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隐思考的时候,荆哲匆匆赶到:“头儿,走访结果出来了,死者身份可以确定了。”
他将资料递给谢隐,从旁解说:“男性死者A,袁近贤,24岁,恒星电子厂工人,夜大哲学系学生。”
谢隐不解:“夜大还有哲学系?”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夜大的办学宗旨本就是提升附近工厂工人的专业技能,很少有这么理论性的学科。但为了增添人文气息,夜大也同时开设了哲学系的课程。
荆哲继续解说:“女性死者B,田萌萌,22岁,博爱服装厂工人,夜大服装设计专业学生。”
“至于我们现在没看到的伤者,”荆哲翻了个篇,继续说,“男性,许维松,26岁,恒星电子厂工人,夜大信息技术专业学生。”
谢隐:“伤者情况现在如何?”
荆哲:“医院说情况不算稳定,失血过多,大脑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谢隐:“判定脑死亡了么?”
荆哲:“没有,处于迁延性昏迷状态,还没判定脑死亡。”
这算得上好消息么,谢隐也不知道。或许这位伤者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醒来,一语道破真相,给他们省下不少事。但也可能一直昏迷下去,直至死亡。
所以目前看来,把希望寄托给伤者,并不现实。
谢隐:“这栋楼有多少监控?”
荆哲:“除了10楼和11楼两层都是排练室,没有监控,剩下其他楼层都有监控。7天自动覆盖,我已经让保卫科的人去调了。”
谢隐:“9楼的楼梯口有监控么?”
荆哲:“好消息就是这个,有。”
根据白超然给出的“男性死者袁近贤死亡时间大致在7月13日凌晨4点左右,死因是失血过多”的推断,谢隐要求着重调取了7月12日晚11点到7月13日7点的监控。
查看监控的工作量不算大,几个人分工下来,很快就梳理出了眉目。
从9楼通往10楼的楼梯口处监控来看,最早出现的是一对男女情侣。7月13日凌晨1:25到达监控点,继续向楼上走去。耳鬓厮磨的程度让在场的几位年轻警官都禁不住红了脸,大有一种干柴遇烈火的迫切感。
深更半夜,这么急切地找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可想而知。
教务主任马上派人核实,打听到了二人的信息:
男,杨平,25岁,夜大学生,恒星电子厂工人,后脖颈处隐约露出一段青龙图案纹身,在附近一片的厂区颇有点影响力,属于一群小混混头目。
女,龙莉莉,22岁,夜大学生,博爱服装厂工人。
谢隐凑到屏幕前,眉头轻皱,“啧”了一声,吩咐道:“停。”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秦淮已然心领神会:“这件灰色外套······”
众人这才惊觉,杨平身上的这件灰色外套,颜色与材质看起来与他们在走廊角落里捡到的那块布料很像。
当然,监控画面在室内灯光下有一定的色差,还不能如此武断地做判定。
随后在1:35,三人有说有笑走出9楼电梯,来到楼梯处监控点。两男一女,很显然,就是三位被害人。
10分钟之后,也就是1:45,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龙莉莉从10楼匆忙跑了下来。没有和她的情人杨平一起,看起来神色十分慌张。
又等了15分钟,也就是2:00的时候,杨平才从10楼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然被划出了几道口子,脸上隐约能看出挂了彩。
当这对情侣与三人相遇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这对情侣如此狼狈不堪?龙莉莉又为什么比杨平早下楼15分钟?这对情侣,到底是不是杀害三人的凶手?
在此之后,一直到保安上楼救人,监控中都没有再出现别人。
谢隐当机立断让学校通知杨平、龙莉莉二人来接受询问。
可等了很久,龙莉莉的电话才打通,她带着哭腔说:“我也找不到杨平啊,他······他失踪了。”
失踪了?
对于普通人和警察而言,失踪的概念是不同的。
热恋之中的小情侣们,三分钟不回消息就能脑补出一场生离死别来。谢隐对于龙莉莉说的话存疑,赶紧从队里调来两名女警,和他一起对龙莉莉展开询问。
龙莉莉长得很漂亮,一双大眼睛哭起来含着秋水一般,鼻尖粉红,两腮轻鼓,委屈得惹人怜惜。
“杨平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警官,你们快立案吧,他会不会被□□抓走了?”
□□?谢隐眉头一皱,问道:“杨平平时得罪过什么□□的人吗?”
这话说完,谢隐都觉得自己智商被带跑偏了。从去年年初开始,新一轮扫黑除恶展开。全市上下但凡脸上长了二两横肉的都恨不得天天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阵风沾了一身腥。还有人敢脑门子上写着“□□”两个字堂而皇之的招摇?
龙莉莉抽噎:“我也不知道······杨平自己跟我说的,他当年一个人单挑了□□18个人,把一个大哥腿打残了,留了不少后遗症,到现在还得拄拐棍呢。我怕是那个大哥报复他,把他抓走了。”
谢隐追问:“大哥叫什么名啊?”
龙莉莉用一种回答数学老师提问的认真态度一字一顿回答:“杜月笙。”
韩易一口唾沫差点把自己呛死,咳了个惊天地泣鬼神,仍不忘他的欠揍本质,嘶哑着嗓子问:“确定不是黄金荣?”
女孩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郑重地摇了摇头:“确定不是。杨平不认识倒卖黄金的。”
在场的所有人集体无语,不仅在于杨平这感天动地的扯淡能力,更在于女孩这惊世骇俗的文盲本质。
谢隐耐着性子宽慰:“没事啊,别害怕。杜老先生应该对抓虾米没有这么大兴趣,为此特地来上头一遭。”
龙莉莉满眼泪花,一脸略带缺心眼的天真烂漫:“谢警官,你和他熟?”
谢隐还想打趣两句,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索然无味了。尽管他算不上那种心思极重的性情,但工作归工作,扯太远就太没职业操守了。他平复了心绪问道:“杨平如你所说的,‘失踪’多久了?”
龙莉莉一边抽噎着,一边数着手指头,半晌才回答:“得有八九个小时了。”
谢隐看了眼表,9:45。按龙莉莉这说法,八九个小时······那上一次间杨平,可不就是监控画面中显示的1:25一起上楼么?
谢隐直入主题:“今天凌晨1:25,你和杨平来到4号教学楼11楼之后,发生了什么?”
“啊?”龙莉莉显然被惊呆了。话说到这,她才意识到警察找她和杨平,是有精准的切入点的。她没想到警察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到警察掌握的时间可以精准到这个程度。
她开始哆嗦起来,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三人命案,算得上大案要案了。面对暂时没有头绪的情况,谢隐心焦,五脏六腑都在被一股无名火炙烤着。
可他又不能对龙莉莉发火,只得强压怒意,站起身,让女警走上前来安抚了一会。
半晌,龙莉莉才开口:“这······警官,我真不知道这事违法,我······我们俩也是第一次。”
女警一愣,难不成案子这么快就破了?三人就是杨平和龙莉莉所害?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就算龙莉莉再没文化,再缺心眼,也不至于不知道杀人违法啊。
女警把她扶到一旁坐下,耐心询问:“到底干了什么事,你说说,我就知道违不违法了。”
龙莉莉憋红了脸:“就······就那事呗。我······我俩确实没领结婚证,但我看厂里其他姐妹也和男朋友出去开过房,我就以为不违法呢。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女警大学刚毕业,年纪轻脸皮薄,听到这不自觉的耳根跟着红了起来。众人先是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转而又齐刷刷地转过弯来:龙莉莉把这群兴师动众的警察当成扫黄大队的了。
女警虽然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职业素养还是够的,好言安抚了龙莉莉一下后说:“我们警察是想问你和杨平昨晚到11楼,除了······咳咳,除了那个事,还发生了什么。”
龙莉莉这才作恍然大悟状,神色愤恨不平:“肯定是许维松他们去报的警吧?奶奶的,明明是这个龟孙先动手的,还想往老娘头上扣屎盆子!”
龙莉莉说这段话时带着一口方言,骂街的流利顺畅程度让谢隐想起他们警队门口早点摊炸油条的刘大妈,掐着腰骂起人来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放过了对方家哪位祖宗,都算她发挥失常。
“报警?”谢隐回神,问道,“为什么报警?”
“还不是那孙子骂我······骂我不知廉耻,我才回骂了一句。他就要动手打人!恶人先告状!警察,我和杨平可是冤枉的!”
谢隐彻底听懵了,耐心也逐渐消耗殆尽。他语气不失严厉地低声喝了一句:“从头说!”
龙莉莉这才对上这位警官那双凌厉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来了个透心凉,从内而为打了个寒战。声调都放低了:“就是······我和杨平正在排练室干那事,还没脱完,许维松、袁近贤、田萌萌就一起进来了。许维松就骂我不要脸,杨平听不过去,就打了许维松。”
谢隐从牙缝里哼出一声:“之后呢?”
龙莉莉:“刚开始田萌萌他们也拉架,可杨平那倔脾气,连带田萌萌和袁近贤也一起骂了。就这样我们几个人就混打在了一起。他们人多,杨平和我招架不住,杨平就让我先跑······”
如果龙莉莉的话属实,那时间线就对上了。监控画面中的龙莉莉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先跑了下来也能说得通了。
毕竟警察对她几点几分来的11楼都掌握了,龙莉莉也不敢再有所隐瞒。
韩易反问:“他让你跑,你就真跑了?”
龙莉莉理直气壮:“我们人少,不跑也打不过啊。”
整个警队的人都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刚还说杨平一个人单挑18个呢,这么一会2对3就有难度了?
又是清一色的沉默无言,惊诧于这丫头的奇异脑回路。你说她傻吧,遇到危险还知道跑。你说她奸吧,她还什么屁话都敢信。
谢隐没工夫考虑这些,继续追问:“你1:45从11楼跑下去之后去了哪?又见没见到杨平?”
龙莉莉又一次诧异于警察的信息怎么这么精准,彻底浇灭了心中的侥幸苗头,只得更老实回答:“我怕他们追上来,我就一口气跑回工厂宿舍了。之后我再给杨平打电话就一直关机,今早我去他厂里找他,舍友说他一宿都没回来。”
真的失踪了?荆哲与谢隐对视后默默出了询问室,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头儿,杨平买了2:33开往西南的火车票。检票信息显示他确实上了车,这辆车还在运行当中。铁路公安的同志马上去找杨平,发现他没到目的地,就先下车了。具体在哪一站下的,还得进一步核实。”
跑了?一声不吭,买了火车票就跑了?就算再急的事,也得回宿舍收拾下行李吧?买了长途火车票,却在途中下车?
谢隐食指抵着下巴,兀自思考着。除非······除非是畏罪潜逃。
难道这杨平真的因为双方发生冲突,一怒之下杀了三人?
短短的15分钟,他真的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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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痕检尸检出结果, 等走访人员归队,各小组终于齐聚会议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上个案子结案到今天, 才消停了不到一个月,又过上了这种披星戴月的日子。谢隐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 回头时看见队员脸上的疲态, 也不免心疼。
想要让这群猴崽子们歇一歇,谢隐唯一能想到的好办法, 就是早破案早收工。
秦淮的学生兼助理周舟送来了星巴克, 虽没明说是他家老大授意的, 但警员们也都知道领谁的情。这位新加入的禁欲系男神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然无缝隙地融入到了警队之中。
为了使用投影仪,会议室的主灯光已然熄灭。白色屏幕上昏暗且摇曳的光线轻描淡写地洒在秦淮的侧脸上, 光亮与阴影恰到好处地勾勒着他俊逸紧致的轮廓。
他低着头,借着微光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笔记本。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入定似的恬静安宁之相,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眼前的本子, 再没有其他了。
谢隐也不知是困了还是累了, 倦倦的竟有点恍惚,出神间不自觉地用眼神追随光晕, 描摹画册似的描摹着秦淮的轮廓。而秦淮对此毫不知情,他澄澈的眼中有点点微光, 从眼镜侧面看去,是深邃与神秘的浩瀚星河。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眼角处隐约泛起的青色血管上, 这是足够白的人才能拥有的小瑕疵。搁置已久的记忆与这白皙的脸颊不期然相遇, 谢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 孟昀就坐在他身边。
尽管除了白,二人从气质到长相,几乎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
大概是一种沉睡已久的依赖感?谢隐苦笑着摇摇头。对于孟昀的依赖,再不可能找到任何替代了。那是一种年少不成熟时,对于早熟者自然而然的依赖。当时浑然不自知,待失去后又后知后觉。其中回味不可说不参杂着愧疚和怀念,愈发放大,最终已经偏离了当时的真相,变得过分唯美起来。
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孟昀是谢隐心头的一根刺,却不是他时时可以放纵自苦的由头。
世道沧桑,几经变幻,孟昀过世······抑或说是失踪,已经几年了。如今的谢隐是在血泊里爬起来过的人,残酷的事实一次次敲醒他,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依赖。
更何况,眼前这位发着光,芝兰玉树的男人仿佛笼着一层厚重的烟雨帏帐,谢隐看不清,摸不透。谢隐始终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划归为自己的同袍。
谢隐强迫着自己回神,好整以暇地组织会议:“行了,大家把手头有用的信息都说一说吧。”
技术组的凌星最先发言。
凌星:“跟痕检组和走访组沟通过之后,我们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图像还原。”
投影上出现了案发现场——排练室的3D模拟图。谢隐看了一眼,大致上和自己脑海中构架的图像一致。
凌星:“排练室的门是从外面被锁住的,钥匙遗留在门外。正中央的男性死者袁近贤头朝窗,脚朝门,笔直躺在窗台下的位置。旁边与之平行的是凶器,电动裁剪刀。从窗台下一直延伸到门口,有两行血手印鞋印的痕迹。窗台到门口方向的手印更清晰,回程手印则模糊很多。”
韩易插话:“也就是说死者田萌萌是在被切割手腕后爬到了门口试图求助,在求助未果之后,又爬回窗台跳了下去?”
这时一个年轻高挑的女孩回答了他的问题。女警名叫韩韵冰,警校痕迹检验学研究生毕业,性格爽朗且业务能力强,年纪不大,已经是痕检科副科长了。
韩韵冰:“从现有痕迹上来看,我们可以确定田萌萌是自己爬到窗台边上去的。但无法确定田萌萌到底是自己爬上窗台掉下去,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因为窗台上有明显的擦拭痕迹。窗台上除了不知来源的棉麻制品纤维和擦拭血迹以外,没有其他的DNA信息、脚印、指纹。”
凌星继续将图片放大,聚焦在袁近贤脚部的区域,那里画着一个仰面朝天的高大男人。
凌星:“这是我们在现场没有看到的伤者,许维松。根据许维松上楼时的监控画面,我们对伤者形象进行了模拟绘画。伤者横躺在死者袁近贤的脚下,这一区域的翻动拖拽痕迹我们没有标注在图片上,因为可能是救援人员所为。”
说到这,凌星的汇报告一段落。
韩韵冰:“我接着补充一下痕迹检验的结论。在现场我们一共找到了足足12种不同的脚印或者残缺脚印。抛去三名受害人之外,剩余脚印哪个属于凶手,哪些属于后勤和救援人员,目前不敢确定。凶器被留在了案发现场,凶器上提取到了四个人血迹,分别属于三名受害人和另外一个没有对照样本的人,不能确定这个血迹就来自于凶手,但可能性极大。”
白超然在此时插了句话:“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没有对照样本的血迹,和楼梯上拾到布料上的血迹来自同一个人。”
谢隐眉头轻拧,其中疑问不言而喻。他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遗留在门锁上的钥匙”、“擦拭过的窗台”、“遗留现场的凶器”,“凶器和布料上的血迹”,并在后面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但他没有急于提问,想要更宏观地把控整个案件,就必须先抛弃那些细节。谢隐下颌微抬,示意白超然做下一步汇报。
白超然将尸体的细节图和尸检报告投放在屏幕上。
白超然:“根据对两名死者的尸体检验,发现两位死者体内均有□□残留,估算计量足以致人昏迷。”
谢隐打断:“伤者的情况呢?了解了么?”
白超然点头:“我和医院沟通过了,伤者许维松也有明显的□□中毒反应。”
谢隐转头看向韩韵冰:“现场发现手绢之类的□□残留物了么?”
韩韵冰摇头:“没有。”
韩易:“也就是说,三人均是在吸入□□昏迷后被割腕。”
白超然将袁近贤的照片放大,说道:“也对,也不对。这是男性死者袁近贤,身高183,体重82公斤,死亡时间在凌晨4点到5点之间,死于失血过多。与另外二人不同,袁近贤除了手腕处被割伤外,颈动脉也被割开了。”
白超然又将女性死者的照片放大,介绍道:“女性死者田萌萌,身高153,体重115斤,死亡时间在上午7点左右,死于高坠伤。田萌萌的手腕同样被割破,但伤口不深,并未伤及动脉,所以没有像袁近贤一样死于失血过多。没有发现被性侵犯的痕迹。”
最后一张图片,是一个插着管子戴着呼吸机的男人的照片。
白超然:“这是由医院ICU科室提供的伤者照片。伤者许维松,身高182,体重170斤,右手处同样被划伤,所幸伤口同样不够深,伤及动脉,但没有切断动脉。但由于失血过多,导致脑供血不足,目前仍处于迁延性昏迷状态。”
说到这,白超然做了总结性发言:“对三人致死、致伤的凶器,就是痕检科找到的电动裁剪刀。刀头钨钢材质,剪刀刃长4cm,电动动力,多用于裁剪布料、织物等。”
谢隐又一次飞快写下“电剪刀来源”几个字。
一直沉默的秦淮在这时开口了:“麻烦您把两位死者的伤口处都放大,可以么?”
秦淮话音轻柔,语气十足的礼貌——这是整个警队都很少见的客气礼貌。
白超然一时间有点不适应,反应过来后一改平时的臭脸,乖乖将三张图片放大。
乖得像训练有素的警犬,谢隐难免暗自腹诽,这个白超然也太以貌取人了。想到这,不服气的情绪一下子就涌了上了,难道我谢隐不帅么?
瞎!一千多度的瞎!
秦淮哪知身边人内心活动这么复杂,他指尖轻推眼镜框,弧度刚好勾勒他挺拔的山根。全神贯注地观察了一番照片后,秦淮试探性问道:“凶手是个左撇子?”
对于术业有专攻的白超然而言,这算不得什么惊天大新闻,在尸检过程中他就发现了。
然而这句话最先出自一位心理学家的嘴里,仍让白超然十分意外。白超然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起桌对面的这个男人——挺拔,斯文,有涵养,又有头脑。
白超然本就认为这位秦大心理学家与谢隐这种流氓糙汉子出身的有所不同,如此一来,更对秦淮青眼有加了。
白超然赞许地回答:“从尸检结果来看,凶手可能左手为惯用手。当然,也不排除双手均为惯用手的可能性。”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谢隐的舌尖轻轻摩挲着左侧的牙齿,双手摆弄着圆珠笔,一会把笔帽拔下来,一会又按回去。
大家心照不宣地等待着,谁也不出声打扰。他们知道,头儿在思考。
谢隐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开口了:“也就是说,凶手通过某种方式让三位受害人吸入□□,然后用电动裁剪刀割开三人的手腕,和其中一人的喉咙。”
众人点头。
谢隐的眼角却爬上了疑惑:“以凶手将男性死者和凶器‘整齐码放’的做派,他应该也会将另外两名受害人‘整齐码放’在窗台下。可为什么最后三人死状各异呢?”
秦淮说出了他的猜测:“因为出现了意外。”
所有目光转移到秦淮身上,他推了推眼镜,条分缕析地回答:“凶手本来是将三位受害人和凶器都码放在了窗台下。但由于另外两名受害人伤口较浅,或者其他身体原因,所以醒了过来。”
他用激光再一次指向凌星所做的模拟图,解释道:“田萌萌醒来后,她开始爬向门口求助,在发现求助无果后,她爬回窗口,坠楼身亡。而许维松也一样,他很可能在昏迷之后的某个时间点醒了过来。他踉跄起身想要走出大门,但体力不支,摔在了袁近贤的脚下。”
秦淮余光里瞥见谢隐想要说什么,他伸出右手在谢隐手腕处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力度不大,却冰冷如常。谢隐被冰了个寒战,心中不免思考:这家伙不会是个吸血鬼吧?
这近乎不着痕迹的细节却落在了韩易的眼里。他不禁愕然,这位秦老师对待每一个人都有着温和礼貌的疏离感,却惟独对他们头儿更放肆一些。
对,是放肆,是亲密朋友之间熟悉的放肆。可明明双方在今早还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更让韩易差异的是,整个警队,没有一个人敢抢头儿的话。谢隐就这么被轻轻一按,按回去了话头,竟然没有动怒!
啧啧啧,禾苗怕蝼蛄,一物降一物。
秦淮继续:“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测,其中说不清的逻辑很多。田萌萌即便在开门无果的情况下,也应该知道坠楼比失血过多死得更快。她为什么会选择跳楼,我们仍旧不得而知。”
韩易补充:“可能□□作用仍在,田萌萌也不够清醒,在伸头求救的时候坠楼而亡。”
秦淮赞同:“当然,也有可能有其他我们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谢隐点头,案件侦办初期,就是把各种可能性列举并排除的过程。如今作案手法大致缕清,谢隐转头看向秦淮,眼神之中有试探之意。
“秦老师,你是心理学专家,对于犯罪嫌疑人剖绘应该见长,说说看,你觉得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淮明白,自己在谢隐心中,仍旧是打一个问号的外人。初来乍到,顶了个A大心理学家的头衔,不做出点成绩服不服众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不能让谢隐信服。
然而秦淮就这么个性子,即便万事看破,也并不急于宣诸于口,神色依旧淡然自若,冷冷清清的模样。
“凶手······男性,23到28岁之间,身高180以上,身材魁伟。习惯用手为左手或双手,头发不会太长,寸头的可能性极大。学历不高,但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很有可能因为某种客观原因而早年辍学,现在在夜大读书,成绩名列前茅。喜欢穿白色衣服,可能戴眼镜。长相不丑,但算不上出众。身有某种轻度残疾,类似于跛脚、断指等。”
谢隐从焚尸案开始,就习惯了秦淮说话时的玄而又玄,他静静思考了一会,不置可否。对于心理剖绘,谢隐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绝对可以作为破案的辅助,却从不把它当作重要抓手。
队里的众人却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这位外来的和尚念的是不是真经。
荆哲在这时候表达了自己的疑虑:“男性,23岁到28岁之间,身高180以上,身材魁伟,夜大学生······这不就是杨平吗?”
作为走访组的组长,荆哲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据我所知,杨平确实是左撇子。”
整个会议室陷入死一样的沉寂。所有人都不说话,但心里各有一个算盘。
这位空降的心理学专家,帅则帅矣,但真实水平如何,谁也拿捏不准。毕竟在监控画面这种铁证面前,杨平已经是最大的嫌疑人。如今专家照着杨平的模样做心理剖绘,实属是过于安全取巧了。
实话说,这么想的人里,不乏谢隐。只是作为领导,谢隐学会了不形于色,他转过头正视秦淮,想听秦淮给出合理的解释。
秦淮仍旧看破了众人的心思,表情平淡,语气却坚定:“凶手不是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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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隐也难掩错愕了, 问道:“你怎么得出的结论?”
秦淮仍旧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了似有似无的笑。似乎答非所问,但不急不缓, 慢慢展开。
“□□属于吸入式毒/药,能让三人吸入气体且不挣扎, 说明凶手与三人十分熟悉, 很有可能就是夜校的学生。袁近贤和许维松都身高180以上,能够将二人迷晕, 身高肯定在180以上, 且为青壮年。从凶手将死者整齐码放这点来看, 凶手有一定程度的强迫性人格倾向,这种人通常伴随洁癖,或者极度爱干净的状态, 不可能梳长发,很可能喜欢穿白色衣服。案发现场一定经过凶手的一番布置,再加上作案手法, 可以肯定凶手具有一定的药理学和生理学常识。这种人成为厂工很有可能是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而辍学的,所以再次拥有学习机会, 会格外珍惜。这种人对于知识的倾慕程度可能是变态执着的。他会不安于自己厂工的身份, 试图与之划清界限。这就导致两种可能,要么是读书过多导致近视, 要么是佩戴平镜,伪装近视。”
谢隐点头, 截止至此,一切都说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