,也不归你们公安管吧。”
谢隐这才发觉,马骏的银行卡和李莘的银行卡并不是一家银行。看来这个鸡贼从最开始就想到了今天,早有准备。
“这么激动干嘛,”谢隐轻蔑一笑,“聊聊而已,我们又不是纪检委,对你是否收了学生的钱,没那么大兴趣。”
马骏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一种第一回 合险胜的姿态坐在审讯室里,问道:“那你们传唤我干什么?”
谢隐摇摇食指,“着什么急,传唤你是为了另外一个案子。刚才纯属调剂一下氛围。”
马骏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一次紧绷,尽管面色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身体不自觉的僵硬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谢隐把一切看在眼里,觉得是时候了。
“6月10日,我们接到报案,城南喜乐村外发现一辆烧焦的保时捷,里面烧死一个人。经过现场勘查,我们断定这是一起试图伪造成意外的谋杀案。经我们多方调查,死者遗物中有你的腰带扣。马老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马骏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这腰带扣又不是我家产的,难道就我一个人有?你们就凭这一点就传唤我?我告诉你,我出去以后一定会告到底的,你们程序不合法!”
谢隐的舌尖轻抵后槽牙,暗想着自己如果不是警察,一定把这个杂碎打成残废。可他毕竟穿着这身警服,只能按住心头邪火,保持理智。
“马老师,我从警这么多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见多了,没必要和我嘴硬。你和李莘居住的租住房我们已经找到了。房间里到处都能提取到你的DNA,用过的套上有你的精/斑······”谢隐强忍着涌上来的恶心,“这些我都不想和你细谈,因为你这种人渣早就算好了李莘虽然未成年,但早就过了十四周岁,我们没法对你判定强/奸罪。但你和李莘生活在一起,就有大量的机会接触到李莘的贴身用品。你骗来了李莘的保时捷,找了一个小店配了车钥匙。这点,你不否认吧?”
谢隐推过一张监控截图,“4月13日,你到了这家汽配行配了钥匙。这种无钥匙进入车辆的钥匙,可不那么容易配。想查,对于我们警方而言不难。”
短暂的沉默。
马骏的心理素质很好,这是谢隐意料之中的事情。
杀人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奇难。人们在愤怒之时,时不常会在嘴边挂上一句“老子弄死你”,但真正付诸实践的却少之又少。难点不在于杀人的动机和手法,而是难在克服下手那一刻的恐惧。
尽管这世上多得是恐怖爱好者,推理爱好者,多得是屠夫、医生、警察这类见惯了死人的人,但真正让人动手杀人时,大部分人都会一再退却。
所以能够如此缜密地设计一个杀人计划,马骏的心理素质一定是上乘的。
但谢隐没想到,这个人的心理素质竟然能好到这种程度。或许和他多年来饱受世态炎凉有关,或许和他数学系高材生的缜密思维有关,马骏的表情在一闪而过的惊惧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甚至,出现了得意的笑容。
“谢警官,我听明白了。”马骏的食指轻点着审讯椅前的小桌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你们对于我杀了个人的推断,全凭主观臆测。没错,我是和李莘有过······恋爱关系。我也去给李莘的车配过钥匙。但这些就能说明我杀过人?”
谢隐又一次拿出一份检验报告,是在李富贵家中找到的马骏鞋子的检验报告。
“你鞋子经过检验,上面沾染的泥土打量存在和案发现场烧焦泥土的相同成分。这就很能证明你去过案发现场!”
马骏几乎第一时间咆哮起来:“去过案发现场就说明我杀了人?你没去过案发现场?你说我杀人骗保,死者是谁?死法是什么?既然你怀疑李莘是我的金主,我都有金主了为什么还要杀人骗保?还有,凶器在哪?”
这一连串的问题出自一个犯罪嫌疑人之口,让人觉得恶心又无奈。
这个懂逻辑,懂法律的人,从策划这起案件之时,便极尽可能地想到了这些细节。他先是在侦破环节给警察制造障碍,哪怕被警察戳穿,他也会在搜集证据上给警察带来层层麻烦。
因为他知道,死者身份,死亡时间地点,杀人凶器,少一样,警方的结果都过不来检察院的门槛。
谢隐其尽克制,不让自己的煞气化为实质,他冷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一定会找到足以指认你的证据。没有完美的谋杀案,马老师,只要是犯罪,一定有破绽。”
马骏坦然一笑:“我拭目以待。”
就在这时,满头大汗的韩易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头儿,凶器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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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隐:“说,别那么多废话。”
韩易:“好消息是, 这个马骏自作聪明把千斤顶和铁棍表面用盐水腐蚀,所以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压根不稀罕这些破玩意, 也没着急转手, 扔在了库房里。”
法医实验室门口的椅子上,李富贵正焦急地坐在那, 透过房门玻璃向里面张望。
谢隐过去, 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谁都没说话,可谢隐投予的肯定目光还是让这个少年顿生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坏消息呢?”
韩易:“坏消息是,表面腐蚀过于严重,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了。”
所以现在,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白超然身上。他们需要找到更多能够直接指向马骏杀人的证据,而且要快, 毕竟传唤手续只有24小时的有效期。
动机,凶器, 他们暂且放下。现在最需要知道的是死者是谁, 在哪被杀害的。
谢隐在李富贵身边坐下,他闭上双眼, 按了按太阳穴。
调查以来所有的线索,报告, 监控画面过电影一般在谢隐的脑海里一帧帧一幕幕地闪过。
案发现场的惨状,李莘的交通违法罚单, 李凤臣的哀伤, 那诡异的半开山茶花, 马骏每次离开宿舍时拉着的拉杆箱······
拉杆箱!
谢隐猛地睁眼,犀利的目光看向韩易:“让卢晓明马上联系全城的废品收购站,垃圾场,找马骏拉着的那个拉杆箱!尤其着重找湖岸盛景小区附近的垃圾站!叫上荆哲,和我走!”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他们只有24小时的时间。
湖岸盛景小区只有大门口和一楼大堂有监控,在上一次搜查时,谢隐就已经派卢晓明带人把小区的监控查了个遍了,收效甚微。
这次谢隐亲自上阵,换一个思路,把重点放在马骏随身携带的拉杆箱上。
6月8日,马骏和李莘都到来过这个房子,这也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马骏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拉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拉杆箱。
6月9日,他又带着这个红色拉杆箱回到了小区。之后就是午夜时分,马骏开着李莘的车驶离了小区。
尽管在时间线上,已经和谢隐他们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重复工作意义不大。但谢隐此刻更关注一个问题:案发现场和二人租住的房间没有发现拉杆箱,那么这个拉杆箱很有可能是马骏在将尸体移动到车上之后,扔在了地下停车位的垃圾堆里。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地下停车位没有监控摄像头!
谢隐联系了物业,寻找每日收垃圾的公司,尽可能找到这个拉杆箱。而这一切工作能够完成仍有一个完美的前提——那就是没有其他居民贪小便宜,把这个拉杆箱捡走了。
小区大门外的监控画面正在2倍速播放着。谢隐和他的队员已经基本能记下每一个细节了,谁也没有心情继续看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思忖如何不消极等待,主动出击时,谢隐突然喊了声“停”。
“这个画面,往回倒。”
那是6月8日的早上。监控摄像头朝着东边,上午7点这个时间点上的画面,整体逆光,白茫茫一片,很是不清晰。
画面的边缘处出现一小块更为亮眼的区域,闪动了一下,就消失了。
谢隐:“画面能放大吗?”
保安队长:“不能。”
谢隐心理骂了一句,凑到了监控前,更为仔细地看了几遍那个亮点,问韩易:“这个反光点,像什么?”
韩易也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像······像一团白毛······白狗?还是白猫?”
谢隐:“会不会,是人的头发?”
在场的所有人都凑到了画面前,全都觉得谢隐疯了。
“不可能吧,很明显贴着地皮的。人在地上爬也不会用脑袋爬呀。”韩易实在想不明白,火烧眉毛了,谢隐研究这团毛茸茸有什么意义。
年轻一点的保安却在这时说话了:“有可能是人!可能是假疯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保安的脸上,让他黝黑的面庞倏然红了起来。
谢隐:“假疯子是谁?”
小保安:“假疯子就是我们小区附近的一个流浪汉,住后门附近的桥洞子里,是个阴天乐,长得怪吓人的,总喜欢逗附近住的小孩。家长见了都害怕,说他是疯子,不让孩子们接近他。我和他说过几次话,其实他不疯,就是喜欢孩子而已。我就叫他假疯子。”
谢隐:“那他为什么会躺在正门外地上?”
小保安:“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了吧。他以前总爱在小区门口附近躺着,我们队长看见了就会撵他走。队长不再时候,他就会偷偷回来。好像是大门附近那有喷泉,凉快还不晒。”
保安队长瞪了小保安一眼,转头时正对上谢阎王的目光,又只好悻悻低下头。
韩易不解:“啥是阴天乐?”
谢隐的反应比小保安还快,他猛地起身,一边拽着小保安往外走,一边解释:“就是白化病的俗称!”
韩易也是在“白化病”三个字说出口的一瞬间反应过来的,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来。
“带我们去假疯子平时住的地方。”
小保安却挠挠头:“好几天没看着他了,不知道铺盖会不会被扔掉。”
假疯子住的地方,在小区后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的立交桥下。谢隐原以为只会有一床被子聊以御寒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个逼仄的空间竟然被这个“假疯子”打造成了一个接近正常人生活的私人空间。
除了有小煤气罐和锅具以外,竟然还有小型柴油发电机和一台竖着天线的老式大头电视!
在这个城市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原来还生活着这样一群无限边缘化,却极尽全力试图让生活正常起来的人。
可这种拼尽全力求来的生活,也不能继续了。
床铺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桥洞的墙壁上却有着不少的喷溅血迹。这些血迹被试图擦拭过,但并不成功。
谢隐挥了挥手,检验科的人上前取证。
他和韩易都沉默了,如鲠在喉。这个可能一生连个名字都没有,连张照片都没留下的人,很大几率,就是马骏杀死的人。
谢隐把大量的警力安排在调查白化病患者就诊记录上,但他们忽视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就有这样一部分人,连去就诊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或许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或许能感受到身体的某种不适,但却并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