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恨得牙根直痒痒,但他并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他脸皮足够厚。
“好好好,好久不见,秦老师。”纯粹客套应付,毕竟还在刘副厅长面前,谢隐还是得保持风度的。
谁知秦淮脸上的笑意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意味,慢悠悠问道:“也不是很久吧?”
谢隐这才想起那晚自己跑步跑过了头,被小保安围困,秦淮去领人的事情。他一拍脑门,自己还欠人家三百块钱呢。
谢隐赶紧走上前,一把揽住了秦淮的肩膀,把他带向了办公室的角落。三百块钱事小,让这群猴崽子们知道他被一群保安围殴,还在秦淮家过夜了,那可就事大了!
谢隐手臂上的力道不轻不重,也不容人质疑。裹挟着秦淮向前走去,强壮身体上独有的灼热温度慢慢袭向秦淮。
谢隐大喇喇的,凑到了秦淮的耳边。一股滚烫的鼻息长驱直入,像大漠中滚烫粗粝的风刮过秦淮的侧颈,一种带着侵略性的灼烧感让秦淮不觉一怔。
他猛然间侧头看去,二人的眸光在刹那间交汇,倏忽跌入彼此心底不曾示人的隐秘角落一般。
太近了,也太突然了。秦淮睫稍不禁一颤,晃神后赶忙又别过了脸。
谢隐却依旧神经大条,不知对方内心的波澜,只压低了声音说了句:“秦老师,手底下人都看着呢,给点面子。”
说这话时,谢隐的右手空虚握拳,在胸口处敲了敲。秦淮明白,那是男人和好兄弟之间最常做的动作。他也终于明白谢隐骤然失态的原因了。
还不是谢隐不希望二人“孤男寡男共度一晚长夜”的事被说出来。
秦淮心领神会,浅淡一笑。那笑容温润平和,在鼻息相交的距离不期然绽开。
这一次,轮到谢隐愣住了。与秦淮不同,那股火辣的灼热感来自谢隐的内心。像一股无名盛火,霎时间在胸腔里烧了起来,烧得他自觉耳根微烫。
他赶忙松开揽住秦淮的手臂,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只手的指甲都快抠进肉里了。活见鬼了,两个大老爷们,说两句话而已,脸红个什么劲。
容光焕发,一定是容光焕发,谢隐不住地给自己心理暗示。
“你们认识,那就太好了,”刘德全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小谢啊,A城作为我们C省的省会城市,治安压力一直都很大。这位秦老师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多有涉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是我们省公安厅高校人才库中的佼佼者。”
谢隐越听越不对劲,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
“所以,接下来,秦老师会协助你们A城刑警队,做刑事案件侦破的工作。”
至此,谢隐才明白为什么刘德全会和秦淮一起出现在这里。
耳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脚指头都能猜到是这群猴崽子在议论着,确切地说,是雀跃着。
谢隐却没有他们那么兴奋。谢隐警校毕业,专业就是刑事侦查。科班出身的他对于学院派倒没有那些老刑警那么抵触,但此刻,一股隐忧浮上心头。
刘德全副厅长也是刑警出身,他慈祥地拍了拍这位优秀后辈的肩膀,说道:“你们认识,看起来关系还不错,这样开展工作就顺利多了。好好努力吧,年轻人。”
所有人还沉浸在“队里又来个大帅哥,还是个禁欲系大帅哥”的喜悦当中,谁也没想到谢隐会在这时候干脆利落地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的那种。
谢隐:“刘厅,我不同意。”
韩易最先反应过来,想上前去拉头儿的袖口,可想了想,又缩回手来。他发憷。
时间倒退二十年,那时的刘德全副厅长,也曾是A城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那时候刘德全的威名传遍整个公安系统,活阎王在世,夜空中最硬的钉子。别说呛着他肺管子了,就是在他面前大点声都要回家考虑好几天。如今地位提升,凶戾之气不再,更添了几分稳重,整个系统对他又敬又怕。
韩易心中暗暗祈祷这两位活阎王别在这掐起来,虽然头儿气势不输,但毕竟官职小了不少,硬碰硬没胜算啊。
谁也没想到,刘德全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后,却很快就释然了。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同意。”
这个谢隐,刘德全是听说过,也见识过的。身手好,业务强,脾气暴,全厅表彰会上敢打怂包同事。
当时在场的刘德全虽给了谢隐处分,却还是放了水。他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愣,倔,有冲劲……刘德全觉得,像他年轻的时候。
谢隐其人,闲来时臭美嘚瑟爱插科打诨……缺点不胜枚举,但一回到工作中,却转脸换了一副模样。在谢隐看来,警察这个职业,倒不必非要起高调说它有多神圣,但却不折不扣的具有特殊性——协作要求高,危险性大,更主要的是,心理素质也必须要好。
尽管交情不深,但经过焚尸一案,谢隐看到了秦淮的实力。在对案情细节无权知情的情况下,每每能够切中要害,给谢隐以提示。谢隐并不怀疑秦淮的专业性,但他仍旧不能接受让秦淮成为自己并肩作战的同袍。
因为谢隐并不能确定,秦淮为弟弟摆碗筷,对着虚空自说自话的怪异举动,究竟是对死者缅怀,还是创伤之后出现的心理问题。
他同情秦淮的遭遇,甚至可以理解秦淮的做法。可他不能放心这样一个有着巨大心理包袱,甚至可能有精神类疾病的人成为自己的战友——警察的工作太过于危险,作为领导,那是对其他战友的不负责任。
“没有原因。”谢隐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
尽管它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说服刘副厅长,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犹豫的举动落在秦淮眼中,又有一番别样理解。其实秦淮明白谢隐的顾虑是什么,也做好了伤疤被当着这么多人面揭开的准备。
然而此刻谢隐话头戛然而止,宁可得罪领导也不愿道出实情,秦淮心头一热,感动不已。
说到底,这个谢警官,是个性情中人。
刘德全不明所以,就算对精兵强将再包容,也架不住下属当着这么多人面拂他面子。脸色渐沉,正欲发作,救命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韩易赶紧冲过去接电话,意图冲淡空气中尴尬的气氛。
然而韩易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撂下电话,也顾不得领导在场了,大喊了一声:“头儿,出命案了。”
谢隐开着的车一路风驰电掣,车内气氛压抑到极点。
韩易坐在车后座上,一双大眼睛左看看驾驶座上的谢隐,右看看副驾驶上的秦淮,想讲个笑话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一来没那个幽默细胞,二来……他惜命。
命案发生在A城西南方的集约工业园区内。十年前A城为打造中心腹地物流中枢的城市定位,建造了这个工业园区。如今借着区块链的大势,慢慢发展成了集物流、仓储、生产、加工为一体的工业园区。园区内有大大小小各类厂子三十多家,就业人口高达211万。园区配套的宿舍、商场、家属楼……俨然一个“城中城”。
今天的命案就发生在工业园区腹地的一所公办夜大里。这所公办夜大是由A市著名985高校A城大学牵头办学的,据说师资全部来自于A大,旨在让工业园区内的打工者提升专业素质,认认真真读下来,能拿到中专文凭。
所谓夜大,就是夜间办学的大学。好学者白天上班,晚上到夜大来读书,一般授课时间是在晚上6点之后,最晚的课程能到凌晨1点。
今早A大后勤人员报案,说有人从四号教学楼11楼坠楼身亡。后勤人员赶到11楼之后,打开排练室大门,发现还有两个人躺在血泊之中。经过后勤人员简单检查,发现其中一人仍有呼吸,就同时打了110和120。
车子停在夜大四号教学楼门口,后排的三位年轻民警第一时间开门。韩易下了车一回头才发现,前排的两尊大佛压根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机灵,拍了拍另外二人的肩膀:“走,咱们先去勘察现场。”
车内只剩下了谢隐和秦淮,很显然,他们俩都有话要说,可却谁都不肯先开口。
逼仄的车内空间里,时空都仿佛停滞了。终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声音。
谢隐:“那个……”
秦淮:“那个……”
秦淮转回头喘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回头说:“你先说。”
情况危急,谢隐也没心情谦让了。他直接开了口问:“为什么会选我?”
秦淮一愣,很显然,他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在接到出警电话之后,原本打算长篇大论教训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后辈的刘德全只能长话短说了。他压抑住满腔的怒火,用冰冷且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谢隐说道:“你以为秦老师是省厅摊派给你的任务?秦老师是我们公安厅一直想请都请不到的专家,这次人家特地指名道姓要来协助你!甭跟我说那些里格楞,这是命令,从今天起,从这个案子起,秦老师正式进入A市刑侦队,协助你办案!”
谢隐憋了一路,终于在不受外人干扰的情况下,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问题。
秦淮想了一下,坦诚回答:“因为我选择了很多人,但你是最适合的。”
谢隐不解:“什么意思?”
秦淮:“你是唯一一个踹开那扇门的。”
谢隐怔住了。他尽可能让自己跟上秦淮的思路,但他还是觉得很困惑。门?什么门?
二人并不多的交集回忆涌上心头,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不断排列整合,半晌,谢隐才明白秦淮的意思。门——秦淮家里,他弟弟房间的那扇门。那扇被谢隐踹坏了又修好了的门。
秦淮家的种种诡异让谢隐怀疑他有诱拐儿童的嫌疑,最终踹开了那扇门。如今想来,那些明显示人的怪异举动,显得太刻意了。
谢隐终于提出了他的疑问:这一切,只是个考题?秦淮的怪异,是演出来的?
似乎看透了谢隐的内心,秦淮说道:“不全是演的,我确实有个失踪多年的弟弟。我请过很多警察到我家吃饭,各种理由各种原因,但你是唯一一个踹开那扇门的。我不怀疑任何一位警官的专业性和职业道德,但我选中你的原因,就是你哪怕犯错也要一试的勇气。”
拨云见雾,谢隐终于明白了秦淮的意思。
“所以,你来我们警队协助破案,而你的条件是让我们帮你找弟弟?”
秦淮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淡淡的笑容,他直接将右手伸了过来,“之前的案子就当作见面礼了,所以谢警官,合作愉快?”
谢隐却没有伸手。对于秦淮的说辞,他不确定几分真,几分假。
谢隐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但也认认真真学习过一阵子辩证法——如果秦淮的所有异常举动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那今天自然的坦白同样可以有表演成分。
孰真孰假,唯有秦淮一人知晓。然而谢隐作为警队的负责人,却不得不作出自己的判断。
秦淮敏感聪颖,于细枝末节处也能感觉到谢隐的心思。他深邃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坦然磊落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的猜忌,但我还是希望可以试试我。或许多年后你会发现,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夏日的阳光被路边斑驳树荫切割开,不规则地在秦淮的脸上游走着。唯有一双眼直直暴露在谢隐的审视下,坚定不曾游离。
良久,谢隐清了清嗓:“我表示感谢,但并不喜欢你的见面礼。就在不久前,我曾经给一位······受害人科普过,警察不会和任何人做交易的。”
话说得算决绝么?秦淮想想,倒也未必。虽然并不中听,但秦淮还是在其中找出了松动的口子。
果然,谢隐的下一句话朝着秦淮期待的方向去了:“我们警察破案,从来都只为固定案件的固定受害者。你想找弟弟,我可以帮忙。但破其他案子,我希望你不要掺杂这种邀功的算计。”
秦淮笑了:“所以,你同意我加入了?”
谢隐干脆利落开门下车,留给秦淮一个精壮的背影,和一句话。
“就按你说的,试一试。”
警戒线外簇拥着不少围观群众,谢隐好言好语说了几句“让让”,压根没人理他。还是吼了两嗓子之后才开出一条血路来。
秦淮跟在后面会心一笑,乐得享受其成。
四号教学楼窗下是一片低矮景观灌木丛,一具女性尸体压倒一大片植物——确切的说,大部分被压倒,但其中几根树枝仰天直立,残忍地将尸体刺了个对穿,让尸体没有平躺在地面上,而是头脚着地,臀部却微微撅起。女人身上穿了一条疑似白色的长裙,早已被血液染得斑驳不堪,被不规则的树枝挑了起来,露出女人粘着血的内/裤。长发混着血水黏腻地铺在地上,像刚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血衣女鬼。
区里的法医正在和白超然讨论死者情况,几个拉警戒线的保安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尸体,不一会就有人受不住,冲出人群去呕吐了。
谢隐磨着后槽牙,也想骂娘。不到一个月时间,看见两具坠楼尸体。谢隐怀疑自己最近犯什么邪了。
白超然走过来:“区里的法医已经初步勘验了,死者应该死于高坠伤。但死者右手腕处有明显的切割伤口,不像是普通利器划伤,具体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谢隐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尸体,不禁咋舌:“先割腕后跳楼?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不都多此一举么?”
白超然点头:“楼上还有一具呢,走,上去看看。”
一行人在保安的指引下,坐电梯来到了9楼。
谢隐纳闷:“不说11楼么?”
保安解释道:“我们这栋楼一共有11层,不过10楼和11楼都是排练室和练功房,不通电梯。”
所以想要到达命案发生地点——11楼练功房,需要从9楼下电梯,先爬一段很陡的铁艺楼梯到10楼,再爬木质楼梯上11楼,然后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
谢隐身量高,上这楼梯格外困难。他一边爬一边心中问候设计者的祖宗,回头看向身量更高的秦淮,表情却云淡风轻。
切,还挺能装。
谢隐一回头,目光扫在铁艺楼梯那已然开始生锈的栏杆花纹上,凸起的残缺部分上挂着一小块布料。
谢隐眼尖,一眼就看出那布料上的黑斑。应该是血迹。
谢隐赶紧让白超然把这块布料装入物证袋,直觉告诉他,这块布料很可能有大用途。
发现布料的地方位于10楼要拐向11楼的转弯处,很有可能是某个人——嫌疑人或者受害人,在奔跑过程中剐蹭下来的衣服布料。
对于破案而言,哪怕到不了“旗开得胜”的地步,也算得上出师顺利。谢隐吩咐扩大封锁范围,在9楼电梯口就拉起了警戒线。
11楼的走廊贴着瓷砖,在阴面。即便正值盛暑,却有股说不上来的阴凉之感。走廊尽头是排练室,那里的门半开着,钥匙还留在门锁上。阳光刺眼,远远看不清房间中有何物。
只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断断续续飘过来……是血的味道,谢隐最讨厌的,血腥的味道。谢隐时常怀疑自己被这种血腥味熏染多了,会不会性情里都带着一股子阴森。可这位热血中年余光里瞥见了身后的白皙……白皙中年。
算了吧,他更阴森。
能够慢慢浸入骨髓的阴冷逡巡不去,谢隐一行人逆光而行,终于在到达排练室门口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血手印赫然印在门板内侧。干涸的血迹半死不活地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态势,反射着暗红色的幽光,让人触目惊心。
谢隐俯下身,仔细打量起这只血手印来。
从手印的大小来看,最长距离大约15cm左右,十指相对纤细,应该是一个女性的手印。从手印的着力状态来看,五指和掌心均十分用力,且五指末梢处甚至有抠划的痕迹。结合血手印距地面不足20公分的位置来看,很有可能是女性受害者趴在地上,用力拍打门板所至。
血手印之下,有丝丝缕缕的条状血迹。
谢隐顺着手印的方向向房间内看去,其中惨状,让人不禁汗毛倒竖。
太过于触目惊心。
这间排练室规模不算大,但80平米左右的地板已然成为一片血泊。
仔细观察,可以看出血手印不仅存在于门板上,而是从门板处向窗口处蔓延,一路都有,只是清晰程度不高——不是被杂乱的脚印给踩没了一半,就是被大量血水冲得只剩一点了。
手印的方向并不相同,由窗到门方向居多,由门到窗方向的不甚清晰,但也存在。谢隐猜想,女性被害者是从窗台下穿越整个房间,爬向了门口处,并且猛烈敲击了门板。应该是为了求救。
如果没猜错,这枚手印属于楼下那具坠楼尸。
这位有能力向别人求救的被害人最终却出现在了楼下的灌木丛里。她为什么又折返回窗口了呢?是自己惊恐过度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呢?秦淮也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房间的最里侧,也就是窗台下,躺着一具男性尸体。这具尸体附近的血液量最多,仔细观察,发现这具尸体不仅被割了手腕,颈动脉处也被割断了。一把血红色的电剪刀赫然摆在死者的手边,与身体平行,摆放得诡异的“整齐”。
喷溅血迹遍布窗台下和地板上,然而男性尸体的前襟大面积却是干净的。
也就是说,这名死者很可能是在无意识,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躺在这里被割喉割腕的。
按照规定,案发现场应该让痕检部门先进入,谢隐和秦淮要等他们作业完成才能入内。谢隐和秦淮目光交错,二人谁也没说话,但心照不宣,想到了一起——同一凶手作案,为什么两名死者的死状会相差这么多?
谢隐看向领路的小保安:“还有一位伤者,送医院了?你们发现他的时候躺在哪了?”
小保安被冷不丁的问话吓得一激灵,起先他只直直盯着自己的脚,不得已才抬起头,却始终不看看向案发现场的方向。
声音都是飘忽哆嗦的。
“送医院了。就······就躺在那儿了。”
他的手指指向房间中央,男性尸体脚下的位置。谢隐叹服,不用眼睛看都能指得这么准,足见第一次发现现场时给这位年轻保安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谢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而目光再次回到排练室的谢隐骂娘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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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单原因,12月4日20点更新,之后都是每天0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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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脑子里飞快涌出一筐的脏话, 余光里瞥到秦淮,又觉得不能在这只白毛孔雀面前失了体面,生生又咽了回去, 只不痛不痒地骂了句:“怎么他妈这么乱?”
对于谢隐飙脏字,在场的所有警察全都表示同意, 甚至觉得骂得不够解气。就连一贯斯文的白超然都有心骂娘了, 因为作为法医,他发现这个案发现场很明显被动过!
血泊之中出现了大量的脚印, 肉眼可见属于不同的人, 乱七八糟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男性死者脚下的区域还出现了大量的拖拽和翻动痕迹。
小保安本就害怕紧张, 一听这话,周身都抖了起来,仿若做错了事一般嗫嚅解释:“我们······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个人好像还有气, 就赶紧组织人给他包扎抢救。120的人来了之后又检查了一下中间那位到底死透了没有,所以屋子里的脚印就挺多······”
谢隐这也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急躁,伤及无辜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调整好情绪,尽可能温和地问小保安:“伤者是仰面打横躺在死者脚下的?”
小保安:“是, 打横躺着。”
谢隐无奈, 但还是自我安慰兼宽慰白超然:“不管怎么样,拯救一条命比现场勘验更重要。”
白超然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大道理谁不懂, 好听话就你会说?那现在怎么办?尸体明显被动过,房间被踩得乱七八糟, 怎么采集信息?”
谢隐对于白超然的反应见怪不怪,毕竟这酸脸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白超然, 谢隐向来都是冷处理, 避其锋芒。因为谢隐特别了解白超然, 这个人嘴黑心细,等苦水吐够了,就自然而然地去干活了。虽然苦大仇深,但专业素养还是足够的。
然而他万分没想到,秦淮恰在此时走上前,去拍了拍白超然的肩膀。谢隐大呼不好,看来秦淮也要中枪了。
然而令人惊惧的一幕发生了,当满脸怒容的白超然转头看来发现是秦淮时,眼角怒意竟消减大半,硬生生地挤出了个礼貌的微笑来!
那是谢隐从没看见过的微笑!来自白·狗脾气·酸脸子鼻祖·超然的微笑!
坏了!坏了!警队里出现红颜祸水了!而且还是一笑毁社稷那种!
取代了他A警一枝花地位事小,带偏了整个警队的向心力事大啊!
谢隐危机感骤起,轻声咳嗽了两下,说道:“赶紧干活。”
就在谢隐不靠谱开小差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噪音,像指甲刮过黑板一样令人寒毛竖起的噪音。
左边,右边,身前,身后……这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磨指甲声从谢隐的四面八方传来,其中还混杂着儿童嗤嗤的笑声和影影绰绰的女人哭声。
即便是大白天,阴冷惊悚的场景配上这诡异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鸡皮疙瘩一地,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小保安几乎哭了出来,一脸惊恐的表情看向谢隐。
一股更为冰凉的感觉突然出现在谢隐的后颈,谢隐周身的神经都敏感起来。
一只手扒在了他的肩头。
他不信鬼神,更不屑于任何装神弄鬼的行为,他猛地攥住肩头那只手的腕子,向外一甩。
对方反应也足够快,借力打力,与谢隐保持了个平衡。
谢隐一抬眼,发现自己攥着的,是秦淮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那么冰,力道不大,却恰如一股无形的力量,把谢隐瞬间拉入了无尽的冰窟。
啧,这会功夫捣什么乱?谢隐刚想发作,对方却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抵住双唇,然后指了指走廊当中的几个点位。
电暖气后面,排风口里面……几乎都是隐蔽的角落。
谢隐点头示意明白:这些点位后面,藏着小型播放设备。
就在这时,这混乱的噪音戛然而止。小保安的精神终于绷不住,崩溃了。他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谢隐见怪不怪,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丢人的。鬼神之说,他不信,可有人信。他是身经百战的刑警,他理应保持冷静,但他不会以此来要求所有人。
谢隐示意韩易把小保安扶起来,可还没等韩易上前,那环绕立体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这一次,是一个稚嫩却诡异的女童声音唱的童谣——
漂亮的新娘在歌唱,
奔忙的垒燕要成双,
洁白的婚纱,柔软的帷帐,
月亮都羡慕她的脸庞。
幸福的新娘等新郎,
狐狸却爬上她的窗。
狡猾的眼睛,肮脏的爪牙,
它要毁掉新娘眼里的光。
新娘的丧钟响摐摐,
长舌的乌鸦在张狂。
血污的婚纱,诬毁的名望,
新娘的灵魂在游荡。
拔掉爪牙,撕去皮囊,
掏出心肺,除去内脏。
割开狐狸的喉咙啊,
折断乌鸦的翅膀。
快乐啊,快乐啊。
快乐的新娘在歌唱。
快乐的新娘爬上你的窗。
静静地看着,等你死亡。
童谣虽算得上押韵,但唱起来没什么旋律可言。音效像极了老式唱片机的感觉,断断续续,像一把钝刀子犹犹豫豫地磨损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谢隐感觉牙有点发酸……嗯,想骂人。
“声音处理过,而且是那种大众都可以下载的app处理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秦淮先开口。
音乐引来不少围观群众,被堵在九楼通往十楼的楼梯口处,维持秩序的警察厉声呵斥了几个好事者,大家才纷纷散去。
一位派出所过来的年轻民警见得世面还不算多,言辞激烈了些,搓了火,冲突中差点把一位非要上楼看热闹的保洁老太太给打了。
韩易在楼上听见了喧闹声,匆匆赶下去,好说歹说,才安抚了保洁老太太,避免了一次行政投诉。
相较于这个装神弄鬼的小插曲,谢隐更关心案发现场。
他叫来了后勤部长,也是这位后勤部长最先进入排练室的。
谢隐:“你们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有没有照相?”
他仍旧抱有一丝幻想。有照片,起码知道第一现场到底什么样子。
然而保安队长却起誓一样笃定:“警官您放心,这点觉悟我们还是有的!这么大的命案,我们不能乱拍照乱传播!”
“我可真谢谢你。”谢隐心凉了半截,翻着白眼但还是得保持礼貌。
谢隐又整体环视一圈,闭上眼,不得不自行脑补还原起案发现场的模样。
男性受害者A因某种原因昏迷后被割颈动脉割腕,躺在房间中线上,死在血泊之中。凶器与A平行摆放。女性受害者B被割腕后爬向了门口求救,但又因某种原因来到了窗台前,坠楼而亡。男性伤者C被割腕,仰面躺在A的脚下,现在被送到医院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凶手能够控制A不抵抗,却无法控制B求救?
——三人都被割腕,为什么最后形态相差这么多?
——B是自己受到刺激跳楼,还是被推了下去?
——凶手为什么把凶器留在了案发现场?又为什么要把凶器摆放如此“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