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夫看着他的背影,也没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钱,只是掂了掂,小声嘀咕。
“真有钱啊,还挺大手笔!”
舞厅里,朱蒂很快被叫出来,沈魄的“旧爱”玛丽也在,两人毫不例外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沈魄左拥右抱,心里却丝毫没有往常那种如鱼得水的受用。
他还在不停跟闻言盘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你看前方那桌刚来的,他们眼神一直往我这边瞟,怎么看怎么可疑!】
闻言无奈:【大哥,别人只叫一个舞小姐,你这有两个,他们能不往你这边看吗?你为什么不跟上次一样要个包间?】
沈魄:【我怕有人进来暗杀下毒,到时候我死在包间都没人知道。】
闻言:【……你想象力真丰富,现在你啥也没干,别人对你下手有什么好处?】
在他看来,沈魄现在整一个处于做贼心虚,疑神疑鬼的状态。
好不容易熬了快一个小时,沈魄实在受不了了。
【不行,我现在在这里多坐一秒都是折磨,我想回家!】
对闻言说完,沈魄正准备起身,就看见一帮人从外面气势汹汹杀进来。
为首之人,正是上回沈魄在翡冷翠看见的何亭。
“就是你小子跟冯先生抢女人?”
一身大衣的何亭,十足电影里的大佬,他冷冷看着沈魄,甚至没等后者解释,直接一挥手。
“把他带走!”
何亭身后的人一拥而上,不由分说直接把沈魄架起来就往门外走。
众人都惊了,何亭一记冷眼就把他们钉在原地。
“得罪冯先生的人,你们最好别多管闲事!”
等他们全走了,舞小姐们才后知后觉惊叫起来。
“他们怎么把沈少爷给带走了?!”
“来势汹汹的,到底是谁啊!”
“看着不是善茬,沈少爷又惹了什么风流债了?”
不单他们懵逼,沈魄也一脸懵。
“不是,我抢什么女人了?!”
他手脚并用,也没能挣扎出来,反倒是嘴巴还被堵了一条手帕,整个人直接被塞进车里后座,何亭随后跟进来。
沈魄这才发现,他被堵在后座中间,在他左边,还坐着一个人。
是冯云。
对面翡冷翠歌厅的老板,上回沈魄跑去翡冷翠“砸场子”意外结识的人。
沈魄手脚没被绑住,他气急败坏把手帕从嘴里扯出来。
“你们到底……”
何亭打断他:“外面有人在盯你的梢,大门四个,后门两个!”
沈魄愣住。
何亭:“除非你跟我们的车走,否则你出来不管上哪里,都甩不掉那些人。”
沈魄喃喃道:“这么大阵仗,至于么?”
冯云握着手杖,意味深长:“小子,你到底干了什么,让几方势力都盯上你了?”
“都是同一拨人?”他不由问了句傻话。
何亭嗤笑:“当然不是,前门两个是日本人那边的,两个是戴雨农的人,后门两个,是斧头帮的。”
日本人先不说,戴雨农是大名鼎鼎的军统头子,据说他下令暗杀过的人,从日本人到国人,无所不包。还有斧头帮,并不是电影里的杜撰,此时还真有这个帮派,首领叫王鼎,也是一个爱好暗杀的人物,只不过他的暗杀对象多是卖国贼。
沈魄人都傻了,他一个富家少爷,何德何能,被这么多人盯上?
“我听说你最近和张老先生走得很近。”冯云慢悠悠道。
沈魄还是愣愣的:“那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冯云叹了口气,像拿这个傻孩子没办法:“日本人盯上印书馆了。他们三番两次提出借书,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上海虽大,但他们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你跟张元济走得近,日本人自然要来看两眼,日本人来了,戴雨农的人能不来吗?这两方都在了,王鼎也要让人想方设法过来盯着,看看这边搞出什么动静。”
他见沈魄还在呆愣,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你只是顺带的,他们重点还是在张元济身上,只要你这几天老实点,自然就没事了。”
一直没说话的闻言忽然提醒:【问问他,为什么要帮你?】
“冯先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沈魄道,“我记得沈家好像跟阁下没有往来。”
冯云笑了一下:“你沈家那些长辈的确与我没有关系,我也看不上他们,不过倒也不是所有沈家的人,我都没交往,起码沈充,就是沈家难得的例外。”
沈魄:“冯先生认识我大哥?”
冯云:“是有些往来,不过我与他的往来,没有我朋友老王多,老王与他,才是患难之交,过命的交情。”
沈魄一头雾水,怎么又冒出个王先生?
冯云道:“这回也是老王提醒我,说你可能会有点麻烦,让我过来帮你解围的。”
沈魄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间理不清这些冒出来的疑惑。
这些人既然与他大哥有交情,那知不知道他大哥已经死了?如果知道,这个冯云难道也跟他大哥是一伙的?不像啊,他大哥混得那么艰苦,这冯云却开了个翡冷翠舞厅,在大上海黑白通吃。
闻言也没有吱声,因为他想不通冯云说这些话的用意。
是套近乎,还是套话?
但冯云也没有让沈魄回答的意思,他又道:“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想问,我们也有事情想问问你,不如你就去我家过一晚上吧。”
沈魄稀里糊涂:“这是绑架还是威胁?”
冯云乐了:“你小子还没到这个分量,你身上有什么能值得别人绑架威胁的?我可不图沈家那三瓜两枣的,再说就算你被绑架了,沈家也未必肯出全副身家来赎你吧?”
沈魄一听就不乐意了:“再怎么说,我也是沈家现在唯一拿得出台面的儿子了,风流倜傥,大学在读,有什么不值得绑架的?”
闻言扶额,这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在这上面争出个输赢有什么意义吗?
冯云彻底被逗笑,连何亭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汽车很快驶至冯氏别墅。
沈魄没想到冯云不显山不露水,家里别墅却不比沈公馆逊色,甚至内里古董摆设一看就就是用钱也未必能买来的。
上海滩藏龙卧虎,一堆大佬在此,养老的养老,活跃的活跃,有前清遗老,有民国新贵,还有各国领事,像冯云这样的不罕见,你要是不去打听,他就是寻常富家翁,你要是仔细打听,保不准还能被他身后那些盘根错节的背景关系吓一跳。
冯云客厅沙发上早坐了个人,年纪看上去不比沈魄大几岁,却自有一番沉稳气度,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办事稳妥的,不像沈魄毛毛躁躁。
“他姓王,你喊他王先生就行。”冯云道。
就这?沈魄看向冯云,但冯云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反倒是王先生起身,主动跟他握手。
“你好,我是沈充的朋友,叫王庸,你喊我王大哥就行。”
沈魄狐疑:“我怎么没听我哥提起过?”
王先生摇头笑道:“你哥出远门的时候,你才多大,这些年你们兄弟俩都没见过吧,你怎么会知道他认识了哪些人?”
谁说我们没见过?
这句话想要脱口而出,但沈魄忍住了。
此二人敌友未明,他这话就等于主动把自己送上门。
王先生好像看出他的想法,敛了笑容。
“你别担心,我们不会害你,我与你哥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上周,当时他还跟我提起你,说你从小锦衣玉食,任性妄为,但心地不差,他希望你能专心学业,不要被上海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沈魄咬紧牙关,继续装傻:“你在说什么呢?我哥都失踪好多年了,我爸说就当没生过这个不孝子,你们俩该不会真的是骗子或绑匪吧?”
王先生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突然转系,是为了接近浅井遂吗?”
这人太恐怖了!
沈魄心头重重一跳,连闻言都吓了一跳。
闻言怎么都猜不到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些,又怎么会盯住沈魄的。
沈家少爷这个身份,唬唬普通人还可以,对真正的权贵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哪怕沈魄的副市长大伯,也没重要到被人处处盯着。
那这两个人,还有在新世界舞厅门口盯梢的那几个人,是为什么会盯上沈魄的?
因为商务印书馆吗?
可闻言知道,商务印书馆对时局来说,也没重要到那个份上,否则历史上就不会任由轰炸,无力回天了。
难道是因为沈魄的大哥沈充?
可沈充已经死了,又十来年没回过家,就算他身上有什么秘密,沈魄肯定也不知道的。
幸好王先生也没有捉弄人的意思,直接就公布了答案。
“那天你突然上门来找我们,好像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之后又不说,还跑了,我们一时好奇,就跟在后面看了看,发现你去了林桂生家。”
“林桂生可不简单,那是上海滩大佬黄金荣的前妻,就算两人离婚了,林桂生的面子在青帮也还是吃得开的,沈家跟她又素无瓜葛,你遇到什么事情,连沈家都办不了,又不肯跟我们说,还得求到林桂生那里去。之后我们就发现,老杜也去了林桂生家,与此同时呢,你又转系了。”
“别人都以为你是为了追求那个女同学,但我看你反而对教东洋文化课的浅井老师很感兴趣,还撮合他跟张元济的会面,紧接着,印书馆又发生爆炸了。”
“这些事情看似没有联系,但一件件摆出来,却又发现都能对得上,所以你那天过来想要说的事情,是跟印书馆爆炸案有关吗?”
王先生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沈魄跟闻言却听得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的能力?
凭借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姓王的,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说不会害沈魄,可这样一个鬼神莫测,张口就把沈魄跟闻言这些天苦心经营的秘密计划戳破的人,能不忍让人提心吊胆吗?
王先生道:“我知道你心里许多困惑,还怀疑我有歹意,我只能告诉你,我非但对你没有恶意,还因为你大哥的嘱托,也将你当成弟弟。说这么多,也是为了提醒你,你做的这些事情,看似天衣无缝,但如果有心人去查一查,就不难发现蛛丝马迹。”
沈魄:“你为什么要查我?你说你跟我哥认识,我哥还让你查我?”
王先生:“我们想帮你,一开始是看你觉得你行事鲁莽却有趣,又见你跟林桂生和老杜在一块,怕你误入歧途,加上有你哥的关系在,就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若是惹了小麻烦,我们也可以帮你收拾一下。”
冯云道:“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小麻烦,怎么日本人也闻着味过来了?”
沈魄警惕看着这两个自称是他哥朋友的人一唱一和,没有说话。
【你怎么看?】他跟闻言正在激烈讨论,【他们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闻言:【不好判断,他们说是你哥的朋友,也没给出任何证据,但是他从我们去找林桂生,就差不多推测出全盘事实,说明此人的确很厉害。刚才他说自己叫什么,王庸?我没听过这名字,不会是假名吧?】
王先生看着沈魄跟小松鼠一样生怕别人抢走自己松果的防备,又好笑又有点感叹。
“我这里有一封与你兄长往来的信件,如果你不认得他的字迹,任我拿出再多的证据,你也无法相信。”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过去。
沈魄半信半疑接过信。
上面果然是以沈充的口吻写给王庸的信,内容很普通,就是问候对方近况,托他有空的时候去看望一下自己的母亲和幼弟,也就是沈魄母子。还说最近几年上海情况可能会不太好,劝王庸务必珍重云云。
“沈充写这封信是在去年,当时他遭遇了一些危险,觉得自己可能无法活下去,就写了这封信托人给我,但后来他平安脱身,没想到却是在前些日子遭难。”王先生道,“你在沈家富贵无忧,我原想着不打扰你们,才是对你们最好的,结果你却招惹上麻烦。”
沈魄:【他说得好像很真切,我应该相信他吗?】
闻言还在冥思苦想:【王庸这名字肯定是化名,我还真觉得有点耳熟,在哪听过呢?】
沈魄气急败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他要是日本人的走狗,咱俩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闻言见他炸毛,只好安抚道:【我们用排除法。首先排除日本人,因为如果他们俩是日方的,现在计划早就暴露了。其次排除斧头帮的,根据一百年后的资料,斧头帮帮主王鼎喜欢搞暗杀,不会用这种迂回曲折的方式来套话,而且对他来说你根本犯不上让他动用手段。这样一来,就剩下戴雨农的人,和的确是你哥朋友,这两个选项了。】
沈魄:【我听我大伯说过,他宁可得罪委员长,也不想得罪戴雨农,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物。】
闻言:【我看过后世相关节目,对戴雨农这个人的行为描述,他不分敌我,只要他觉得有威胁,或者威胁到上司的,一律都会下手。而我们这个计划本身,除了伤害日本人的利益之外,并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威胁,在戴雨农看来,甚至是一件有益于民族的大功德,所以就算这两个人是他的人,我觉得即便实话实话,应该也没关系。如果他们不是戴雨农的人,真的是你哥的朋友,那就更好了。】
沈魄迟疑:【这么说,你倾向于实话实说?】
闻言沉默片刻:【印书馆在既定的历史里,是肯定会被轰炸的,图书馆里那些图书,也会付之一炬,即便我们最后保护不了它们,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如此。但沈魄,我不希望你有事,我不想让已经发生的最坏的历史里,再多死几个无辜的人,那样我们就不是在做好事了。】
沈魄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他在从对这个计划质疑,到现在全心全意加入之后,从来就没考虑过自己有可能会因此丧命,他甚至在这种几个人合作干某件事里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从而兴致勃勃,倍感刺激。
可他没想到,比他还迫切想要完成计划的同伴,会为他的安全去考虑。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他的身世,他的背景,而去关心他。
冯云不知道沈魄脑子里现在有两个人在激烈讨论,他看着沈魄脸色变幻交加,只觉得很有趣。
“你想好了没有?如果你选择不相信我们,现在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继续被跟踪,甚至会有性命危险。”
沈魄深吸口气,决定像闻言说的,全盘托出。
“其实我只是想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保护图书馆里的书。”
他没有提到闻言的存在,也没有提到轰炸,那只会让这两个老狐狸觉得是借口,更加怀疑他的信息来源。
“事情起源是那天晚上文化沙龙,日本人过来找我表舅公……”
他从浅井遂找上张元济的事情讲起,说日本人对图书馆志在必得,甚至软硬兼施进行威胁,而沈魄本人因为早年沈充对他说日本人心怀叵测开始,就对东洋怀有戒备,看见浅井的行为之后,就怕日本人迟早会对图书馆下手。
反正沈充已经死了,这大哥被拉来当当挡箭牌,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去找他大哥询问。
“但我那表舅公死脑筋,怎么劝也劝不听,我只能找他外孙,也就是郑笙商量,我们俩人单力薄,就算把书偷偷运出来,也不知道送哪去,所以——”
王先生接下他的话:“所以你就想通过林桂生,找上老杜?”
沈魄点头:“我们这个计划,不打算伤害任何人,就是为了偷书,把书先偷出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日本人打消念头了,再告诉表舅公。”
王先生和冯云对视一眼,两人将来龙去脉盘了一遍,似乎没找到漏洞。
他们已经信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不是沈魄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
冯云:“看来老杜已经相信并加入了你们的计划。”
沈魄:“我不知道你们跟老杜是敌是友,但这件事是我把他拉进来的,我们做这件事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自己,请你们别为难老杜!我表舅公说,之前除了浅井,还有一个叫林下的日本人,来问他要图书馆里那些字帖,他们如此锲而不舍,肯定对那些藏书孤本虎视眈眈,看在同为中国人的份上,两位先生就别阻拦我们的计划了!”
冯云笑道:“你别忙着给我们戴高帽子上课,我们也没说要阻拦你,先前只是怕你闯了大祸还不自知,现在这情况,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忙。”
沈魄怀疑看着他。
冯云道:“老杜在江边有些仓库,你们的书运出来之后,他也肯定会放在其中一个仓库,但是书怕潮湿,那里不合适,再说了,日本人如果盯着这些书,在上海始终是不安全,老杜虽然有些势力,终究没法跟日本人硬着干,真要运走,只能往内地运,我的航线和货轮,都能派上用场。”
沈魄瞠目结舌:“运往哪里?”
冯云:“四川,重庆,云南,等过几年,风声没那么紧了,再运回来便是。”
沈魄:“我怎么听你口气,好像上海会打仗一样?”
他这句话是帮闻言问的。
冯云:“上海打不打得起来,我不知道,但现在日本人摆明了对中国不死心,东三省已经被他们吃了,他们绝不会满足于东北,山东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届时就算战场不在上海,也会在其他地方,上海就会变成周边难民涌入的地方,这些书始终不安全,既然要保护,就得做好万全之策,保护到底。”
沈魄:【我怎么感觉他的话跟你说的差不多,该不会他也是从一百年后过来的吧?】
闻言:【应该不是,说明中国有识之士还是很多的。】
冯云见他不吱声,又道:“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将老杜也约出来,他知道我,有他开口,你应该会放心。”
沈魄:“你不是说有人跟踪我,还能约上老杜吗?”
冯云:“想见面,总会有办法,我看不惯老杜行事,但他还是有点大义的,就冲这点,我可以勉强与他合作一次。”
一直没开口的王先生忽然道:“张老先生那边还没决定闭馆修缮吧,现在日本人盯着那里,想要把书在他们眼皮底下运出来也并非易事。”
沈魄道:“我跟郑笙说好了,他会负责说服表舅公,如果还不行,我会去加把火,看守图书馆的老陈也被我们策反了,到时候我们会选一个晚上运书,老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先生笑道:“看来就算没有我们,你的计划也已经很完善。”
沈魄不由得意:“那是,我们这个计划,不涉及任何人的性命安危,只为给这个民族保留一点文脉,以免将来后代子孙想要学习先辈知识,看点文化瑰宝,还得远渡重洋去东洋那边,要是人家反客为主,再建个博物馆,还要收你门票才能放你进去,甚至直接在门口就写了不欢迎中国人,你说憋屈不憋屈?”
这番话倒不是闻言教他的,只是耳濡目染,他跟闻言处久了,怎么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冯云气笑了,拿手点点沈魄:“你小子少来这套,还想拐弯抹角提醒试探我们?到现在你还不信我们真是你哥的朋友吧,那你怎么还敢和盘托出?”
沈魄老老实实道:“我干的这件事,只要是国人,肯定乐见其成,再不济也不会横加阻拦,就算你们不是我哥朋友,总不会是日本人派来的,这就够了。”
冯云微微颔首,总算没再挑刺。
王先生问:“郑笙那边什么时候会给你消息?”
沈魄:“明天,他明天给我消息,如果还不行,我们就得下猛药了。”
王先生:“什么猛药?”
沈魄:“再来一把大火?”
王先生笑骂:“别胡闹!这次还能归结为意外,第二次就真会引起注意了。老爷子爱书如命,这次肯定会闭馆修缮的。”
沈魄挠挠头:“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这些跟踪盯梢的人怎么办?表舅公那边肯定也有吧,我们偷偷把书运出来的话,会被他们发现吗?”
王先生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大概帮你想了个办法,也许可行。”
沈魄:“什么办法?”
王先生诡秘一笑:“制造更大的混乱,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你们这里的事情,就变成小事了。”
沈魄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王先生“奸计得逞”似的笑容,有点像小时候大哥恶作剧捉弄他,看他哇哇大哭时的笑。
作者有话说:
ps,王先生是历史确有其人,但故事是虚构的,不想深究的盆友看文就行。
他跟冯云合演了一场戏。
冯云找人在他脸上画出青紫伤痕,看起来就跟被人殴打一顿似的逼真,然后让几个人抬手抬脚,把他抬到大门口扔下去,沈魄还得继续演戏,哎哟哎哟地痛叫,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一瘸一拐离开,又在路边招了辆黄包车。
巧了,那黄包车夫正是送他过来的那个人。
沈魄明知道此人不是真正的车夫,只是来盯着他的,还是上了他的车。
因为他跟冯云的关系,需要一个有始有终的结局。
果不其然,那“车夫”见了他就大吃一惊。
“先生,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魄斜睨他,还是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模样。
“怎么,头一回看见挨揍的?”
“车夫”忙道:“不不不,就是为您担心,要不,送您去医院?”
沈魄:“去什么医院,生怕事情不够丢人吗?”
“车夫”:“那回家?”
沈魄:“回什么家?想让我再挨一次揍?”
“车夫”苦着脸:“那您说个地方,我给您拉过去?”
沈魄:“去华懋饭店吧!”
这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酒店,大前年才投入使用,现在相当于上海地标式建筑,不用沈魄指路,“车夫”也知道在哪。
到了酒店,沈魄思忖着怎么给老杜传个信。
【老杜还不知道这件事又多了两个人知情,冯云还让我联系老杜,我就这么直接给他打电话不太好吧?】
闻言现在满脑子谍战剧思维:【确实不合适,也不知道这些电话有没有人监听?应该不至于,你刚才选酒店下榻的主意都是临时的,房间号也是到了才知道,他们根本来不及安装窃听器,你也没有重要到这份上。】
沈魄忧心忡忡:【我不会得一直这么被跟踪下去吧?】
闻言:【应该不会。冯云也说了,你只是顺带的,过两天看你没动静,自然就会撤了,他们哪来那么多人手,成天跟踪这个,跟踪那个?要是连你都不放过,他们干脆整个上海都监控起来算了。】
虽然闻言这么说,当夜沈魄躺在床上时,还有些如在梦中的恍惚。
从小到大,没干过这种大事的沈少爷,忍不住患得患失。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个计划了,不会出事吧?
本来因为纵火这件事他跟闻言单枪匹马完成不了,所以不得不拉林桂生和老杜入局,用他们的人手来办事,后来为了拖住张元济,又找了郑笙,郑笙则喊了老陈,因为后者负责管理图书馆,一举一动逃不过他的眼睛。
到现在,他们又将这个计划告诉了冯云和王先生。
虽然沈魄临走前千叮万嘱,让他们千万不要走漏风声,最后连冯云都不耐烦了,差点没把他扫地出门,但沈魄还是不放心,有种“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这个计划”的不安全感。
闻言也在盘算。
他把所有人可能泄露的动机都想了一遍。
【他们都没有泄露的动机,因为这个计划说到底,并没有触犯他们的利益,而且还能为自己挣一个保存民族文化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沈魄哼哼:【其他人是这样,但郑笙是最有可能走漏风声的。】
闻言不解:【为什么?】
沈魄:【你想想,他比我更重视那些书,有机会参与这么一件大事,难道不会兴奋难抑,跟周围的人分享吗?他可不像我这么沉得住气!】
闻言啼笑皆非,搞半天是为了自夸。
想想沈魄能耐着性子到现在确实不容易,难得的是居然还没把事情搞砸,虽然中途出了不少小意外,但大差不差也办完了,闻言觉得确实需要鼓励,就赞道:【距离我第一次认识你,现在的你已经成长太多了,如果还有机会能回到现代,我相信你一定能教好我们学校那帮小孩儿!】
【那当然!】沈魄先是翘起尾巴,而后感觉不对,【我为啥要给你教小孩,你把我当苦力了?】
【你要是再回去,用的还是我的身份,当然还得继续支教,我合同期还没到呢,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唉,搞不好我就得在你这待一辈子了!】
在乡村支教的时候,闻言面上不说,内心天天在吐槽抱怨,全靠得过且过的心理和期满加分的政策在撑着,虽说工作他也没懈怠,还挺尽责尽职,可要说多热爱这份工作,那还真是没有。
直至回到一百年前,1932年的上海。
在见识了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豪门少爷生活之后,闻言反而无比怀念一百年后,他现在一点也不抱怨乡村条件生活艰苦,每天需要早起,每晚需要备课了。
如果还能回去,他甚至愿意一直留在乡下支教。
毕竟乡下不会一直都是乡下,它以后还是会发展了,而1932年的上海,连一点微末的努力,都需要付出百倍汗水,如沈魄这样的身份,做一件事情还寸步难行,需要拉拢多方势力,还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假如是1932年的平民呢,能做什么?
闻言自问是个普通人,还没到为国为民英勇牺牲的程度,可他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能做点问心无愧的事情。